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4
Hunter 带领的“运输组”正在接宠物
我是一家犬业公司的负责人,也是专业的宠物美容师和训犬师,平时我和同事们的日常工作是繁育、训练和照护宠物。上海疫情暴发之初,一位来自武汉的同事极其敏感,他向我们描述了当时武汉疫情期间宠物的需求,以及一些悲惨的故事。听完之后,我们便开始投入准备。我的助理发了一条朋友圈,如果客人在疫情期间确诊为阳性或成为密接需要被隔离,可及时联系我们。
最初我们只准备了两栋别墅,一栋是我自己的,另外又租了一栋。我找来了年初刚从美国回来的弟弟,他感染过两次新冠。我和同事们都没阳过,我想弟弟应对的经验应该更丰富一些。他还叫来了7个情况和他类似的同学。
从3月10日开始,我们把所有的员工分为3组,一组是“店面组”,继续我们店里原本的宠物洗浴、美容、训练等业务,从确定接纳阳性病人的宠物开始,“店面组”的店员就不和客人直接接触了,客人把宠物放在门口,店员穿着防护服去接。另一个组就是我弟弟这个组,他们在别墅里照顾因为疫情被托管的宠物。第三个组就是“运输组”,专门负责去接猫狗。
我是在“运输组”工作的,考虑到毕竟我们要接触阳性家庭的宠物,算是“危险人物”,所以我和同事这段时间一直在车上睡,不回家也不进店里。
原本我们只是想帮老客户解决困难,没想到我们的朋友圈被很多人转发,大量的电话就打进来了。本着能帮则帮的想法,第一栋、第二栋别墅在3月20日之前就住满了。
我们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摆在我们面前有两个选择,继续帮下去,还是就此打住。继续帮下去,需要搭很多钱,别墅的房东要求我们押六付一,第一栋的租金是一个月1万元,也就是说光一栋别墅,我们就要一次性付7万元。但另一边可能是经济状况并不好的求助者,我们不得不在价格上让步。股东们起初是反对的,他们问我,何时是个头?
我给股东们听了一段客户的求助电话录音。那是一个父亲,女儿上高三,有抑郁症,小狗是他买给女儿的礼物。结果女儿阳性了,妻子也是。这个中年男人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起初还能正常说话,然后就哽咽了,最后放声痛哭。生活的压力要把他压倒了,他手上没什么钱,但他知道,如果小狗真的被安乐死或者在消毒过程中中毒、饿死,他女儿的抑郁症一定会再犯。
后车厢里铺上垫子,就是Hunter和同事每晚睡觉的地方。
我对股东说,我也是一个父亲,我也有女儿,我也希望保护好我的女儿,我们救的不仅仅是一只狗,更是一个家庭。所以我希望能把这件事做下去。
我还讲了另一件事,也是一个中年人的电话。他的父亲七十多岁了,癌症晚期,又染上这个病。家里有一只9岁的老狗,因为母亲去世早,父亲就一直把狗当成宝。他父亲被拉走隔离的那天,抱着狗哭着说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这是一个双关语,他父亲担心自己从医院出不来,也担心狗留在家里遇到危险。
我们每个人都是儿子,都是女儿,都有自己的父母,如果有一天我们看到自己的父母这样无能为力,我们的人生观、世界观会不会崩塌?这些故事就像把尖刀刺到我的心里,让我没办法拒绝他们。
其他人也都被这两件事打动了,我们当时决定,继续救助下去。4月1日,我们已经租好了第六栋别墅。那时候租金就高了,1.5万元一个月,押六付一,每栋别墅一次性付10.5万元。正常情况下,我们的宠物酒店是每天500元,我们允许条件不好的人只付200元,甚至100元。我手上的30万元很快就贴光了,当时我发了朋友圈,说看来救人还是需要一定能力,没有能力的话只能救很少的一部分人。后来一些老客户看到了,就开始捐款,我还挺感动的。
到现在,我都一直住在车里的床垫上,没法洗澡,像个流浪汉。封控之后,没有通行证的车不能上路,我已经不能开车接猫狗了。不过我睡在车上,也算是一颗活动的棋子,万一有封闭的同事阳了,我能帮忙解决问题。睡在车里,就没办法跟着社区做核酸,我只能每天夜里穿上防护服,徒步走到附近的医院去做核酸。只要知道政府白天组织统一做核酸,我晚上就一定会去医院做核酸。
工作当中,有非常多伤心事。有人不理解我,他们纠结你有别墅,是不是在发国难财?甚至还有人在纠结,猫狗给你,会不会你们把猫狗送到屠宰场去了?这种情况下,我只能说你已经阳性了,我去帮你照顾你的猫狗,我们应该要相互信任。我还开玩笑,退一万步讲,现在屠宰场没开门,所以不用担心。
这些猜忌对我的影响并不大,真正让我失望的,是那些主人自己不努力。
我们曾经从派出所救下一只准备被安乐死的狗,它的主人在去隔离后把狗拴在了楼道走廊里。这些天,我们一直喂狗、遛狗,后来听说主人从方舱回来了,不想要这只狗了。
所有人性上的优点、缺点都在这场疫情中被無限地放大。我们吃了这些苦,如果遇到的都是对生命渴望的、负责的人,我们会觉得很开心,哪怕我30万亏没了,我也觉得值得,因为这就是我对生活、对生命的希望,是我们想做的事。但中途出现意外的时刻,大多数都是主人不负责任和漫不经心导致的。
上海刚刚封控的时候是我最忙的时候,我平均一天要接300多个电话,将近有1000人加我微信来询问。但有不少打来电话的人,给我的感觉就是没长大的孩子。一种是他什么事儿也没有,但要抓着电话跟你聊上15分钟,来排解他内心的纠结;另一种是已经阳性的病人,他会觉得既然已经付了钱,哪怕只是每天80元,他也想要详细知道服务流程。但我实在太忙了,我只能告诉他我会把动物照顾好。我没办法透露太多细节,因为我希望这个别墅是一个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阳性患者的狗狗等待主人接它回家。
这其实是我们最大的焦虑,上海市政府一直没有发布一个公开的红头文件表明他们对宠物的立场,这导致居委会也给不出一个所谓的解决方案。
有10%左右的居委会特别好。普陀区有一位,骑着小电驴把他管理的社区内阳性家庭的猫狗做好消毒,送到我们这里来。但也有非常多恶劣的、对生命不尊重的人,他们中有人说要主动杀死宠物,还有人说“人都管不过来了,动物就应该死”之类的话。
现在是4月中旬,第一批、第二批的阳性病人已经回家了,他们把猫狗接走之后,我们的别墅里又有了空位。本来我说不再接了,但还是没法拒绝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这段时间我和我的同事们已经筋疲力尽,安抚的方式就是给他们放一些客人求助的语音,让他们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我们有一位员工说,如果他每天听三次整个人都会抑郁,会对社会失去信心。我说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人们对社会和政府重拾信心。政府不是不好,是真的顾不过来,那我们要去做一些不让上海丢脸的事情。
前几天,有阳性病人出院要带小狗回家了,我心里其实是有点难过的。这些天,我已经对动物们产生了巨大的感情。我悲伤的是,本来就不应该出现这么一个情况。2021年年初上海有疫情的时候,隔离酒店还可以带猫带狗,那时候全国的人都在羡慕和称赞上海。而这一次变成了什么样子?
这两天我们所在的小区已经算防范区了,虽然这里的管控还是挺严格的。我的武汉同事说,当初武汉的疫情收尾也是这样一点一点来的,所以上海现在出现这种迹象,我觉得也许这轮疫情快要过去了吧。
疫情最严重的时候,我一天接的几百个电话里,百分之九十几都是因为焦虑打来的。现在,电话变少了,每天七八十个,焦虑的人也变少了,因为他们已经通过媒体了解到猫狗不会被扑杀,打电话来都是理智地问消毒怎么做。当焦虑逐渐消失,每个人都变得理智的时候,我会觉得这还是上海。
很多宠物从业者、店铺也陆续解封了,这意味着有更多同行能帮助到宠物主们。我觉得很开心,但我有一个非常大的担忧,就是他们可能防护做得不够,比如接触了阳性家庭的猫狗,自己和动物都没做好消毒就放店里了。如果这导致店主自己阳性了,甚至导致猫狗皮肤上沾的奥密克戎病毒傳染给人了,那可能猫狗就会迎来最寒冷的冬天。我最近也看到了新闻,宠物店老板阳性了,里面有几十只猫狗。我担心的就是这种事情无法控制,那可能会走向特别糟糕的结局。
这几天,别墅里已经有猫狗被解除隔离的主人接走,又有新的宠物进来。我想,在不再增加成本预算的基础上,救助阳性病人的猫狗这件事,我会持续做下去,直到疫情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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