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8-31
◎刮刮油
在荷兰被查行李的忧伤
◎刮刮油
前几日好友归国,聚餐时闲聊,说起他这次回来在海关被好一阵查,虽并未查到需要上税的东西,也感叹自己点儿背。谈到在海关挨查,我自认为才是运气差。在出入境他国时,有超过一半被查的经历。其中有一回现在想起来还有股浓浓的忧伤。
2007年,我第二次入境荷兰,按照工作计划估计至少一年不能回国。因为此前有3个月的生活经验,就带了些当年那边不太好买的国内生活必需品。在阿姆斯特丹的机场入关时,我前面有个留学生被毫不留情翻了包,包中甚多刻录光盘引起了海关人员的注意,他遂被带到一个封闭的办公室去,不知结局。
我思忖了一下,自己包里倒没有这些东西,海关本来又不会挨个查,轮也不会再轮到我,于是坦然推车就往里走。不过,工作人员可能以为我和那位学生是一起的,把我也拦了下来。一男一女两位同志把我夹在中间,示意我开箱。我心里挺不情愿,但心知不能较劲,于是乖乖把箱子打开。两人开始翻,我其实是担心的,因为箱子被我那处女座的老婆码放得异常科学严谨,一旦翻乱,就难再盖上。
二位显然翻得非常仔细,我因无愧,冷眼旁观。他们应该是看出来我和刚才的学生不是一路,但鉴于海关人员的威严,又不能随便就放行,于是还是慢慢翻。把上面的衣物翻开后,下面逐渐露出了他们所不能了解的世界,眼睛一亮,兴趣来了。
5包沉甸甸的干黄酱被翻了出来。二人手里颠着干黄酱问我:“这是什么?”论语言能力,我实在谈不上面面俱到,一般交流还好,商务谈判也能应付,再深就要带我们雇佣的荷兰律师了,这包里很多国产生活用品,要想都准确形容出来,臣妾做不到啊!干黄酱,正是为了人在他乡,思乡时能吃上老北京小碗儿干炸意大利面,不辞辛苦地背了过来。就这么一会思考的工夫,两人可能觉得我想的有点时间长了,不对劲,又问了一遍:“这是什么?”脸上已经有了抓住猎物的兴奋。
我的脑子在那一瞬间飞速旋转,拼命搜寻着掌握的词汇中,有没有能把干黄酱这形如鸦片的板砖式的物品形容清楚的词语。“哦,这是一种中国调料。”怎么也得先甩出一句稳定他们情绪。“调料?”他俩翻过来看了看,“什么做的调料?”“基本上是黄豆。”我回答。“哦。怎么能做成这样?”显然二位对黄豆能变成这种性状的调料不太相信。
“要是让你们看见炒肝卤煮不得吓死你们?”我暗想,但还是面带微笑回答:“加水,煮,然后这样,”我不会说“磨”,就双手做了碾压和磨的动作,“再发酵,更具体我也不知道怎么弄了,人家是工厂做的。”
“这东西怎么吃?”俩人继续问。我很想给他们科普,以传道授业解惑之心告诉他们“这玩意啊,要用小火儿,下葱姜,料酒生抽老抽,煸香切成小手指头肚儿大小的五花肉丁,捞出肉丁借着油下干黄酱,炒出酱香,下回肉丁,熬啊熬成水乳交融状,同时下一子儿手擀面,配上水萝卜丝、黄瓜丝、熟黄豆等菜码,黏糊糊一拌,就着大蒜,十分解馋。”可是这里面的材料和动作我至少有一半不能准确表达,只得“心有余而嘴不足”地说:“加热,拌面。”说完后,我深感为家乡炸酱面丢脸了。
“哦,这样啊。”两人似乎是决定相信我,终于把干黄酱放下,我正松一口气,又见他们举起了5包甜面酱。没别的办法,还是那套路,尽量简单告诉他们,“调料,面做的,发酵,再具体就不知道了,工厂做的。这东西可以用各种生菜蘸食,也可加在刚才那黄豆酱里一起加热拌面,味道更佳。还有一种超级好吃的食物叫北京烤鸭,就要用到这酱。”两人似乎听说过烤鸭,没问太深。
然后5包郫县豆瓣酱被翻出来了。“这也是调料吧?”两人无师自通,学会抢答了。我很欣慰,我为舌尖上的中国做出了一些微薄的贡献,值当了。“是的,大豆和辣椒做的,发酵,辣的,炒菜,好吃极了!”我用单个词语往外蹦着形容。“你很喜欢酱和黄豆。”那位女关员带着戏谑的口吻抬眼说。“是的,”我点头,“中餐里很多都用得到。”其实我心里话是,如果可能,我想把所有调料都搬过来啊,你懂吗?酱是最好带的而已。
后面,我继续胡扯地向他们解释了木耳、瑶柱等干货,他们对瑶柱这种放几粒到汤粥里就可以提鲜的东西啧啧称奇。问我是什么,我苦着脸说,贝壳里的肉。“你是厨师?”女关员问。
“不,我喜欢做饭而已。”我在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十分想撕自己的嘴,我恨自己是个吃货,想到出门前开心地往箱里放了那么多调料,搞得现在在海关大厅,敞着箱子手舞足蹈地给你们讲解干黄酱。
前后询问了半个多小时,我估摸也算查得七七八八了,心下稍安。他们也客气地说了句“耽误你时间了”,并想帮我往里装,我示意算了,心想我自己慢慢来吧,这箱子让我媳妇装的跟华容道一样,哪那么容易装好。
我正待设计怎么摆放我的箱子,突然,那男关员飞快地从我箱子最边上掏出一个长条盒子。我一看,牛黄解毒丸。我隐约觉得这又是个雷。“这是什么?”他问道。“一种中药。”我回答。想着那一颗颗蜡封的白球儿,暗自感叹这恐怕对那哥们又是一次认知上的颠覆,脑子又开始高速运转思考怎么解释明白这玩意。“这是什么做的?”他打开盒子看了一眼,果然就问起来。我瞅着盒子上印的“牛黄、雄黄、石膏、冰片、黄岑、橘梗”这几个词,想了想,“我不会说。”事到如今我只能老实交待,连比划都不可能,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表情。“那这是干吗用的?”他继续追问。
我看着包装上写着主治“火热内盛、口舌生疮、目赤肿痛”,不知道荷兰人民有没有“上火”的困扰,他们会不会理解便秘的痛苦?当然,我根本不会说肿痛生疮,只得咬着牙胡说八道:“刚才那些调料做的菜,天天吃,有可能拉不出屎来,吃这个就能拉屎。”我被迫坏了中餐的名声,搞不好他今后都以为吃很多中餐会大便受阻,实在罪过,我默默神伤。
“那你可能要再等一会,我们有专门对药物进行识别的部门。”说完,他就小心翼翼地举着牛黄解毒丸进了一间办公室。大约15分钟,他出来了,对女同志说:“确实是中药常用药,但好像不止是为了拉屎。”说完看着我笑了一下。我当时整个人正跪在箱子上试图把它压扁以便能拉上拉链,表情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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