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8-31
农 莉 芳
(南宁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南宁 530001)
毋庸置疑,《白鹿原》堪称史诗性文学巨著,小说自问世至今,经历了电影、电视连续剧等多种艺术形式的改编,每一次改编都收到了不同的艺术效果,不断推动着经典的演绎,也使陈忠实“在有生之年能写出一本两本聊以自慰死后可以垫棺做枕的书”[1]6的理想得以实现。《白鹿原》原著和影视作品相得益彰,相互借力,助推了儒家文化的有效传播,加速了传统文化精华的回归,也凸显了儒家文化传播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事业中的现代价值。
《白鹿原》被誉为“中华民族的心灵史与精神史”[2],其文化底蕴深厚,既弘扬了儒家文化精髓,也揭露了儒家文化的糟粕,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复杂性和发展性,也体现了作家自觉的文化意识。
在原著,儒家优秀传统文化得到了充分表达,作家将一幅父慈子孝、邻里和谐、秩序稳定的“仁义白鹿村”文化全景图充分展现在读者面前。白鹿书院、白家大院、白鹿宗祠、牌坊等构成了富有文化意蕴的意象群。
1.白鹿书院是儒家文化理论传播的重要基地。朱先生是儒家文化的布道者,他通过办学、讲学,传播儒家文化的精神内核,其弟子遍及三教九流,“有经商的,有居官的,有闹红的,有务农的”[1]491,甚至还有桀骜不驯的土匪头子;他制定的《乡约》,是白鹿原上人们“过日子的章法”[1]76。朱先生是白鹿原的精神领袖,人们对他顶礼膜拜、奉若神明,体现了儒家文化强大的教化作用。
2.白家大院是儒家文化的践行之地,白嘉轩则是儒家文化忠实的践行者。他严格奉行儒家文化仁、义、礼、孝、和等精神要义,遵守白家“立家立身的纲纪”,以身作则讲伦理、守规矩、行孝道,对“殃祸家族的大害必须尽早诛除不能手软”[1]251。因此,他对儿子违背伦理的行为给予严厉的处罚,即先动家法,后分家清理门户。“这个儿子丢了他的脸亏了他的心辜负了他对他的期望,他为他丧气败兴的程度远远超过了被土匪打断腰杆的劫难”[1]249。这是他作为家长和族长必须作出的姿态,否则无法向族人交代,正如他所说:“如果连自己的家事都处置不妥,还怎么给族人门人村人说和了事?”[1]251这也是白嘉轩作为族长维系白鹿原社会秩序的根本。而“朱先生对孝文的过失没有严词斥训,悬笔写下两个字的条幅:慎独”[1]252。这是朱先生对白嘉轩言行的有力声援,其对白孝文的教训无声胜有声。后来白孝文重新皈依传统文化,白嘉轩以族长的名义允许他重新认祖归宗,再一次显示了儒家文化强大的教化作用。白嘉轩具有儒家文化“和为贵”和大爱精神。他待长工鹿三如亲兄弟,对恩将仇报砸断他腰杆的黑娃也宽宏大量、以德报怨;他呕心沥血带领村民立乡约、办学堂,扬善惩恶,匡正礼俗,努力构建和谐有序的白鹿原世界。这种对和谐与大爱的追求,体现了作家深厚的家国情怀,支持礼孝、和谐社会的构建,“承载着几千年来中华民族的思想精华和智慧结晶,是维系民族国家想象、心理认同和社会团结的精神纽带”[3]。
3.祠堂是同宗同族的血亲关系成员祭祀祖先或先贤的重要场所,是维系宗族血亲关系的重要纽带,具有强大的凝聚力和震慑力,也是宗族成员获得文化认同感和归属感的精神动力。白鹿宗祠具备了中国祠堂的一般功能和文化涵义,是白鹿原儒家文化行为规范的监督机构。白鹿原规范村民行为的策略是将《乡约》具体落实到每家每户每个人。“祠堂—家庭—个人”形成了完整的传播链,使白鹿村风清气正,礼仪之风盛行。可见,祠堂实际上是白鹿原儒家文化传播的有力保障。而旷野中矗立着的牌坊,则预示着儒家文化的至高无上和不可侵犯。
《白鹿原》在弘扬儒家文化精髓的同时,对儒家文化的糟粕进行了抨击,表达了作家对儒家文化传承的辩证思考。一方面,白鹿村讲仁义但又反仁义。白嘉轩讲仁义,却又残忍地拒绝黑娃和田小娥进白鹿村祠堂拜祖成亲,从而加剧了田小娥命运的悲惨程度。田小娥被公爹鹿三刺杀后,白嘉轩又带领村民建镇妖塔使其永世不得翻身,而建塔的主意正是出自儒家文化的布道者朱先生。可见,儒家文化“仁义”的布道者和践行者又是儒家文化反仁义、反人性的推崇者。另一方面,白鹿村讲伦理但又反伦理。白鹿村礼俗秩序井然,但这种局面的维持却以泯灭人性为代价。当人的自然本性不可遏制时,人的行为就可能导致礼俗秩序的混乱,这是白鹿村发生翁媳乱伦、父子反目等反伦理现象的主要原因。白鹿村反伦理之事比比皆是。田小娥被贪财的父亲许配给了一个老举人,在夫家她卑贱得只是老举人“泡枣养生”和泄欲的工具;鹿子霖三个巴掌扇成了儿子鹿兆鹏的婚姻,而叛逆的鹿兆鹏却在新婚之夜逃离了白鹿村,从此其妻冷秋月便开始了漫长的守活寡的日子,这个可怜的女子后来又惨遭公爹鹿子霖的猥亵,生活的煎熬和压抑导致其患上了淫疯病,但其父冷先生不但不救她,反而为了家族面子而狠心下重药将其害死;等等。这些都与封建礼教标榜的仁义、伦理背道而驰。
陈忠实对儒家文化糟粕的抨击,反映了其对儒家文化传播的思考:只有“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才能发挥儒家文化应有的文化传承作用。这也为后人传播儒家文化提供了一种辩证思维和认识方法,这正是《白鹿原》经典特质形成的原因之一。
2012 年电影《白鹿原》(以下简称“电影”)几经波折终与观众见面,但学界与观众对其评价却毁誉参半。
电影对原著进行了高度浓缩,将富有意蕴的场景通过影像和声音艺术呈现在观众面前。镜头下一望无际的金色麦浪标志着农民的好年成和生活的希望;变幻无穷的戏台预示着历史车轮就是在“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政权交替中滚滚向前;荡气回肠的秦腔是关中人民豪迈隐忍性格的写照。戏台、牌坊、祠堂等意蕴深厚的意向群,凸显了民族发展历史的沧桑。
电影上映后,学界和观众对其诟病主要集中在以下两点。一是情节的过度删减,破坏了原著情节的完整性和史诗性。原著描写了白鹿原上白、鹿两大家族的风云变幻,实际上反映了中华民族发展的恢弘历史。而电影只节选了清末至抗战爆发之际的情节,删减了抗战爆发后的情节,对白孝文、白灵、黑娃、鹿兆鹏等白、鹿两大家族后代人物命运的结局也未作进一步的交代,电影结束得过于突兀。原著结尾很耐人寻味,甚至具有一定的现实反思意义:1949 年后白孝文当上了滋水县第一任县长,为了扫清仕途障碍,将黑娃定罪为反革命并予以镇压;白灵在革命队伍内部的肃反运动中被冤杀;白鹿原老一辈已风烛残年,而年轻一代继续演绎着时代的发展性和复杂性。电影因过度删减而失去了原著的历史厚重感和现实反思意义。二是人物的过度改编,影响了原著儒家文化传播的浑然天成,使《白鹿原》从原著的经典跌落到电影的平庸。其一,原著人物丰富且丰满,如老一代的朱先生、白嘉轩、鹿三、鹿子霖等是儒家文化的传播者和践行者;新一代的白孝文、黑娃、田小娥、白灵、鹿兆鹏等则是旧礼教的颠覆者。但电影人物的改编与原著偏离较大,尤其是朱先生、白灵和田小娥这几个人物形象倍受争议。其二,原著中朱先生是一个灵魂性人物,他是儒家文化的布道者和精神导师,对主题表达的影响举足轻重。电影对朱先生这个人物作删除处理,导致儒家文化传播失去了理论根源,电影也失去了“神圣”的内涵。其三,原著中白灵是另一灵魂性人物,她是“白鹿精灵”的化身,“白鹿精灵”蕴含着浓厚的文化意蕴。白灵是对旧礼教反抗得最彻底、对革命最忠诚的典型,她被冤杀,既是个人悲剧更是时代悲剧,值得后人深思。
电影过度突出了田小娥形象,且该形象与原著大相径庭。原著中田小娥出身贫寒,被贪财的父亲许配给年老的郭举人为妾,她在夫家卑贱得“还不如一条狗”,除供丈夫泡枣养生和泄欲外,每天还要给郭举人和大老婆做饭、端尿盆,伺候长工们吃饭。她是封建旧礼教的直接受害者,更是旧中国无数被压迫妇女的典型代表。但电影却把田小娥改编成地主家的阔太太,穿的是绫罗绸缎,坐着轿子,手摇扇子,抽着烟袋,悠闲自在地陪同丈夫看麦客割麦,身边还有丫鬟随从伺候。她的生活似乎除了性欲不能满足外,其他的倒也看不出有多大的悲苦。电影还大肆渲染了田小娥与黑娃、鹿子霖、白孝文的偷情细节,虽说吸引了部分观众的眼球,但却使田小娥由一个值得同情的悲苦女性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荡妇,其悲剧命运的根源也就失去了文化解读的意义,从而导致人物形象的社会价值缺失,将原著文化品位降低。
2017 年电视剧《白鹿原》(以下简称“电视剧”)播出后火热荧屏。其成功之处在于对原著的高度还原,同时遵循了影视艺术的大众化原则,在保持原著基本情节的前提下,对部分情节及人物作适度删除或改写,突出主要情节和核心人物,突出反映中华民族精神的发展历史,凸显儒家文化传承的重要意义。原著和电视剧相得益彰,共同推进儒家文化的有效传播。几千年儒家文化的传承,精华与糟粕共存不可避免,原著《白鹿原》客观地反映了这一事实。原著的经典之处在于既弘扬了儒家文化的精华,又不回避儒家文化糟粕对国民的侵害,从而引发人们的深度思考。电视剧对儒家文化精华与糟粕问题进行了巧妙的艺术处理。
电视剧主要通过改编故事情节及人物性格来实现这一目标。电视剧中白嘉轩的性格体现了儒家文化的矛盾性。著名演员张嘉译凭着精湛的演技,将白嘉轩的矛盾性格演绎得淋漓尽致。作为家长和族长,他是仁义、礼孝等良好家风族风的践行者,在白鹿村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威。他带领村民诵读《乡约》,惩罚违背伦理者和扰乱治安的偷盗与赌博者,把唱淫词荤段的戏班子赶走,营造了风清气正的白鹿原环境。但他性格又顽固不化,精明中透着狡猾,既仁慈又残忍。例如:他设巧计与鹿家换地、拒绝黑娃和田小娥拜祖成亲、对田小娥的遭遇非但不同情还建塔镇压她的灵魂等。为了拔高白嘉轩形象,电视剧对人物故事作了改写。例如:原著结尾白孝文镇压黑娃后仍稳坐县长一职,白嘉轩眼看着黑娃被杀却无力改变这一现实;电视剧则将这一结局改编成白嘉轩担保黑娃未果,遂对儿子白孝文大义灭亲,设计谋将白孝文锁在家里,并让儿子白孝武紧急通报鹿兆鹏回村抓捕了白孝文。这就淡化了白嘉轩形象的负面影响,而突出其为国家、为民族的家国情怀,既符合观众对人物的心理期待和主流意识形态的要求,又能突出儒家文化精华对民众的教化作用。
原著中鹿子霖奸诈狡猾、爱慕虚荣、自私懦弱、追逐权势但良心未泯,他疯癫后大小便失禁,被关在柴房孤独死去,其结局甚是悲凉。电视剧将鹿子霖性格及其结局作了改编:删除了原著中有关鹿子霖偷奸耍滑的诸多细节,弱化了他性格中的“恶”,而突出其尚存的一丝“良心”。明争暗斗了一辈子的鹿子霖和白嘉轩终于和好,鹿兆鹏将他们接到县里,二老一起陪着白灵和鹿兆鹏的女儿荡秋千,场面温馨和谐,令人欣慰,形象地表达了儒家文化“和”为贵的思想。
电视剧通过反映仙草、田小娥、冷秋月、白灵等女性不同的命运结局,抨击封建糟粕,颂扬传统美德。仙草集温良贤淑、勤劳勇敢、勤俭持家等中国妇女传统美德于一身,是中国传统优秀妇女的典范。她相夫教子,孝顺公婆;聪明智慧、深明大义,默默支持丈夫的工作;面对灾年和瘟疫,她临危不惧,直至付出生命。冷秋月和田小娥是深受儒家文化糟粕戕害的悲剧性人物。冷秋月逆来顺受,新婚之夜就被丈夫抛弃,守了一辈子活寡,最后患了“淫疯病”,被其父为了祖宗面子而毒死;田小娥面对封建礼教虽有反抗意识和行动,但最终却以失败告终。她们的悲剧表明“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等封建礼教对人们的侵害已进入集体无意识状态,去除文化糟粕须从改变国民意识开始。白灵是新一代反抗旧礼制、追求新思想的代表。她从小就对缠足坚决不就范,长大后坚持要求去城里读书,接受新思想,反抗旧礼制。电视剧浓墨重彩地渲染了白灵对旧礼制的反抗精神和对革命的忠贞不一,并将其结局改成在一次战斗中光荣牺牲,既表现了新一代青年对旧礼教的反抗,也符合时代主流意识形态的要求。
“文学和影视作为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在表现对象、反映题材、价值立场、思想意蕴和表现方式等诸方面有着深刻而广泛的审美关联,为文学图书内容的影视化转化提供了内在的逻辑可能性。”[4]《白鹿原》正是借助于原著与影视之间的内在审美关联,实现了原著的影视化,原著与影视优势互补,以不同的艺术形式发挥着不同的传播作用。
原著阅读上充足的时间和自由,弥补了影视在有限时间里无法对原著情节面面俱到的不足,也弥补了影像和声音稍纵即逝导致的观众对原著理解上的偏差,使读者对《白鹿原》主题的理解更为丰富而深刻。而影视相对于原著图书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传播方式,其诸多优势亦可弥补原著传播的不足:能将原著高度浓缩,使观众在有限的时间里了解作品全貌,既省时又省力;影视传播时间和空间更灵活,受众面更广,这就弥补了原著因新媒体的发展以及对阅读者文化水平的较高要求而导致的受众面狭窄、传播范围缩小等不足;影视利用置景技术和“空镜头”的制作手法,将原著中陕西地域风貌直观地展示给观众,影像和声音的特殊效果对观众造成了视觉和心灵上的震撼,使观众产生身临其境之感,从而弥补原著阅读时只能空泛想象的不足;影视可对原著情节和人物作适度改编,使之更符合时代主流意识形态要求和大众化口味。可见,《白鹿原》图书与影视的跨界结合,能扬长避短,相互借力,共同推动儒家文化的有效传播。
优秀文化是立国之本。《白鹿原》儒家文化的跨界传播为社会转型期如何面对伦理道德滑坡等复杂的社会问题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依据和实践指导。图书与影视相结合使儒家文化在不同民族、不同层次的群体中得以广泛传播,有利于实现传统文化精华的回归,激发民众的爱国热情和社会主义建设的积极性,构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价值观,提高自觉抵御外来文化糟粕侵扰的能力,从而使优秀传统文化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事业中发挥重要作用。这是《白鹿原》儒家文化跨界传播的重要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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