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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梆:我不会跟我的边缘感和解

时间:2024-04-24

文思敏

王梆

自由記者、旅英作家,出生于1970年代中期。新书非虚构纪实作品集《贫穷的质感》2022年4月由单读出版。

“社团”是英国社会的“supplement”(养料补充剂),在社会改良、公共安全、科研医疗、福利救济等应急措施无法及时满足刚需,衍生出各种社会病时,社团作为一种养料补充剂,就可以起到一定的缓解和治疗作用,它是公益事业围绕“公共精神”的实体体现,亦是小政府治理术下的产物,因为只有小政府,才允许个体在基层建设中拥有较大的自主权,在英国,几乎每个社团都拥有相对丰裕的自主权。从这个角度看,社团思想的政治光谱是中间偏右的。自由主义者们一般都会拥戴社团理念,甚至新自由主义者,比如米尔顿·弗里德曼,恐怕也不见得会抵触社团,在他的慈善理论中,政府应把对经济的干预减到最小,让企业将其职责放在创造财富上,财富拥有者再以“自愿”为原则,通过自愿的公益活动,而不是税收,将财富反馈给社会,他对非盈利医院的赞美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在英国,政治光谱偏右的自由民主党就非常热衷社团建设,正好与一些社会主义左派相反。这些社会主义左派在社会出现病症时,会立刻问责政府,这是一件好事,但它也可能会出现“把安全保障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风险。我在英国食物银行做志愿者的4年当中,就不止一次遇见对食物银行有所保留,甚至比较反感的左派。他们认为,正是因为有食物银行这种公益组织的存在,政府才迟迟不去解决迫在眉睫的贫困问题。但在我们这些一线的工作人员看来,很多人根本等不到人人平等大家都有余粮的那一天,因为早就饿死了。一个社会,必须有无数人同时做不同的事情,社会才有改变的可能。一些人看我的书,说我很“西左”,我就觉得很奇怪,我明明用3.5万多字描述了一个小政府主导的世界,却没有人指出,这完全得益于自由主义的传承。我并不反对政府对经济行为的干涉,比如疫情时发放80%的工资,比如征收超级富豪税,比如打击避税天堂,比如燃料危机时对燃料寡头征收意外之财税等等,但我反对一个利维坦式的大政府。只有让民众拥有充分的活动空间,让民间机构遍地开花——像五颜六色的supplements一样,一个社会才会拥有超强的抗体,才会生发出制衡资本主义晚期癌细胞的力量。

Yi 2022年英国的罢工很厉害,从护士,到铁路工人,到急救人员。各行业都面临通胀压力,毕马威警告称英

W我记得张夏准教授就不断地在跟普通人提一个观点,你要参与经济活动,因为经济到头来都会变成政治资本。不参与经济活动的话,你就失去了政治资本。他举了一个例子,疫情的时候英国有一项调查显示,BAME群体(Black,Asian and minority ethnic,非裔亚裔少数族群)的感染率和致死率都很高。因为他们比一般人吃更多的高糖食物,运动的时间也比大部分人要少。特别是如果有糖尿病,自身抵抗力弱,很难扛过去。我曾经写过反驳说,如果我们每天累成那样,你还指望我坐在餐台前听古典音乐,吃精致的绿色食物,这怎么可能做到?不过张夏准教授的提议是,即使做不到也要去做,因为你是终极受害者。就像我们常提到的环保问题,它不是一个中产阶级问题,它首先会殃及的那一拨是低收入人群。所以“宇宙的尽头是养生”这句话也有道理,就是要坚持锻炼,你穷你病不起,你没有办法。普通人能做的就是通过消费和生活方式的调整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因为从2010年到现在,漫长的这一段时间里,左翼一直都是反对党角色,而非在野党,所以只能在旁边吹胡子瞪眼,什么也做不了。主要原因还是被选票政治束缚住了手脚,在选票中没有得胜。而没有得胜的原因跟宣传有关,大部分媒体都由右翼财团主导,左翼的声音很小。当然左翼自身也有各种弊病,他们有很多人是由意识形态主导的idealogue(空想家)。我上一篇专栏就在写剑桥的汽车进城的收费问题,它是由剑桥的左翼政党发出的主张,他们大多是知识分子群体。他们的主张是希望对开车进城的人征收费用,以此来解决空气质量问题。可是开车进城的大部分是急着要上班的人,像剑桥这种公共交通薄弱的地方,他们没有别的途径,只能开车。要知道在剑桥工作的除去可以踩自行车上班的教授,还有无数清洁工、医院的员工等等,他们共同支撑着这个大学城的运作。70%的人买不起剑桥的房子,只能住在剑桥市外。在这样一个高度中产阶级化的社会,如果想要空气净化,最后买单的还是这些人,这又变成一个“阶级战争”。当左派人士提出这些观点的时候,他们就跟底层生活彻底脱节了,他们也拿不到这些人的选票。就像丢了西瓜捡芝麻,他们本来可以用另外一些方式来实现环保这一目的。在这一点上,我是非常反对左派的做事方式的。

如果我们得到一种“人们对贫穷漠不关心”的印象,很可能是因为我们自己生活在另一个平行宇宙,身边都是那些晒沙滩、美酒和落日的人。另一个原因也可能是,正如奥威尔和薇依所观察到的,人们花了大量时间工作,几乎要死于过劳,所以真的没有力气关心那些太过形而上的问题。另外一个原因,可能是经典的新自由主义弊病的问题,新自由主义的核心是消费,消费的核心是消费者,当人类除了消费者什么都不是的时候,人类就失去了其他的向度和力量,就不能将自身从消费者的角色里提升出来,变成一个思考者。

我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意气用事的,包括27岁时离开报业,当时就是觉得每天上班无聊,想要做一些不那么无聊的事,就写漫画脚本、拍纪录片去了。在我的同温层里,我的朋友大多是同類货色,觉得人生就应该就是这样,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要随波逐流。我的抗争并非来源于诸如“我到底配不配拥有自由”的自我拷问,而是来自于对“怎样发出自由的声音”的纠结。我希望自己能写出一种语言,或者上帝能握住我的手,让我创造出一种语言——这种语言,能让我在不与人发生正面冲突的情形之下,说服那些阻碍我争取自由的人放行。而不是使用赌气的语言,像“你的思想配得上你的苦难”之类。

应该是后期培养的。我从小非常胆怯,说话也很胆怯,不敢公开发言。在学校里,大家会觉得枪打出头鸟,所以我们养成了一种缄默的习惯。我的勇气是在后来不断地发表和出版作品的过程中培养出来的。

我当时没有风险,因为我离开报业无非也就是穷一点,就是工资少一点,就是收入少一点,但是这个风险其实是非常低的,不至于说露宿街头对吧?当时的稿费也比较高,所以我没有面对一个很大的风险,我最大的风险就是跟我的家庭决裂,因为我的父母亲一直都是在体制内工作,他们对体制有一种无限的崇拜和依赖感,他们觉得我离开体制是一个很愚蠢的决定,我觉得跟父母分裂对一个年轻人来说是很正常的事情,就是你不分裂一下你是长不大的,你永远都是处在一个脐带相连的状态里边,你必须把这个脐带剪断,才能够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所以我觉得跟父母分裂这种风险对我来说是可以承受的。

约翰·伯格对我影响比较大,我几乎有他所有的著作。我也喜欢奈保尔,他的语言非常素静,有一种质朴的美感。我还非常喜欢奥威尔诙谐讽刺的语言,以及贝克特、乔伊斯作品中那种荒诞的喜感……我喜欢的作家太多了。

因为没有办法融合,所以我不会跟我的边缘感和解。中国文化就是很喜欢和解,什么都可以和解,什么都可以混成一锅粥,然后happy together。我觉得这种和解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边缘感永远在那里。你要让自己不被边缘化,就要不断地进入主流和与边缘相对立的空间。包括我现在在用英文写作,这不是在尝试和解,而是要解决被边缘化的处境,为了不再被边缘化做一些努力。

我觉得这么多年来做得最迟缓的一件事,就是没有很认真地学外语,精力一直耗费在各种风花雪月的事情上了。等到自己三十多岁了,才发现外语是如此有用,它是打开思维大门的钥匙。我从去年才开始用英文写作,老实说,有点晚了。现在我每天用英文砌砖码字,希望50岁前写出第一个长篇,抱着某种买彩票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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