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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村”,一个中国特色城市问题的经济逻辑

时间:2024-04-24

许冰清

现代国家的发展需要更大规模的城市;城乡土地制度应与户籍制度联动改革;城市模式本身不存在所谓“承载力”问题;要鼓励低收入务工者在城市中心聚居甚至开放群 租……

这些乍看之下反直觉、令人惊异的观点,都出自上海交通大学特聘教授、经济学家陆铭。相较于社会学家在田野调查中对故事和细节的关注,陆铭很少讲故事。他对城市发展和“城市病”问题的研究,几乎都从一板一眼的行业数据,以及最基本的经济学概念入手。在经历了疏解非首都功能、城中村清退、东北振兴等一系列仿佛一语成谶的社会热点事件之后,他的半学术专著《大国大城》成了畅销书。

在与《第一财经周刊》的对谈中,陆铭的观点依旧鲜明:中国的城市发展并非完全是公共政策问题,而经济学家在现阶段的介入,就是要重新厘清市场体系参与其中的价值、以及更可能被忽视的“人”的因素:“因为经济学的本质就是研究人的选择、尊重市场需求。”

C=CBNweekly L=陆铭

C:中国大城市中的“城中村”因何而生?

L:任何城市的发展,都是同时需要两类人群的,一类是代表城市竞争力的人群,另外一类是为他们配套的人群。任何城市的发展都会面临的一个问题就是,如何给低技能劳动者提供一个体面的生活。解决这个问题有两种方式:一种是靠市场解决,有多少收入就住什么样的房子;另一种就是靠政府的公共财政解决,比如大量建廉租房,并配套教育、医疗、卫生、安全等基础设施。

中国的城中村问题,是在城市快速发展的过程当中,由于城市面积迅速扩张、吸纳了周边的农村部分,但相应的土地性质没有变化的结果。中国的土地制度是城乡二元结构,对应着不同的产权制度,以及建设过程中的土地转让费。城市的大产权房转让费高,租金的变化规律也与这个因素挂钩;而农村的小产权房转让费低,租房价格就是房子作为商品的实用价格。对于大量在城市租房生活的外出务工者、低收入者,甚至包括刚进入劳动力市场的大学生来说,房租较低的城中村,就形成了一个城市新移民和低收入群体的落脚地。

C:国外很多典型的低收入者聚居区的形成过程,与所在国家和地区的土地政策及公共政策有关,它们的经验也可以用在中国城中村的管理上吗?

L:从使用“贫民窟”和“低收入者聚居区”这两个词的语境上,就能感受到一点不同。如果一个地方房子的品质比较差,但是公共服务到位的话,顶多就叫“低收入者聚居区”,是个相对中性的说法。而“贫民窟”这个词就带有一点灰色的、道德层面的含义,很容易联想到公共政策的失灵。

贫民窟的形成,与土地性质并不完全挂钩,在一些私有土地制度国家里,某些政策反而更容易促使产生贫民窟,比如印度。中国的公有土地制度,其实是更容易消除贫民窟和城中村的,想拆就可以拆。以牺牲人权、牺牲低收入者的利益为代价的容易实现了客观上的消除,但不能说是成功的经验。

C:相当于说我们用政策上的优势,掩盖了很多公共政策方面的不足?

L:从外面看进去,城中村有很多问题,私拉电线、群租房等,但是我们要这样想:住在里面的人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他就不住在这了,所以城中村的存在是有道理的。而且反过来讲,恰恰是因为城中村的房租只要几百元,它让城市的运营成本下来了。

如果政府真觉得城中村的房子质量不够好,就应该建公租房,提供更好的条件,包括更好的安全管理、卫生管理,解决脏乱差和私拉电线的问题。要么提供质量更好的房子,要么提高公共资源的供应比例,对于城中村的问题来说,公共政策层面只有这两种解决方案。

C:你曾说城市是没有所谓“承载力”这个概念的。那么城中村/低收入者聚居区有“承载力”的概念吗?

L:假设有一个城中村,里面有200套房子,现在要规划住多少人,也就是计算它的承载力了。但这个参数其实只给了一个物理边界,边界里最终有多少人进去,是由价格机制决定的,所以归根到底是市场问题。对于城市来说,也是同样的道理,住宅总量、公共资源供给,这些物理边界都不能控制人口的规模,何况这些物理边界其实也可以按需调节。

但在城市发展的过程中,也存在经济增长、社会和谐与人口总量这三个因素之间的矛盾,比如污染就是牺牲了社会和谐的结果。而这三个概念中相对可浮动的,其实还是和谐宜居的这个部分。有些外部性的和諧宜居指标,比如交通拥堵和环境污染,是公共资源能解决的。但另一些维度,比如一个房间住多少人,还是应该交给私人、交给市场去决定。

C:所以说政府现在处理城中村的问题,实际上是管到了一些内部性的问题?

L:对。以公租房和城中村里的私租房为例,公租房作为政府提供的产品,实际上是包含价值观在里面的,比如说面积做多大、品质做多好、带不带卫生间、一个房子允许住几个人,都是可以管的。但像在城中村里,一个不带马桶的房间,月租比其他条件相同的房间低100元,就会有人为了省这100元去租,平时用公共卫生间。

城中村要管理的用电、消防、犯罪、环境、卫生这些问题,实际上都有相应的城市管理条例,都是外部问题。

C:城中村/低收入者聚居区内,常伴有小餐厅、网吧、杂货铺这种被政府称为“六小业态”的零售和服务店,这些业态真的对城市经济有那么强的作用吗?

L:人的天性之一是多样性。你让我在城市里面过单一的生活,每天高大上我都不愿意,我时不时跑到街边摊去吃,这就是城市的魅力所在,所以保留一点既便宜、多样性又丰富的地方,实际上是为日常的生活赋能。

另外,城市在满足多样性的过程中,实际上也有需求的分层。比如,有人为高消费力人群去做西餐,做这些西餐的人在吃中餐,做中餐的人在街上吃茶点,是有梯度的。

C:技术的发展能否分散甚至替代部分服务需求?这对提供服务的群体的居住会有影响吗?

L:目前移动互联网解决的,主要是信息交流效率的问题;另一种是像微信这样,减少了见面聊需要耗的时间精力。所以现在我们看到,人依然在往市中心流动,而且随着收入水平的提高,消费结构也会发生变化,对于见面的需求、高水平服务的需求,比重其实是在提升的。对应到服务业的层面,可能餐厅的生意变好了,服务员要翻倍;我吃完饭还要看电影、看话剧,剧场的服务人员也要忙。

至于被技术改变的部分,还有可能创造出更多的工作机会,比如快递、外卖之类的O2O,都是以前没有过的岗位。而从全球范围来看,人口都还是在往大城市移动、往市中心走,说明技术还没有产生根本性的扭转趋势。

C:地产开发商对于城中村的未来发展会起到什么作用?

L:我不认为城中村的未来有绝对统一的模式,因为城中村之间是有区别的,比如说区位、品质、功能等。但是在开发商进来之前,政府要先解决什么问题?就是要决定在多大程度上尊重和运用市场的规律。因为开发商很多时候就是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单一目标,反而有可能不利于整个社会的最大化目标实现。

C:2017年的深港城市建筑双城双年展(深圳)与城中村概念结合得非常紧密,有一批设计师参与了本地城中村社区的活化项目,你怎么看这类尝试,以及“士绅化”问题?

L:我个人仍然认为,在当前的环境下,应该更加肯定深圳的这些做法。因为如果没有深圳这种做法的话,大家可能更加认为城中村是不可改造的、脏乱差的。今天这种做法至少还能吸引大家,意识到原来还可以这么干。

至于你说的“士绅化”问题,中国所有的制度都有问题,但是这个问题总比拆了小吧?就是政府能够允许他们在城中村里做,总比把城中村整个拆了好。政治家都在作秀,政府都在作秀,还有好的秀和坏的秀的差别。

C:像城中村这种形态,它里面涉及很多东西都是居民自发形成的,这能否代表人民对于美好生活的一种向往?

L:经济学家肯定是这样认为的。经济学的本质就是尊重需求,供给适应需求。而经济学的另一个本质就是研究人的选择的问题,而不只是研究钱的问题。至于这个选择是基于私人問题还是公共问题作出的,这就是我们讨论的内部性和外部性问题。内部性的、私人领域的问题,由市场机制调节;外部性的、公共领域的问题,由政府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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