时间:2024-08-31
陈鹏飞,郭 明,2,潘 登,3,张 淼,杜健鹏,2
(1.中国中医科学院西苑医院,北京 100091;2.中国中医科学院西苑医院心血管病研究中心,北京 100091;3.北京中医药大学研究生院,北京 100029)
高血压病以动脉血压增高为主要特征,又称为原发性高血压,是目前造成人类心血管疾病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基于2012年至2015年基础数据所进行的最新研究显示,我国成年人高血压病总的患病人数为2.44亿,尚有4.35亿成人血压达到正常血压高值范围[1]。同时,由于当前生活结构的改变,患病人群逐渐呈年轻化趋势,我国青年人高血压患病率5.3%,约1912.9万人[2]。在高血压病的防治中,生活方式干预是永恒的策略。现代人过食辛辣肥甘、嗜烟酗酒,造成热量过剩日趋严重,过剩的热量以“火”的形式存在,而热量的摄入与脾胃关系密切,导致体内脾火渐增,使现代群类体质向阳盛方向发展[3]。从探讨中医的脾火证候与高血压病的关系出发,进而从脾火入手阐述高血压病的病机和防治。
脾火概念,最早体现在《黄帝内经》中的论述。《素问·刺热》曰:“脾热病者,先头痛,颊痛,烦心,颜青,欲呕,身热”。脾热为阳邪,火热蒸腾上冲,先出现头痛、烦心、身热等热性症状,治疗上泻脾火,刺足太阴、足阳明经。
“脾实热”证名首见于《备急千金要方》:“腹胀满,烦扰不得卧,名曰脾实热也。”孙思邈认为中焦脾热上犯,扰乱心神,可致心烦不寐,其不寐病机类似于高血压病失眠病机。
《圣济总录》记载:“脾脏盛实则生热,热气熏蒸则令人舌本肿胀,语言謇涩……四肢不举,身体沉重”,认为脾脏聚邪生热,热气循经上行,则出现舌肿胀、语言謇涩、四肢不举、身体沉重等类似高血压脑中风的症状。
宋代《太平圣惠方》载:“夫脾实则生热,热则阳气盛,阳气盛则心胸烦闷……体重不能转侧,语声沉而心急……舌本肿强,口内生疮”,提出脾火助长邪阳,邪阳盛则表现心火亢盛、官窍失利等症状,治疗上选用泻脾大黄汤、清脾汤、泻脾赤茯苓汤等清脾泻热。
综上所述,脾火证主要表现在循环系统、消化系统、神经系统,类似于高血压病的症状有头痛、烦心、欲呕、烦扰不得卧、心急、心胸烦闷、语言謇涩、四肢不举、身体沉重等。
导致脾火的病因,涉湿郁、食滞、劳倦、思虑等多个方面。
吴鞠通《温病条辨》中焦篇论述:“湿郁本身阳气,久而生热”。脾喜燥而恶湿,外感湿邪极易伤脾,外湿困脾则影响其运化水湿功能,以致湿浊内生,二者亦常互相影响。湿邪性氤氲黏滞,易阻滞气机,影响血行,湿郁日久则化火生热,发为“湿火”,继而生痰、化瘀。
张璐《张氏医通》云:“醉饱则火起于脾”。若饮食无制,饱餐过量,可导致食滞不化,食郁阻遏脾阳,日久发为“脾胃伏火”。饮食因素,或由于过食辛辣刺激、肥甘厚味之品,或过饮醇酒,或过用温补之剂,因而脾胃内生燥热,腑气不通,气机失常逆而向上,发为脾火。
烦劳过度耗损中气,中气不足,则贼火得以乘其土位,发为脾火。正如李杲《脾胃论》言:“脾为劳倦所伤,劳则气耗,而心火炽动”。
思虑过度可伤脾而生热。秦皇士在《症因脉治》析曰:“脾阴虚损,脾火自旺”。脾主思藏营,为阴中之至阴。若积忧郁思日久,则暗烁阴津,消耗营阴,阴虚则阳亢内热,发为脾火。
现代中医普遍认为,中医学之“火”包括生理之“火”和病理之“火”[4]。
在人体中,脾胃腐熟纳运吸收的功能,正是火的作用[5]。脾的生理之火由脾阳化成,在脾的生理功能上起着推动、温运、化物的作用,助脾胃腐熟运化,消化吸收,并维持着脾的升清功能。
脾的病理之火,其发病基础为脾虚,李东垣认为其病机在于“中气不足,气火失调”。现代学者阮诗玮等[6]提出了“脾”的细胞生物学假说,认为“脾虚”与三磷酸腺苷生成障碍有关,三磷酸腺苷生成不足,机体的能量代谢以热量形式散失,从而出现“阴火”表现的体温偏高。
脾火病理因素包括气、火、痰、虚、瘀。脾火为病,初期多由气机郁滞或脾阳气盛所生,即“气郁化火”或“气余生火”;中期脾火炽盛,影响饮食运化及气血津液运行;后期由于壮火食气,火耗脾阴,则由实证发展为虚实夹杂,具体表现为脾气阴亏虚,正气不足。脾火日久,其运化水谷、通调水道功能失调,则聚湿、生痰、成瘀。
现代中医认为高血压主要由饮食不节、情志不遂、久病过劳及先天禀赋不足等致使机体脏腑、经络气血功能紊乱,阴阳失去平衡,从而致病[7]。
高血压病基本病机是由于气血阴阳失调,病理因素包括风、火、痰、虚、瘀[8]。由此可见,高血压和脾火的病因具有相似性,二者均为本虚标实证,“本虚”是两者的病理基础,且具有相似的病理因素,病理关键均为“火”。可见从脾火角度论治高血压病具有异曲同工之妙。
脾土居中央以灌四傍,为气血生化之源,气机出入升降之枢纽,一身阴阳之中心,与血压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9]。
脾火影响人体气机之升降、水液之代谢、气血之调和、阴阳之平衡,由此导致人体气机升降失常、化湿生痰、气血紊乱、火盛阴衰。气火循三焦上冲,则出现怔忡闷乱、恶心欲吐等症状;脾火熏蒸头面,则出现面赤、口干、头痛、眼涩等症状;痰火阻遏经脉,则出现胸闷心悸、手足麻木、眩晕等症状。总的来说,脾火导致高血压病主要通过影响气、血、津、脉四个途径。
脾胃同居中州,土枢四象,为气机升降之枢机,二者相互协调、相互为用,共同维持着人体五脏六腑气机的协调有序。正常的脾升胃降,使人体气血津液在脉道中运行保持通畅相贯,循环无端,如此则气血调和、运行连贯有序,从而使人体血压维持在正常的范围内[10]。
若脾火旺盛,脾胃升清降浊功能失调,则导致气机升降失司。气机紊乱,脾不升清,胃不降浊,中气横滞中焦,上下反格,水火逆行,气血运行逆乱,致使血压异常升高。
现代医家也多认为高血压发病与脾胃气机升降异常有关。邵琳琳等[11]认为气机异常时,气血运行的阻力增大,心脏搏动的负荷变大,导致气机病理性亢进,阳气妄动而推动气血异常运行,从而形成高血压。金华等[12]认为气机升降异常是高血压病的病机基础,高血压常见的临床症状如头痛、眩晕、恶心呕吐等,均是气机当升不升、当降不降所致。赵恒懿[13]认为,脾胃“气机升降之枢纽”的功能决定其在高血压发病过程中的重要作用。康锦伟等[14]认为脾胃为气机升降的枢纽,调理脾胃重在升降,升脾阳,降胃气,升降协调平衡,血压可平。
脾火亢盛则煎灼机体津液,炼液成痰,灼血为瘀。津液阴血不足和痰瘀阻滞都会使筋脉失养,血虚生风,导致筋肉颤动、手足麻木等内风表现。
《丹溪心法》言:“无痰不作眩”。脾为生痰之源,若饮食不调或过食辛辣肥腻之品,脾胃运化水谷功能失司,导致痰湿内生。一方面,痰湿重浊黏腻,遏郁清阳,阻遏脉道,致使营气和津液的成分蓄积过量,血中膏脂增多,形成血浊。血浊为病,可以引起血行凝滞,血流缓慢,脉道郁阻,导致血压异常升高。另一方面,痰浊之邪蕴脾日久易化火生风,风火相搏,夹痰上扰,风阳痰火鼓动气血上逆,血脉贲张,气血逆乱上溢脑窍,导致血压陡升。此证特点类似于血管周围阻力增高的单纯性高血压。
现代检查所提示的“高血脂”可视为血浊,此外血浆黏度增高、红细胞变形能力降低、高尿酸、高尿糖等异常变化都是血压升高的重要原因[15]。研究表明血管周围脂肪组织功能障碍能够促进高血压的发生、发展[16]。现代学者认为痰湿是低度炎症发生的重要原因[17-18],而炎症反应机制贯穿于高血压病发生与 发 展 的 始 终[19]。
《灵枢·邪客》有言:“营气者,泌其津液,注之于脉,化而为血”。脉道的充盈润涩与津液密切相关。
火为阳邪易伤津耗液,脾又主一身津液的运行,因此脾火旺盛会导致津液耗伤,燥湿失济。津液阴伤,脉道失润僵硬,则络脉经隧失养枯涩,无法正常运行气血津液,气血运行滞涩不畅,脉道循行阻力增大,则导致血压升高。这与西医学认为大动脉弹性减弱以及小动脉结构和功能的改变导致血压升高不谋而合,此证型相当于高血压病合并动脉粥样硬化,属于高血压发病中的血管机制。
靳利利等[20]认为“脉”与高血压的关系密切,其发病机制在于各种原因导致脉管僵硬、失和、狭窄,最终形成血气分离,脉道空虚的病变。
《灵枢·刺节真邪》中提到“火气已通,血脉乃行”。火为阳,为动力之源,在人体中起到推动血液运行的作用。脾火性热为阳邪,易迫血妄行,而致气盛血涌,冲击脉道,从而引起血压升高,且火热易助阳气亢盛,使人体机能亢进引起血压升高。《医贯·后天要论·相火论》中具体论述为“火旺则动速,火微则动缓”。
中医学的“火”或“火毒”概念类似于西医的炎症机制[21]。现代大量研究表明,炎症参与高血压病发生发展的过程,并起着重要作用,炎症因子诱导高血压发生发展的机制可能通过以下途径而实现,如激活内皮细胞释放内皮素-1从而收缩血管,不断慢性刺激导致血管壁结构发生重构,升高血浆纤维蛋白原含量,增加血管阻力等[22]。
张弛不及指的是脉道没有随着气血涌动而及时扩张,导致气血郁滞,脉道受压,从而使血压升高。现代医学认为动脉平滑肌良好的顺应性及柔韧性是维持人体血压正常的重要基础。分析致病原因,一方面由于脾火鸱张,日久损伤脾胃功能,脾胃运化水谷精微功能失司,致使脉道失于濡养挛缩,张弛不及;另一方面,脾火性热,逼迫气血津液行而不停,而脉道之窍挛缩,张弛不及,气血津液行至细小脉络处不能及时从容通过,阻于脉道,脉道郁滞受压,致使血压异常升高。
《诸病源候论》记载:“脾气盛,泻行有余……是为脾气之实也,则易泻之。”脾火证的基础治则应是清热泻脾,根据不同证候选择不同治法。若烦劳过度,中气虚损,贼火上冲者,则采用甘温除热法,健补中气,益气降火;若升降失司、气火逆乱者,应选择辛开苦降法,升清降浊;若痰湿内蕴、化火生风者,应采用清热祛湿法,健脾化痰,泻火息风;若伴血瘀而血行不畅者,应采用活血化瘀法。
郭纪涛等[23]通过阅读分析古代文献,整理结果显示清热泻脾的药物主要有石膏、黄连、白芍、大黄、黄芩、赤芍、柴胡、升麻、葛根、栀子、防风、连翘、桑白皮、枳实、赤茯苓等。
石膏味甘性寒,归肺、脾、胃经。《本草求真》记载石膏“甘能缓脾益气,生津止渴。寒能清热降火故也”。《得配本草》记载:“石膏性甘,甘先入脾,以甘泻之”。大剂量石膏上清液对心血管系统有明显的抑制作用[24]。黄煌[25]认为石膏具有抑制心脏兴奋的作用。苏汝旺等[26]认为石膏具有一定的负性心率、负性肌力作用,作用机制在于石膏可以增加血清中钙离子的浓度,使心肌细胞阈电位上移,降低去极化速度,从而降低心肌细胞的兴奋性、传导性与自律性。
黄连味苦性寒,归心、脾等经。王海藏曰:“黄连泻心,实泻脾也,实则泻其子,或用甘草以调其苦”。《本草便读》记载:“黄连味极苦,性极寒,质极燥,专入心脾,清有余之实火,而化湿邪”。黄连的主要药效成分为黄连生物碱,现代研究表明其具有很好的 降压作用[27-28]。黄 小婧等[29]一项基于网络药 理学对黄连生物碱干预原发性高血压的研究表明,黄连生物碱降压机制可能与抗氧化应激、抗炎等机制有关。
白芍味苦性寒,归肝、脾经。朱丹溪《本草衍义补遗》言:“芍药泻脾火,性味酸寒,冬月必以酒炒。……为其酸寒收敛,无温散之功也”。白芍的主要成分为白芍总苷,研究发现白芍总苷对高血压病有很好的改善作用[30]。郑琳颖等[31]研究表明,白芍总苷能明显降低代谢综合征-高血压大鼠的血压水平,还可降低血浆中肾素、血管紧张素、游离脂肪酸的含量。白芍总苷的降压机制可能与抑制肾素-血管紧张素系统、抑制炎症因子及自由基的生成并扩张血管有关[32-33]。
综上所述,基于中医脾胃及气血津液理论,进一步探讨脾火概念,论证了脾火与高血压病的关系,从而更好地认识高血压病病因病机。治疗上予以清热泻脾论治,临床上可根据患者症状,辨证运用泻黄散加味、清脾汤加味或多方合用治疗高血压病,从而丰富了高血压病辨证体系,开阔了中医辨治的诊疗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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