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苏杭织造太监孙隆考略

许冰彬

（故宫博物院 资料信息中心，北京 100009）

一 生卒年考证

孙隆出生于何年，史料中没有明确记载，但是搜检同时代文献资料，还是有一些线索可寻。

明末太监刘若愚在《酌中志》说：“万历年间，惟孙太监隆，先监之同年也。”1（明）刘若愚：《酌中志》卷十六《内府衙门职掌》，北京古籍出版社，1994年，页100。下文凡引用《酌中志》处，皆出于此，不再一一注明版本。这里提到的先监，即刘若愚的太监师傅陈矩。《酌中志》又载：“先监陈公讳矩，字万化，号麟冈，北直安肃县人。生于嘉靖己亥（嘉靖九年，1530），至丁未冬（嘉靖二十六年，1547）选入。”2《酌中志》卷七《先监遗事纪》，页37。陈矩入宫时年18岁，孙隆与之同年，年岁应当相仿。而且，孙隆“号东瀛，直隶三河人”3（清）孙治初辑、徐增重修：《灵隐寺志》卷五上，杭州出版社，2006年，页76。，与陈矩为同乡，他们很可能是同时从直隶选入宫中的。

还有一条线索也非常重要。冯梦祯在孙隆60、70岁整寿时，曾分别撰写过《寿大司礼三河东瀛孙公六十序》和《寿敕使东瀛孙公荣寿七袠序》两篇序文，虽然文中极尽阿谀祝颂之词，但是也透露出孙隆生年的相关信息。《寿大司礼三河东瀛孙公六十序》中提到：“今年五月之某日，为公六十悬弧之辰，大方伯吴公、傅公、按察使蔡公欲举一觞祝公。”4（明）冯梦祯：《快雪堂集》卷六，收在《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164册，齐鲁书社，1997年，页129下。查《明代职官年表》，万历十六年（1588）七月二十二日，吴自新迁浙江左布政使；十二月二十二日，傅作雨由山西右布政使改任浙江右布政使，次年五月二十三日迁山东左布政使；万历十七年（1589）正月二十八日，蔡廷臣由浙江布政使左参政迁按察使，次年九月二十三日迁山西右布政使5张德信：《明代职官年表》第四册《承宣布政使年表》、《提刑按察使年表》，黄山书社，2009年，页3487、3756。。综合这三个人的履历变迁来看，“今年五月之某日”只能是万历十七年（1589）的五月某日，那么可据此推论，孙隆的出生年月可以确定为嘉靖九年（1530）的五月。

关于孙隆的卒年，在《明神宗实录》万历三十七年（1609）九月里有一条记载：“丙午，赐太监孙隆祭葬，并享堂、碑亭、祠额。”6《明神宗实录》卷四百六十二，万历三十七年（1609）丙午，台北中研院史语所校印，1962年，页8727。下文凡引用《明实录》处，皆出于此，不再一一注明版本。丙午即九月二十八日，由此推断孙隆去世的年月应当在万历三十七年九月左右，享年80岁。

二 初任苏杭织造

孙隆自嘉靖年间入宫，勤奋好学，颇得上司赏识，升迁也较快。据冯梦祯的记载，孙隆入宫之后曾在潜邸裕王府侍奉朱翊钧，朱翊钧登极之后，孙隆晋升司礼监，极为受宠，“称第一人”7前揭《快雪堂集》卷六《寿大司礼三河东瀛孙公六十序》，“公藉先帝旧劳，侍今上潜邸，比龙飞，以高资晋司礼，贵在日月之际，旦夕柄用，称第一人。”页129上。。明末汪如谦在《西湖韵事》中说：“往神庙遣文书房东瀛老内监董理东南织造，斋心事古，先生而又能捐上赐金钱，妆点湖山名胜。”8（清）汪汝谦：《西湖韵事》“重修水仙王庙记”，收在《武林掌故丛编》第一册第一集，广陵书社，2008年，页1。文书房“职掌通政使司每日封进本章，并会极门京官所上封本及在内各衙门本、天下各藩府本……其在外之阁票，在内之搭票，一应旨意、圣谕、御札，俱由文书房落底簿发行。所以，如今凡掌司升转文书房者，概削去司礼监衔，都借列内官监衔。”9《酌中志》卷十六《内府衙门职掌》，页95。由此可见，万历初年孙隆已在司礼监，后又升转文书房。据《明神宗实录》记载，万历四年（1576）正月二十六日，“上遣司礼监太监孙隆赍手敕及酒馔，诣辅臣居正第。”10《明神宗实录》卷四十六，万历四年（1576）正月庚申，页1052。新年正月里，万历帝派孙隆携手敕及酒馔看望首辅张居正，从另一方面也可看出，孙隆很受皇帝的宠信。

半年之后，即万历四年（1576）六月十六日，万历帝又“命太监孙隆苏杭织造。”11《明神宗实录》卷五十一，万历四年（1576）六月丁丑，页1188。孙隆时年 47岁。刘若愚曾说：“苏杭织造太监一员，亦有敕谕关防，秩视秉笔，而安逸尊富过之。”12前揭刘若愚：《酌中志》卷十六《内府衙门职掌》，页100。苏杭是天下富庶之地，经济发达，苏杭织造的地位可比司礼监秉笔太监，但闲适安逸、尊贵富足却远远过之，可见这是名副其实的肥差。

孙隆赴苏杭织造任上之后，恰逢江南水患严重。万历五年（1577）十二月二十日，神宗因皇太后念及民生困苦，欲停免江南织造，谕令孙隆核查已派及手应织者，织完回京，其余尽行停免。13《明神宗实录》卷七十，万历五年（1577）十二月壬寅，“上又言：‘顷者星变，占云应在吴地。圣母因念吴地数被水灾，小民困苦，欲将织造停免。况宫中袍服不能尽御，徒久贮笥中，珠可惜耳。’居正从旁力赞之，即谕户工二部朕念东南民力困敝，苏杭织造病民，前差太监孙隆查已派及手应织者，织完回京，其未派并应措处钱粮，尽行停免。地方官仰体朕敬天恤民之意，加意节爱，不许借称上用横征苛扰。”页1514。

虽有停免谕令，但此事实际上已搁置下来，孙隆一直拖到万历七年（1579）仍未回京，引起了朝臣的不满，礼科左给事中顾九思、工科都给事中王道成等上疏请罢苏松及应天织造，要求取回京差内臣。七月二十一日，正值万历皇帝御文华殿讲读，张居正等持工部疏并拟票上奏，苏松等处水灾重大，百姓困苦流离，前年已令孙隆回京，至今尚未完报，请皇上敬天恤民。然而万历皇帝心中其实并不愿召回孙隆，推说织造不久当完，最迟来年春天即可完成。张居正等又坚请，万历帝不得已，只好道出实情。原来，万历帝大婚赏赐之用及供奉太后岁币皆不足，只能先记之在册，以待东南织造以时供给。万历皇帝刚私下发去一批花样银五千两，等孙隆约用尽时再请，并不加派扰民，而外朝百官并不知情。在张居正等人的奏请下，万历帝最终同意只等这批织完便召孙隆回京，其余都停罢14《明神宗实录》卷八十九，万历七年（1579）七月乙丑，“有顷居正等持工部疏并拟票入至御前奏云：‘近日苏松等处水灾重大，百姓困苦流离，有群聚劫夺者，地方钱粮实难措处，且自前年星变时，亲奉明旨停止织造，着孙隆回京，至今尚未完报。是诏令不信而德泽不宣也。臣等谓宜从该部所请以彰皇上敬天恤民至意。’上曰：‘朕未尝不爱惜百姓，但彼处织造不久当完，远不过来春耳。’居正言：‘皇上德意，臣民无不欣仰，即孙隆在彼亦能仰体 圣心，安静行事，但地方多一事，则有一事之扰，宽一分则受一分之赐，彼中织完十未四五，物料钱粮尚未尽征完者，灾地疲民不堪催督，愿皇上且取回孙隆，其应天被灾稍 軽 许坤，仍旧可也。’上乃许之曰：‘近降去花样银两，皆御前发出，并不加派扰民，候此件织造回京，余悉停罢。’居正等顿首曰：‘幸甚。’是时宫中自大婚以来，应受赐者皆籍记以待，又当供奉慈宁岁币，益不足尽仰东南织造。上心亦难之，乃从中发银五千两，畀孙隆约用尽更请，一不以烦百姓，外廷莫得知也。故上指此为言。居正又奏云：‘兹事尝奉圣母慈谕，今当奏闻。’上曰：‘已奏过。’……次日上批部疏云：‘苏松地方灾伤重大，孙隆着查近降花样御前发去银两应织袍服上，紧凑织完，日即便回京，其以前织完的照数解进，未完的都着停止物料等项，准作岁造段匹支用，各抚按官还查数明白，具奏许坤，且着照旧。”页1843-1845。。这次谕令发出后，张居正又亲自回信向孙隆解释停罢织造的原由，将事情都推到皇太后和万历皇帝身上，言辞谨慎卑切，一再称自己只是奉命行事，而且不久将辞归葬父，并将圣谕疏稿等附后呈览15（明）张居正：《张太岳集》卷三十《答织造太监孙东瀛》，“近有旨停罢织造，实出圣母、皇上轸念小民至恩，孤面奉圣谕行之者也。承示，在今年已派上既完解，则上供不致匮乏，民困亦可少苏，慰甚。先君葬期在四月十六，孤拟候大礼告成即疏请归葬矣。顷承翰贶，深荷雅情人旋，草草附谢，别具疏稿一册。有近奉圣谕谨奉一览。”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页366-367。。

孙隆接到万历皇帝的圣旨和张居正的书信后，很快就回到了宫中。当时，因太医院御医赵世美在圣济殿御药房传取随驾夫马银两，刚回京的孙隆便同魏秀等人私设公堂，宣读其罪状。争辩之中，孙隆拳打脚踢，殴打了赵世美。八月二十四日，礼部题请处置，万历帝下令将孙隆、魏秀着司礼监挐问16《明神宗实录》卷九十，万历七年（1579）八月丁酉，“礼部题太医院御医赵世美，因圣济殿御药房传取随驾夫马银两，近侍孙隆、内使魏秀带积棍十余人，扛抬红牌二面，安置公堂，宣读系礼部及太监刘阳，议处近侍随驾夫马银两事。读毕，争辩间，孙隆随将世美拳蹴，即悬牌，未奉有明旨，且凌虐职官，票内上犯御名，略无顾忌，体统甚亵，法纪奚存？乞将原牌取回，另候圣明裁定。得旨：‘孙隆、魏秀着司礼监 挐 问，牌面取回。’”页1857-1858。。在这件事上，万历帝是明显偏袒孙隆的，所谓“挐问”，实际上就是挐而不问。一个月后，也即九月十二日，万历皇帝因用大婚龙袍，再次命太监孙隆提督苏杭等府织造17《明神宗实录》卷九十一，万历七年（1579）九月乙卯，“上用大婚龙袍，命太监孙隆提督苏杭等府织造，谕以悯念民力。于是（孙）隆上言天雨频仍，地气蒸溽，请乞袍段之雨湿 塺 塺者，照例解进，免以退换，累及小民。从之。”页1868。。

三 再任苏杭织造

前文提到，万历七年（1579）九月十二日，万历皇帝再次委以孙隆重任，提督苏杭等府织造，当然也要谕示“悯念民力”一番。时年50岁的孙隆恳请对因雨湿变色的袍段免于退换，以缓解民力，获得万历皇帝同意。其时，江南又遭水灾，工科都给事中王道成等请酌减织造段匹，张居正等题，“今岁南直隶浙江一带水灾顷蒙，特恩蠲赈，又取回织造太监，罢民稍得安生，乃又重复加派，非圣慈所以爱养元元，培植邦本意也。”18《明神宗实录》卷九十三，万历七年（1579）十一月丁巳，页1897-1898。万历皇帝下旨，段匹准减半，织造支费银两，着户、工二部措处，毋得加派小民。但对于重复加派孙隆织造一事，不置可否。

万历九年（1581）九月十七日，万历皇帝御文华殿讲读，织染局御马监太监张钺奏请钦定织造，内称：上用袍服、两宫圣母、中宫等宫、册封九嫔及潞王公主婚礼应用段匹共计一十二万。工科给事中李廷仪据理反驳，应优先考虑大婚袍服，前已明令屡次减半，再加上苏杭灾情严重，御马监不能再有额外之请。万历皇帝道：“诸项皆供用急需，既东南财匮民穷，其陆续从容织进。”19《明神宗实录》卷一百十六，万历九年（1581）九月戊寅，页2191-2192。可见，他还是认可太监张钺所奏织造数目。这个态度也是孙隆能够长期在苏杭织造任职的保证。万历十年（1582）端午节，正值首辅张居正的生日，孙隆恰好也在京，于是他再次受命前往张居正府第“赐银一百两、蟒纻四表里银福寿字四十两、食物有差。”20《明神宗实录》卷一百二十四，万历十年（1582）五月壬戌，页2307。同年八月，皇长子朱常洛出生，特许推恩内阁司礼监，孙隆、张鲸荫指挥佥事，这在明代历史上也是很少见的21（ 明）王世贞：《 弇 山堂别集》卷十二，“万历十年，皇第一子生，恭妃王氏出也，下诏赦天下……又司礼监冯保荫弟侄都督佥事，张宏荫指挥使，孙隆、张鲸荫指挥佥事，何进、李佑、张朝荫正千户，俱锦衣卫。按：皇子生，例不推恩。徽号推恩，止皇亲而已。此异典也。”中华书局，1985年，页220。。

孙隆在苏杭织造的任上也着实做了一些好事。万历十四年（1586）二月二十七日，孙隆奏请将内帑袍服归并五府织染局，四千匹数内的通令食粮额匠织造，不再招募民匠，每年可省数千两的工费。万历皇帝下旨同意：“内帑银织造袍服，每运三百匹准并大运，四千匹内派织解进。”22《明神宗实录》卷一百七十一，万历十四年（1586）二月壬辰，页3114。这样的举措对缓解民力和财力都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十一月二十七日，孙隆又上奏：“今年自春入夏，霪雨不时，在机见织经纬历黰变色，箱贮验中听解者亦多变色，遇有织法不堪，一经退换，辄便鬻男卖女，乞鉴时艰，悯怜贫匠，照例将历黰段匹并准解进。上命择堪用者解进。”23《明神宗实录》卷一百八十，万历十四年（1586）十一月丁巳，页3368。这是孙隆第二次在奏章中如实讲述了织造段匹变色的原因，以及强令退换对生民的重大影响，进而取得了皇帝的同情与谅解，从而有效地减轻了民间的负担。

四 兼任税监

万历二十七年（1599）二月十七日，万历皇帝又令 70高龄的孙隆兼任税监，带征苏松等府税课24《明神宗实录》卷三百三十一，万历二十七年（1599）二月丁卯，“遣内监杨荣开矿云南、陈奉征荆州店税、陈增征山东林步等处店税及马匹土产、孙隆带征苏松等府税课、鲁坤带征河南、孙朝征税山西。是时诸弁冯纲等望风言利，皆朝奏夕可，其所遣税监皆其所荐也。”页6125-6126。，具体来说，孙隆此时的职务应是“钦差苏杭等处提督织造兼理苏、松、常、镇税务司礼监太监”25（明）释大壑：《南屏净慈寺志》卷六，杭州出版社，2006年，页152。下文凡引用《南屏净慈寺志》处，皆出于此版本，不再一一注明。。江南富庶之乡一直是朝廷赋税的主要来源地，这是一份比苏杭织造更重要的肥缺，此时的孙隆也达到了他一生权势的顶峰。十月初五日，孙隆又受命会同浙江抚按严查隐匿钱粮，具奏解进26《明神宗实录》卷三百四十，万历二十七年（1599）十月辛巳，“济阳卫千户何其贤奏：万历二十五年原任御史萧重望请查天下郡邑岁额会银，解部益饷，至今未见题覆，乞敕内官同臣等首将浙江、江西、湖广省属库藏，见贮无碍钱粮清查解进，虽数十万两犹不可量。上责该部玩视前旨，不行题复，命各处内监孙隆等会同抚按严查具奏，有隐匿支吾，指名参治。”页6307。。万历二十九年（1601）五月上旬，孙隆从杭州来到苏州核查征收五关之税，在他们的横征暴敛下，官民矛盾激化，最终酿成了上万人参与的苏州民变，打死税吏，围攻衙署，孙隆跳墙逃跑藏于民舍，才没有被发现，最后狼狈逃往杭州27（清）孙佩：《苏州织造局志》卷十二《杂记》，苏州图书馆藏古籍善本。。关于苏州民变的起因以及经过，学界已有很多研究，本文不再详述。

值得注意的是，孙隆最初上任税监时也曾采取了一些积极的措施，保护丝织业的发展，培植稳定的税源。巡抚应天右佥都御史曹时聘曾在向神宗皇帝报告苏州民变详情的奏疏中说：“往者税务初兴，民咸罢市，孙隆在吴日久，习知民情，分别九则，设立五关，止榷行商，不征坐贾，一时民心始定，然榷纲之设，密如秋荼，原奏参随本地光棍以榷征为奇货，吴中之转贩日稀，织户之机张日减，加以大水无麦，穷民之以织为生者岌岌乎无生路矣。”28《明神宗实录》卷三百六十一，万历二十九年（1601）七月丁未，页6741-6743。孙隆长期任职苏杭织造，非常熟悉这里的民情，分别九则，设立五关，只对行商征税，而不征坐贾，一时民心安定。可是仅在税监任上两年，孙隆的征税策略就发生了重大转变。明末文秉在《定陵注略》说：“时苏杭织造太监孙隆监管税务，无赖尽入其幕，奉扎委称税官。”29（明）文秉：《定陵注略》卷五《六月苏州民变》，收在《中国野史集成续编》第19册，巴蜀书社，2000年，页698。参随黄建节与本地的流氓无赖勾结，把征税当作发财的手段，无货不征，从而激起民变。个中原因，一方面因为万历皇帝贪财好货，不断向包括孙隆在内的矿税使伸手；另一方面，孙隆等税吏在征税敛财的过程中自然也少不了贪污纳贿，中饱私囊的现象，必然会加紧对百姓的搜刮。曾任万历朝内阁首辅的王锡爵在《孙东瀛织造》一文中说：“东南民力竭矣，门下之力亦竭矣，间者生等亦尝揭，恳冀仰分万一之忧，而宽诏未传，乃□疏嘘唏惨怛，究尽商民之疾苦，此真感天动圣之一机耳。生向者但知民苦，不知商苦，今辗转相累，势且奈何？”30（明）王锡爵：《王文肃公文集》卷二十六《孙东瀛织造》，收在《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7册，北京出版社，1995年，页574上。孙隆但知民苦，不知商苦，或许正是其税务政策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据王春瑜、杜婉言先生综合各种史料编制的“万历二十六年至三十四年江南矿税使内库进奉事例表”31王春瑜、杜婉言编著：《明代宦官与经济史料初探》，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页427-438。，孙隆进税银和物资的数量是相当可观的，仅仅据不完全统计，他们在江南数年的搜刮的矿税财富，已占全国年总收入的十分之一，给当地民众带来沉重的社会负担。

这次苏州民变，身为苏杭税监的孙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万历皇帝也承认是税吏横征暴敛引起公愤，民众起事当属情有可原。但是，他对孙隆的处理却显得轻描淡写，只是在十一月二十八日免去他的税监身份，以刘成代之32《明神宗实录》卷三百六十五，万历二十九年（1601）十一月壬戌，“是月，更苏常四府税监孙隆，以刘成代之。”页6839。。可见，万历皇帝仍然信任孙隆，命其继续留任苏杭织造。

五 最后的织造生涯

孙隆被免去税监职务之后，低调收敛了很多。万历三十年（1602）四月十七日，因苏杭水灾，应孙隆之请，“将婚礼袍服未织三运，分作六运，每年二运织解”33《明神宗实录》卷三百七十一，万历三十年（1602）四月戊申，页6961。，从而在一定程度上纾解了民力。

万历三十一年（1603）五月二十日，“浙江廵抚尹应元以岁造段匹改与两淮内官鲁保兼管杭城，机户闻风逃窜，倘此项应归内监，则内官孙隆、刘忠，见驻杭城，俱小心安静，乞选委一员，就近兼管，不烦鲁保遥制，其羡余银两，即当会议曲处，依数解进以济国用。揭至，辅臣以此议可，从上请，不报”34《明神宗实录》卷三百八十四，万历三十一年（1603）五月乙亥，页7229-7230。。可见，孙隆的织造地位已受到愿两淮内官鲁保的威胁，但是浙江廵抚尹应元对孙隆的评价是“小心安静”，他们之间的关系应当较为融洽，因而这才上疏为孙隆请命，但万历皇帝并未答复。

万历三十三年（1605）五月十五日，文华殿中书董敬奉命至苏、松、浙江等处征催拖欠绫纱纸札，办事不力，降级调外任用，以上事宜仍归并经验丰富的织造太监孙隆督解35《明神宗实录》卷四百九，万历三十三年（1605）五月戊子，“降文华殿中书董敬职一级调外任用，以苏松浙江等处拖欠绫纱纸札，归并织造太监孙隆督解。先是，以拖欠数多，命敬到彼守催，屡旨切责，并无起解。至是因以灾荒为辞，司礼监奏其扶同说谎，故有是命。”页7627-7628。。

万历三十四年（1606）八月初六日，“苏杭太监孙隆进税银一万二千六百两、纻彩三千三百四十六匹”36《明神宗实录》卷四百二十四，万历三十四年（1606）八月壬寅，页8008。。这大概是孙隆在苏杭织造任上最后的工作记录，三年后他便与世长辞了。

孙隆在织造太监任上的成绩还是比较突出的，以至于地方士民、朝廷官员都会经常怀念他。苏州人刘凤曾在《督造司礼监东瀛孙公去思碑》一文中写道：“无不仰恋追慕，瞻怀思企，积不能忘，众遂相率谒余，为述所以爱戴之意。余惟书叙隆古之治，其在前后左右者，罔非正人；以旦夕承事，出入起居，罔有不钦……勒之金石垂于后系，与人之思无斁。”37（明）刘凤：《刘子威集》卷四十四《督造司礼监东瀛孙公去思碑》，收在《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120册，齐鲁书社，1997年，页496-497。天启三年（1623）正月初十日，时任工部尚书姚思仁反驳织造太监李实的奏疏中曾说：“至于李实引孙隆之例，欲以属礼责之有司，孙隆待府县正官，皆以宾礼。惟织造通判，始行属礼，然犹周旋委曲，不敢妄自尊大，以故孙隆之自处愈谦愈抑，而有司之相待愈谨愈恭，内外协和，官民悦服。”38《明熹宗实录》卷三十，天启三年（1623）正月辛丑，页1505-1506。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孙隆的为人之道，对地方官员以礼相待，周旋委曲，不妄自尊大，谦抑谨恭，和谐相处，因而后世仍为人称道。

六 西湖功德主

孙隆在江南期间，主要驻地为杭州39（清）朱彝尊：《明诗综》卷八十六，“隆，字东瀛，三河人，万历中以太监督织造，驻杭州。”收在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第399册总集类，总第1460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页792。。他十分喜爱西湖的山川秀色，曾花费大量钱财在西湖周边修复兴建了许多重要的景观，给人们游览西湖创造了便利的条件。同时代的著名文人袁宏道曾评价说：“此公（孙隆）大是西湖功德主”，又说：“余谓白、苏二公，西湖开山古佛，此公（孙隆）异日伽蓝也。”40（明）张岱撰，马兴荣点校：《西湖梦寻》卷三《十锦塘》，“袁宏道《断桥望湖亭小记》”，中华书局，2007年，页162。下文凡引用《西湖梦寻》处，皆出于此版本，不再一一注明。袁宏道将他与白居易、苏东坡相提并论，可见孙隆对西湖的贡献之大。但是，由于太监的身份以及史书的偏见等因素，现在很少有人知道孙隆在西湖风景建设中的重要作用，本文将简略梳理一下孙隆为西湖所作的贡献。

孙隆对西湖景观修缮略表

41《南屏净慈寺志》卷二《坊门》，页59。

42《南屏净慈寺志》卷二《钟楼》，页56。

43《西湖梦寻》卷一《昭庆寺》，页127；卷三《十锦塘》，页161。

万历壬辰年（1592） 63岁 湖南佛国、震旦灵山两座坊门44龙井45《南屏净慈寺志》《西湖梦寻》万历二十一年（1593） 64岁 三茅观46 《西湖梦寻》万历甲午年（1594） 65岁 净慈寺万工池、法华台亭47 《南屏净慈寺志》万历二十八年（1600） 71岁 玉泉寺大士楼、灵隐寺、湖心亭48 《西湖梦寻》

44《南屏净慈寺志》卷二《坊门》，页59。另见《西湖梦寻》卷四《净慈寺》，“万历二十年（1592年），司礼监孙隆重修，铸铁鼎，葺钟楼，构井亭，架棹楔。”页190。

45《西湖梦寻》卷四《龙井》，页204。

46（《西湖梦寻》卷五《三茅观》，页231。

47《南屏净慈寺志》卷十《丛谈附》，页315；卷一《法华台》，页26。

48《西湖梦寻》卷二《玉泉寺》，页141；卷二《灵隐寺》，页146；卷三《湖心亭》，页179。

从上表可以看看出，孙隆在杭期间对净慈寺的修缮非常多，这是因为他与净慈寺住持性莲和尚关系很好，《南屏净慈寺志》称：“先是司礼孙公隆，乐施有名，偶与师（性莲）语，笑谑投机，竟忘贵倨，每称莲，禅六宗洞达人也，因许新寺。”49《南屏净慈寺志》卷四《性莲》，页91。孙隆在营缮西湖周边佛寺的同时，还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为净慈寺、灵隐寺等争取来了皇家恩赐的宝物。如万历十七年（1589）皇太后恩赐灵隐寺、净慈寺的观音大士像50前揭（清）孙志初辑，徐增重修：《灵隐寺志》卷五上：“神宗皇帝万历十七年（1589），赐观音瑞莲圣像一轴。司礼监孙隆，奉慈宁宫太后御赐观音圣像，内有上御制赞云：‘惟我圣母，慈仁格天。感斯嘉兆，阙产瑞莲。加大士像，图写流传。延国福民，霄壤同坚。’上用‘慈圣宣文明肃皇太后之宝’。御宝在轴。”页76。另见：《南屏净慈寺志》卷六，“万历己丑十七年（1589）司礼太监孙隆奉旨赍赐圣母慈圣宣文明肃皇太后瑞莲观音大士像一轴。”页152。，以及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万历皇帝御赐净慈寺的新印《大藏经》51（明）释大壑：《南屏净慈寺志》卷六，“庚子二十八年（1600年）九月初三日，内监孙隆以净慈为五山首刹，奏请佛大藏经典，奉旨颁赐在寺安供，仍赐护藏敕一道，并御制经首两叙，以加护焉。藏经护敕曰：‘敕谕杭州府净慈寺住持性莲及僧众人等：朕发心印造佛大藏经典，颁施在京及天下名山寺院供奉经首，护敕已谕其由，尔住持及僧众人等，务要虔洁供安，朝夕囗诵，保安眇躬，康泰宫壶，肃清囗囗，往衍尤囗，无疆寿福，民安国泰，天下太平。俾四海八方，同归慈圣善教，朕成恭已无为之治道焉。今准钦差苏杭等处提督织造兼理苏松、常镇税务司礼监太监孙隆奏请，前去彼处供安，各宜仰体钦哉。故谕。’”页152。。这些寺庙能获得皇家的赏赐和荣耀，孙隆应当功不可没。

在孙隆修复的西湖景观中，影响较大的为十锦塘和湖心亭。十锦塘原是著名的白堤，经孙隆修整后，华丽远胜苏堤，以至于时人称之为“孙堤”，以表达对孙隆的敬意。袁宏道在他的游记中说：“望湖亭即断桥一带，堤甚工致，比苏堤犹美。夹道种绯桃、垂柳、芙蓉、山茶之属二十余种。堤边白石砌如玉，布地皆软沙如茵。杭人曰：‘此内使孙公所修饰也。’”52《西湖梦寻》卷三《十锦塘》，页162。文中流露出对孙隆的极力赞美之情。张岱则说：“苏堤离城远，为清波孔道，行旅甚希。孙堤直达西泠，车马游人，往来如织，兼以西湖光艳，十里荷香如入山阴道上，使人应接不暇。湖船小者，可入里湖；大者缘堤倚徙。繇锦带桥循至望湖亭。亭在十锦塘之尽，渐近孤山，湖面宽厂。孙东瀛修葺华丽，增筑露台，可风可月，兼可肆筵设席。笙歌剧戏，无日无之。”53《西湖梦寻》卷三《十锦塘》，页162。他具体比较了苏堤和孙堤的景致功用，表达了对孙隆新堤的喜爱。湖心亭是位于西湖中央的一个小岛，岛上原有一亭，张岱说：“司礼监孙东瀛改为清喜阁，金碧辉煌，规模壮丽。游人望之如海市蜃楼，烟云吞吐，恐滕王阁、岳阳楼俱无甚伟观也。春时，山景、睺罗、书画、骨董，盈砌盈阶，喧阗扰嚷，声息不辨。夜月登此，阒寂凄凉，如入姣宫海藏。月光晶沁，水气滃之，人稀地僻，不可久留。”54《西湖梦寻》卷三《湖心亭》，页179-180。他认为孙隆整修过的湖心亭的景致比天下闻名的滕王阁、岳阳楼还要壮观，可见非同一般的华丽。

表中只列出了有明确年代的修建记录，其它出资兴修的西湖景观项目还有很多。如涌金门外的问水亭55《西湖梦寻》卷四《柳洲亭》，“孙东瀛建问水亭，高柳长堤，楼船画舫会合亭前，雁次相缀。”页184。、一片云后的片云亭56《西湖梦寻》卷四《一片云》，“石后有片云亭，司礼孙公所构，设石棋枰于前，上镌‘兴来临水敲残月，谈罢吟风倚片云’之句。游人倚徙，不忍遽去。”页205。、岳坟及岳坟铁像57《西湖梦寻》卷一《岳王坟》，“张景元《岳坟小记》：岳少保坟祠，祠南向，旧在 阛 阛。孙中贵为买民居，开道临湖，殊惬大观。祠右衣冠葬焉。石门华表，形制不巨，雅有古色。”页138。另见：（清）赵翼：《陔馀丛考》卷四十一《岳坟铁像》，“《西湖便览》记岳坟铁像，明正德八年都指挥李隆铸铜为之，乃秦桧、王氏、万俟 卨 像，反接跪暮前，久被游人挞碎。万历中，按察副范洙更铸以铁，而添张俊一像，惜乎今没王氏、张俊矣。《张待制集》又谓：万历中，司礼中贵孙隆添铸张俊而为四。”商务印书馆，1957年，页915。、烟霞寺58《西湖梦寻》卷四《烟霞寺》，“烟霞寺在山上，亦荒落，系中贵孙隆易创，颇新整。殿后开宕取土，石骨尽出， 巉 峭可观。由殿右稍上两三盘，经象鼻峰东折数十武，为烟霞洞。洞外小亭踞之，望钱塘如带。”页196。等，不可胜记。

孙隆不仅仅是修缮西湖景点，他也热心一些民生工程，比如开渠清河，以通水利，为城中永永无穷之利，可惜当道所阻，未能实现。而对于某些监税宦官私集翠裘以媚上，孙隆将其重责，罚银三千，令其重建湖心亭，也算是为当地做了好事59（明）张大复著，阿英点校：《梅花草堂笔谈·书田孙二监事》，“宦者孙隆，以织造久住杭州，梵宇天宫多所修建，的是西湖大功德主。筑长堤横亘湖中，与苏公堤相映带，人称之曰‘孙堤’，世或笑之，然其人故不可废，非特阉尹中之好事者已也。杭城故无水，自李长源、白乐天、沈文通、陈述古、苏子瞻递造六井以通水利，杭人至今赖之而，孙尹欲尽出其羡余，开渠清河，为城中永永无穷之利，竟为当道所格，可怪也。今年夏士琰从西湖归，为予言如此。士琰又言：杭有监税宦者某进集翠裘一以媚上，田司礼抑之，不以进御，封送孙尹，且盛言此事不可开端。孙立访织者，主名重责之，又罚银三千，使重建湖心亭，宏伟特甚，世称阉尹之祸如毒药猛兽，未有不裂肝碎首者也，田孙所立卓卓如是，讵谓今世无吕疆张承业哉？”上海杂志公司，1935年，页13。。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万历戊子十六年（1588），杭州大荒，米价涌贵，树无完肤，殍死者以泽量矣。内监孙公隆捐锾贸粟赈之，乃命净慈住持，及好善而有力者数十人，就寺炊香积大釜，作粥，夜贮大瓮中。明旦，饥民麇至，由左翼门入，环列两墀行。粥用二人舁，一人执杓，以注器中。食毕，以此由右翼门出。日施粥米可十石。始六月，讫八月，饥民半藉以存活云。”60《南屏净慈寺志》卷十《丛谈附》，页315。孙隆捐钱在净慈寺施舍粥米，救活了半数的饥民，这一点应当充分肯定。

由于孙隆对西湖的重大贡献，当然更可能是他的钦差身份和炙手可热的权势，当地士民在孤山上为他建了一所生祠。据《西湖手镜》记载：“孙公祠：士民创建，以祀司礼监东瀛孙公隆。万历间，公以织监驻杭州，先后几二十年。修筑堤桥，增布花柳。城内、城外、南北山间，荒祠废殿，到处鼎新。可谓湖山之功臣，熙朝所仅见者。”61（明）季婴：《西湖手镜》，“湖堤孤山叙胜”，收在《丛书集成新编》第95册，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85年，页347下。这在整个明代也是非常罕见的。可惜，入清之后，孙公祠就改成了佛庵，孙隆的塑像也置于佛龛之后，再也不能一见西湖的湖光山色，以至于张岱也要为这个功劳不在苏东坡之下的太监叹惋不已62《西湖梦寻》卷三《十锦塘》，“再去，则孙太监生祠，背山面湖，颇极壮丽，近为卢太监舍以供佛，改名卢舍庵，而以孙东瀛像置之佛龛之后。孙太监以数十万金钱装塑西湖，其功不在苏学士之下，乃使其遗像不得一见湖光山色，幽囚面壁，见之大为鲠闷。”页162。。

七 艺术修养

孙隆并非普通的宦官，他善于学习，具有很高的文化艺术修养，万历皇帝曾御赐他《劝学诗》一章，以示激励，孙隆感激涕零，将其刻石吴中63（清）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乾集上《神宗显皇帝》，“上天藻飞翔，留心翰墨，每携大令《鸭头丸》帖、虞世南《临乐毅论》、米芾《文赋》以自随。《劝学诗》一章，御书赐太监孙隆，刻石吴中者也。”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页5。。

孙隆在诗书绘画方面也有一定的造诣。他鉴藏过不少名画，如宋代崔白的《双喜图》，上面就有“三河孙东瀛珍藏”的印鉴，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孙隆也写过不少诗，其中有一首保存了下来，即《题慧因寺》：“笙歌日日娱西子，为爱幽闲到玉岑。旧有高人井田宅，沿流且向寺门寻。”64前揭（清）朱彝尊：《明诗综》卷八十六，页792-793。诗中流露出一种恬淡闲适的韵味。

孙隆在江南期间，四处为神宗皇帝搜罗奇珍异宝。其中有一件盘螭白玉碗，孙隆不惜以五百金购入，万历帝爱不释手，每晚必以之饮。此碗在李自成攻入京师后流落民间，不知所终65（清）朱彝尊：《曝书亭集》卷六十七《白玉碗记》：“客有述《定陵遗事》者云：吴中有贵公子周姓，逸其名，家有美玉，俾工治作杯，玉色粹白，旁有赤文，九工琢之为盘螭。既成，装以重锦，盛之椟，将自郊关以入。周氏子虑城 闉 砖石之或坠也， 緪 布于木，由女墙升降。张燕会宾客，或进曰：人不目子为周九痴乎？今玉工乃刻盘螭九，是以子为戏也。周氏子大恚，太监孙隆闻而购以五百金，进之御显皇帝，爱玩焉，每夕必举以饮，及李自成陷京师，杯流传人间，今失其处矣。”收在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第256册别集类，总第1318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页405。。孙隆还好奇石，莲花洞的洞石玲珑若生，巧逾雕镂，非常有特点，孙隆曾为紫阳宫搜罗很多66《西湖梦寻》卷四《净慈寺》，“袁宏道《莲花洞小记》：又紫阳宫石，为孙内使搜出者甚多。”页190-191。。

而最为后人称道的是孙隆的制墨技术。刘若愚曾评价他说：“（孙隆）多学善书，曾刻《通鉴总类》、《中鉴录》等书，所造清谨堂墨，款制精巧，犹方于鲁、程君房，而剂料精细，为殊胜焉。神庙最重之，今不易得也。”67《酌中志》卷十六《内府衙门职掌》，页100。方于鲁、程君房都是享有盛誉的制墨名家，而孙隆的“清谨堂墨”竟然能做到剂料精细，更胜一筹，连万历皇帝也最为看重，可见其制墨技艺十分高超。后世文人亦多有赞誉，如沈德符评道：“孙司礼隆在江南所造清谨堂颇精，以出内臣手，不为银泓所贵，然入用自佳。”68（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十六《玩具·新安制墨》，中华书局，1989年，页661。姜绍书说：“神宗游情翰藻，及罗氏墨，中涓重资争购，等于圭璧焉。厥后织造内臣孙隆‘清谨堂墨’款式精巧，剂料极一时之选，曾进上方，神宗爱重之。”69（清）姜绍书：《韵石斋笔谈》卷下《墨考》，收在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子部第178册杂家类，总第872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页116下。至今故宫博物院还珍藏有署名“清谨堂”的墨品，如一款墨作美人形，通体作漆衣，背倚太湖石，抱阮作弹拨状，构思精巧，做工精细雅致，应当是孙隆进贡宫中取悦皇帝的精品70傅秉全：《明内监孙隆“清谨堂墨”》，《故宫博物院院刊》，1986年第2期。。

八 结 语

太监孙隆18岁左右入宫，好学善书，升任文书房太监、司礼监太监，深受神宗皇帝宠爱，两次奉命钦差苏杭等府提督织造并兼任苏、松、常、镇四府税监，权势炙手可热。

孙隆在苏杭织造的任上将四千匹数内的通令食粮额匠织造，不再招募民匠，对缓解民力和财力都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他对织造段匹因雨变色的原因如实上奏，取得了皇帝的同情与谅解，从而有效地减轻了灾区民间的负担。

孙隆初任税监时也曾采取了一些积极的措施，保护丝织业的发展，培植稳定的税源。如分别九则，设立五关，只征行商，不征坐贾，一时民心安定。可是仅在税监任上两年，孙隆的征税策略就发生了重大转变，手下税吏横征暴敛，官民矛盾激化，最终激发了苏州民变。事后，孙隆被免去税监职务，仍留驻杭州督理织造事宜。

孙隆在杭期间，低调处事，与地方官员关系融洽，和谐相处，捐钱赈灾，施舍粥米，并出巨资对西湖及周边景观进行修复和改造，在西湖的文化建设方面也作出了重要的贡献。

孙隆也具有很高的文化艺术修养，刊刻书籍，鉴藏名画，并有诗作传世。他的“清谨堂墨”达到明代制墨技术的又一个高峰，对后世有重要的影响。

孙隆80岁时去世，神宗皇帝御赐祭葬，并享堂、碑亭、祠额，以表彰其功绩。刘若愚评价道：“（孙）隆在苏杭日久，又以暇日重修西湖苏堤，从容儒雅，盖事办而民不扰，大得东南民心，至今思之未艾也。”71《酌中志》卷十六《内府衙门职掌》，页100。纵观太监孙隆的一生，有功有过，但总的来看，孙隆在明代宦官中是值得肯定的，尤其是他对明代江南经济、文化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都起到了积极的作用，这是不应忽视的。

织造太监孙隆大事年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