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骆宾王的入世历程及其启文创作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 710199）

论骆宾王的入世历程及其启文创作

龙正华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 710199）

骆宾王一生仕途坎坷，名高而位卑，才大而官小，厌恶官场却又不甘心放弃，他的启文就是其入世的产物，受其入世经历的影响较深。加之受特殊时代，文学观念和文学继承的影响，使他的启文具有典雅，华丽，悲慨的文风。

骆宾王；入世历程；启文创作；时代的影响；文学观；文学传承

骆宾王，字观光，婺州（今浙江义乌）人。生于公元619年，卒年大概在公元684年后①关于其生卒年，学者有多种说法，如闻一多的640年说，刘开扬的638年说，郭沫若的613年说，骆祥发的619年说等。其中骆祥发的考证尤为精细严谨，本文持此说，具体参看骆祥发的《骆宾王简谱》（《浙江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84年第2期）。。生于书香门第，其父为骆履元，官至青州博昌令，博通经史子集。受其家族的影响，骆宾王的学识也很丰厚。《旧唐书》赞其：“少善属文，尤妙于五言诗，尝作《帝京篇》，当时以为绝唱。”［1］5006凭借其丰富的生活经历和独特的文学才华，他创作了许多优秀的诗文，被时人誉为“初唐四杰”之一。关于骆宾王的研究，学者多集中在他的诗歌及生平上，而对其散文的研究相对薄弱，特别是对其“启”文的研究，只有莫山洪的《论骆宾王的书启文》一文，而这篇文章为了把“书”“启”两类文章合起来讲，也只把骆宾王的“启”类文视为书信来论，没有把它们区分开来谈，本文在此基础上尝试结合骆宾王的求仕历程来进一步探讨他的“启”文创作。

一、骆宾王的入世历程

《唐才子传》曰：“炯博学善文，与王勃、卢照邻、骆宾王以文辞齐名海内，称四才子，亦曰四杰。”［2］41而四杰之一的骆宾王“少善属文，尤妙于五言诗，尝作〈帝京篇〉，当时以为绝唱，然落魄无为，好与博徒游。高宗末，为长安主簿，坐臓右迁临海丞，怏怏失志，弃官而去。……王府后，又闲居齐鲁达二十年之久，年近半百，贫病交侵”［2］56-57。另外据骆祥发考证，骆宾王在二十二岁时赴京赶考，二十七岁到三十二岁在京任职，三十三岁赴豫州任职，三十八岁到四十九岁闲居齐鲁，四十九岁任东台评正学士，五十二岁入蜀，五十八岁回长安，六十一岁仁长安主簿，六十三岁贬为临海丞，六十六岁当艺文令②参看骆祥发的《骆宾王简谱》，《浙江师范学院学报》（社科版）1984年第2期。。从以上史料和研究可以得出，骆宾王的一生是名高而位卑，才大而官小。

什么被人们盛赞为“四杰”之一的骆宾王，其才识与成就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差呢？“唐制，取士之科，多因隋旧，然其大要有三。由学馆者曰生徒，由州县者曰乡贡，皆升于有司而进退之。其天子自诏者曰制举，所以待非常之才焉。”［3］1159另外还规定“五品以上不试，上其名中书门下；六品以下始集而试，观其书、判”［3］1171。可见初唐时，虽施行科举制，但仍有非常浓厚的门第观念，这就限制了文人入世的机会，这该是“四杰”名高而位卑的主要原因，也是骆宾王一生转转于小官的关键缘由，另外骆宾王持才傲世，不肯迎合官僚，骆宾王在33岁那年就错失一次登高位的机会，当时他在豫州担任道王李元庆的赋属，“道王元庆，高祖第十六子也。……贞观九年，拜赵州刺史，十年，改封道王，授豫州刺史，永徽四年，历滑州刺史”［1］2432。李元庆是皇子，身份之高。若能得到他的举荐和重用，骆宾王的仕途将会顺利很多。他“初为道王府属，尝使自叙所能，宾王不应”［1］5739。可见其心气之高，他白白错失为官的良机。骆宾王现存的十二篇启文，除了其中的《和学士闺情诗》一文外，其他的都是他写当时官僚的文章，目的很明显，都是为了得到他人的举荐和任用。据此推测，骆宾王的启文不可能出现他在入李元庆幕府之前。应是他在齐鲁闲居十年，生活困顿，不得已再次入世后创作的。那这些在特殊背景下创作的启文又有什么特色呢？

二、骆宾王的启文创作

“启”这种文体，刘勰曰：“启者开也。高宗云，启乃心，沃朕心，取其义也。”［4］378范文澜注：“《说文》‘启，开也。启，教也’。经传皆以啟为启。《尚书》说命上‘啟乃心，沃朕心，若药弗瞑眩，厥疾弗瘳’。《传》曰‘开汝心，以沃我心，如服药必瞑眩极，其病乃除，欲其出切言以自警。’”［4］388可知启这类文章主要是用来上书言事，或上书明志的文体。它像书信，又有点像奏表，所以刘勰在谈到启文的流变时说：“自晋来盛启，用兼表奏，陈政言事，既奏之异条；让爵谢思，亦表之别干。”［4］378到了唐宋时期，文人很喜欢创作这文体，仅《文苑英华》卷第六百五十一到第六百六十六就收录了二百一十四篇启文，足见其受欢迎的程度之高，文人或用它来相互唱和，或作为谋取爵位的一种方式，骆宾王创作启文主要也是处于此种目的，如莫山洪所说：“骆宾王的书启文的一个重要内容是求取别人的援引”［5］1。

（一）典雅，华丽，悲慨的文风

从创作手法来看，骆宾王特别喜欢用典故，甚至追求达到句句都用典的疯狂程度，也善于化用别人的句子来陈述言事。如《上司列太常伯启》的开头写到“侧闻鲁泽祥麟，希委质于宣父。吴坂逸骥，实长鸣于孙阳，是则所贵在乎见知，所屈伸乎知己”［6］225。这句就连用了哀公获麟，伯乐相骐骥两个典故来说明用不用贵在知遇的道理。再如“侧闻未遇孙阳，临车无绝尘之迹。时逢和氏”［6］237。这句就连用伯乐相马，卞和献玉的典故。莫山洪也说：“骆宾王的书启文也是大量用典。”［5］4骆宾王还喜欢化用别人的语句，如“俯屈高调。聊同下里。思沿态巧，文随手变”［6］224。陈熙晋注：“马融《长笛赋》：‘若絙瑟促柱，号钟高调。’宋玉《对楚王问》：‘客有歌于郢中者，尽变态乎其中。’《后汉书·宦官传》：‘舞文巧态。’陆机《文赋·序》：‘若夫随手之变，良难以辞逮。’”［6］224从中可看出，“俯屈高调”是化用了马融语言，“聊同下里”是化用了宋玉语句，“思沿态巧，文随手变”是对《后汉书》和陆机文的化用。像这样的例子，翻开陈熙晋的《骆临海笺注》随处可见，因此说骆宾王善于化用别人的词句应当不为过。骆宾王喜欢用典，还善于化用古人的词句，这就使得他的言辞有出处，文章有理有据，营造出典雅的文风。

从语汇和修辞来看，骆宾王的启文，特喜欢描写一些优美的物象来比喻他人的才华，从而委婉地表达出他对彼人的敬慕之情。如“若乃清规远镜，皎月色于灵台；玄鉴虚凝，穆松风于智府。研机三箧，探赜九流。褥翠萼于词林，綷鲜花于笔苑。文江翻浪，织玉潋以韬霞；学海惊澜，缀珠鳞于濯锦”［6］239。用远镜、月色、灵台、松风来形容刺史的风度。用织玉和韬霞来形容刺史文章的精研。用海、锦来比喻刺史的学识，突显出刺史的才华，使得文章处处布满了美景，显得格外的艳丽，加之采用整齐的四六句形式，使文章具有六朝骈文那般华丽的文风。

从结构模式上看，他先对对方先大肆夸赞一番，再叙述自己所处的盛世，最后倾诉自己的身世和经历，表达自己的志向和意志。前两部分满是对他人的敬仰之情，程度不深，甚至有点低头谄媚。但后一部分在陈述自己的身世和遭遇时，则表现得深切悲痛，一扫前文浅薄媚俗之气。如“某大块流形，小人余庆；幸河神入昴，映白榆以疏祥；江使负图，泛青连而荐兆。熏风广扇，圣日扬辉。进不能高议云台，谈社稷之上务；退不能销形地肺，揖箕颍之余芳。而出没风尘，湮沦名利；十年无棣，万里维桑。既而日远长安、出蓬门而西笑；云飘吴会、遥松浦以南浮。冀尘迹丘中，绝汉机于俗网；承欢膝下，驭潘舆于家园。不悟地络遐张，维白驹于空谷；天罗迥布，弋黄鹤于高云。顾以驾铅，并从媒炫，力农贱事，未免东皋之劳；反哺私情，遽切南陔之咏。少希顾复，辄布悃诚。虽噬指思归，空軫依闾之望；而啮臂求仕，非图高盖之荣”［6］264-265。陈述他出生时就有祥兆，但却仕途不顺，不登台议政，久陷于名利中，毫无作为。耻为农事，穷抚慈母，思即归乡。表明他不为功名，只为苍生的志向。艰难的经历，却用平淡的语调来诉说，文章的语言具有强大的张力，悲慨动人。

综上所述，骆宾王的启文有典雅，华丽和悲慨的风格特征。这导致他文章的质不过于突出，而其文不易泛滥，加之又有那股来他内心深处悲凉慨叹的真情抒发，文章就显得更有厚重感，更有感染力。一般来说，大到一个时代，小到单一作家，其文章的风格特征就像一道佳肴一样，一道只有一种香味，如上古文的典雅，魏晋文的风骨，六朝文的艳丽，为什么到了初唐骆宾王这，一篇文章就有这几种不同的味道呢？这可从以下几方面来探讨。

1.时代的影响

唐朝分为初、盛、中、晚四个时期。从公元618年唐朝建立开始到713年唐玄宗即位这段时期，被公认为是初唐。这时唐王朝正处于蒸蒸日上兴盛期。《旧唐书》说唐太宗：“拔人物则不私于党，负志业则咸尽其才。所以屈突、尉迟，由仇敌而愿倾心膂；……较汉文、汉武之恢弘，彼多惭德。迹其听断不惑，从善如流，千载可称，一人而已”［1］63！可见初唐时，帝王的思想比较开放，社会的包容性强。加之又继承完善了隋朝的科举制，为文人谋取功名追求理想添加了途径。这大大增强了唐人的信心，激发他们积极入世，立身扬名，建立不朽功业的热情。杨炯就唱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从军行》），骆宾王也写到“幸属乾坤贞观。……而有道贱贫，耻作归田之赋”［6］231。赤裸裸地表露出对功名利禄的渴望，以及急切追求的冲动。但又由于朝廷建立之初，社会制度还没有完善，导致士人在入世时频频受阻，一挫再挫，像初唐四杰一样，想隐退又不甘心，内心郁结着不平之气，所以他们在叙述自己的经历时就不免自然而然地流露埋藏在心灵深处的哀痛。这也是骆宾王的启文为什么会有悲慨风味的缘由。

2.雅正的文学观

唐太宗不仅是个出色的政治家，军事家，还是个文学爱好者，亦可以称得上是个文学家。他提倡的“去兹郑卫声，雅音方可悦”（《帝京篇》）的质朴典雅的文学理念，另外如闻一多所说：“南朝的文学既已经在实际化的过程中……到了唐初，再经太宗的怂恿，便终于被学术化了。”［7］崇尚质朴典雅的文学观和把文学学术化了的文学创作，导致其自然喜欢用典故和化用前人经典的语句，文章也必然产生典雅的风格。上有所好，下必趋之。骆宾王在献给袁庆隆的启文中写到“天纵明睿，卓尔不群。听新声，鄙师涓之作；闻古乐，笑文侯之睡。以封鲁之才，追自卫之迹。弘兹雅奏，抑彼淫哇。澄五际之源，救四始之弊。固可以用之邦国，厚此人伦”［6］223。这种“弘兹雅奏。抑彼淫哇”提倡雅正的文学观，正是对《诗大序》思想的另一种表述，也是对唐太宗文学理念的呼应。自然，骆宾王的启文就会有典雅的气息了。

3.文学的传承

初唐文学正处于从齐梁文风过度到盛唐兴象的转变期。虽然从隋朝之时就有变革南朝靡靡之音的倡导，如李谔的《上隋高帝革文华书》反对文华藻饰，提倡复古。唐初魏征在《隋书·文学传序》里提出的合南北文学两长，创作文质彬彬，尽善尽美的文章。但是他们的实际创作却和其文学主张很疏远，所以到了四杰这虽然他们摆脱宫体文学那种柔弱的风格，抒发了自己不平之气，给文章注入了活力，但他们在文学形式上却没有摆脱六朝骈文的影响，他们的文章几乎全用四六字的句式创作，骆宾王的十二篇启文也都是这样形式，这就是他的启文为什么会有华丽特色的原因。

总之，处于初唐这个文学风格正当变革的过度阶段，骆宾王的启文夹杂着新旧两时代的文学特点，这是造成他文学风格多样性的根本原因。

三、结论

从现存的史料来看，骆宾王的仕途坎坷，起起落落都辗转于基层的爵位，满怀入世建功立业的激情，却又不愿意向他人卑躬屈膝，有陶渊明种豆南山之意，却又没有陶渊明那种“但使愿无违”的通脱，致使他心中始终纠结于仕与隐的矛盾。这使他的启文既不可能完全向他人奴颜婢膝，亦不能趾高气昂地炫耀自己的才华，屈伸得当，入情入理；加上受特殊时代和文学观念及文学继承的影响，使他的启文风格呈现出多样性。

［1］刘昫.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2］辛文房，著；傅璇琮，校笺.唐才子传校［M］.北京：中华书局，1987.

［3］欧阳修，宋祁.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4］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8.

［5］莫山洪.论骆宾王的书启文［J］.柳州师专学报，2005(2).

［6］骆宾王，著；陈熙晋，笺注.骆临海集笺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7］闻一多.唐诗杂论［M］.北京：中华书局，2015：4.

Discussing LUO Binwang’s political Progress and His Prose Creation

LONG Zhenghua

（College of Literature,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710062 China）

LUO Binwang’s lifetime is subjected to a lot of setback.He has the high reputation,but his status is low;He is profoundly learned and talented,but his official position is low.He hates politics,but refuses to give up the official assignment.His prose were the pro⁃ductions after he entered politics,which greatly affected his experience.In addition,the special era,his literary idea and literature inheri⁃tance deeply influenced his prose to be an elegant,magnificent and sorrowful style of writing.

LUO Binwang;political progress;prose creation;special era’s influences;literary idea;literature inheritance

I207.22

A

2096-2126（2016）05-0045-03

（责任编辑：雷凯）

2016-09-09

龙正华（1988—），男（苗族），贵州铜仁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