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4
富大人
“封城”的时候,晓梅倒没有多慌。家里没拆封的丝袜都有十条,她是有点囤积癖的。日用品,多买一点,不碍事。食物她也有很多,银鱼丝、墨鱼干、干海带、腐竹、干木耳、香菇,各种豆类、面粉……应有尽有,光黄豆就有四十斤,除了打豆浆,婆婆还会做豆腐。再加上3月31日凌晨两点她还去采购了一批,看起来,肉吃一个月没问题。小孩的鲜奶准备了6瓶,常温奶一箱36瓶。
以至于关心的人致电,听到她如数家珍,除了说“那就好”也找不出其他的话。
事无巨细,都是她在安排。谁让她这么能干呢。她甚至安全套都买好了。去年下半年以来,她跟丈夫大吵小吵,有过四五次。后来归于平静,如今这个非常时期,也还是需要修复好关系,日子总归得过下去的。
丈夫阿罗比自己小几岁,人蛮健谈的,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工作也算认真,挣不了多少钱—按常规标准来看,也够格。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绝大多数中青年人都是这个收入,不丢人。况且,他们中的99%没有年入百万的伴侣。
阿罗也知道,自己运气不错。同事们也会羡慕,他找了有钱能干又漂亮的老婆。
搁十年前,他没有这个可能。七八年前,也不可能。2500万人口的城市里,他只是一个简单的、肌肉有些发达的外来人口。上帝的骰子如此随机,表面上你做了一些抗争,走了一些自主选择的道路,但最后弯弯绕绕,还是在关键时刻给了你一个中档的答案。但与此同时,另外的人又似乎得到了高攀的机会。
至于随后的具体滋味,又是另外一个议题。
老婆聪明务实,愿意拼搏,有野心有目标。丈夫觉得挺好你去奋斗吧,自己上班就好,过踏实生活。两人最初的设想是这样的,也这样践行了两年,彼时赚钱是一个不难的事情,生活中没有其他打扰项。
后来随着孩子的到来,以及晓梅希望拓展的新业务进展不太顺利,平静开始被打破。
毫无疑问,晓梅需要花更多心力去应付生意上的事,同时还有育儿的任务。她喜欢孩子,像所有的“高净值人群”一样,想给他最好的条件。这就势必需要她做出一些像样的行为,比如近千元的学步鞋,变着花样的营养餐,以及未来收费不菲的全英文教学的私立幼儿园。
原来的生意还在继续,但显得不够。在跟着亲戚一起投资了几套房产后,她手里的现金不够了,而且家里人都是跟着这个亲戚在做事,大家都是同一个亲戚带出来的,虽然面上和气,暗地里也较着劲,互相比着高低,晓梅也希望自己还能有其他赛道,不要完全仰仗之前的资源。
新的方向她寻了几回,但都不太灵光,两年前,总算找到了一个大有可为的领域—只要疏通好关系。身边能联系到的人,她都打听了一遍,进展非常缓慢。就这样,她也没打算放弃,走走停停,终于去年一个朋友给她牵了线。朋友是官员家的千金。看起来有了一些眉目,她打算大展拳脚,如果不出意外,2022年能赚上一笔。
基于这种乐观,2021年年末,她还通过借款买了一套苏州的房子。原本是没打算买的,自家阔亲戚喊着去看房,人家买小菜一样的豪情,带动起了热情。话说回来,阔亲戚对她格外器重,什么都喊着她一起,怎么着也不会让她吃亏的,再者,她钱那么多,兜个底问题也不大。
不过买房这种事,她其实都没打算告诉丈夫。一则说起来复杂,二则也起不了太多作用。后来因为银行要两人签字,她才转告。丈夫阿罗觉得没有必要铺开这么多的摊子,但是你要买就买吧,反正自己的意见没有用。“反正这个家里的钱都是你挣的,东西都是你添置的,大小事情都是你张罗搞定的,我只需要听着,然后配合就好了。你决定好了就好了,通知都多此一举。”阿罗吵起架来的时候,嘴皮也挺溜。他原本也是能言善道的人,起步虽然不高,但自视不会低。男子的尊严感也是有的。以他的角度来看,自己和自己的家庭为这个小家并没有少付出。小孩两岁多,亲妈在这里小心翼翼伺候了两年多。现在自己每个月的薪水上交,只留两三千块,做得也算可以了。但到头来,还是落得一个没有出力,全部仰仗老婆,寄人籬下的感觉。
当初的预想里没有这一部分章节,他的见识还是浅了一点。所有能干的人,都不容置喙。又要忙里忙外,又要轻声细语星星眼,要得太多了。
阿罗还没有调整好自己的位置,对关系里的每一次细微的不平等都捕捉到了,并啰啰嗦嗦发出了敏感的质疑。
他们的关系于是时好时坏,但总的来说,还是能维系的。尤其是在对前景感到光明的时候,小小的龃龉都是可以一笔带过的细枝末节。晓梅,一个做大事的人,自信扛得住这些鸡零狗碎。
直到疫情发生变化。生意的事只能搁置,这个春天基本是不可能有什么收益了。最初囤的东西也只能省着点用了,她还是需要加入抢菜和团购的队列中。这些倒也应付得过来,矛盾的爆发反而是因为外人。
晓梅的好朋友,就是牵线的那位官员的女儿,怀孕5个多月,突然出现了意外。产检有问题,胎儿也有问题,大概率保不住了。糟糕的是,她一个人在这个城市,虽然住着不错的小区,之前也大意了,没料想会持续这么久,她的丈夫在外地服役,没有得到批复,不能第一时间赶回来。父母则在外地做官,就算立即赶来也很费劲。关键时刻,晓梅挺身而出。她打算开车跨区送姐们前往医院,并且提出了可以陪护。
这一点让她的丈夫炸了。他指责她双标,平时拿个物资包裹都要喷两回消毒液,自己下楼跑个步都不准,如今却要前往医院,全然忘了家里还有这么小的孩子以及老人,万一感染了怎么办。他不同意,如果执意要去,就离了算了。气头上的话,怎么刺耳怎么来。“你折腾这几年,也没看见你搞出什么名堂,人家牵线的这个业务不还是没有搞成。”“你有大爱,你对别人大爱,我们这些没有价值的都不在你眼里……”
小孩吓得哭起来。晓梅抢回孩子,安抚他睡着后去社区办了手续,拿了几件衣服,凌晨五点开车出去 了。
姐们住进了医院的特需病房,也很通情达理,说自己请得到护工就不用麻烦晓梅了,毕竟家里还有这么小的孩子。而且她丈夫那边还在想办法,大概率可以赶来。等到手术时他到了,晓梅就不用跟去了。
她在车子里待了很久,昨晚一宿没睡,脑袋嗡嗡响。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她在家里的微信群里说明了一下情况,表示结束了。等到她开车回到小区,才发现群里炸开了。原来自己的父母替她抱屈,在群里斥责起女婿来。说他有什么资格,是晓梅哪里还做得不够,是顾家不够还是赚钱不够,哪轮得到你叫嚣(离婚)。随后,婆婆也在群里赔不是,说自己没教育好,然后解释吵架是两人都有问题。最后还哭了。亲娘在一旁抹眼泪,做儿子的哪受得了这,于是一大通轰炸单独发给了晓梅。
50多秒的语音,大概有六七条,不用点开就知道大意是什么。晓梅继续在车里坐了50分钟。熬到孩子差不多已经睡了的时间,才打开车门。
上楼后,她没有说一句话。洗漱后就睡了。第二天家族群里的阔亲戚,作为重量级的人物,也批评了一通阿罗。晓梅觉得大家说得差不多了,也稍微过头了一点,于是自己又服软,去哄了哄老公,算是和好了。昨天她在车里想结束婚姻,自己过得真的不开心。今天,她想,日子还得接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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