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期刊杂志

沮渠牧犍与北凉政权

时间:2024-08-31

杨荣春

(石河子大学历史与民族学系 新疆 石河子 832003)

沮渠牧犍与北凉政权

杨荣春

(石河子大学历史与民族学系 新疆 石河子 832003)

沮渠牧犍,北凉第三任凉王,沮渠蒙逊第三子。他曾任酒泉太守,后转任敦煌太守,433年继位凉王。他在位期间,遣使称臣北魏、刘宋,获封“河西王”,并积极发展与柔然、吐谷浑的关系。由于牧犍荒于政务,加之北魏转略河西,439年北魏灭凉,牧犍被掠平城,卒于447年。沮渠牧犍统治北凉时期支持佛教发展,进行文化建设,北凉典籍、史著倍出,儒学和教育也得到发展。北凉的文化和宗教也对北魏产生巨大影响。

北凉;沮渠牧犍;统治衰亡

沮渠牧犍,也作沮渠茂虔①。“牧犍”与“茂虔”盖音近而假,实为同一人。沮渠牧犍,系沮渠蒙逊第三子,北凉第三任君主。北凉义和三年(433)四月,蒙逊病卒,牧犍继位。北凉建平三年(439),北魏灭凉,俘牧犍。沮渠牧犍在位七年(433—439)。

关于沮渠牧犍,相关论著有所涉及,如《五凉史略》[1]《五凉史略》[2]《五凉史探》[3]叙述了北凉衰亡中的沮渠牧犍;《高昌史稿·统治编》[4]中对沮渠牧犍的年号和北魏关系进行了探讨;《高昌史稿·交通编》[5]中对沮渠牧犍时期北凉与周边政权的交通情况进行了研究。目前未见有关沮渠牧犍的专题论文。笔者研究沮渠牧犍,除了沮渠牧犍时期的政治统治和对外关系之外,关于牧犍任太守、继位凉王、北凉衰亡的原因和过程,以及北凉文化、佛教和牧犍历史地位等问题都还有待于进一步探讨。

一、沮渠牧犍任太守与继位凉王

沮渠牧犍,生年不详,卒于北魏太平真君八年(447),谥号哀王。《魏书·卢水胡沮渠蒙逊附子沮渠牧犍传》载:

(太平真君八年)是年(447),人又告牧犍犹与故臣民交通谋反,诏司徒崔浩就公主第赐牧犍死。牧犍与公主诀,良久乃自裁,葬以王礼,谥号哀王。[6]

《资治通鉴》记此事为宋文帝元嘉二十四年(447)[7]。

(一)酒泉太守沮渠牧犍

沮渠蒙逊克酒泉,以牧犍为酒泉太守,《晋书·沮渠蒙逊载记》载:

蒙逊潜军逆之,败士业于坏城,遂进克酒泉。百姓安堵如故,军无私焉。以子茂虔为酒泉太守,士业旧臣皆随才擢叙。[8]

牧犍任酒泉太守的时间,《宋书·氐胡大且渠蒙逊传》载:“永初元年(420)七月,(蒙逊)斩歆兄弟三人,进攻酒泉,克之。”[9]又《资治通鉴》载:“永初元年(420),蒙逊入酒泉,禁侵掠,土民安堵。……以其子牧犍为洒泉太守。”[10]据此,北凉玄始九年(420)破酒泉,灭西凉后,遂任牧犍为酒泉太守。

沮渠牧犍在酒泉太守任上,支持佛教,进行弘法、造塔活动。《十六国春秋·北凉录》载:“初,茂虔为酒泉太守,起浮图于中街,有石像在焉。”[11]浮图即佛塔,石像当为佛像。牧犍在酒泉的弘法活动,也说明佛教在北凉的重要性。

(二)敦煌太守沮渠牧犍

沮渠牧犍转任敦煌太守,这是他第二任官职。《十六国春秋·北凉录》载:“沮渠茂虔,蒙逊之第三子也。初,为酒泉太守,后迁敦煌。”[12]可见,牧犍是先任酒泉太守,后转敦煌太守。魏主问政北凉国事,李顺对曰:“臣略见其子,并非才俊,能保一隅。如闻敦煌太守牧犍,器性粗立,若继蒙逊者必此人也。”[13]此时牧犍已任敦煌太守。另《资治通鉴》载:“凉王蒙逊病甚,国人共议,以世子菩提幼弱,立菩提之兄敦煌太守牧犍为世子。”[14]可见,牧犍极可能是在蒙逊统治后期任敦煌太守,即义和元年(431)左右。义和三年(433)蒙逊卒,牧犍在敦煌太守任上被推为北凉世子。

当然,也有文献记载牧犍一直担任酒泉太守至继位。《宋书·氐胡大且渠蒙逊传》载:

元嘉十年(433)四月,蒙逊卒,时年六十六。私谥曰武宣王。菩提年幼,蒙逊第三子茂虔时为酒泉太守,众议推茂虔为主,袭蒙逊位号。[15]

由此,至蒙逊去世之前,牧犍一直任酒泉太守,未任过敦煌太守。笔者认为《宋书》此载恐误,而《魏书》《十六国春秋》《资治通鉴》所载的牧犍先任酒泉太守,后转敦煌太守为实。

沮渠牧犍于玄始九年(420)任酒泉太守,后迁敦煌太守,至义和三年(433)继位,他任太守大致为十三年(420—433)。

(三)沮渠牧犍继位

沮渠牧犍,史载:“聪颖好学,和雅有度量”[16]。他是沮渠蒙逊诸子中较有才气和学识的一位。但即便是这样,牧犍并未被蒙逊列为王位继承人,亦即北凉世子。北凉实行嫡长子继承制,玄始元年(412),蒙逊立长子沮渠正德为世子、凉王继位人。《宋书·氐胡大且渠蒙逊传》载:

义熙八年(412),蒙逊攻焦朗,杀之。据姑臧,自号大都督、大将军、河西王,改称玄始元年,立子正德为世子。[17]

世子正德随蒙逊征战,也是北凉得力干将,而在423年阻击柔然战争中正德阵亡。这使得蒙逊再立次子沮渠兴国为世子。《宋书·氐胡大且渠蒙逊传》载:

景平元年(423)八月,芮芮来抄,蒙逊遣正德距之,正德轻骑进战,军败见杀。乃以次子兴国为世子。[18]

北凉承玄二年(429),蒙逊复征西秦枹罕,遣世子兴国攻保定连,西秦乞伏暮末(茂蔓)大败蒙逊,并生擒兴国。在此情况下,蒙逊不得不再立兴国同母弟沮渠菩提为世子。《宋书·氐胡大且渠蒙逊传》载:

(元嘉)六年(429),蒙逊征枹罕,时乞佛炽盘死矣,子茂蔓大破蒙逊,生禽兴国,杀三千杀人。蒙逊赎兴国,遂谷三十万斛,竟不遣。蒙逊乃立兴国母弟菩提为世子。[19]

义和元年(431),夏赫连定击杀暮末,兴国又落入夏之手。同年(431)五月,吐谷浑攻夏,兴国受重创而死。

义和三年(433)四月,蒙逊卒。世子沮渠菩提年幼,无法执掌北凉,众人遂推蒙逊第三子,时任敦煌太守的牧犍为世子。《十六国春秋辑补·北凉录》载:

沮渠茂虔,蒙逊第三子。聪颖好学,和雅有度量。义和三年(433)立为世子,加中外都督、大将军、录尚书。蒙逊薨,僭即河西王位,大赦,改年为永和元年。[20]

这样,牧犍登上凉王位。

牧犍作为蒙逊的三子,为什么在第二任世子兴国死后,蒙逊宁立兴国同母且年幼弟菩提为世子,也不立牧犍呢?笔者初步推断牧犍当不为蒙逊正室夫人所生。蒙逊有几位妻室不尽详知,《晋书·沮渠蒙逊载记》云:“蒙逊寝于新台,阉人王怀祖击蒙逊,伤足,其妻孟氏擒斩之,夷其三族。”[21]据此,蒙逊有夫人孟氏。王素先生认为:“牧键被俘,‘其母死’,北魏犹‘以王太妃礼葬焉’。此‘太后’或‘太妃’是谁不详。当然,极有可能就是孟氏。”[22]按王素先生所言,孟氏当为牧犍母亲。笔者不赞同此观点,而更认为孟氏当是北凉世子正德、兴国、菩提的母亲。蒙逊于玄始元年(412)立长子正德为世子,正德战死立次子兴国,兴国战死又立同母弟菩提。由此推断正德、兴国、菩提是同母,即三人为蒙逊正室夫人孟氏所生。蒙逊死后,因世子菩提年幼,牧犍才被众臣推上凉王位。合理的解释是牧犍不为孟氏所生,正德、兴国、菩提与牧犍也非同母兄弟。牧犍的母亲当为蒙逊的另一位夫人,未知姓氏。《魏书·卢水胡沮渠蒙逊附子牧犍传》载:

(宋)繇又表请公主及牧犍母妃后定号。朝议谓礼母以子贵,妻从夫爵,牧犍母宜称河西国太后,……既克(姑臧),犹以妹婿待之(牧犍)。其母死,以王太妃礼葬焉。[23]

据此,蒙逊之所以立年幼菩提为世子而未立牧犍,其原因是牧犍为蒙逊王妃所生。牧犍继位凉王,因“母以子贵”,其母才得以扶正,获“河西王太后”名号。北魏灭凉,牧犍及母同被俘平城,其母死于平城并“以王太妃礼葬”。

二、沮渠牧犍时期北凉与周边政权关系

(一)与南朝刘宋的关系

玄始十年(421),北凉遣使称藩刘宋,且三年一贡未曾间断,入贡、请封、报聘无不请命于刘宋,蒙逊统治时期北凉与刘宋的宗主与藩臣关系是很稳固的。

433年牧犍继位,亦继承其父的统治思想和治国方略,把发展与刘宋关系视为对外关系的重中之重。继位后第二年,即434年遣使刘宋并上表曰:

先臣蒙逊西复凉城,泽憺昆裔,芟夷群暴,清洒区夏。暨运钟有道,备大宋之宗臣,爵班九服,享惟永之丕祚,功名昭著,克固贞节。考终由正,而请名之路无阶,懿迹虽弘,而述叙之美有缺。臣子痛感,咸用不安。谨案谥法,克定祸乱曰武,善闻周达曰宣。……辄上谥为武宣王。[24]

从这次上表看,牧犍继位后立即遣使上表刘宋,一是为先王沮渠蒙逊求谥号“武宣王”;二是牧犍继位要刘宋予以册封。刘宋遂亦下诏曰:

嗣子茂虔,纂戎前轨,乃心弥彰,宜蒙宠授,绍兹蕃业。可持节、散骑常侍、都督凉秦河沙四州诸军事、征西大将军、领护匈奴中郎将、西夷校尉、凉州刺史、河西王。[25]

刘宋亦下诏对蒙逊进行褒奖,准谥号“武宣王”,并对牧犍予以册封。

(二)与柔然的关系

沮渠蒙逊统治北凉时期与柔然是敌对关系。玄始十二年(423),柔然收留西凉残余李宝,并据伊吾。同年(423),柔然入侵北凉,蒙逊遣世子正德应战,正德兵败被杀。

牧犍继位后,局势发生转变。柔然势力伸向西域,北凉缘禾四年(435)柔然扶持阚爽自立高昌太守,迫使北凉退出高昌,北凉遂投向柔然。《魏书·西域传》载:

(北魏)使者自西域还,至武威,牧犍左右谓使者曰:“我君承蠕蠕吴提妄说,云:‘去岁魏天子自来伐我,士马疫死,大败而还;我禽其长弟乐平王丕。’我君大喜,宣言国中。”[26]

显然,牧犍是支持柔然,对北魏兵败满心欢喜。也说明,牧犍已站在柔然一边。北魏太延五年(439),魏主亲征北凉,谓穆寿曰:

(柔然可汗)吴提与牧犍相结素深,闻朕讨牧犍,吴提必犯塞,朕故留壮兵肥马,使卿辅佐太子。[27]

从魏主的言辞中得到证实,此时北凉与柔然确实关系密切,交情非同一般。当北魏大军兵临姑臧时,牧犍“用左丞姚定国计,不肯出迎,求救于蠕蠕。”[28]柔然果然应牧犍之邀,出兵北魏。北凉与柔然紧密关系,无怪北魏伐凉下诏曰“北托叛虏”。[29]

牧犍为什么交好柔然呢?笔者认为除了在地理位置上北凉地接柔然,二者存在紧密的地缘政治外,柔然和北凉均被北魏所迫,北魏对二者均构成了威胁。面对新形势,北凉与柔然走向结盟,共同抵抗北魏。《魏书·车师传》载:

恩生等始度流沙,为蠕蠕所执。恩生见蠕蠕吴提,持魏节不为所屈。后世祖切让吴提,吴提惧,乃遣恩生等归。[30]

据此,北魏王恩生等出使车师前国,被柔然所擒,说明三个问题:其一,柔然与北魏关系破裂,已处于敌对状态;其二,柔然逐渐强大,不仅控制着西域诸地区,而且还控制着交通线路;其三,柔然阻止北魏染指西域。很明显,牧犍夹在柔然和北魏之间左右逢源,借柔然之力来抗魏,求得一席生存之地。

(三)与西域的关系

玄始九年(420),蒙逊灭西凉,“西域三十六国皆称臣贡献”。[31]牧犍继位后,对西域的统治却远逊于其父,并于缘禾四年(435)撤出高昌,也即退出对西域的统治。是何原因造成牧犍对西域控制力衰落呢?笔者认为是北魏和柔然两大势力在西域的角逐。

首先,北魏宣扬国威,怀柔于西域。《资治通鉴》载:

魏主复遣散骑侍郎董琬、高明等多齐金帛,使西域,招抚九国。……旁国闻之,争遣使者随琬等入贡,凡十六国。自是每岁朝贡不绝。[32]

西域诸国皆遣使贡献北魏,《魏书·西域传》载:

太延中,魏德益以远闻,西域龟兹、疏勒、乌孙、悦般、渴槃陀、鄯善、焉耆、车师、粟持诸国王始遣使来献。[33]

说明,北魏太延中(436—437)西域诸国遣使纳贡于魏,由北凉主导西域的时代已不复存在。

其次,柔然也并不甘示弱,加强对西域的控制。从地理位置上看,柔然地近西域,更易控制西域诸国。《魏书·西域传》载:“车师国,一名前部。……去代万五十里,其地接蠕蠕。”[34]柔然也对西域诸国宣扬国威,《魏书·西域传》载:

(柔然可汗)吴提遣使告西域诸国,称:“魏已削弱,今天下唯我为强,若更有魏使,勿复恭奉。”西域诸国亦有贰者。[35]

同时,柔然还采取拦截北魏使者,阻止北魏与西域诸国的联系。《魏书·高昌传》载:“太延中,遣散骑侍郎王恩生等使高昌,为蠕蠕所执。”[36]由此,柔然想独霸西域。这也是柔然阻止北魏,把北凉挤出西域的真正目的。

此时北凉仅是北魏与西域的中介或向导。北凉势衰,只能充当北魏向导,护送魏使者出使西域。《魏书·西域传》载:“初,世祖每遣使西域,常诏河西王沮渠牧犍令护送,至姑臧,牧犍恒发使导路出于流沙。”[37]余太山先生认为:“沮渠氏政权不仅自己与西域诸国往来,且在客观上成了刘宋、北魏与西域联系的中介。”[38]王素先生指出:“在北魏与柔然争夺西域控制权时,沮渠氏北凉与西域的交通,不过是利用地理优势给北魏充当向导而已。”[39]前贤所言正确。北魏频使西域原因有二:一是加强北魏在西域的政治影响,为灭凉作前期准备;二是掌握西域诸国的地理和国情,为下一步统治西域奠定基础。439年,北魏灭凉后,即出兵西域。《魏书·西域传》载:

凉州既平,鄯善国以为“唇亡齿寒,自然之道也,今武威为魏所灭,次及我也。若通其使人,知我国事,取亡必近,不如绝之,可以支久”,乃断塞行路,西域贡献,历年不入。后平鄯善,行人复通。[40]

牧犍统治北凉时期尽管无力控制西域,但与西域及中亚诸国的交通、经贸联系并未中断。《魏书·西域传》载:

(粟特)其国商人先多诣凉土贩货,及克姑臧,悉见虏。高宗初,粟特王遣使请赎之,诏听焉。自后无使朝献。[41]

据此,在北魏灭凉前,凉州曾有大量粟特人从事经易活动。亦说明,北凉与西域诸国还保持着经贸关系。

(四)与吐谷浑的关系

沮渠蒙逊统治北凉时期与吐谷浑就建立了稳固的同盟关系,吐谷浑提供军事支持,助北凉击西秦、大夏;二者还保持交通往来,甚至一同遣使贡刘宋。

牧犍继位后,依然把与吐谷浑友好关系继承下来。北魏下诏牧犍的罪状之第七条曰:“北托叛虏,南引仇池,凭援谷军。”[42]唐长孺先生指出:“沮渠牧犍统治时期,北凉与吐谷浑之间的关系是友好的,北魏太武帝罪状牧犍,其中一条是「北托叛虏,南引仇池,凭援谷军(吐谷浑)」。……「谷军」为「谷浑」之讹。”[43]此观点很有说服力。王素先生也认为:“沮渠氏北凉与吐谷浑关系匪浅。”[44]尽管文献很少记载牧犍时期与吐谷浑的关系,但出于地缘政治原因,凉州地近吐谷浑,在面对北魏的强大攻势,二者深知“唇齿相依,唇亡齿寒”道理,牧犍深交吐谷浑联合抗魏亦是必然。

北魏陷姑臧后,安周出逃吐谷浑,更能说明二者关系密切。当然,安周曾任乐都(今青海乐都县)太守,除了乐都地近吐谷浑,更重要的是在危难之际,吐谷浑能收留安周,可见二者关系非同一般。《魏书·沮渠蒙逊附子牧健传》载:“初,牧健之败也,弟乐都太守安周南奔吐谷浑,世祖遣镇南将军奚眷讨之。”[45]正因为吐谷浑收留安周,也招致北魏出兵吐谷浑。

三、北凉亡于北魏

沮渠蒙逊立国后,遣使北魏交好,历年朝贡不断。北魏灭夏后,成为北方霸主,蒙逊遂称臣并遣子安周入侍于魏,北魏亦册封蒙逊“凉王”。所以,在蒙逊统治北凉时期已与北魏确立了藩属关系。

(一)北凉称臣于魏

北凉在沮渠蒙逊时期已向魏称臣。武守志先生指出:“拓跋焘兵锋东向,亦无力进兵河西。在这种形势下,北魏很自然地对北凉采取了羁糜政策,而北凉也只得向北魏称臣。河西走廊又获得了十多年的相对安定时期。”[46]蒙逊卒,其子牧犍继位,立即遣使北魏,继续发展与北魏的藩属关系。《魏书·卢水胡沮渠蒙逊附子牧犍列传》载:

先是,世祖遣李顺迎蒙逊女为夫人,会蒙逊死,牧犍受蒙逊遗意,送妹于京师,拜右昭仪。改称承和元年。[47]

显然,在北凉势衰之时,采取政治和亲政策,以结亲来缓和二者的矛盾。北魏也就此对牧犍进行册封。《魏书·卢水胡沮渠蒙逊附子牧犍列传》载:

世祖又遣李顺拜牧犍使持节,侍中,都督凉沙河三州、西域羌戎诸军事,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领护西戎校尉,凉州刺史,河西王。[48]

牧犍接受北魏的封号,也即称臣于魏。由吐鲁番与河西出土文献可知,北凉史上有两个时期奉用别国年号:一个是蒙逊时期奉用大夏的“真兴”年号;而另一个是牧犍时期取北魏“延和、太延”谐音,改为“缘禾、太缘”年号,这也更能看清牧犍称臣于魏这一史实。同时,北魏也准许牧犍在河西称王。《魏书·卢水胡沮渠蒙逊附子牧犍列传》载:

繇又表请公主及牧犍母妃后定号。朝仪谓礼母以子贵,妻从夫爵,牧犍母宜称河西国太后,公主于其国内可称王后,于京师则称公主,诏从之。[49]

随后,牧犍又遣世子沮渠封坛入侍于魏。

(二)北魏灭凉

1.北魏灭凉的原因

关于北魏灭凉原因,主要是北魏的“大统一”方略所趋。北魏经过多年打拼,逐步统一北方,遂转略河西、西域。为此,北魏频使河西、西域,宣扬国威、切断北凉与西域的联系,掌握西域地理、国情。北魏欲吞并北凉早有预谋。432年,李顺赴凉而归,魏主问顺北凉国政,更能说明这一情况。《资治通鉴》载:

魏主问以凉事。顺曰:“蒙逊控制河右逾三十年,经涉艰难,粗识机变,绥集荒裔,群下畏服;虽不能贻厥孙谋,犹足以终其一世。然礼者德之舆,敬者身之基也;蒙逊无礼,不敬,以臣观之,不复年矣。”……魏主曰:“朕方有事东方,未暇西略。如卿所言,不过数年之外,不为晚也。”[50]

显然,北魏吞并北凉已是既定方略,而灭凉行动只是个时间问题,那这个时间既定在蒙逊去世、牧犍继位之后。又《资治通鉴》载:

魏主谓李顺曰:“卿言蒙逊死,今则验矣;又言牧犍立,何其妙哉!朕克凉州,亦当不远。”[51]

又437年,魏主欲出兵北凉。《资治通鉴》载:

魏主问之曰:“卿往年言取凉州之策,朕以东方有事,未遑也。今和龙已平,吾欲即以此年西征,可乎?”对曰:“臣畴昔所言,以今观之,私谓不谬。然国家戎车屡动,士马疲劳,西征之义,请俟它年。”魏主乃止。[52]

此次北魏欲伐凉,是时机不成熟,因北魏多年征战,需休养生息。故此,魏主的想法被李顺阻止,未采取军事行动。北魏频使北凉以观之虚实,掌握北凉动向,尤其是牧犍继位后,北魏又是册封、嫁女,又是遣使,这些策略都是麻痹牧犍,为灭凉做前期准备。

2.北凉覆灭的自身原因

关于北凉覆灭的重要原因,还存在自身狂妄自大和内部的腐朽。赵向群先生指出:“牧犍继承的是国家强盛和王权上升的局面,难免因沾染一些封建割据者夜郎自大和骄奢淫逸的习气,而淡忘了居安思危的道理。”[53]牧犍在皇权的助力下,使他更加狂妄自大,轻视北魏。牧犍左右曾告魏使者曰:

我君承蠕蠕可汗妄言云:“去岁魏天子自来伐我,士马疫死,大败而还;我擒其长弟乐平王丕。”我君大喜,宣言于国。[54]

此“我君”,即沮渠牧犍。他何以狂妄自大?是自持有柔然支持,殊不知狂妄的背后离灭亡已不远了。牧犍统治时期北凉的衰落、腐朽已显现,《魏书·卢水胡沮渠蒙逊附子牧犍列传》载:

太延中,有一父老投书于敦煌城东门,忽然不见,其书一纸八字,文曰:“凉王三十年,若七年。”又于震电之所得石,丹书曰:“河西、河西三十年,破带石,乐七年。[55]

尽管此记载有点荒诞,但还是能够看出牧犍荒于朝政,民众怨言鼎沸,也反映出北凉内部的统治混乱。北凉奉常张慎进谏曰:

昔虢将亡,神降于莘。深愿陛下克念修正,以副三十年之庆。若盘于游田,荒于酒色,臣恐七年将有大变。[56]

张慎的忠言,并未使牧犍醒悟、悔过,相反牧犍做出更加荒淫无道之事。牧犍继位之前有原配夫人李氏(西凉国主李暠之女)。牧犍继位后,又迎娶魏主拓跋焘妹武威公主为妻,原配妻李氏遂迁居并卒于酒泉。北凉建平三年(439),牧犍私通其嫂李氏,毒害武威公主。《魏书·卢水胡沮渠蒙逊附子牧犍列传》载:

牧犍淫嫂李氏,兄弟三人传嬖之。李与牧犍姊共毒魏公主,上遣解毒医乘传救公主得愈。[57]

北魏征李氏,牧犍不许,并送李氏于酒泉。魏主遂大怒,二者关系破裂,这为北魏兴兵灭凉找到了真实的依据。

3.北魏灭凉的过程

北魏出兵北凉前,遣尚书贺多罗使凉以察虚实,结果是“牧犍虽称蕃致贡,而内多乖悖。”[58]司徒崔浩谏曰:“牧犍逆心已露,不可不诛。”[59]魏主就伐凉之事在大臣中展开辩论,以求出征北凉之利害,尤以崔浩陈述有理有据,主伐凉。北魏太延五年(439)五月,为出师有名,历数牧犍罪状十二条:

王外从正朔,内不舍僭,罪一也。民籍地图不登公府,任土作贡,不入司农,罪二也。既荷王爵,又受伪官,取两端之荣,邀不二之宠,罪三也。知朝廷志在怀远,固违圣略,切税商胡,以断行旅,罪四也。扬言西戎,高自骄大,罪五也。坐自封殖,不欲入朝,罪六也。北托叛虏,南引仇池,凭援谷军,提挈为奸,罪七也。承敕过限,辄假征、镇,罪八也。欣敌之全,幸我之败,侮慢王人,供不以礼,罪九也。既婚帝室,宠逾功旧,方恣欲情,蒸淫其嫂,罪十也。既违伉俪之体,不笃婚姻之义,公行鸠毒,规害公主,罪十一也。备防王人,候守关要,有如寇雠,罪十二也。[60]

以上北魏所列“十二条”罪名,并非有名无实,而部分罪名是证据确凿。同年(439)六月,魏主亲征北凉,先用尚书贺多罗之计,安抚姑臧周边鲜卑各部,切断北凉与周边民族的联系,并做好留守防御准备,以防柔然乘虚而入。八月,兵临姑臧。《魏书·卢水胡沮渠蒙逊附子牧犍列传》载:

官军济河,牧犍曰:“何故尔也!”用其左丞姚定国计,不肯出迎,求救于蠕蠕,又遣弟沮渠董来率兵万余人拒官军于城南,战退。[61]

魏军兵临姑臧,而牧犍竟不知为何来伐。为此,牧犍仍怀有侥幸心理,一面求师于柔然;一面仓促应战。牧犍遣沮渠董出战,败于城南。北凉内部军心涣散,其瓦解也从内部开始,先是“(牧犍)其兄子祖逾城出降,魏主具知其情,乃分军围之。”[62]此后,沮渠万年也降北魏,姑臧城溃。魏主以“万年、祖並以先降,万年拜安西将军、张掖王,祖为广武公。”[63]

建平三年(439)十月,牧犍见大势已去,遂率文武官员面缚出降,北魏“徙沮渠牧犍宗族及吏民三万户于平城。”[64]河西北凉政权遂亡。

(三)姑臧陷落后的河西形势

建平三年(439),北魏伐凉,姑臧既平,也宣告北凉在河西统治结束,但沮渠氏在河西还保存有相当强的武装力量。《资治通鉴》载:

初,牧犍以其弟无讳为沙州刺史、都督建康以西诸军事、领酒泉太守,宜得为秦州刺史、都督丹岭以西诸军事、领张掖太守,安周为乐都太守,从弟唐儿为敦煌太守。[65]

这其中有如:无讳、宜得、安周、唐儿等沮渠氏兄弟掌握着大量军队,并以无讳为统领的北凉残余势力依然活动在河西,坚守抗魏。

北魏破姑臧后,继续对北凉残余进行围剿。魏主遣镇南将军奚眷击张掖,张掖太守沮渠宜得火烧仓库,弃张掖西奔酒泉沮渠无讳。北魏又遣镇北将军封沓击乐都(今青海乐都县),乐都太守沮渠安周南奔吐谷浑,封沓掠民户数千而还。继而,北魏占据张掖后,又攻酒泉,酒泉太守无讳及北凉余众奔晋昌,辗转晋昌西就敦煌的沮渠唐儿。北魏置弋阳公元絜守酒泉,武威、张掖也各置将守之。至此,北魏已经控制了北凉的大部分领土。

无讳率族众投奔敦煌,得以在敦煌短暂休整。建平四年(440),无讳反攻北魏,留唐儿守敦煌,自与其弟宜得攻酒泉。《魏书·卢水胡沮渠蒙逊传》云:

真君初,无讳围酒泉,絜轻之,出城与语,为无讳所执。絜所部相率固守,无讳仍围之,粮尽为无讳所陷。[66]

这样,无讳复得酒泉,并俘北魏酒泉守将元絜。继而,无讳又攻张掖,未克,退守临松,收拾遗众四万户还酒泉。北魏面对无讳反攻,暂停对无讳的围剿。无讳乘势遣中尉梁伟,诣北魏凉州守将永昌王拓跋健,要求割据酒泉,划疆而治,并送还俘获的北魏守将及其兵士。北魏就势于太平真君二年(441)春,“世祖遣兼鸿胪持节策拜无讳为征西大将军、凉州牧、酒泉王。”[67]无讳的“酒泉王”只维持了三个月。同年(441)五月,镇守敦煌的唐儿反叛,无讳和宜得复讨唐儿,留其从弟沮渠天周守酒泉。唐儿将士万人战无讳,兵败,无讳俘唐儿杀之。显然,这次内讧对于北凉残余来说,是一次致命性打击,无讳为平息内乱而消耗了力量,使留守酒泉的天周陷入了孤立;而对于北魏来说,利用无讳回敦煌平叛的间隙,以无讳“复规叛逆”,再次遣军围攻酒泉。同年(441)七月,北魏围攻酒泉,使无讳陷入了“两难”境地,敦煌告急、酒泉告急,无讳扑灭唐儿叛乱,再无力回救酒泉。同年(441)十月,北魏已困酒泉三个月,城中乏食,万余口皆饿死,守将天周杀妻以食将士,终食尽,酒泉城陷。天周被俘至平城,杀之。此时敦煌的无讳面临困境,内部缺乏粮食,外部北魏进逼,遂决定退出河西,弃敦煌渡流沙西迁。

(四)牧犍之死及沮渠氏后裔

建平三年(439)十月,北魏破姑臧,徙牧犍及宗族、官吏、民户三万于平城。初,魏主对牧犍还以礼相待,牧犍在北魏相安度过了八年。《魏书·卢水胡沮渠蒙逊附子牧犍列传》载:

既克,犹以妹婿待之。其母死,以王太妃礼葬焉。又为蒙逊置守墓三十家。改授牧犍征西大将军、王如故。[68]

北魏太平真君八年(447),牧犍被人告发赐死。《魏书·卢水胡沮渠蒙逊附子牧犍列传》载:

初,官军未入之间,牧犍使人斫开府库,取金银珠玉及珍奇器物,不便封闭。小民因之入盗,巨细荡尽。……其所亲人及守藏者告之,上乃穷竟其事,搜其家中,悉得所藏器物。又告牧犍父子多畜毒药,前后隐窃杀人乃有百数;姊妹皆为左道,朋行淫佚,曾无愧颜。……是年,人又告牧犍犹与故臣民交通谋反,诏司徒崔浩就公主第赐牧犍死。[69]

据此,牧犍被杀涉及四罪:一是盗取和匿藏财物;二是蓄毒杀人;三是姊妹淫佚无道;四是叛国谋反。关于第一条,即北魏陷姑臧前,魏主认为姑臧府库财物已为北魏所有,牧犍不能私取,这并非杀牧犍的主要原因。关于第二条,是指牧犍和其嫂李氏毒害北魏公主。关于第三条,源于来自罽宾而留居北凉的沙门昙无谶,自云“能使鬼治病,令妇人多子”,他还“以男女交接之术教授妇人,蒙逊诸女、子妇皆往受法。”[70]魏主闻后,恶之,赐昭仪沮渠氏(牧犍妹)死,并诛其宗族。关于第四条,告牧犍“谋反”这是最致命的一点。自北凉亡后,北凉残余在无讳的领导下,在河西并辗转高昌对抗北魏,这股未平的势力一直是北魏的心腹大患。所谓牧犍与“故臣民交通谋反”即是所指,北魏遂对沮渠氏进行铲除。《魏书·卢水胡沮渠蒙逊附子牧犍列传》载:

赐牧犍死。牧犍与主诀,良久乃自裁,葬以王礼,谥曰哀王。及公主薨,诏与牧犍合葬。[71]

此后,北魏东雍州刺史沮渠秉涉谋逆被诛。姑臧陷落前降魏,后任北魏安西将军、张掖王、冀定二州刺史沮渠万年和广武公沮渠祖,也因谋逆被北魏斩杀。

当然,北凉灭亡后,仍有部分沮渠氏族人在北魏为官。《故凉州武威太守沮渠愍之墓志》载:

公讳愍,字伏念,凉州武威人也。其先,沙州刺史、河西王蒙逊之苗胄。高祖提,以分枝景极,识度渊凝,授凉州牧、敦煌伯。祖双,袭爵。值百水连穷,日月改照,遂归大魏,被刺女郎,霍光之宗胤。公禀纯和之气,生而雅正,志亮高明,聖世板召武威太守。辞疾疗养,神不降德。岁次辛丑,时年五十九,薨于伊阙。[72]

据此,墓主沮渠愍,官至北魏武威太守。“其先”即沮渠蒙逊。高祖,沮渠提被授予凉州牧、敦煌伯。祖,沮渠双袭爵。此处的沮渠提即沮渠菩提,乃蒙逊于义和二年(432)确立的河西王世子,次年(433)四月蒙逊卒,因菩提年幼,牧犍继位河西王。可见,439年姑臧陷落后,沮渠氏王族(包括沮渠菩提)大部分归降北魏,并为北魏所任用。以后也有沮渠氏迁居洛阳,据《隋伊穆及妻沮渠氏墓志》载:“夫人沮渠氏平原琮之女,既檀妇功,躰兼四德,以大隋开皇六年(586)十一月廿日合葬。”[73]此墓志河南洛阳出土,无首题,字16行。墓志中记载伊穆夫人“沮渠氏”,其父为平原沮渠琮。沮渠琮当为沮渠蒙逊后人,系北凉灭亡后降魏,又迁平原郡(今甘肃平凉县东)。

四、沮渠牧犍与北凉文化

沮渠牧犍“尤喜文学”。433年,他继位后,重视文化、崇奉佛教,推动了北凉文化、宗教、艺术的发展。

(一)沮渠牧犍继承发展北凉文化

北凉统一河西,也把河西文化继承了下来。北凉文化在“五凉”时期是相当高的,这当和北凉统治者对汉文化的喜爱和支持分不开。陈寅恪先生指出:“沮渠之徒俱非汉族,不好读书,然仍能欣赏汉化,擢用士人,故河西区域受制于胡戎,而文化学术亦不因以沦替。”[74]诚然,先主蒙逊“博涉群史、颇晓天文”[75],他对文学、儒学也相当酷爱。《宋书·氐胡大且渠蒙逊传》载:

元嘉三年(426),改骠骑为车骑。世子兴国遣使奉表,请《周易》及子集诸书,太祖并赐之,合四百七十五卷。蒙逊又就司徒王弘求《搜神记》,弘写与之。[76]

尽管牧犍在政治上无大建树,而在文学教育上却大有作为。陈守忠先生也指出:“沮渠牧犍在文学和教育上做出了贡献。”[77]《资治通鉴》载:

沮渠牧犍尤喜文学,以敦煌阚骃为姑臧太守,张湛为兵部尚书,刘昞、索敞、阴兴为国师助教,金城宋钦为世子洗马,赵柔为金部郎,广平程骏、骏从弟弘为世子侍讲。[78]

可见,牧犍对文化的重视,大批河西文人、史家得以重用,从而推动了河西文化的发展。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北凉教育、儒学、史学大兴,著书立说蔚然成风,出现又一亮点——北凉文学。元嘉十四年(437),牧犍向刘宋奉表献方物,并献:

《周生子》十三卷,《时务论》十二卷,《三国总略》二十卷,《俗问》十一卷,《十三州志》十卷,《文检》六卷,《四科传》四卷,《敦煌实录》十卷,《凉书》十卷,《汉皇德传》二十五卷,《亡典》七卷,《魏驳》九卷,《谢艾集》八卷,《古今字》二卷,《乘丘先生》三卷,《周髀》一卷,《皇帝王历三合纪》一卷,《赵传》并《甲寅元历》一卷,《孔子赞》一卷,合一百五十四卷。茂虔又求晋、赵《起居注》诸杂书数十件,太祖赐之。[79]

据此,牧犍贡刘宋文献典籍,计20种,共154卷。此书目仅见于《宋书》和《十六国春秋》,不见于《魏书》《晋书》。其中多为河西本土著述,涉及儒学、政治、文学、文字、地理、历史、历法等多个方面。牧犍对文化的支持,使得河西地方文化、官修史书、天文历法得到发展,如:阚骃的《十三州志》、刘昞的《敦煌实录》《凉书》、赵的《甲寅元历》等。这充分展示北凉深厚的文化底蕴,专著多、层次高,也说明北凉对学者的尊重、对文化的重视。同时,此次还求得刘宋书籍数十件。

另见,吐鲁番洋海一号台地四号墓出土编号为:2006TSYIM4:2-1-4的古写本《诗经》。此《诗经》无纪年,同墓出土有《北涼缘禾二年(433)高昌郡高宁县赵货母子冥讼文书》及《北凉赵货随葬衣物疏》,故此《诗经》残片当属缘禾二年(433)牧犍统治北凉时期。此《诗经》内容“为《毛诗》白文本,存《大雅·荡之什·抑》篇后半部、《桑柔》篇后半部和《云汉》篇大部”[80]。可见,《诗经》在北凉民间普及传播。

北魏灭凉后,北凉仕人被徙平城,为北魏所重用。由此,北凉文化又为北魏所继承发扬,并对北魏的文化、教育、史学产生巨大的影响。《资治通鉴》载:

魏主克凉州,皆礼而用之,以阚骃、刘昞为乐平王丕从事中郎。……魏主以叟为先识,拜虎威将军,赐爵始复男。河内常爽,世寓凉州,不受礼命,魏主以为宣威将军。河西右相宋繇从魏主至平城而卒。魏主以索敞为中书博士。时魏朝方尚武功,贵游子弟以讲学为意。敞为博士十余年,勤于诱导,肃而有礼,贵游皆严惮之,多所成立,前后显达至尚书、牧守者数十人。常爽置馆于温水之右,教授七百余人;爽立赏罚之科,弟子事之如严君。由是魏之儒风始振。[81]

据此,如阚骃、刘昞、胡叟、常爽、宋繇、索敞等北凉名仕,入魏后甚得礼遇,教书育人、弟子众多,使得北魏“儒风始振”。

(二)沮渠牧犍统治时期的北凉佛教

1.沮渠牧犍时期的写经

凉王牧犍大力弘法,北凉佛教发展兴盛,佛教写经就是这一情况的反映。吐鲁番出土有《北凉缘禾三年(434)九月五日比丘法融供养〈大方等无想大云经〉第六题记》,此题记存五行,现移录文如下:

1因方等无想大云经第

2缘禾三年岁次甲戌九月五日,于田地城北刘居祠,写此尊(经),原持

3此功德,「施与一切众生,背得慈?持,超入法城,获无生忍,成无

4上道。」

5比丘法融所供养经,书拙字具而已。[82]

据此,“缘禾”是牧犍年号,缘禾三年即牧犍统治时期的434年。据第二行所知,此经写于“田地城”②,田地城即高昌郡下田地县。说明,434年高昌仍属牧犍统治下。关于“刘居祠”,此当为私人寺院。王素先生指出:“佛教寺院在高昌作为凉州属郡的时期(327—460),一律被称为‘祠’;至高昌建国时期(460—640),才改称为‘寺’。”[83]《大方等无想大云经》也称《方等大云经》,北凉玄始六年(417)九月由昙无谶在姑臧为北凉王沮渠蒙逊译出。“比丘法融”,即为受戒的男性道人。此经在高昌田地县抄写,说明佛教写经是从河西流传至高昌,也能看到佛教在河西本土化后,又从河西向西域传播。

另,吐鲁番出土《北凉太缘二年(436)四月〈佛说首楞严三昧经〉卷下令狐广嗣、史良奴题记》,此题记存四行,现移录文如下:

1清信士史良奴所供养经

2维太缘二年岁在丙子(436)四月中旬,令狐广嗣于酒泉,劝助为忧婆塞史良奴写此

3经。原以此福,所往生处,常遇诸佛圣贤。深入法藏,辩才无导,与诸菩萨而为善友。隻是游

4十方,舍生先生弥勒菩萨前,亦闻说法,悟无生忍。要值贤劫千佛,心然(?)不退于无上菩提。[84]

黄文弼先生指出此经:“系1920年春,袁复礼先生在迪化时新疆鲍尔汉先生所赠送者。吐鲁番出土,……袁复礼先生以太缘即太延之音误。”[85]池田温先生录写为刘宋太缘二年(436)四月[86],此当不妥。此“太缘”为牧犍年号,是北凉奉用北魏之“太延”年号,并取其谐音而改为“太缘”,并不是刘宋年号。《佛说首楞严三昧经》为西域高僧鸠摩罗什在五世纪初于长安译出。此经为优婆塞史良奴所供养,令狐广嗣写于酒泉,太缘二年(436)正是牧犍统治北凉时期。“优婆塞”,《魏书·释老志》载:“俗人之信凭道法者,男曰优婆塞,女曰优婆夷。”[87]“优婆塞”是未入佛道的男性俗人,在此题记中也称“信士”。可见,除北凉上层统治者、贵族供养外,普通俗人也供养佛经,其佛经的普及、兴盛程度可见一斑。此题记中“令狐广嗣于酒泉”,与酒泉出土北凉程段儿塔铭的“劝书令狐廉嗣”,当系同一人,此“廉”当为“廣”的误写,且塔铭与题记同为太缘二年(436),由此推断令狐廉嗣是北凉酒泉城一位专业从事写经、刻经之人。

2.沮渠牧犍时期的石塔

沮渠牧犍曾任酒泉太守和敦煌太守,后又继位凉王。北凉酒泉石塔和敦煌石塔,是牧犍任太守和继位凉王时期的佛教产物,故此归入沮渠牧犍研究中。笔者在此仅列有明确北凉年号的六件石塔③(刻经和发愿文略)。分别为:《承阳(光)二年(426)十月五日马德惠石塔》[88]发愿文为五行,酒泉出土)、《承玄元年(428)四月十四日高善穆石塔》[89]发愿文为两组共八行,酒泉出土)、《承玄二年(429)岁在戊辰二月二十八日丙寅田弘造经塔》[90]发愿文为四行,酒泉出土)、《凉故大且渠缘禾三年(434年)七月上旬白双石塔》[91]发愿文为八行,酒泉出土)、《凉皇大沮渠缘禾四年岁(435)三月廿九日索阿俊石塔》[92](发愿文为九行,敦煌出土)、《凉太缘二年(436)六月中旬程段儿石塔》[93](发愿文为两组共七行,酒泉出土)。以上北凉石塔均残,但形制大致相同,分为三层、圆塔身、八角基座,有的塔身之上还保留有相轮和宝顶。塔基八角之八面刻有八神王、八卦符号或供养人名,塔身中部刻有发愿文和刻经,塔身上部八面雕八龛佛像,其中七坐佛与一交脚弥勒菩萨。

以上北凉石塔中“承阳(光)、承玄”为蒙逊时期年号,“太缘、缘禾”为牧犍年号。关于北凉石塔安放的地点,史岩先生指出:“当时这种小型经塔是供养在石窟里的。”[94]关于北凉石塔的作用,张宝玺先生认为:“佛教典籍宣称若人起大塔,若人取小石为塔,均其福无量。功德有大小,其作用相同,建造供养小塔就成了一般功德主的合理选择。”[95]北凉石塔中的“八卦符号或供养人名”,这本是我国本土的儒道学术,也融入佛教之中。宿白先生指出:“430年石塔在供养人物右侧还刻出与易卦象结合起来的榜题,……它应与魏晋佛教形像杂有黄老道术的内容,有一定的联系。”[96]关于北凉石塔刻经,张宝玺先生指出:“北凉石塔塔身所刻经文,经学者校订为《增一阿含经》卷四十二《结禁品》中十二因缘或长或短的一段。”[97]杜斗城先生认为:“《增一阿含经》的主要内容是论述四谛、八正道、十二因缘、五蕴、四禅及善恶因果报应、生死轮回等小乘佛教之教义。这说明北凉统治下的河西地区,亦流行着小乘佛教。”[98]关于北凉石塔的“七佛与交脚弥勒菩萨”,这是北凉佛教造像的重要特色。《魏书·释老志》载:“释迦前有六佛,释迦继六佛而成道,处今贤劫。文言将来有弥勒佛,方继释迦而降世。”[99]据此,前六佛加上“释迦”合为七佛,将来佛或未来佛即交脚弥勒菩萨。杜斗城先生认为:“七佛和弥勒佛(未来佛)同时出现的造像题材,反映了当时人们不仅对七佛的信仰也渴望弥勒降世。”[100]酒泉《白双塔铭》发愿文中有“值遇弥勒”,可见“弥勒”信仰在北凉民众中广泛普及。

以上石塔,前三件为牧犍任酒泉太守时期的产物,后三件为牧犍继凉王位后的产物。牧犍任酒泉太守时还曾在酒泉造过佛塔、佛像。《太平御览》载:“初,(茂)虔为酒泉太守起浮图于中街,有石像在焉。”[101]“浮图”即是佛塔,说明牧犍是相当崇佛,酒泉城建有佛塔、佛像,也当有佛教寺院。据此,正是北凉统治者对佛教的虔诚和大力支持,才使得北凉佛教兴盛。

结语

(一)北凉守成之君——沮渠牧犍。义和三年(433),牧犍继位河西王,也继承其父蒙逊创立的基业,一如既往地守卫疆土,发展和周边政权的关系。牧犍遣使北魏、刘宋,分别获封“河西王”。与此同时,牧犍也发展和柔然、吐谷浑关系。可见,牧犍上台后,也在经营他的河西王国,应该也算是一位守成之君。

(二)北凉亡国之君——沮渠牧犍。牧犍继位后,北魏转略河西,柔然涉足西域,北凉夹在北魏和柔然之间狭境逢生。牧犍左右逢源,亦不能阻挡柔然和北魏在河西和西域的既得利益。加之,牧犍狂妄自大、荒于政务,此时的北魏已容不得北凉的生存,蚕食和吞并北凉只是个时间问题。北魏的大统一方略,牧犍是无法阻挡的,北凉由衰至亡。

(三)沮渠牧犍为北凉西迁、重建大凉提供了条件。北魏破姑臧,牧犍降魏,北凉在河西统治结束。但沮渠氏在河西还保有相当强的武装力量,这源于牧犍在位时任命无讳为酒泉太守、宜得张掖太守、安周乐都太守、唐儿敦煌太守。沮渠氏兄弟担任地方军政首领,为姑臧陷落后北凉余众继续抗魏,提供了先决条件。沮渠氏残余势力的存在,也为后期北凉流亡政权西迁高昌、重建大凉奠定了基础。

(四)沮渠牧犍不仅崇信佛法,而且尤喜文学。他统治北凉时期支持和弘扬佛法,开窟、造寺、造塔、译经、写经等佛法活动大兴。牧犍尤喜文学,聚集了大批凉州仕人修史、撰文,北凉典籍、史著倍出,儒学和教育也得到发展。此后也对北魏的典章制度、文学、史学产生巨大影响。

注释:

①《十六国春秋》《晋书》《宋书》《太平御览》作沮渠茂虔,《魏书》《北史》《通鉴》均作沮渠牧健。

②《初学记》卷八《州郡部·陇右道六》载:“东晋咸和二年(327),置高昌郡,立田地县。”第181页。

③六件北凉纪年石塔(其中酒泉出土五件、敦煌一件),其余出土的武威石塔、酒泉残塔、敦煌南沙山石塔、敦煌三危山石塔、敦煌吉德残石塔、敦煌岷州庙石塔、吐鲁番宋庆石塔、吐鲁番小石塔,暂不列入研究。

[1]齐陈骏,陆庆夫,郭峰.五凉史略[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88:133-141.

[2]洪涛.五凉史略[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111-115.

[3][53]赵向群.五凉史探[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2007:181-188,182.

[4]王素.高昌史稿·统治编[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190-202.

[5][39][44]王素.高昌史稿·交通编[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0:338-363,363,360.

[6][13][23][26][28][29][30][33][34][35][36][37][40][41][42][45][47][48][49][55][57][58][60][61][63][66][67][68][69][70][71][87][99]魏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2209,832,2206-2208,2260,2207,2207,2264,2260,2261,2264,2260,2243,2260,2260,2261,2270,2207,2209,2206,2206,2206,2208,2208,2207,2207,2207,2209,2209,2209,2208,2208-2209,2208,2209,3026,3027.

[7][10][14][27][32][50][51][52][54][59][62][64][65][78][81]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56:3931,3737,3848,3875,3865-3866,3844-3845,3848,3867,3870-3871,3871,3874,3876,3875,3877,3877-3880.

[8][21][75]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3199,3196,3189.

[9][15][17][18][19][24][25][31][76][79]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2417,2415,2413,2414,2415,2415-2416,2416,2414,2416,2416.

[11][12](明)屠乔孙.十六国春秋,四库全书[M].北京:中华书局,1980:143,145.

[16][20][56](清)汤球.十六国春秋辑补[M].北京:中华书局,1985:669,669,670.

[22]王素.北凉沮渠蒙逊夫人彭氏族属初探[J].文物,1994,(10):43.

[38]余太山.两汉魏晋南北朝与西域关系史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192.

[43]唐长孺.魏晋南北朝期间西域与南朝的陆路交通[A].魏晋南北朝史论拾遗[C].北京:中华书局,1983:172.

[46]武守志.五凉政权与中原江左政权的关系[J].兰州教育学院学报,1985,(3):7.

[72]吴钢.全唐文补遗(千唐志斋新藏专辑)[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436-437.

[73]赵君平.邙洛碑志三百种[M].北京:中华书局,2004:35.

[74]陈寅恪.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M].北京:中华书局,1977:27.

[77]陈守忠.河陇史地考述[M].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1993:22-24.

[80]荣新江,李肖,孟宪实.新获吐鲁番出土文献[M].北京:中华书局,2008:187.

[82][84][86](日)池田温.中国古代写本识语集录[M].东京:大藏出版株式会社,1990:84,85,85.

[83]王素.高昌火祆教论稿[J].历史研究,1986,(3):168.

[85]黄文弼.吐鲁番考古记(考古学特刊第三号)[M].北京:中国科学院,1954:26-27.

[88][90][91][94]史岩.酒泉文殊山的石窟寺院遗迹[J].文物参考资料,1956,(7):56,56,56,56.

[89][93]王毅.北凉石塔[A].文物资料丛刊(1)[C].北京:文物出版社,1977:179,182.

[92]殷光明.北凉缘禾、太缘年号及相关问题之辨析[J].敦煌研究,1995,(4):180-182.

[95][97]张宝玺.北凉石塔艺术[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12,45.

[96]宿白.凉州石窟遗迹和“凉州模式”[J].考古学报,1986,(4):440.

[98][100]杜斗城.北凉译经论[M].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1995:133,133.

[101]太平御览[M].北京:中华书局,1960:603.

K239

A

1671-6469(2017)-06-0011-13

2017-08-01

人文社会科学中青年培育基金项目“北凉官制与军制研究——以吐鲁番出土文献为中心”(RWSK15—Y27)阶段性研究成果。

杨荣春(1976-),男,河北沧州人,石河子大学历史与民族学系讲师,历史学博士生,研究方向:西北民族史、敦煌吐鲁番学与民族史。

免责声明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