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梦的延长

熊鹏程

宁采臣（张国荣饰）赴郭北县收帐，逢大雨，躲入传说纷纭的兰若寺投宿，但为寺内道士燕赤霞（午马饰）所拒，于是宁采臣偷偷潜入寺中。入夜，宁采臣被一阵琴音吸引，邂逅少女聂小倩（王祖贤饰）。聂小倩突露杀机，幸燕赤霞赶到，救下宁采臣一命。聂小倩感其正直，心生爱意，但被燕赤霞阻止。宁采臣却误认燕赤霞为杀人犯，欲与聂小倩逃走。

树精姥姥（刘兆铭饰）逼聂小倩杀宁采臣，聂小倩不肯，姥姥命众魔欲杀宁与小倩，燕赤霞再次出现，救 下二人，姥姥重伤。此时宁采臣才知聂小倩原是一游魂，因尸骨被弃荒野而受姥姥控制，每夜四处寻找壮男为姥姥吸引阳精，增益延寿。为免聂小倩再次受辱，宁采臣答应将其尸骨送回乡间安葬。不料聂小倩却被地府石妖抢去为妻。燕赤霞经不住宁采臣相求，再次出手，终于救回小倩。

影片开场，背着书箱的书生歪歪扭扭的走在山路上，路遇大雨，到茅草棚躲雨时又目击一场杀人案，他的惊恐、不安全写在脸上，好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孩童一般天真，让人一下就认为所有志怪小说里的书生，理所应当的就是他这个样子了。

就像志怪小说中描写的一样，书生遇上一个仙女模样的姑娘，肯定是要爱上的。兰若寺里小倩的琴音本暗藏杀机，但是不曾想她遇见这么一个无辜的痴傻书生，本是催命的琴音里暗藏春色，在她心软未杀宁采臣的那一刻开始，心头就早已埋下一颗种子。

湖心亭本是最为旖旎的一幕，他拥着她，她依着他。可是这个傻书生偏偏动了她的铃铛，树妖姥姥听到铃音便会飞至杀人，焦急的小倩急忙催他快走，可他却一味痴缠。她焦急之下只好骗他，我就要成亲了，又怎会看上你这个穷小子？你再不走，我叫人抓你！她的心里一定是悲苦的，我只是一只鬼，一抹魂，天明便要散去，怎能陪你长相厮守？他的小自尊受了刺激，果然上当被骗走了。她那么美又那么好，他大概是有一点点自惭形秽的吧。在爱情面前，人人的影子都会渺小，不自信，如果她说不爱，那就是真的不爱吧。当他真的明白她的苦衷，她的柔情，立马回转去找她。她开不了口说的话他不需要她说，他都知道，是人是鬼，他都爱。就凭这一点我就该喜欢他，一旦确定对方心意，其他都不管不顾，重要的是，我知你爱我，我知我爱你。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这是他们之间的定情诗，又何尝不是而二人的心愿，红袖添香，白头偕老。可是小倩生前凄苦，死后尸骨又被姥姥控制，亦是命不由己。

为什么要怕鬼呢，有时候鬼比世上的人还温柔许多。人与鬼，隔着尘世相恋似乎惊天动地，其实也不过是两滴露水的交汇。天地这么大，情爱总是微小，生命的轮回却是无限宽广。小倩这一生凄苦，唯有做鬼的最后几日幸福，有胸膛可以略微依靠，但仍是焐不暖她的魂魄。她期盼着她的下一世，再入这尘世重新做人。

他与她本该有一夜情语绵绵的话别，只怪那煞风景的黑山老妖，连最后的时间都不给他们。他背对着她抵挡着窗户，她在他身后同他话别，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黎明升起的朝阳照在他满是泪的脸上，心下无限酸楚，就像大梦一场终于到了头。

“小倩，你快走啊，快回到金塔里面去！”，“想不到······不能见你最后一面，你要保重啊！”小倩看着抵着门不让阳光透过来的宁采臣，眼中全是不舍。再回头，她已不在，怅然若梦。生离死别之痛，莫过于此。

影片的结尾，小倩终于入土为安，宁采臣亦重新上路。这样的结局不能说不好，但有情人最终不能成眷属，终归多少会有些遗憾。然而也恰恰是因为这份残缺的完美，使得小倩那白衣飘飞，黑发拂面的空灵形象在我们的记忆深处永远地定格，最终凝成心口上那颗挥之不去的朱砂痣，轻轻一碰，总是隐隐作疼。

多年以后，我再看这部电影，才深深感受到当你身处末世，经历风雨飘摇后对于人生的无力感，人无法挣脱时代，许多人在尘世间为了梦想苦苦挣扎吃撑，结果时代一个大浪打过来，什么都没了，宛如上天跟你开了一个玩笑。于是有的人沉沦其中随波逐流，有的人报着宁在雨中高歌死的气概却不得不陷入內心中的痛苦，以至于人心当中那些美好的东西，如亲情，爱情，坚守的气节，远大的志向，狭义的精神，都入梦幻般转瞬即逝，越来越模糊，只剩下曾经的少年在崎岖茫茫的人间道上独行。

不得不说当年的香港电影真的做得很好，从剧本、选角到片中的音乐，现在看来无一不是经典。张国荣本是当时歌坛最为耀眼的巨星，从歌坛转战影坛，也依旧没有让人失望，《霸王别姬》、《纵横四海》、《阿飞正传》、《倩女幽魂》，让人感叹到底是那个时代成就了他，还是他成就了那个时代。张国荣先生走后，《倩女幽魂》成为绝响，时间再无宁采臣。

人生风霜雨雪，少年弟子江湖老，红粉佳人白了头。你坚决“不许人间见白头”，于是以后人人都老了丑了，心中你永远是个万人迷，传奇中只有凄厉媚艳，没有岁月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