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8-31
王 炜
学识、学脉及学养——在《钱基博集》出版座谈会上的发言
王炜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11月25日下午,由本校傅宏星副研究员主编的《钱基博集》新书出版座谈会在湖南科技学院国学院小成堂如期召开。座谈会有幸邀请到了国内知名的中国文学学术史专家、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副院长王炜教授莅临指导。王教授的发言,高屋建瓴,切中肯綮,给人诸多的启迪。王炜教授来自钱基博先生晚年执教长达十一年之久的华中师范大学,本科、研究生皆就读于此,博士毕业后又重返母校,任教亦经十余年,读其书,想见其为人,自然对这位桂苑先贤怀有特殊的感情。讲话中有:“作为一个读书人,我对钱基博先生的学问、学识、学养怀着深深的敬意。作为一个华师人,阅读钱基博先生的论著,心情特别激动,常常热泪盈眶。对于我,已经不仅仅是获得知识,更是在破解自己学术生命的基因密码。”字字皆出肺腑,闻者动容。现征得王教授同意,另加主标题,一并刊发,以享读者。发言稿由国学院刘瑶同学纪录,并经作者审订。
《钱基博集》;出版座谈会;发言稿
傅宏星兄打电话来说这边有一个座谈会,我说我一定要来。钱基博先生最后十年其实是华中师范学院度过的,出版《钱基博集》的又是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所以我从自己做学术做研究各方面的体会,包括跟傅宏星兄的友情方面,我觉得我一定要来参加这个会议。
要了解傅宏星博士编撰《钱基博集》的意义,我们就要在中国学术的历史架构下确认钱基博先生的位置。两千多年来,中国的知识体系经历了两次转型:第一次是从“七略”到“四部”,第二次转型是从“四部”到近现代的学科建构。钱先生正处于中国知识体系从四部向近现代学术体系转型之时,他的学问格局开阔,融通了经、史、子、集四部。在治学过程中,钱基博先生以及刘永济、吴宓等学者努力参会传统四部之学的精要,从中国自身的学术理路出发,构建近现代知识构架下全新的学科体系。他们的学识和学行贯通着传统与现代、融会了国故与西学。很长时间以来,钱基博等学者被打上了“文化保守主义者”的标签。事实上,这些学者学识宏博,器局宏大,他们治学的目标是在赓续传统学脉的基础上开创新局面,推动中国知识体系建构从传统向近现代的转型。
的确,钱基博先生治学,力图推进中国本土学脉的延续、发展。我本人从事文学研究,在这里,我主要从文学学术史的角度谈谈钱基博先生的学术理路。可以说,理解了钱基博先生治学的理路,我们就能够从一个侧面把握中国学术体系从传统到现代的赓续、转型的内在逻辑。很长时间以来,学界都认定,“文学”这样一种学科建构是延续了西方的建制。但是,当我们读懂、读透了《钱基博集》中涉及文学的部分,如《中国文学史》、《现代中国文学史》、《韩愈志》等,我们就会发现,首先,“文学”这个概念是本土的。钱基博先生提醒我们,孔子的“孔门四科”之一就有“文学”。虽然那时的文学和现在的文学这两个概念不是完全等同的,但是这二者之间存在着复杂的、遥相对应的关系。这是从概念上看“文学”这一词语的存在形态。其次,从“文学”作为一套知识类目的发展逻辑来看,我们今天的文学学科是从汉代“七略”里的“诗赋略”、隋唐以后“四部”分类法下的“集部”,一路演化、裂变而来的。这就是钱基博先生所说的“集部之学”。又次,从文学学科的研究对象来看,我们今天文学研究中的经典作品、经典作家,以及研究方法,都是四部中“集部之学”的延续和转型。钱基博先生就曾谈到,“集部之道,首在辨体”。所谓辨体,就是辨析文章的体式、体类、体貌、体格。钱基博在从事文学研究时,正是从《文心雕龙》定“体”这一传统出发,立足于文学文体,考察中国古代,以及近代的作家、作品,以及文学风会、文学思潮、文学现象、文学观念、文学活动等。
钱基博先生研治文学、研治“集部之学”的这一理路,与胡适等人形成了根本的差异。钱基博先生的《中国文学史》、《现代中国文学史》与胡适的《白话文学史》走的是两条路数。胡适批判传统,甚至是无视传统,目的是要开创新时代。钱基博先生等人则是力图在赓续传统的基础上,创拓新局。在那个时代,胡适自有他的意义,也可以有不同的评价。不过,胡适那条路固然重要,他也的确关注到了中国传统治学方法的现代转型,但是,他却要用西学所谓的“科学方法”切断本土的学脉,无视甚至否定中国既有知识体系建构的合理性和有效性。这不是真正的做学问的路子。我们要做学问,就要循着钱基博先生以及刘永济、吴宓等先生的路子走下去,这才是学问的路数,是中国本土的学脉所系,中国文化、文明的血脉所系。
钱基博先生对自己的文学研究成就的评价是,“集部之学,海内罕对”。这八个字展现了钱基博深厚的学养,展现了一位学者的风范。钱基博先生这句话从容地表达了自谦,又坦荡地表明了自信。钱先生那一代人是从清代过来,清人以经学为尊。钱基博先生不说自己的经学做得透彻,而只谈自己的“集部之学”,这就是自谦。他又说,海内治“集部之学”无人能与自己相比,这就是自信。钱基博先生的这种气度,正来源于他的学养。
钱基博先生对自己的学问、对自己的论著都有清醒地定位。1936年,他在增订本《现代中国文学史》的“识语”中说:“吾知百年之后,世移势变,是非经久而论定,意气阅世而平心,事过境迁,痛定思痛,必有沉吟反复于吾书。”钱基博先生的《现代中国文学史》以及其他论著的确被我们遗忘了半个多世纪之久。我们以钱基博先生的《现在中国文学史》为例。《现代中国文学史》它最早在1932年刊印的,在1933年正式出版,1934年、1935年再版,1936年又出版了增订本。一部学术著作,连续五年再版,我们可以看到这部著作在当时的影响力。但是,接下来的半个世纪里,这部著作基本上被我们遗忘了。到了20世纪80年代,岳麓书社才再次出版。到了21世纪,钱基博先生的《现代中国文学史》以及其他论著的重要意义才逐渐被学界重新发现。
当然,我们也不必对这种遗忘抱有遗憾,更不必为此而痛心。因为,这可能就是学术发展的时与势所在。前面说到中国的学术经过两次转型,一次从“七略”到“四部”,一次是从“四部”到近现代的文学学科。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近现代的学术体系正式定型。在学术体系刚刚定型的时候,需要的是推广和普及,需要社会普遍的认同和接受。这样,我们也就能够理解胡适的《白话文学史》,郑振铎的《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以及20世纪60至90年代游国恩的《中国文学史》为什么风行一时。因为,这些书籍梳理了勾画出一条文学直线性发展的轨迹,这种线性的梳理简洁明了、通俗易懂,在近现代知识体系确认自身的基本形态之时,胡适的《白话文学史》等让人们快捷地把握了什么是文学,文学学科研究的基本内容。20世纪中期,这些论著起到了普及的作用,有着重要意义和价值的。从20世纪初到20世纪末、21世纪,也就是差不多百年之后,近现代的学科体系完全定型,近现代的学科建置也非常稳固了。这时,学术发展就由建构、普及、定型进而发展到回归真正的学术领域进行深度的开拓,钱基博先生,也包括前面谈到刘永济先生等人,这些曾被称为文化保守主义者,这些学者的意义就彰显出来了。
从1936年钱基博先生写下那段话,再到2016年的今天,煌煌五辑《钱基博集》的出版,傅宏星博士编撰的这套书差不多就是钱基博先生所说的“百年之后”刊印的。钱基博先生的学术影响虽然隐没了半个世纪,我相信,《钱基博集》以及其他学者的学术论著一定能够引领我们21世纪的学人,接续中国传统的、本土的学术理路,研治学问,绵延学脉,涵育学养。
关于傅宏星博士编撰《钱基博集》在学术史上的意义和价值,刚刚我还和他聊到了。我们做学术,首先要有文献。我们看,在中国学术史上,处理文献的路径主要有三条。一是,汉唐时期的书目整理。先秦、两汉一直到唐代,印刷业不发达,学术延续的方式主要是口口相传的,文献留存以目录为核心。比如,我们看到的《汉书·艺文志》、《隋书·经籍志》的书目。二是,宋元以后,在目录的基础上,有了辑佚。学术承续在口口相传的过程中一定会佚失许多材料,所以就有了辑佚。到了明清,特别是清代,进而由辑佚发展到考证。三是,近现代以来,在目录、辑佚、考证的基础上,进行的大规模的文献整理。随着印刷术的发展,特别是20世纪后期以来我们日常生活数字化、电子化、网络化、虚拟化的趋势,重新整理古代,以及近现代以来留存的文献成为学界关注的热点之一。在海量的书籍中,哪一部,或者哪一家的书籍可能并应该被经典化,而不是简单的保存下来,这就需要编撰者的眼界与识力。在学术的领域里,钱基博先生就是可能并应该成为经典的那一家。其他领域我不太了解,如果说中国文学还要研究下去,研究一百年、两百年,甚至千年,我相信,钱基博先生是绕不过去的,傅宏星博士编撰的《钱基博集》也是绕不开去的。
傅宏星兄编撰《钱基博集》,从着手搜集、整理到出版,历时十五年。刚才得知,在《钱基博集》出版之初,湖南科技学院破格引进他,使之从一名工程师成功转型为一名文科学者。而且,其编撰出版《钱基博集》的这六年,傅兄完完全全是在湖南科技学院度过的。作为一个读书人,我对钱基博先生的学问、学识、学养怀着深深的敬意。作为一个华师人,阅读钱基博先生的论著,心情特别激动,常常热泪盈眶。对于我,已经不仅仅是获得知识,更是在破解自己学术生命的基因密码。在这里,请允许我,一个身在桂子山的读书人,对傅宏星兄,对不拘一格爱护人才的湖南科技学院,对曾宝成校长,对张京华教授以及在座的各位老师、同学们表达我深深的谢意!感谢大家!
(责任编校:张京华)
2015-11-25
王炜(1973-),女,蒙古族,河南淅川人,文学博士,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副院长,主要从事明清小说观念、中国文学学术史研究。
G237
A
1673-2219(2016)12-00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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