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8-31
束海波
(华中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自我问题研究的现象学转向
——论扎哈维的最低限度自我理论
束海波
(华中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摘要]对于以扎哈维为代表的现象学家们来说,研究自我必须要从经验、意识中去寻找,需要将自我的本体论问题悬置起来,首先要做的是关于的自我的现象学描述。扎哈维认为虽然自我存在的形式纷繁复杂,但却存在着一种最低限度的自我,这种最低限度的自我就是经验的主体性,或者说就是第一人称所与性。其他形式的较为复杂的自我也可以存在,比如叙事的自我,但是其他一切形式自我必须以最低限度自我为基础,否则就不能称之为一个自我。
[关键词]自我;现象学;意识;经验
在心灵哲学中,以往对于自我的研究往往局限于分析性的心灵哲学的框架,即主要关注的是自我的本体论问题、自我的用法分析等等,虽然这种研究方式在研究自我问题时取得了不少的成果,但是我们应该看到的是这种方式无形中就把自我与经验、意识隔离了。实际上自我并非是独立或超越于经验流的,而是经验的构成部分。现象学的心灵哲学对自我的研究关注的恰恰就是自我与经验、意识的关系。本文将以扎哈维的最低限度自我理论为例,具体论述自我问题研究的现象学转向及其意义。
一、自我问题研究的新起点
以往对自我的研究往往都是首先直接追问自我是否存在、自我到底是什么,即自我的本体论问题。事实上,这种追问方式已经暗含的本体承诺就是“自我”确实是存在的,因此这种研究自我的方式是有待商榷的。正如斯特劳森所说:“自我是否存在?如果存在,它们是怎样的东西?即在我们试图探讨自我是否存在之前,有必要去弄清楚我们所讨论的是哪类事物。也就说,在探讨自我的形而上学问题之前必须对其进行现象学描述,从现象学入手,进而进行形而上学问题的解答。”[1]对于现象学家尤其是胡塞尔来说,真实存在的东西就是在我们意识中所显现的东西。因此,要研究自我就必须弄清楚在我们意识中所显现的东西;另一方面,有关自我是否存在这样的本体论问题可以先悬置起来。对于扎哈维等现象学家来说,虽然自我是否存在我们并不清楚,但是我们每一个正常的人都存在着自我感或者是自我信念、自我觉知,即我们都坚信我们自己存在自我,我们有着关于自我的各种信念、觉知等等。扎哈维认为,要研究自我首先必须找到研究自我的清楚明白的起点,而这个起点对于扎哈维来说就是自我感或者说自我觉知。
自我觉知这一术语已经是出了名地模棱两可,在哲学、心理学以及神经科学的文献冲充斥着相互竞争乃至冲突的定义。比如,贝克就认为自我觉知必须以具有第一人称概念为其前提,只有当一个人能够将自我作为自我来思考并且具有使用第一人称代词来指涉自身的语言能力时,他/她才是有自我意识的。扎哈维认为虽然自我觉知问题已经受到了广泛的讨论,但是他却认为这些对自我觉知的讨论只是把握到了自我觉知的某个方面的内容,而并不涉及对自我觉知的最低限度的现象学的考察。扎哈维认为“自我意识并不是只在某人留心考察自我体验的时候才出现的事物(更不用说只在某人识别出镜中的自己、使用第一人称代词指涉自我或对某人自我的生活经历具有判别知识的时候才出现)。相反,自我意识表现为多种方式和不同程度。”[2]17扎哈维认为当我们看到一颗树的时候,我们不仅意识到我们在看树,而且意识到是我自己在看,并且这两者是统一活动,只不过后者是一种前反思性质的活动。扎哈维指出,“应当在对象被给予(对象意识)的情况和意识自身被给予(自我意识)的情况之间作出最基本的区分。在其最原始以及最基本的形式下,自我意识被视作一个以第一人称通达自我意识的问题;它是一个关系到第一人称被给予性或经验世界之显现的问题。”[2]18扎哈维指出,使用“自我觉知”这一术语来指涉意识被觉察或被给予自我这一情形并没有任何内在问题,并且许多现象学家们已经对自我觉知进行了广泛的讨论。
在这里我们不妨以现象学家萨特为例进一步阐述扎哈维的自我觉知。众所周知,萨特认为任何一个意识活动都包含着两个活动,第一个是反思性的意识活动,反思性的活动是需要借助于主客二分的思维活动才能完成的;第二个就是前反思性的意识活动,这种意识活动是非主客二分的,或者用现象学的话语来说,其本身就是自明的。比如,当我们在看一部电影的时候,我们不仅知道我们在看电影,而且知道是我们自己在看。后者就是前反思性的思维活动,它无须借助主客二分的思维方式。正如扎哈维在《主体性和自身性:对第一人称视角的研究》中所指出的:“对于萨特来说,前反思的自我意识并不是源初经验自我的附属,而是它的构成性方面。经验在其发生之时便意识到了自我。若我有意识地看到、回忆、得知、思考、期望、感受或意愿某物,那么我理所当然也觉知到了它。”[2]27
因此,自我觉知向我们表明了自我意识总是具有自身指涉的特征,实际上扎哈维认为这种自身指涉体现出来意识状态的第一人称所与性,正是由于这种第一人称所与性才让我们区分出了自我与他者。对于扎哈维等现象学家来说,研究自我的新的出路在于从自我觉知出发通过描述现象学的方法,进一步去研究自我觉知所包含的自身指涉或者说就是自我觉知所体现出来的第一人称所与性。
二、扎哈维的最低限度自我理论
内格尔在《成为一只蝙蝠会有怎样的感受?》中指出:“说某个生灵处在有意识的状态中是指那个生灵知道处在那种状态中的感觉是什么。我们说蝙蝠通过声呐定位系统捕捉飞蛾的行为是有意识的,原因就在于我们相信蝙蝠能够体验到当时的那种感觉是怎样的。”[3]435-450内格尔《蝙蝠》一文的开创意义就在于指出了我们的意识经验中包含着一种特定(现象学)性质(quality),这种现象学性质也被成为感受质。胡塞尔在《逻辑研究》中曾指出,意识思维具有经验的性质(qualities),意识思维的事件是经验的事件。在胡塞尔看来,不同事物的性质能够以各种不同的方式被给予我们。总之,与自然主义者不同的是,现象学家们认为意识思维中的这种主观的感受质是意识思维过程中不可或缺的成分。扎哈维对感受质的被给予方式进行了进一步的追问,并指出“在询问对象被体验具有何种属性(对象在感知者看来如何)和对象经验的属性(感知活动对于感知者而言感受如何)之间存有差异。这两个问题都与现象维度有关,然而第一个问题关涉到一个物质(wordly)属性,而后者则事关一种经验属性。”[2]154在扎哈维看来,作为这第二种的经验属性是与第一人称经验活动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扎哈维一再指出,“感受如何的问题包含了两个方面:对于主体而言对象如何以及对于主体而言对象体验如何。”[2]156在现象学看来,一种体验的过程不仅包括感受者的维度,还包括被感受者的过程,也就是说不仅包括对象的被给予性,还应包括意识活动的主体方面。
扎哈维指出,“尽管不同样式的被给予性(感知、想象、回忆等)在它们的经验属性上有所区别,然而它们也分享了一些共同的特征。其中一项就在于属我性(miness),即经验所具有的第一人称被给予性的特点,它直接地将经验显现为属于某人自身的经验。”[2]157总之,在扎哈维看来,我们不需要把自我构想为与体验流相对立或者隔绝的东西,因为这种以第一人称方式显现出来的属我性就内在地包含在我们的意识活动过程中,它是意识活动的必要组成部分。扎哈维进一步指出,“自我觉知并不应被理解为对一个孤立、无世界的自我的觉知,自我也并不存在或隐藏在头脑之中。具有自我觉知并不意味着打断与世界的体验性交流以便将目光转向内部。相反,自我觉知总是对于沉浸于世界中的自我的觉知。”[2]103扎哈维,认为这种体验性的自我的现象学含义与海德格尔的“在世界之中存在”这一观点具有一致性。海德格尔在《现象学之基本问题》中指出,“在之中自身的共同被展开状态,即我首先以一种在世的方式面对我的此在自身,换言之,在我对于世界关切地投入中,我以一种在自身世界中的方式将自己作为一个伴随者:这并不是世界之被揭示的结果,而是与其同样原初的。”[4]58海德格尔认为,一个世界的被揭示的过程已经就是一个自我的发现过程。扎哈维认为把握这一基本观点就在于将传统的“经验的主体”替换为“经验的主体性”。因为经验的主体表明了自我是某种与经验验不同或者超越于经验的东西,而后者则表明自我是蕴含于体验的过程中。要想具有一种自我,只需一次前反思的自我的自我觉知,或者以第一人称方式中熟悉这一体验。
其次,对于扎哈维等现象学家来说,自我意识包含着两个方面的内容,反思的自我意识和前反思的自我意识,而前反思的自我意识总是包含着一种自身指涉或者说一种自我觉知,这种自身指涉或者自我觉知被萨特称之为“自身性”(selfhood)。萨特指出,“因此,自我(ego)向意识显现为一个超越的自在(in-itself),一个在人类世界中的存在者,它并不具有意识的本性。然而,我们无须总结说,自为之物(for-itself)是一种纯粹的和简单的非个人之思。自我完全不是一个意识的个人化极,仿佛意识没有了它将永远停留在非个人化的阶段。相反,正是意识在其根本的自身性中使得自我在特定情况下显现为那个自身性的超越现象。”[2]146由此可见,萨特区分了我(ego)与自我(self),并认为自身性是意识的本质性的东西,总之萨特来说自身性是意识特有的存在方式。
米歇尔·亨利则对自身性进行了进一步的探讨,亨利认为只要主体性向自身显现其自己,那么它就是一种自身性。扎哈维在《主体性和自身性:对第一人称视角的探究》中指出:“正是由于意识本身具有自我觉知的特点,我们才能将一类基本的自身性归于它。”[2]147总之,在扎哈维看来,虽然可能以多种形式存在,但是却存在着一种最为根本形式的自我,这就是他所说的最低限度自我,这种最低限度自我就是经验的主体性或者说就是第一人称所与性。对于其他的形式较为复杂的自我,扎哈维并没有否定它们,但他认为其他更为复杂形式的自我必须以他的这种最低限度自我为基础,否则就不能成为一个自我。
三、自我研究现象学转向的意义
首先,自我的现象学转向避免了各种形而上学的预设。现象学的心灵哲学对自我研究的一项重要贡献就是在于让我们明白,要真正地研究自我问题,首先要做的是把有关自我的各种形而上学预设悬置起来。虽然自我存在与否我们并不知道,但自我感、自我觉知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真实存在,通过研究自我觉知去进一步研究自我,这就使我们有可能真正解决自我问题。实际上,自我问题时至今日仍旧未能很好地解决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我们的研究方法本身就存在着问题。众所周知,现象学的一个著名的口号就是:“面向事情的本身”。就自我问题本身而言,过去由于人们在研究自我问题时始终无法避免各种形而上学的预设,研究的起点之处本身就晦暗不明,因此关于自我的研究就注定了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从自我觉知这一起点出发来研究自我,既避免了有关自我的各种形而上学预设,同时由于自我觉知具有普遍清楚明白的特点,因此自我的现象学转向使我们找到了研究自我的一个新的出路。需要指出的是,自我的现象学描述与关于自我的各种形而上学预设不同之处在于,自我的现象学描述避免了各种外在的、不必要的预设,真正做到了“如无必要,勿增实体”的要求。
其次,正如前文所说,分析的心灵哲学由于过分看重语词的用法分析等问题,无形中就把我们活生生的意识流给碎片化了,因此这种研究方式研究的不是流动着的意识流,相反它研究的是一种静态的、“死了的”意识。当然,对于意识的研究我们不仅要研究其每一个片断,而且也要研究整个流动着的意识活动,即意识活动的整体。描述现象学可以让鲜活的意识活动在我们面前真实地显现,同时又没有夹杂各种不必要的形而上学的预设。实际上,常识所理解的自我不外就是各种意识活动的主体,确切地说就是笛卡尔所说的精神的实体,但是这种自我是与意识流的本质特性相违背的。正如萨特所说:“意识本身是绝对透明的,意识之中没有任何隐匿的部分,可自我本身是不透明的中心。因此,自我不可能是不透明的中心。”[5]8扎哈维的最低限度自我即经验的主体性最大的好处就是,它没有设立一种独立于或者超越于意识流的东西,实际上自我确实是意识流的构成性部分。
最后,自我问题的现象学转向的一个重要的意义在于让我们更加重视对经验的研究。对于现象学家尤其是胡塞尔来说,意识与经验在很大程度上具有一致性,在《逻辑研究》中,胡塞尔就认为意识就是作为某人自身心理经验的内在觉知。现象学要真正地做到解剖意识,就必须认真地研究经验。因此,现象学的心灵哲学在研究自我问题时首先关注的就是自我觉知这一经验活动。实际上,这恰恰弥补了分析性的心灵哲学的不足,因为如果在没有找到一个普遍清楚明白的起点就直接地去追问自我的本体论问题,肯定是存在着某种问题的。事实上,现象学的心灵哲学研究自我恰恰是对这种研究方式的补充,它首先要做的是现象学的描述,从而帮助我们找到科学地研究自我问题的起点,而实际上这也是现象学自然化的应有之义。正如扎哈维在《自然化的现象学》中所指出的:“现象学的终极目的是提供先验哲学的澄清,就这一点而论,现象学的目的与经验科学的目的是不同的。然而,现象学并不只有终极目的。现象学还详尽分析意识的不同方面,包括感知、想象、具身化、记忆、自我经验和时间性等等。在提供这种分析的过程中,现象学处理那些对理解意识的真正复杂性至关重要的那些问题时,它甚至可能提供一个比认知科学中现在流行的模型中的某些模型具有更高价值理解心灵的概念框架。”[6]总之,由于现象学追求无前提性,无预设性的特征,因此现象学可以为我们科学地研究自我问题提供很大的帮助。
四、总结
对于扎哈维来说,要研究自我就必须找到一个普遍清楚明白的出发点,因此如果首先就去研究自我的本体论问题显然是存在问题的,为此他找到了自我觉知。扎哈维通过研究自我觉知发现了意识具有自身指涉的特点,并进而发现存在着一种最低限度形式的自我,即经验的主体性或者说第一人称所与性。实际上,扎哈维的最低限度自我理论具有很大的包容性,他只是表明民间心理学(folk psychology)所认为的实体性的自我并不存在,其他一切复杂形式的自我必须以他的最低限度自我为基础,否则就不能称之为一个自我,比如叙事的自我。正如他在《主体性和自身性:对第一人称视角的研究》中所说的:“叙事的个人性预设了经验的自身性(而并非反之亦然)——这一事实并不削弱前者的重要性。由于经验的第一人称被给予性的缘故,我们的经验生活生来就是个体化的。然而它却是一种纯粹形式的个体化。”[2]164事实上,叙事的自我概念不仅比最低限度自我更为复杂,而且叙事的自我要想得到清晰的阐明也离不开最低限度自我,唯有具有第一人称视角的存在者才能够将其目标、理想认作她自己的并且诉说关于它们的故事。自我研究的现象学转向实际上就是强调对自我的研究要避免纯粹的形而上学的思辨,更加重视对意识流、经验流的研究,从而真正做到面向事情本身。
参考文献:
[1]Galen Strawson.Selves:An Essay in Revisionary Metaphysic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9.
[2]扎哈维.主体性和自身性:对第一人称视角的研究[M].蔡文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3]T.Nagel.“What Is It Like too Be a Bat”,Philosophical Review,Vol83,No.4(1974).
[4]马丁·海德格尔.现象学之基本问题[M].丁耘,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5]萨特.自我的超越性[M].杜小真,译.商务印书馆,2001.
[6]扎哈维.自然化的现象学[J].符鸽,译.求是学刊,2010,(5).
[责任编辑:张林祥]
[收稿日期]2016-04-24
[作者简介]束海波(1990-),安徽合肥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心灵哲学与现象学。
[中图分类号]B08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307(2016)04-006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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