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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缤纷满洲”的幻构:20世纪30年代“南满洲”铁路株式会社的对美宣传

时间:2024-08-31

李晓丹

作为大型殖民侵略机构,“南满洲”铁路株式会社(South Manchuria Railway Company,以下简称满铁)的设立是日本经略中国大陆的重要开端,开始了其“经营满洲”的历史。[1]20世纪30年代,日本试图说服西方世界认同其亚洲大陆扩张政策不仅合法,而且值得称赞。为此日本努力宣传其在“满洲”以及中国其他地区侵略行径的“正义”初衷与“积极”作用。满铁通过多种以英语和其他欧洲语言书写的出版物,宣称其将“文明”“秩序”及“和平”带给了蒙昧未开化的“满洲”民众,并希望西方人尤其是美国人能够认可其侵略活动,妄图在海外舆论界幻构一个“缤纷满洲”(1)美国《纽约时报》1924年曾以“缤纷满洲”为题大加赞赏日本在“满洲”开办医院、兴建学校的“文明”举措,认为这些将有助于实现“满洲现代化”。。

一、“南满洲”铁路株式会社对美宣传机构的设立及存废争议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国际金融中心由伦敦逐渐转移至纽约,由于看好在纽约募集社债的前景,同时为了更好地向美国社会介绍会社情况,满铁改变过去的出差驻在形式,于1922年开设纽约事务所。满铁纽约事务所由所长总管全所业务,下设两名职员,其中一人负责经理部购买课业务,虽隶属于事务所,实则为满铁购买课驻在人员;另外一人专司庶务及会计业务。事务所雇佣美国打字员1人,负责英文誊抄以及英文文件收发等工作。此外,还聘请2名嘱托协助宣传工作。

由于美国内政原因及国际关系影响,满铁募债计划最终搁浅,加之日本奉行大陆经略政策,侵略扩张活动不断加剧,“美国舆论非议责难的倾向显现”。作为大陆政策执行机构的满铁认为:“为纠正此种海外舆论的认识以至扶植正确的认识,有义务负责此番有意义的事。”[2][3]277自此,满铁纽约事务所的性质有所转变,职能则主要改为负责观察美国政治、经济、形势和舆论的趋向,同时从事有关远东时局资料的搜集呈现、宣传报道工作。

1927年满铁监察员盐谷利济奉命考察欧美各国运输事务,并接受了监察纽约事务所的工作。盐谷利济将事务所的存在意义归结为4点:“根据当时财界的形势及会社财政状态,在美国募集公司债有利,决定先设纽约事务所,然后再根据情况在美国市场募集公司债;为了有利于新募债,同时提高已募债的声价,开展会社事业的必要宣传,从而使美国正确理解会社,努力引导美国舆论界对会社进行有利宣传;直接购入会社所需的美国产品;对美国市场的商情及其他各情况的调查等。”[3]290但盐谷利济认为,由于满铁纽约事务所在美募债活动引发日本银行利益集团的不满,三井、三菱等日本财团也对其在美采购业务提出抗议,因而作为募债或采购业务的辅助行为,事务所对美国舆论界的引导宣传以及市场情报调查等活动难以开展。虽然盐谷利济认同向美国介绍“满洲的真实情况”,积极引导美国舆论的做法,以及满铁大宗进口美国商品的事实,但在其看来,事务所的人员配置不足以完成调查宣传任务,因而事务所几乎完全失掉了存在的意义。

对于盐谷利济报告中有关纽约事务所存废的问题,满铁庶务部坚持保留纽约事务所。庶务部在转呈满铁社长的报告中指出:“美国在‘满洲’问题上的政策方针以及舆论倾向,已然影响到日本的相关决策。当经营‘满洲’被上升为国际问题时,在满活动不得不有所伸缩……美国的所谓方针与舆论成为经营‘满洲’的约束和掣肘,因此满铁必须主动引导美国舆论。此项业务本是日本政府职责,但由于性质特殊,纽约事务所可便宜行事,因而应当保留。”[3]292日本外务省情报部对纽约事务所外宣活动多有提及,(2)日本外务省情报部资料256号摘编《纽约时报》刊载的满铁纽约事务所长仓所长《新京铁路建设提速》一文。因篇幅限制不便一一列举,详见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在线数据库。这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满铁庶务部的观点。

即便到1931年8月1日满铁总务部下达废止纽约事务所的裁决时,事务所还积极呼吁保留其存在。[3]291纽约事务所认为:“适值‘满洲’问题成为世界问题为各国所议论,美国对此尤多关切论议,结果本事务所已引起美国人士的注意。因此,本事务所与美国当局的关系日趋紧密。而‘满洲’问题,则达到双方互相开诚布公地介绍事实、交换意见的程度。当前满铁会社不仅是在中国经营的一个最有能率的大事业公司,而且正为世界文明及人类福祉做出贡献。这一现实使他们(美国)认识到‘满洲’问题实质上就是满铁问题,因而使他们(美国)进一步用一种尊敬和注意的眼光注视着事态的发展,……‘满洲’问题必然会成为美国日益关切的议题,因而需扩大事务所活动范围,现在撤销与时与理不合。”[3]293

8月5日,面对纽约事务所呼吁,满铁总部就关闭纽约事务所事宜做出回应。满铁认为,纽约事务所的存在主要基于政治和经济两方面考虑。政治上,海外舆论动辄假借“门户开放”原则对其在“满洲”等地活动“造谣中伤”,以致刺激美国政治家及民众,亟待澄清“事实真相”,利用宣传方式表明立场、肃清“流言”。经济上,吸引美国投资,募集社债。由于募债计划因政治等因素受阻,满铁总部本着节约原则决定裁撤纽约事务所,并试图寻求某种替代机构完成上述两个任务。[3]292随着九一八事变的爆发,日本面临巨大国际舆论压力,10月12日纽约事务所被告知因时局关系,裁撤事宜延期执行,望其继续照常办公。1932年2月10日,满铁根据形势变化,决定保留纽约事务所。[3]295

从满铁建立纽约事务所的最初目的以及延续保留的动机可知,对美宣传工作已被视作日本“总力战体制”重要一环,历史事实也证明满铁纽约事务所不遗余力地在美国舆论界幻构“缤纷满洲”,以话语暴力粉饰在华侵略恶行。

满铁围绕多个特定主题进行报道,有针对性地选择吸引美国人的措辞,诸如“天定命运”论“新政”“门户开放”等,所有报道皆强调日本的所作所为能给西方国家,尤其是美国带来利益。日本宣扬其在华活动具有国际法理依据,旨在帮助中国实现“现代化”,促进其封闭或不发达地区自由贸易的发展,维护并扩大“门户开放”,而这些措辞对当时深受经济危机影响的美国人来说是积极的、有吸引力的。此外,满铁还宣扬其帮助中国摆脱军国主义、法西斯主义和共产主义的“祸害”,为“满洲”带来“稳定与和平”,致力于建立“缤纷满洲”。

二、诡辩“天定命运”语境下的伪满洲国合法化

日本深知其在东北的持续扩张已被美国视为在华利益的巨大威胁,特别是伪满洲国作为所谓“独立国家”从中国分离出去,这一事实上的情势严重破坏了美国自19世纪末20世纪初便已提出的在华“门户开放”政策。因而,满铁假借“天定命运”论,通过宣扬“满洲特殊权益”具有法理依据、伪满洲国的“独立性”及“自决性”等,进行了一系列有针对性的主题策划宣传,企图规避日本责任。

(一)宣扬“满洲特殊权益”具有法理依据

面对国际舆论压力,时任日本首相犬养毅就九一八事变在一本美国出版物上辩解称,“若非上届政府在中国撕毁协议、损害日本权益问题上表现得不够坚决,此次武装干涉本可避免。但事态令人遗憾,日本的一味忍让换来的却是中国的蔑视,以及自身陷入窘境:日本为推动日中亲善默默付出多年努力,但世人记住的却是‘满洲’平原和黄浦江岸上刺耳的枪声。”(3)时任《报知新闻》驻华盛顿记者河上清(Kiyoshi Karl Kawakami)有感于美国社会因远东事务而引发的对日“误解”,遂于1932年在美国麦克米伦出版公司发行Japan Speaks on the Sino-Japanese Crisis一书,试图为日本在华侵略活动进行“澄清”,此书由时任日本首相犬养毅作序。另外此书发行当年即加印2次,其影响力可见一斑。犬养毅认为,九一八事变及后续发展的过错不在日方,中国不断损害日本“满洲特殊权益”才是原因所在,日本不得已而为之。同时,犬养毅提出,日本的“满洲特殊权益”是有国际法理依据的,称“华盛顿会议相关缔约国不会允许中国任何拒绝履行已获各方认可的相关道义和法理义务的企图,更不会放任中国肆意损害协约、无视国际义务、通过官编教材或官助社团煽动民众对抗外国人。”[4]

随后,满铁在其英文出版物中进一步强化这一认知,向美国受众传递所谓“满洲权益正当性”。满铁宣称“满洲”地区由两部分构成,其一是“独立”的伪满洲国,其二是日本管辖的关东州租借地和满铁沿线租借地,而这些租借地完全是日本因日俄战争胜利而得到的“合法权益”,更为重要的是美国作为调停者“见证”了日本获得这些租借地。[5]5基于此,满铁宣称日本是为了避免自身以及其他列强在中国东北合法的商业利益因肆意毁约而受损,迫不得已而为之。日本口中的“迫不得已”“满洲权益正当性”事实上是希望借用美国人所熟悉的“天定命运”论粉饰其对中国的侵略行径,是希望利用美国参与其中的现代条约体系,使美国承认伪满洲国,并掩盖其对“门户开放”政策的破坏。满铁如此公关宣传很快便得到了美国舆论界的呼应,《纽约时报》1932年1月发表社论认为:“日本有主张其条约利益的权利,显然它受到缺乏责任感的中国的挑衅。很显然日本为维护其在‘满洲’的合法权益,才经过较长时间的谋划而发动军事行动,事出突然但却有效。”[6]

尽管满铁的舆论宣传取得了一定成效,但依然无法消除美国政府的怀疑和戒备,因为日本的不断扩张已经打破了列强所维系的“满洲现状”。1932年日本占领锦州后,美国国务卿亨利·L·史汀生(Henry Lewis Stimson)同时向中日两国政府提出照会,宣称凡违反条约(《九国公约》与《非战公约》)而订立的条约与协定,及由此而造成的事实上的情势,损害美国或其在华侨民的条约权利,包括中国主权独立或领土与行政完整以及开放门户政策,美国政府皆不能承认。[7]“不承认主义”出台后,史汀生在召见日本大使时表明,美国无意争夺日本在“满洲”的权益,也不会插手中日两国未来可能达成的条款,但必须保证所有事宜均不得损害美国利益和违反《非战公约》。

(二)宣扬伪满洲国“独立性”与“自决性”

日本深知将伪满洲国作为所谓“独立国家”从中国分离出去的妄想,严重破坏了美国自19世纪末20世纪初便已提出的在华“门户开放”政策。因而,满铁宣称,伪满洲国的建立是中国“内部事务”,妄图以美国人熟悉的“天定命运”论掩盖伪满政权是日本傀儡政权的事实,并企图利用所谓“独立国家”伪满洲国来保证日本在中国东北地区利益的持续扩大。

满铁大力宣扬伪满洲国的“独立性”,试图洗清国际舆论对其操纵伪满洲国的质疑。在宣传策略上,满铁并未直接切入到伪满洲国“独立性”的论述,而是从“实证”角度向美国受众传递伪满洲国的基本情况。满铁宣称,“(伪)满洲国始建于1932年3月1日,1934年3月1日改称‘满洲帝国’或‘大满洲帝国’,溥仪由‘执政’改称‘皇帝’,年号‘康德’。首都定于新京(长春),下辖14个省、2个特别市、1个特别区。”[5]3-4诸如此类表述成为满铁对美介绍伪满洲国的模板,并附上行政区划面积、人口等详细数据以及相关图像。此外,满铁还不遗余力地塑造溥仪作为“独立国家”统治者的形象,“‘满洲帝国’的统治者康德皇帝来自统治中国260余年的清王朝。作为帝国的元首康德皇帝行使缔结条约、宣战或媾和权力,统领陆海空三军,行使大赦、特赦、减刑及复权权力。”[5]6同时,伪满洲国的建立被满铁的对美宣传描述为“自决反抗张氏军阀腐败和弊政的国内革命”,清朝末代皇帝溥仪则成为“反抗腐败军阀张作霖、张学良活动的领导者”[8],言外之意便是日本未涉其中。

满铁在国际舆论中不断炮制“东北军阀残暴统治”,一方面试图向美国受众证明伪满洲国存在的合理性,另一方面为其在中国东北地区的侵略活动寻求“正义性”。满铁宣称:“张作霖张学良父子为其个人私欲剥削‘满洲’地区长达十余年。张氏父子的军费开支高达1亿元,占其总开支的85%—93%,给民众带来沉重负担。高额税收和滥发纸币使得农民和商人走投无路。在沈阳和纽约印制的纸币,至少有7亿元流向民众。张氏父子通过官办银行强行以此纸币收购农民粮食,转而将粮食在营口或大连换成金银。如此暴利的行径,即使芝加哥或纽约的黑帮也自愧不如。张氏父子遭到民众痛恨、支持者疏远皆是理所当然”[5]8,因而日本为了“日满两民族的亲善”,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发动“满洲事变”。而伪满洲国的建立则被满铁宣传为“满洲在历史上第一次有了一个现代意义上的国家及其行政机构,此前‘满洲’的政治生活一直充满着弊政和腐败”。[5]8满铁在其英文版《满洲发展报告》中指出,“(伪)满洲国的建立开启了‘满洲’乃至远东地区的新纪元,在充满怀疑的国际背景下,(伪)满洲国开始改革重建,8年时间取得了令世人惊叹的成就,特别是政治领域的改革,打破封建军阀统治,确立现代国家体系”[9]1,进一步为其侵略行径张目。

满铁所诡辩的伪满洲国“独立性”与“自决性”以及“东北军阀残暴统治”等内容,无不是希望借用美国人熟悉的“天定命运”论掩盖伪满政权是日本的傀儡政权,完全受日本控制的事实,并希望美国承认伪满政权。但满铁的诡辩并未达到目的,随着日本对中国内地及东南亚地区侵略的加剧美国始终未承认伪满政权。

三、操纵“文明”话语宣扬“现代化满洲”

19世纪下半叶,随着西方主导的世界格局基本形成,“文明”逐渐成为标榜西方进步并反映西方优越性的话语暴力而被广为流传。已然追随西方列强走上对外侵略扩张道路的日本,自诩为西方文明在亚洲的践行者。伪满洲国建立后,日本通过向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宣扬“文明现代化满洲”“五族协和”等内容,掩盖其侵略事实,并希望获得美国等西方国家的认可。

(一)宣扬“满洲”的“文明现代化”

日本自诩为西方文明的亚洲践行者,其所谓建立“现代化满洲”不过是“文明”外衣包裹下的殖民活动。“经营满洲”之初,日本殖民者因不适应当地气候及生活条件而影响其殖民统治,这也成为日本致力于“改善满洲”环境卫生的原动力。但日本殖民者避实就虚向国际社会宣称“为了改善‘满洲’民众健康状况,大力建设医疗卫生基础设施”,完全掩盖了其强化殖民统治的政治动机。日本这种对外宣传极具迷惑性,尤其通过“卫生”这样被视作西方文明标准的措辞渲染。美国《纽约时报》就曾以“缤纷满洲”为题大加赞赏日本在“满洲”开办医院、兴建学校的“文明”举措,认为这些将有助于实现“满洲现代化”。[10]

满铁对外宣称,在日俄到来之前“满洲”几乎无人知晓现代卫生防疫科学,各种疫病时常侵袭人畜,日俄战争后日本为了中国民众的利益在“南满”租借区内推行卫生医疗措施。为此,满铁称:“早在1907年,关东都督府便与其开始在控制区内修建现代化的自来水厂。关东都督府耗资765万日元完成大连、旅顺港、锦州等地自来水厂修建,而满铁则投入590万日元用于铁路沿线17座小城市清洁饮用水供给建设。此外,每月定期派卫生专家检测铁路沿线的饮用水,每年两次排查区域内的水井状况。同时,现代化的下水道系统在大连、旅顺等大城市铺设完毕,平均耗资300万日元。”[5]83诚如美国学者路易斯·杨所言,日本的殖民宣传通过凸显优良的卫生标准,旨在彰显其优越的“文明”地位,而对中国以诸如“恶臭”“肮脏习惯”“缺乏卫生设施”等描述进一步强化此般差异。[11]

20世纪前期中国东北地区数次遭受大规模疫病侵扰,日本殖民者自认为首功于“满洲”病疫防控,在外宣刊物中细数其现代医疗防疫建设“成绩”。满铁宣称日本在“满洲”推行的各项医疗卫生措施填补中国当局“工作欠缺”,满铁于1927年建立卫生研究所,负责卫生检查以及医药化学物品、食品、细菌检测,传染病、地方病预防诊治,负责制备疫苗、血清以及消毒剂等,对外宣扬这些医疗用品免费提供或按成本价出售。满铁在标榜自己的同时还不忘指责中国忽视“满洲”医疗服务建设,宣称中国当局直到1911年万国鼠疫研究会召开才准备在5地建设防疫医院,最终在国际援助下于1921年完成5家医院的建设。相反关东厅在大连和旅顺建立4家医院,包括2家妇人医院,同时,为兼顾其他偏远地区诊治服务,关东厅在13个地方指派“公医”,负责协助当地卫生管理,特别是疫苗防疫工作,闲暇时为当地民众提供医疗服务,免费为困难病人提供医药。[5]81满铁声称为“满洲”提供更为“全面”的医疗设施及服务,在其沿线主要城市开设35家医院,总计投入超过1 600万日元。截至1934年底共有840名医务人员服务于这些医院,人员费用达250万日元。[5]81-82日本殖民者引以为傲的所谓“东洋第一”满铁大连医院频频出现在美国报端,被视为日本“满洲经营”的缩影,[12]日均诊治病患2 459人,而同时期“满洲”其他医院日均总诊治病患6 297人[13]。此外,满铁还着力宣传其提升“满洲”医学教育水平的举措。1911年满铁在沈阳建立“南满医学院”(1922年升格为“满洲医科大学”),声称“满洲学生只需交纳40日元学费,会社投入超250万日元用于基础设施建设,并每年持续投入不低于80万日元。”[5]83

在满铁渲染的所谓“整洁美丽卫生快速跃入现代文明”形象背后,实质上是以服务侵略为目的,试图怀柔中国民众,赢得国际声誉。这其中便隐藏了许多满铁和关东军支持的,以提升民众卫生健康水平的秘密计划,其中最为臭名昭著便是日本关东军驻“满洲”第731防疫给水部队。731部队以研究疾病防治与饮水净化为名,实则却是利用中国普通民众和战争俘虏进行活体生化武器实验。

(二)宣扬“五族协和”

1932年3月1日,日本操控成立的傀儡政权伪满洲国发布所谓《建国宣言》,宣称“凡新国家领土之内居住者,皆无种族歧视,尊卑之分,除原有汉族、满族、蒙古族、日本以及朝鲜各族外,他国之民愿长久居住者,皆平等待遇之”[14]。

伪满洲国国务院大楼内饰有一幅大型壁画,五位身着汉、满、蒙古、朝、日传统服装的年轻女孩手拉手欢快起舞,这一“五族协和”形象被满铁广泛用于外宣“满洲乐土”[15]。满铁对外宣称经过数十年的努力,日本成功解决了“满洲”移民与土匪两大问题,“满洲”社会实现“安宁和谐”。满铁为此在西方舆论界积极鼓吹日本所谓实现“五族协和”的努力。

20世纪20年代,关内民众移居东北的数量剧增,见表1。特别是1927年至1929年,年均迁入人数超百万。满铁在对美描述此次移民潮时,称之为中国版“西进运动”。1931年至1932年由于中日冲突,迁入人数骤减,随着伪满洲国的建立,满铁宣称“新秩序的建立”重新激发关内民众迁居“文明满洲”的热情。

表1 1926—1938年关内民众移居东北相关数据统计

关内移民最初因灾荒移居东北被满铁描述为“文明生活的向往”,事实是这些关内移民的工作却是日人不愿从事的苦力劳动。九一八事变之前,关内移民主要从事与农业相关的苦力雇工,比如1929年,关内移民从事农业雇工等苦力工作的比重达70.2%。[16]九一八事变之后,由于日伪移民政策改变,关内移民的人数再次增多,其职业构成也发生变化,农牧业比重下降,工业、建筑业、矿业所占比重大幅度攀升。职业类型的变化并未改变关内移民底层的社会身份(见表2),日本殖民者借助关内大量廉价劳动力大肆掠夺中国东北地区资源。

表2 1936—1938年关内迁入者从事苦力工作人数统计

1910年“日韩合并”后,日本实施“日人移韩,韩人移满”的殖民策略,大量朝鲜移民涌入中国东北地区。根据满铁出版的《满洲问答》统计,1910年在中国东北朝鲜移民53 000人,1930年在中国东北朝鲜移民总数则激增至607 000人。日本以“保护朝鲜人”为名行殖民扩张之实,干涉中国行政权并屡次挑起事端,蓄意挑拨中朝民族矛盾,由此引发了“万宝山事件”等。满铁却对外宣称朝鲜移民深受中国当局以及“满洲”民众的“歧视压迫”,日伪的“五族协和”努力使之获得“安宁和谐”,特别是朝鲜移民可以“合法”获得土地。日本殖民者通过“自耕农创定”,表面上“保护”“抚育”朝鲜移民,实则是剥削朝鲜移民的一种方式。所谓的“安宁和谐”实则是朝鲜移民“安全农村”的美化称谓,通过集结控制朝鲜移民达到“统制”的目的。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殖民者开始向中国东北进行有组织的移民。1932年秋至1937年春,日本农业移民分5个批次移居“满洲”,共计2 785户[9]117。满铁在对外宣传中,将日本向“满洲”的移民同样描述为“西进运动”。不言而喻,“满洲”已被满铁视作日本的“领土”。同时,满铁宣传强化日本移民的“现代性”与“主导性”,认为日本农业移民为“满洲”带来现代农业技术与设备,代表着“满洲”的未来,[17]但中国“落后”的法律体系无法对抗有组织的土匪来保护其利益,应由日本代之以“现代”的警察司法体制。正如加藤完治所言:“把匪贼横行的‘满蒙’变成世界上的和平之乡,这是我们大和民族的使命。”[18]满铁深谙西方民众认可通过严格法律来处理土匪问题,日伪当局“依法”划分出所谓的“土匪”,即政治土匪、职业土匪、平民土匪、宗教土匪、少量赤贫工农,后又将共产党员列为“共匪”。满铁宣称1938年底“满洲”的土匪人数已降至5 000人,根除土匪,实现“王道乐土”指日可待。[9]20-21满铁所宣扬的剿匪实则强化殖民统治,打击抗日活动,表面的“五族协和”实际上加剧了社会对立。

四、借用“新政”“门户开放”鼓吹“满洲成就”

在大萧条背景下,“新政”“救济”“繁荣”等成为当时国际舆论的热词。满铁在其对外宣传中高度赞扬伪满洲国的经济“新政”,称“在财政流通流域,(伪)满洲国已经取得惊人发展成就,彻底扭转了旧军阀统治时期的混乱状况,建立起有序的具有现代意义的财政集中管理体制……成功地平衡了财政收支,增强国际上对(伪)满洲国财政控制力的信心。”[5]48满铁宣称,相较于封建军阀“残暴统治下的经济状况”,日本的大量投资为“满洲”地区带来了所谓的 “高速发展”。同时,这也成为满铁宣传其“为满洲民众建立现代意义上国家”的资本。

(一)宣扬“机会均等,利益均沾”

鉴于国际社会对日本长期经营中国东北的“排他性”的担忧,尤其是美国坚持的“门户开放”政策是否因伪满洲国的建立而受到影响。满铁以张作霖统治时期的国外贷款为切入点,对外宣称:“(伪)满洲国将遵照国际信用惯例承担这些债务,计划利用海关和盐业收入设置专项偿债基金,并于1933财年开始,每年划拨国民收入总额10%至偿债基金”[5]49-50,企图借机打消国际社会的疑虑。满铁同时宣扬:“(伪)满洲国建立起诚信高效的行政机构、统一可靠的金融货币机制,以及成功完成财政改革,特别是城市及交通基础设施的大规模兴建需大量原材料进口,这些因素必将促进‘满洲’地区国际贸易的大幅度发展”[5]54,并附以详尽贸易数据(见表3)来塑造“满洲”地区“利益均沾”的国际形象。伪满洲国自1933年起长期稳定的贸易逆差被满铁解读为进口贸易激增所致,因而宣称伪满洲的建立及其发展计划充满国际商机,未来也将持续加大国外工业产品的进口。

表3 1931—1936年伪满洲国国际贸易相关数据统计 /元

同时,满铁也不失时机地宣传日本在中国东北地区铁路网的“国际利益”输出功能,称“不仅为沿线提供运输和通信服务,还是经由苏联将日本、中国、欧洲连接的不可或缺的远东交通枢纽……数以百万吨计的农产品、矿产、木材、制成品和大量其他‘满洲’资源和产品,其中一些运往遥远的外国市场……,许多货物中心因铁路开通应运而生,其中不乏偏远地区,许多新商品也因而首次亮相市场。”[19]

由此可见,满铁所宣扬的“机会均等,利益均沾”是试图以伪满洲国的经济将对国际社会开放来换取以美国为代表的国际社会的承认,其实质是试图以牺牲中国的利益来换取美国对伪满洲国的承认,并进一步扩大在华侵略权益。

(二)“新政”措辞下的“教育成就”宣传

满铁抨击中国公共教育落后,借此彰显其在“满洲”的教育成就,称1900年前中国政府未在“满洲”提供任何公共教育,而截至1939年,日本已在此兴建13 886所小学、123所中学(100所男子高中和23所女子高中)、93所师范学校、66所职业学校、15所专科技术学校、1所综合大学以及1 624所私立学校。[9]160-161满铁宣称每年投入700万日元用于“南满”地区教育,因而在其帮助下伪满洲国的“教育新政”计划有望实现全民教育。[9]75满铁在其宣传报道中将伪满洲国的教育计划归纳为学校教育、社会教育以及礼俗教育,其中学校教育关注于学生的“品格塑造”与“职业技能训练”,社会教育通过图书馆、阅报室、讲演所、博物馆、运动场等机构实施全民教育,礼俗教育借助“东方传统文化”强化所谓“国策认同”。满铁在其外宣材料中配有大量女性学生学习或运动的图像以及相关数据(见表4),借此证明满铁以及伪满洲国所实施的教育体制具有“现代文明性”,远非中国旧制教育所能及。[9]75-76

表4 伪满洲国在校学生明细统计(截至1939年)

满铁还将“五族协和”嵌入教育成就宣传中,着重宣扬各具特色的“民族学校”。随着迁入“满洲”的朝鲜移民逐年大幅度增加,对其教育问题成为日伪当局关注的焦点。1937年满铁在英文版《满洲问答》中宣称,其兴办19所公立学校以满足铁路沿线区域朝鲜移民子女的教育需求。同时,“满洲”其他地区还有566所朝鲜移民子弟学校。

日本在伪满洲国的学校用日语授课、推行奴化教育,其实质是试图在思想上奴化中国人民,将东北变成其进一步在中国乃至东南亚侵略扩张的基地。而满铁基于“新政”的“满洲教育成就”宣传,也只不过是试图掩盖其侵略行径,换取美国承认伪满洲国的努力而已。

20世纪30年代,绝大多数美国人对日本日益加剧的侵华活动感到焦虑不安。围绕日本的大陆政策,满铁及其纽约办事处制作并散布的英文外宣材料积极从“正面”刻画东京的殖民动机,在日本对美宣传活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满铁及其纽约办事处自诩“满洲文明之光的传播者”,宣称将“现代化文明”带入“混乱无序且未开化”的中国,其“积极”意义如同西方帝国主义国家在欠发达地区推行的“文明进程”,与美国“天定命运”一致。满铁站在所谓“文明”的制高点上试图说服美国,使之相信日本的在华活动不仅有益于中国,还将有利于维护和扩大美国所坚持的“门户开放”。满铁通过英文出版物美化宣传其在“满洲”的殖民活动,妄图以话语暴力掩盖其侵略行径,并希望使以美国为代表的国际社会认可其在整个“满洲”的利益,为其攫取更广范围的在华权益做好舆论铺垫。

围绕美国在华权益与活动,满铁“缤纷满洲”的幻构与中国的反日宣传产生碰撞,美国社会逐渐意识到日本军国主义及其威胁。随后不久,日美协会、日本外事协会、日本太平洋协会等其他外宣机构开始活跃,以增补满铁所始创的对美外宣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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