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4
富大人
这段时间,大家接二连三地病倒,嘘寒问暖的人也相应多了一些,荔姑打来了电话,她的情况不太好,但那些礼仪上的关照,总是少不了。她想问问哥嫂的情况,父母去世后,哥哥是唯一可以随时打电话的人了。其他人各有各的事情,儿子也不太耐烦接到自己电话。
只有哥哥,什么时候开视频,都一副咧着嘴的样子。她的哥哥,也就是小溪的爸爸。一个傻白甜的六旬男子,一生并不平坦,年幼失学,成分不好,初中没读完,跟着大人回了老家喂猪,“文革”结束后,在石材厂谋了一份工,后来又去当销售,1997年左右下岗。失去收入后,無路可去,最后想着还有“一技”之长——年轻时他喜欢画几笔,给老丈人画过像,遗像都是他画的——就租了一个画室带学生,租金两百来块钱,学生练,他也练,大家草台班子一起操练,一直持续了二十年,2017年才正式退休。
退休后,他开始全身心投入音乐中,吹拉弹唱,日子过得很是响亮。几次被命运扫翻在地,但最后都不太碍事,可能连灰都没有掸几下,就站起来了。荔姑挺羡慕哥哥的,她天性温柔,兄妹两人都随了自己的父亲,天真,不揣测人。但哥哥每天都挺乐呵,自己却要服用药物,对抗抑郁。
她没有怪过谁。自己的命是这样,没有回头的路——假如八岁那年没有过继到姑妈家,会是怎样?这个假设也许她想过很多,也许从未想过。总之已于事无补。
小溪从未问过她的荔姑。她知道的也很有限。爷爷当年受到冲击,自身难保,而他唯一的妹妹没有子女,在武汉是技术人员,生活条件好很多,如果继续跟着自己,就会像大儿子一样,书都没得读,所以这个决定并未问询小孩,也没有时间犹豫。在当时也许是合理的安排。姑妈待荔姑如同己出,但大家没有想到的是,姑父会打人,不止打小孩,也打老婆。小孩必须严格按照他一丝一毫的规定去做事,而姑妈懦弱沉默,全家谨小慎微地包容着炸药桶。这些是后来才被披露出来的。
荔姑本人没有怎么说过,小溪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她只说起过她七岁之前的童年,觉得很幸福。她总是这样,没有激烈过,不曾得罪人,也不会怪罪于人。荔姑的姑妈九十年代中期去世,她打人的继父活到了2015年,得了一个悠长且质量不错的晚年,养老送终,都是荔姑。
如果仅仅是这样,倒也罢了。人反正是健忘的动物。继父最大的影响,莫过于给荔姑安排了丈夫。那人跟他们一样,老家都是湖南娄底,大七八岁,工程师,也是技术骨干,继父认为他是个可靠的女婿人选,荔姑在1984年,自己23岁那年结婚了。1988年,儿子小宝出生,比小溪小一岁。
丈夫业务能力不错,算勤勉踏实负责但人缘非常一般的类型,古板的人,活做得再漂亮,也不妨碍大家不想跟他来往。荔姑反正能忍让,同事们就没有这必要了。
丈夫的古板和控制欲在儿子到来后开始腾飞。新生命的到来增加了欢乐,也增加了试验的可能性。荔姑的丈夫从此要掌控的生命又多了一个,他的生活更丰富了。
小溪还记得,弟弟来做客,每顿饭吃多少,蔬菜吃多少,几点开始喝奶,几点开始吃水果,都是定量定时的,当时她大概六七岁,就已经懂得同情一个人的滋味。
古板的人,活做得再漂亮,也不妨碍大家不想跟他来往。
荔姑对这一切似乎也是接受的。因为大小事躲不开的,丈夫都要悉数参与,从买菜做饭每餐吃什么,到家电购置小孩教育,他都要当话事人。外人看着还啧啧称赞,说荔姑你还挺享福,有个这么能干的丈夫。
她也只是笑笑。在外面也好,在家里也好,她反正不会发脾气,也不会说什么反对意见。外界的印象于是停留在:丈夫让她放心干事业,把家里一切都料理得井井有条。
这段时间,更惨一点的是儿子。丈夫除了饮食营养全面接管,学习上也是亲力亲为,按着他的育才理念,小宝成功在三年级戴上了眼镜。成绩当然不敢不好。在竞争惨烈的武汉,从重点小学一直升到了重点高中,小溪最多一年见一次表弟,见面大家也不会细聊,交情都很粗浅,印象也就是厚镜片的后面,弟弟的眼睛其实好漂亮——他像极了荔姑。小溪只能隐隐地揣测弟弟的压力,但是谁也不会聊这些。见面要么是春节,要么是暑期,短暂的几天,没有人能够打破习惯。
弟弟后来上了一个985,毕业后去了广东。但是两年后又回了武汉。也许是自己的考虑,也许是家人的劝说,他在武汉找了一份专业对口且稳定的工作。
等端午过完,今年他也虚岁三十六了。除了七八年前带过一个女朋友回来,这些年没有听闻过类似的消息。
前几年,小溪的妈妈在电话里还问荔姑,“找好了吗?”,如今只是说,“不要问,不找也行,一个人舒服得多。”
厚眼镜的小宝在过去的五年,羽翼渐丰,终于成为一个谁也不敢轻易指指点点的小伙。
他强势的父亲也看清了局势。父子俩这些年的冲突已经摆在了明面,而父亲已经老了,没有扳回的可能了。晚景萧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再弄僵一点,恐怕自己就连萧疏都保不住。
他试图用钱来收买。在他持家有方的背景下,这些年他们的经济状况一直不错,房产有几处——当然,自己住的还是那套老房子,一二十年了,也不装修,弟弟的床还是1米2的,荔姑的丈夫不愿意动,就只能维持原样。弟弟现在也搬出去了,他回武汉的第二年,本来想贷款买一辆车,但父亲说那车不行,愿意出全款替他买另一辆,弟弟说,不买,也不用你的钱。两人在各方面都不能达成一致。
精打细算了一辈子的荔姑父没辙,他的算计在多数领域都成功了,但是没有算到压制了一辈子的乖仔,既不找对象,也不结婚,自己说啥都成了耳旁风。
当然他也不会就此意志消沉下去的,起码荔姑还是不会反抗自己。他还是能在各种家事里做主。前几年,小溪奶奶去世,他就找了荔姑和荔姑同母异父的长姐,告诉他们,你们是已出嫁的姑娘,不需要承担费用,奶奶原本也有丧葬费,能覆盖这些开销的。但是随礼的礼金簿上,还是可以写上名字。
这件证明他精明会盘算的事情,传播范围挺广,当然,这些都不重要,也像是一阵耳旁风。
小溪只替荔姑不值,但除了叹息一声,也不会有任何后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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