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8-31
白福成
(昌吉日报社 新疆 昌吉 831100)
庭州北临浩瀚无际的准噶尔盆地,南依嵯峨入云的天山,中间是水草丰美的绿洲和草原。这里曾经是汉唐盛世的军事、经济和文化交汇之地,又是著名的古丝绸之路的交通要道和驿站。在这块广袤无垠的神奇大地上,曾经流动过许多游牧部落,往来过络绎不绝的军旅、商贾、流放者、淘金人、墨客、行旅者。这里,曾经燃起过战争的烽火,也浮现过政治家和各行各业人的梦想。迨至近代,在各族人民的共同开发下,这里逐渐成为塞外江南,盛夏有麦浪滚滚,金秋有千里麦香、禾黍弥望的绿洲田园风光。
茫茫大漠,悠悠古丝路,这一切,给庭州大地蒙上了一层美丽而神奇的色彩。再加上这里特有的高山大川、珍禽异兽和各族人民的殊风异俗,使内地来的行旅者耳目一新。于是,发而为长歌短唱,诗词歌赋。因此,物华天宝的古庭州又成为诗歌的沃土。从唐迄今,有不少诗人赞美它、歌颂它,留下了大量的脍炙人口的诗篇。这些诗题材多样,风格迥异,犹如一幅绚烂的“清明上河图”巨画,异彩纷呈,美不胜收,展示了庭州一千多年来不同时代的历史文化和地域风貌,全面地描绘出庭州各个时代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特别是唐、清两代的诗词,尤为突出。下面本文就这两代诗歌在不同时代所呈现出来的不同文化色彩作粗浅梳理。
唐代边塞诗人往往既是军人又是诗人,于是,他们在诗中反映的边塞戍边军旅生活最多。唐代边塞诗人的情结,实际上反映了当时深刻的文化背景和厚重的历史意识。
唐代国势强盛,疆域辽阔,刚刚结束纷争的局面而定都长安,同时又面临着北方少数民族南下的威胁。唐代开国以后,北方少数民族南下,致使边塞战争不断,社会的尚武氛围相当浓厚。比较而言,唐代诗人比以往朝代诗人要活跃得多。他们关心国事,注目边塞,渴望在盛世建功立勋,做一番事业。在时代的召唤下,他们摒弃了仕途老路。“欲言塞下事,天子不召见”。边塞战争的兴起,使他们看到了一条光明之路。在他们看来,既然“无由谒天阶”,倒不如走军旅之路来实现自己的梦想。而军中主帅也需要文人到幕府中来,高适《送董判官》:“幕府为才子,将军作主人”,即是指此。于是,他们响应时代召唤,放弃延续多年的传统老路,踏上了文人从戎的新路。火热的激情,异域的风光,战争的场面,渴望与梦想,使他们热血沸腾,豪气冲天。“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在出塞戍守边关的精神感召下,唐代边塞诗人的尚武精神超出以往任何朝代的诗人。
其实,唐代诗人走向边塞是对时代潮流的顺应,是唐代诗人放宽历史视野、开阔胸襟的反映。唐代诗人从军大致有以下几种情况:一是罢官遭遣,心情愤郁,从军边塞改变环境。如骆宾王被罢去东台详正学士以后,到西北边塞入裴行俭幕府;二是仕途无进身之阶,只好从军求取功名,如高适入哥舒翰幕府,岑参、张谓入高仙芝、封常清幕府,李益入李怀光幕府;三是漫游边地,访察军情,考察山川地理,“歌从军,吟出塞”,鼓吹呐喊,寻找机会,如王之涣、王昌龄等。他们认为边塞立功并非只属于武将,文人照样可以在边塞大有作为。唐代边塞诗人确实面临前所未有的机遇,他们既出塞又能写诗,目光和脚步移向了江山与塞漠。跃马扬鞭赴边塞,反映了诗人的爱国情怀和渴望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
骆宾王《宿温城望军营》说:“投笔怀班业,临戎想霍顾。还应雪汉耻,持此报明君。”驻足凝望之际,思绪遥接汉代,以班超、霍去病的业绩来激励自己。
岑参在《银山碛西馆》中感慨:“丈夫三十未富贵,安能终日守笔砚!”希望自己能像班超那样投笔从戎,立功边塞,青史留名。《后汉书·班超传》载:“超家贫,常为官佣书以供养,久劳苦。尝辍业投笔叹曰:‘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乎!’”班超的壮举在唐代诗人心中引起了广泛而强烈的共鸣,弃文从武成为盛行一时的风尚。崔融说:“一朝弃笔砚,十年操矛戟。”岑参在北庭时说:“尝读《西域传》,汉家得轮台。”
写唐代庭州诗的主要有“初唐四杰”之一——骆宾王,中唐诗仙李白,边塞诗人岑参、李益,晚唐诗人李商隐、陈陶、曹唐等,另外还有从唐廷贬官流放到北庭的刺史来济等。再放大一些,当时的边塞诗人主要有以岑参为主的这么一个群体:岑参、骆宾王、李白、王昌龄、高适、李颀、李益、卢纶等,盛唐诗人王维和常建等虽不在边塞诗人之列,但他们也写到了边塞诗。
唐代的庭州诗,主要是高唱出征塞外、慷慨报国的战歌。表现出唐代国力强盛,唐军将士不畏寒苦、昂扬戍守边关的乐观主义精神和奋勇杀敌、誓死保卫边疆的英雄气概,有一部分诗也反映了战争的残酷和戍边者的寂寞思故之情。
《庭州古今诗词选》一书中只选了骆宾王的三首诗,但全都反映了边塞烽烟的内容,如《夕次蒲类津》中的“灶火通军壁,烽烟上戍楼”;《边庭落日》中的“野昏边气合,烽迥戍烟通”等句,直接反映了唐代西域戍边军旅文化主色调。
诗仙李白出生在盛唐北庭大都护府所辖地碎叶城(今吉尔吉斯境内的托克马克)一个富商家庭,从地域意义上讲,他应该属于北庭诗人。
虽然李白是浪漫主义诗人,但他却怀着“济苍生”、“安社稷”的政治理想。安史之乱后,他进入了永王李璘的幕府。李璘兵败后,他被流放夜郎,中途遇赦。61岁时,他又要求从军,终因身体衰病,未能如愿。《关山月》这首诗便涉及到戍边军旅题材:“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尽闲。”
此外,他的《塞下曲》等都反映了戍边军旅这一现实背景。如《塞下曲》之一: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塞下曲》之二:
“烽火动沙漠,连照甘泉云。汉皇按剑起,还召李将军。兵气天上合,鼓声陇底闻。横行负勇气,一战静妖氛。”
李白的《战城南》是盛唐西域戍边诗中最为深刻的一首:
“……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匈奴以杀戳为耕作,古来惟见白骨黄沙田。秦家筑城备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燃。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野战格斗死,战马号鸣向天悲。鸟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士兵涂草莽,将军空尔为。……”
此首诗揭示了腥风血雨的残酷战争场景,以及戍边将士悲壮的牺牲精神,表达了诗人对战争本身的否定态度,这首诗几乎凡选唐诗必录。
上述戍边诗,借助“羌笛”、“烽火”、“兵气”、“战马”、“征战”、“戍楼”、“战鼓”、“沙漠”、“明月”、“天山”等诸如此类的字句,借景抒情,咏物言志,既描绘出了边陲风光的粗犷、苍凉、浩瀚和广袤,同时也烘托出戍边将士长年在外,家山淡远、归路遥遥的思故之情和坚守寂寞、为征战流血牺牲的悲壮寒苦的军旅生活,为唐时庭州的戍边军旅文化色彩涂抹上了重重的一笔。
在唐代诗歌的百花园中,边塞诗无疑是诗坛中的一枝奇葩,而岑参无疑是最出色的边塞诗人。岑参曾两度到庭州,前后在边陲留居6年之久。因此,他的边塞诗多是在庭州写的,有不少诗直接是写庭州的。由此可见,唐代的庭州诗,在唐代的边塞诗中无疑占有重要的地位。
岑参留在庭州历史上的边塞诗大约有30余首,这些诗除去边塞风光和民俗文化的描写外,其余大部分内容反映的是戍守边关的将士不畏艰险,远离故乡的军旅生活。他的戍边诗主要有《赴北庭度陇思家》、《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北庭西郊候封大夫受降回军献上》、《北庭贻宗学士道别》、《陪封大夫宴瀚海亭纳凉》、《登北庭北楼呈幕中诸公》、《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天山雪歌送萧治归京》、《胡歌》、《奉陪封大夫九日登高》、《赵将军歌》、《送张都尉东归》、《送郭司马赴伊吾郡请示李明府》等,这些诗反映的是壮士的情怀,诗风刚健豪放,悲壮激昂,气势雄浑,具有永久不衰的艺术魅力。
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北庭西郊候封大夫受降回军献上》:
“胡地苜蓿美,轮台征马肥。大夫讨匈奴,前月西出师。甲兵未得战,降虏来如归。骆驼何连连,穹帐亦累累。阴山烽火灭,剑水羽书稀。”
《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
“戍楼西望烟尘黑,汉兵屯在轮台北。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行。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
《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
“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
《北庭贻宗学士道别》:
“万事不可料,叹君在军中。读书破万卷,何事来从戎?曾逐李轻车,西征出太蒙。荷戈月窟外,擐甲昆仑东。两度皆破胡,朝廷轻战功。”
诸如此类的戍边军旅氛围的诗句,在诗人的笔下比比皆是。
其他边塞诗人如王昌龄、高适、李颀、李益、卢纶等,他们写的戍边诗虽然没有直接关照到庭州,但已逼近了庭州。从西域北庭大都护府这个广义的地域意义上去理解,上述几位诗人写的诗也应该归属于庭州戍边诗。
如王昌龄的《出塞》: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高适的《塞上听吹笛》:
“霜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李益的《塞下曲》:
“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莫遣只轮归海窟,仍留一箭定天山。”
此外,如中唐诗人李颀的《听安万善吹觱篥歌》、卢纶的《和张仆射塞下曲》、戴叔伦的《塞下曲》等,一并加重了戍边诗的色彩。
盛唐诗人王维和常建等虽不在边塞诗人之列,但他们也写到了边塞诗。如王维的《使至塞上》就值得一提:“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上述戍边军旅诗的背景是天山、瀚海、冰雪、风沙,这些塞外风光,在诗人笔下莫不熠熠生辉,瑰丽多彩,笔触粗犷,色彩浓重,形象鲜明,境界开阔,歌颂了祖国边陲的壮丽景色,激起了读者对戍边将士的崇高敬意和对边陲壮丽景色的向往,具有很高的美学价值。总的来说,唐代的庭州诗,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庭州戍边军旅文化风貌,也表现了唐代那种恢宏向上的时代精神。通过这些诗,不难看出唐代西域军旅戍边文化的特色,以及它在整个大一统西域文化中所占据的重要位置。
清代的庭州诗,气魄虽远不如唐代,但在题材上,却比唐代的庭州诗要丰富得多。因为,此时的庭州较之唐时的庭州,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从唐至清,千百年来,各族人民在历史的风云变幻中开拓、经营,使庭州的生产发展了,人口也增多了。清代诗人看到的庭州已不是连年征战,荒无人烟的庭州了,他们的视野自然会触及到新起的城镇乡村、民俗风情、山川名胜。触景生情,发而为诗,因此,从他们笔下流出来的诗歌,其题材内容就比唐代的庭州诗要丰富得多。譬如乾嘉时期著名的翰林院大学士纪晓岚被贬来西域后写的诗,就有风土、典制、民俗、物产、神异、游览等6大类。另外有许多清代的流人,如洪亮吉、史善长、陈庭学、颜检、李銮宣、黄浚、雷以缄等,被谪戍流放到新疆,他们路经庭州大地时,将沿途所见吟赋为诗,从大石头、木垒、古城子、济木萨、阜康、古牧地、昌八剌等地一路写来,到一地写一地,一直写到绥来甚至伊犁。这样一来,遍布庭州大地的山川、河流、古镇、村舍、麦黍等自然风光和人文景观都进入了诗人的笔下,从不同角度展现出了庭州风貌和风土人情。
纪晓岚的诗写得平淡自然,语言流畅。在他笔下,酒、瓜、果、红柳、白榆、土屋、小巷等各种小物小事均可入诗,题材广泛。如《风土》诗之一:“南山口对紫泥泉,回鹘荒滕尚宛然。只恨秋风吹雪草,至今蔓草幕寒烟。”此诗是诗人考察了阜康以北——白杨河山口有维吾尔人屯垦之地后,有感而发。
乾隆三十五年(1770)十二月,为增设营垒,相度安兵之地,纪晓岚偕督粮道永庆奉命踏勘北庭都护府故城。在去吉木萨尔的路上,诗人有感而发,描写了当地水源充足、植被茂盛的情景:“雪地冰天水自流,溶溶直泻苇湖头。残冬曾到唐时垒,两派青波绿似油。”
清代新疆屯垦业始于康熙五十五年(1716),最初在哈密、巴里坤展开。新疆统一后,逐步向西延展。当时的兵屯实行轮换制,每五年轮换一次。屯兵在屯田期间,“盐菜糇粮皆加给,而内地之粮,家属支清如故”,所以他们都乐意出塞。纪晓岚在《典制》诗里描述了当时屯兵的心情:“烽燧全消大漠清,弓刀闲挂只春耕。瓜期五载如弹指,谁怯轮台万里行。”
这期间,首先是战后驻军携带家眷的兵屯。阜康二道河子设屯兵百名,因沙地渗水厉害,水浇灌到地里后,很快就干涸了。乌鲁木齐办事大臣温福派纪晓岚前去调查,发现情况属实,建议移兵到吉木萨尔三台屯田。这一史实,被诗人记入了他的《风土》诗中:“长波一泻细涓涓,截断春山百尺泉。二道河旁亲驻马,方知世有漏沙田。”
纪晓岚在《风土》自注中记载:当时乌鲁木齐所辖兵屯,从东到西有34屯,其中包括吉木萨尔5屯、玛纳斯4屯,共有屯兵5700人。一屯所获,多者逾18石,少者也有十三四石。当诗人面对阡陌纵横、千里相连的锦绣大地时,他禁不住发出由衷地感叹:“秋禾春麦陇相连,绿到晶河路几千。三十四屯如绣错,何劳转粟上青天。”
由关内招募而来的认垦者谓之“屯民”,每户给官田34亩,并将其四周的界限登记在户口册上。民户耕种官田,按规定交纳一定的公粮。这种民屯土地分配制度,有力地吸引了关内移民出关认垦。纪晓岚在《典制》诗里描述了这一情景:“绿野青畴界限明,农夫有畔不须争。江都留的均田法,只有如今塞外行。”
政策的优惠,加速了边陲屯垦的进展,屯田事业很快就有了显著成就。甘肃高台籍的屯民在米泉“所种稻米,颇类吴杭”。诗人在他的《物产》诗里,记述了这一盛况:“新稻翻匙香雪流,田家入市趁凉秋。北郊十里高台户,水满陂塘岁岁收。”
纪晓岚是河北献县人,他喜欢当地久负盛名的安肃萝卜,没想到在新疆吉木萨尔三台品尝到的黄芽菜脆甜如梨,不减安肃萝卜。他在《物产》诗中描写到:“旋绕黄芽叶叶齐,登盘春菜脆玻璃。北人只自夸安肃,不见三台绿满畦。”
其他清代诗人虽然没有像纪晓岚那样详细地描述庭州屯垦的面貌,但从宏观上也有不少诗篇描写了因庭州屯垦而造就的绿洲风光。如洪亮吉的《四十里井讯》,颜检的《四十里井至滋泥泉》,方士淦的《绥来道中》,黄浚的《阜康麦风》,史善长的《三台道上》,杨炳堃的《滋泥泉遇雨》,雷以缄的《木垒河行馆》、《杂咏》等,从不同程度上反映了由庭州屯垦业带来的绿洲文化的色彩变化。
庭州风光在唐代诗人的笔下,是天山、瀚海、冰雪、风沙等这样一些主色调的塞外景观。如岑参在《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一诗里描写的:“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醉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在清代文人的诗篇里,“大漠孤烟直”等这样苍凉高古的色彩减弱了,而庭州田园风光的色彩渐渐凸显了出来。在诗句中,炊烟、麦黍和农人等文字频频出现,这是历代屯垦者经过艰辛努力而创造出的边塞绿洲文化。这种文化以田畴、村舍、树荫、小桥流水、鸡鸣狗吠、炊烟袅袅、田园牧歌、农人劳作等姿态呈现出来,使清代文人触景生情,有感而发。
这一批诗人中最重要的有纪晓岚、洪亮吉、陈庭学、祁韵士、颜检、李銮宣、方士淦、成瑞、黄浚、史善长、雷以缄、方希孟、裴景福、萧雄、宋伯鲁等。其中最为突出的庭州田园风光诗有纪晓岚的《风土》系列诗、洪亮吉的《四十里井讯》、陈庭学的《图古里》、颜检的《奇台晓发》、李銮宣的《小屯题壁》、方士淦的《绥来道中》、成瑞的《轮台杂咏》、黄浚的《吉木森阴》、史善长的《三台道上》、雷以缄的《杂咏》、宋伯鲁的《戈壁杂诗》等。
如纪晓岚的《风土》之一:
“云满西山雨便来,田家占候不须猜。向来只怪东峰顶,晓日明霞一片开。”
《风土》之三:
“山田龙口引泉浇,泉水惟凭积雪消。头白农夫年八十,不知春雨长禾苗。”
如史善长的《三台道上》,田园风光特色更浓郁一些:
“稻草高于屋,泥垣白板扉。鸡豚过社少,牛马入秋肥。漠漠田千顷,荫荫木四围。此乡风景异,不见塞尘飞。”
如雷以缄的《杂咏》(选一):
“才过吉木萨,晓策马蹄忙。绿树炊烟合,黄云晚稻香。沿溪瓜满架,近屋镜开场。寄宿当何处,归鸦点夕阳。”
如颜检的《由济木萨至三台》:
“土屋藏深树,春流漱小溪。闲闲看十亩,呼犊共扶犁。……”
当时有许多诗人从庭州大地的东部走向西部,或从西部走向东部,穿越了整个村落和古镇,走一路写一路,最后将庭州每个郡县大致游历了一遍。于是,这些诗从不同时间、不同季节,集中地、多角度地、立体地反映了当时由绿洲农业的繁荣带来的广袤而优美的田园风光,为后来的人们展示了一幅犹如“清明上河图”一样的田园巨幅长卷,使庭州大地的绿洲田园风光闪烁在清代庭州诗的字里行间,给人以心旷神怡的愉悦,同时也为今人研究清代庭州农耕文化提供了大量的信息。
其实,在唐代岑参的大量诗篇中,已经有了西域民俗文化的色彩。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的“中军置酒欲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之句,和《轮台即事》中的“轮台风物异,地是古单于。三月无青草,千家尽白榆。蕃书文字别,胡俗语音殊。”诗中反映出少数民族在使用乐器、文字和语言上的不同,民俗文化的色彩很浓。
在清代,庭州诗的民俗人文色彩与唐代比较规模已有所不同,于是便形成了一种定势和特色。这里主要列举一些纪晓岚的民俗诗。
流放西域屯田的遣犯刑期满后为民者,谓之“遣户”。清廷为了稳定社会秩序,怕遣户在男女关系上“或酿事端”,明文规定:“自玛纳斯以西,不许存一妇女”。于是,便有了“生愁蜂蝶闹芳丛,但许桃花种水东”之句。遣户中男多女少,清廷设官媒掌管婚姻,非官媒所指配,不得私相嫁娶。于是,又有了“赤绳随意往来牵,顷刻能开并蒂莲”之句。
纪晓岚在昌吉调查屯田情况时,目睹了头屯河芦草沟的遣户居住情况,有感而发:“鳞鳞小屋似蜂衙,都是新屯遣户家。斜照衔山门早掩,晚风时袅一枝花。”
遣户在节日唱一首故乡楚歌《红绫绔》,使听者思乡之情油然而生,无不为之潸然泪下:“老去何戡出玉门,一声楚调最消魂。底徊唱煞红绫绔,四座衣裳涴酒痕。”
遣户来之五湖四海,其中也不乏各类人才,如孙七就擅长评书,但凡野史闲话、古书奇闻,他都能娓娓道来,就像明朝张岱笔下的柳敬亭一样:“稗史荒唐半不经,渔樵闲话野人听。地炉松火消长夜,且唤诙谐柳敬亭。”
在遣户中,有南来北往的遣妇,冬天住在乌鲁木齐市小巷深处,春天跟着丈夫一起参加春耕劳动,为西域的屯垦事业默默地尽其所力:“蓝帔青裙鸟角簪,半操北语半南音。秋来多少流人妇,侨住城南小巷深。”
以上这些民俗诗贴近了民间底层,直接反映了现实中人的生活状况,它既有习俗色彩,又有人文色彩。
除纪晓岚之外,还有很多清人也写了庭州民俗诗。如黄浚的《红山灯市秧歌行》:“果宴邀客坐官局,踏地彳亍来秧歌。秧歌之会盛闽粤,红山元夜今殊科。”
如史善长的《吉木兰》:
“市散未关门,羊羔酒满罇。笙歌归别院,灯火出前村。粟贱千军饱,城专二尹尊。”
《奇台》:
“山通南北套,地接上中台。日落明驼走,风生驿骑来。……”
如杨炳堃的《过木垒河》:
“烟火千家接市廛,踏歌声里奏神弦。缠头家住垂杨下,齐绾同心唱小年。”
如雷以缄的《富八栈》:
“八栈胡云富,端缘水草丰。市多刍糗备,馔喜菜瓜充。煮茗无膻味,焚香辟秽风。”
《木垒河行馆》:
“几日穷戈壁,风光木垒开。土番瓜上市,秋圃麦成堆。食宿随人便,科征有吏催。”
如曹麟开和祁韵士的《绳伎》,描写的都是庭州回人踏绳跳绳之民俗。
庭州诗的物产色彩主要集中反映在纪晓岚的《物产》诗中。
纪晓岚在考察昌吉地区的风物特产时,发现了西滩上的白绒黄花,根似萝卜、味道绝臭的草药阿魏可理气消肿、活血祛痰、提神消疲等:“长才木柄劚寒云,阿魏滩中药气熏。”
昌吉盛产鱼,诗人便赋诗一首:“昌吉新鱼贯柳条,笭箵入市乱相招。芦芽细点银丝脍,人到松陵十四桥。”
玛纳斯盛产黄金,诗人有诗为证:“夜深宝气满山头,玛纳斯南山紫镠。”玛纳斯还产硝:“漉白荒城日不间,采硝人在古阳关。”此外,诗人的许多诗篇中,还描写到了吉木萨尔三台的黄芽菜、米泉的稻米等。
除纪晓岚之外,还有一些清人也写了庭州物产诗,如祁韵士的《白驼》:“碧眼人骑白骆驼,川原平旷往来多。单峰一日行千里,快马应输转瞬过。”《红柳》:“自生自长野滩中,吐穗鲜如百日红。最喜迎人开口笑,却羞买俏倚东风。”《棉花》:“白棉衣被利无穷,裘褐稀勤纺绩功。”《苜蓿》:“欲随青草斗芳菲,求牧偏宜野龁肥。”《哈密瓜》:“分甘曾忆校书年,丝笼珍携只半边。今日饱餐忘内热,莫嫌纳履向瓜田。”
如蒋业晋的《高昌布》:“高昌白氎草,织成赖女工。因知衣毛俗,可以开华风。”《雪山莲》:“出水莲品洁,出山莲种别。亭立千仞冈,红妆浴白雪。托迹固高寒,人言性偏热。”《芨席帘》:“芨草代湘竹,摇曳当窗幽。花月漏疏影,风光入清秋。能遮十丈尘,不隔万里愁。”
值得注意的是,清代自乾隆年间起,以新疆作为官吏获罪遣戍的流放之地。清代的庭州诗人中,有许多是获罪遣戍的谪臣,他们的处境和心境自然与常人有异。因此,这些遭贬谪的诗人都谨小慎微,避谈时政。于是他们多咏物、咏景、咏史。这样一来,便有了大量描写庭州自然景观的诗,在《庭州古今诗词选》中,仅描写天山天池的诗就不下几十首,这些咏物言志的诗,既表现了诗人在不幸中的坦然乐观,又流露出对西部山川的激赏之情。由此可见,清代的庭州诗,虽不如唐代的庭州诗那么壮美,但别具一格,呈现出的文化内涵是多元的、立体的。
自唐迄今的庭州诗,从不同时期、不同角度,描绘出庭州不同的风貌,折射出庭州从古至今逐步发展的历史文化轨迹,是认识庭州、研究庭州的生动史料。通过这些诗,我们会认识到:庭州各族人民的祖先从古至今就繁衍生息在这块土地上,他们用血汗捍卫和开拓了这块宝地,创造了丰富多彩的戍边文化、农耕文化和民俗文化等。因此,它会激励今天的人们更加珍惜这块宝地,热爱我们的故土。从艺术上讲,这些诗,或雄奇,或清明,或朴野,或秀雅,或热情奔放,或含蓄蕴藉,或直抒胸臆,或咏物寄兴,种种不一,有很高的审美价值,给读者以多元文化的审美享受。当今人要加倍珍惜前贤留给我们的这一笔古庭州宝贵的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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