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8-31
张端芝
(湖南城市学院 文学院,湖南 益阳 413000)
词缀是附加式合成词的附加成分,它依附于词根、“用来表示词或仂语的性质”。[1]其特征如“定位语素”,“黏附在词根成分上头”、“跟词根成分只有位置上的关系、没有意义上的关系”。[2]如“老鼠”之“老”、“吃过饭”之“过”等。
汉语方言中,“格”是一个独特的词缀。其独特性:第一,“格”作为词缀,表音而不表形,“格”(蓝格莹莹)“圪”(圪咕咕地)“咯”(搭咯)“疙”(疙撤撤地)同为“格缀”。第二,大量格缀意义虚化程度不高,留存着实际意义。在黄土高原和内蒙古高原,作为前缀的“格”一般作“圪”而很少作“格”,就因为它往往保存着“小”的意义。作为名词,“圪”是“小土丘”,当词缀意义虚化,“小”的意义却往往存在着。[3]第三,格缀前缀(圪台)、中缀(亲圪蛋)和后缀(搭格)俱备,品种齐全。第四,“圪缀的构词能力很强,可以构成名词、量词、动词、形容词、象声词”[4]等。
前缀“格”,常见于黄土高原、内蒙古高原和西南方言区,以上述地区为中心的其他周遍地区也有出现,如华北邢台地区,“不仅西部山区靠近山西的区域有这个音,即使在广大的东部地区,用这个音构成的词也不少。”[5]
圪台、圪峁、圪梁、圪塄、圪洼、圪拐,等等,像杂字读本一样,看词根即能基本辨识词义。“圪”在这里有增加音节的意义。其中一些“圪”前缀词还与一些双音节同义词偶合,如圪瘩(疙瘩)、圪崂(旮旯)、圪拔(胳膊)。
另有一些“圪”前缀名词,虽然其词根也是名词,但不加注释,外人是不懂的。如圪渣(清徐指碎屑,朔县指锅巴)、圪巴(糊状的东西结痂:这孩子身上净是圪巴。也指锅巴)、圪桃(核桃)、圪都(拳头)、圪拉(土块)、圪斗(炉坑)、圪榄(棍子)、圪档儿(或圪档挺儿、圪档子:高梁杆儿的最上面的一节,做锅盖儿或筐子用)、圪中儿(毛毛虫)。“圪”的缀入造成了词根意义变化,那么,做为前缀的“圪”在这里就不仅是增加音节了,它还有帮助词根表达某种微妙意义的作用。比如“尿脬头”变成“圪脬”后,已不是原来的无情物,而是骂人的话了。这种约定俗成的意义,需在方言的语气和用词习惯中体会,为外人所不知。
词缀的基本意义是增加词语音节以方便表达。 “圪缀”仍可从音韵学上去找依据。作为单音节象声词,“咯”(格、圪、疙)是最简单易发的声音。我们以婴儿自然发声为参照,最简易的实词是妈、爸、哥、姐等,虚词则以啊(阿)为最易。现在我们来分析。a已经作为一个最广泛的词缀使用(如阿爸、阿妈、阿叔、阿猫),ma是个特例,未见作为词缀使用。但ba就用得多了(如巴望、巴结、耳巴、结巴、泥巴、锅巴)。依序到ge的时候,就到了“格”“圪”“咯”“疙”。这个规律体现出ge缀的必然性。进一步研究发现jie也是一个使用广泛的词缀。汉语最多是后缀“子”,在湘方言区就发音“jie”。
前缀于名词的“圪”最重要的意义是增加音节以便表达。但单音节词还有另一个办法变为双音节词,那就是重叠。比如妈妈、爸爸。它的意义与妈、爸一致。既然如此,为什么其他名词性词语不这样呢?首先。在童语中,这个情况确实存在。如鸡鸡、狗狗、蛋蛋、泡泡。这一现象甚至存在于西南地区(如贵州)的成人语言中,如花花、草草。但是,在黄土高原的“圪”缀词里,叠词前缀“圪”后,词语的意义出现了一些小小的变化。它在通常情况下表达了一种不紧要、比较渺小、细微的意义。如圪蛋蛋(小圆球)、圪泡泡(小水泡)、圪絮絮(碎布条),等等。这些词语的意思都与细小卑微相关。比如圪崂指旮旯,叠成圪崂崂,就成小旮旯了。可见,“圪”在这里已经改变——即弱化了词义。由此可知朱德熙先生所说“词缀”仅仅“黏附在词根成分上头”却跟词根“没有意义上的关系”[2]的说法当指这样一种情况,即“格”的本义“木长皃 ”和木的各种引申意义均不进入新词意义,与此同时,“格”又实际地帮助词根表达了意义。
当“圪”参与词根表意,所谓“词缀”,就已经是“词化”了,即由“圪”缀,达到了“圪化”。这样的“圪化”现象不仅存在于山西,在内蒙古包头也存在。如“圪头”(物资的残余部分)、“圪吵”(小声争吵,或酝酿)、“圪星圪点”(一星一点)等。而包头的“圪化”方言,可能与历史上的山西移民有关。“圪化”了的“梁”叫“圪梁梁”,是一首山西民歌的名字。
汉语中有一种动词或象声词用作名词的现象,如动词“刷”加后缀“子”就成了名词“刷子”。但在很多时候,特别是童语中,“刷刷”就是名词。动词或象声词词根加上“圪缀”后,用做名词的情况也存在,如圪嘣嘣(细琉璃质玩具,中空、易碎、吹时发出响声)、圪擦擦(一种食物,先将土豆擦成丝,然后把白面放进去搅拌,蒸熟后炒着吃)、圪嘟嘟(花蕾)、圪刷刷(炊帚)。这些情况不应看作是“圪缀”改变了词性,而应该认为“擦擦”“嘟嘟”“刷刷”本身就用做名词。
“圪”字与名词性词根构成名词,与动词性词根结合则构成动词。
圪搅是用木棍在盛着液体的容器里搅动,也比喻人在一场事局中瞎摆弄。圪捣则指在背后做些小动作。圪出是指不平整。圪老则是指用长条形的东西,把空手够不着的东西挑拨出来,也比喻有人在上级面前说你的缺点。
这一类词还有圪挑(挑唆)、圪绕(来回走)、圪挤(紧紧靠拢)、圪且(姑且)、圪延(迟缓)、圪搅(稍微搅动)、圪拧(拧一把)、圪混(糊混、鬼混)等。张有庆在《陕北柳编》中描写女人们簸簸箕的娇姿为“肚子——圪捻——圪捻,腰背——圪纵——圪纵,头脑——圪摆——圪摆,嘴角——圪抿——圪抿,眉头——圪皱——圪皱,双腿——圪闪——圪闪,两脚——圪拧——圪拧,通身部位进入紧张态势,浑身力气凝聚手执簸箕的两帮”,使用了大量与动词性词根结合的圪缀动词,表达贴切,充满风情。[6]
关于词缀是否标示词性,在学术界是有争议的。王力、林祥楣、马庆株等认为,词缀是可以标示词性的。[7]本人认为,词缀具有依附性,本身意义已经虚化,研究词缀的词性和词义,一般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但在一些特殊情况下,“圪缀”改变了词根的词性。如,“圪缀”同不同词性的词根构词后,这些词就具有了形容词性质。
两字“圪”缀的如圪粗(近视,看不清)、圪出(不平整)、圪晾(疲倦)。圪整(植物、水果鲜嫩)、圪晾(疲倦)、圪僵(挤兑人)、圪耻(撒娇、献媚)、圪挤(不齐)、圪歪(不稳),一般都能从词根看出词语的意义。
用“圪”描写一种情状而成为形容词,一般的形式是ABAB式。由于第一个“格”字在前,仍然看做前缀。如圪吭圪吭(孩子不高兴时的哼唧)、圪瞅圪瞅(看)、圪趁圪趁(能力不大而主动靠前参与)、圪找圪找(寻找东西)、圪挪圪挪(慢慢挪动)、圪处圪处(摩擦的样子)、圪撅圪撅(往上翘的样子)等。也有 ABB式,如圪嚷嚷哩(嘈杂)、圪操操哩(心里悬着,记着某件事)、圪仰仰儿哩(舒舒服服地躺着)。但最多的还是四字缀,形成“圪AA地”词语。如圪咕咕地(咕咕的声响)、圪户户地(物体不结实、有下陷感)、圪雾雾地(热气或某种感觉徐徐袭来)、圪举举地(手举着敬献的样子)圪撮撮地(形容嘴唇紧撮)、圪出出地(形容发皱或人吝啬)。[8]“圪AA地”构成方式,使不同词根重叠后成为形容词。
“圪”与词根组成象声词的情况比较少见。如:圪铃(摇铜铃声)、圪咚(东西下落碰地声)、圪呲(穿皮鞋走路声)、圪差(树枝断裂声)、圪腾(突然的声响)、圪哇圪哇(叫声)、圪曾曾(磨擦音)等。
包头方言中有圪来、圪啦、圪哇、圪呀等表示趋向的助词。如:你去哪圪呀?把这卷行李捎到包头圪哇。他劳动圪啦。我到学校圪来。这里“圪呀”“圪哇”表示准备完成、“圪啦”表示正在完成、“圪来”表示已经完成,充当时态助词。
另有一些则表示趋向,如:我到机关圪呀、我看电影圪来、你去哪圪来、你到车站圪呀、他去我家圪呀、他去学校圪来,等等,“圪”有“去”的意味但不等同于“去”,与后面的语气助词“呀”“来”等帮助表达趋向意义。
“圪”被广泛使用,以至出现各种固定词组。
“圪扶奈何”是指天气寒冷时、人缩成一团的样子,引申为人在一种生疏环境中,不能自如自在的境遇。“圪垛眼跳”则是指坑坑洼洼的路况。这一类词语有圪绳散摇(走路摇摇摆摆、不稳当的样子)、圪衣打摇(散散漫漫、不紧张)、圪秋八歪(物体很不端直,也叫“圪留圪歪”、“七秋八歪”)、圪留弯弓(杆状物体非常弯曲)、圪如爬延(动作慢)、圪搜圪生(少做的,没弄的,没有正经营生)、圪撩圪缩(放不开,不理长的心态和举动)等。
“圪”缀词固定化是方言词汇长期存在并被广泛接受的必然结果,是“圪”缀词汇中的成熟者和特例。
中缀“格”存在于黄土高原,其他地区则未发现。其作用是音节助词或结果助词。
我们熟知的歌词“清粼粼的水来蓝格莹莹的天”中,就有“格”字中缀的“蓝格莹莹”,一个三音节的词语“蓝莹莹”被“格”撑开为四音节后,词句被拖长、适应了延宕舒缓的音律需要。
以“格”为中缀的词汇有:俊格丹丹、干格巴巴、苗格条条、稳格堰堰、直格挺挺、端格铮铮、湿格淋淋、笑格迷迷、齐格崭崭、嫩格蛋蛋、白格生生,等等。
个别的“格”字中缀会有五个字以上,如“夜里格后晌”(内蒙古赤峰)。
名词性“圪”字中缀在山西朔县方言中有少量存在。如:亲圪蛋(亲爱的)、蒜圪嘟(大蒜头)、水圪窝、水圪坨、死圪瘩、坟圪堆、棒圪撑(小柴棒)、汗圪垃(背心)、毛圪眼眼、红圪嘴嘴、肉圪墩墩(胖墩儿)。
作为后缀的“格”字词,分布最为广泛,其词根往往是一个短语,格缀在短语或句子中有表音节、从属、事态或语气的作用。
有增音作用,造成舒缓和延宕效果,以增加实词的表现力。
天津话中的“格”,主要的缀于搭后的“搭格”,其基本意义在“搭”,“格”的作用主要有二,一是形成一个双音词,便于发声,增加语音效果。二是表示时态,有已经“搭”上或正在“搭”中的意义。如:“搭格半天了,该干活了”;他们两个“搭格”上了。[9]前一个“搭格”是“搭讪”进行时态,后一个“搭格”是交好、联系上的意思,即正在谈恋爱。
黑白交织的光影中,肱骨、耻骨、股骨、胫骨、髂骨……我在书桌旁用毛刷蘸了清漆抹在我所收藏的第207块骨骼上。最左侧的一具颅骨正对我露齿微笑,像极了我的人骨父亲。风干以后的骨骼需要定期保养,才会泛出动人的光泽,我的秘室里藏着206块骨头,这些骨骼来源于206位死者的身躯,死者是我借以拯救生灵的沉默大军。
词缀依附于短语,变成“语缀”,其本身意义就显得重要。如“桃子是我格”,这里的“格”并非依附于“我”,而是依附于短语“桃子是我”。但“桃子是我”作为“词根”或“语根”,并没有显示全句所要表达的意义,全句的意义需要“格缀”才能完整,即:“格”在这里是一个表从属的后缀,相当于现代汉语表从属的后缀“的”。[10]
表从属和依附,是格缀最广泛最基本的意义。主要出现在华东和华中南,基本意义相当于现代汉语的“的”或古汉语的“之”。江西萍乡、浙江温岭、湖南桃江都存在这种用法,而最广泛使用的,是江苏苏州、常州。如苏州歇后语“慢娘格拳头——早晚一顿。”
李伯元《官场现形记》描写上海妓院一个新嫂嫂领班,言语多有“格缀”。如:“大人做官格身体,搭子讨人身体差勿多哉。”“大人路浪辛苦哉!走仔几日天?太太阿曾同来?是啥格船来格?”[11]今天上海话里仍有作为结构助词的“格”,如歌手李元一首沪语风格的情歌《爱侬格人》。
江西萍乡方言中,结构助词“的”基本上被“格”代替了,从而形成了以“格”为后缀的词汇的洋洋大观,如:清甜格、崭新格、冰冷格、彤红格。
在四川东南部金堂、中江一带,有一个由来自湖南的移民所形成的通行“老湖广话”的湘语区,这里的居民往往把普通话中的“我的、你的、他的”说成是“我格、你格、他格”。在成都市龙泉驿区,聚居着为数众多的来自广东的客家人,他们把“我的”读作“唉格”,“你的”读作“义格”,“他的”读作“记格”。
湖南桃江灰山港、安仁灵官等地方言中,有结构助词意义的“的缀”全部被“格缀”代替。如“呷哒外婆格饭叽”。
用在动词之后,或者表示完成、终了,如:回圪了、过圪了、杀圪了、啊圪了、务圪了等等,或者表示将要发生,如:赶集圪呀、串圪呀、耍圪嘞、睡圪嘞、开会圪嘞、觅上格、放过格、走得格等等。
表示疑问、询问等,相当与想带汉语的“呢”“呀”“咯(luo)”。
湖南安仁话这个特点突出,如“么格”(什么),“你蛮好格”(你蛮好嘛),“你是哪里格”(你是哪里人),“我跟灵官来格”(我从灵官来的)。[12]
格在方言中还有代词用法,如上海话:“格是吾姐姐”(这位是我的姐姐);浙江话:“格句话用定海话咋讲讲”(这句话用定海话怎么说);长沙话:“你格咋宝”(你这个傻瓜)。因并非词缀,不在本文展开。
作为“语法成分”的词缀,往往不表示词根以外的意义,仅依附于词根、帮助词根表达意义。这是“格”缀词的一般性和普遍意义。
作为方言词缀的“格”,往往又强化(弱化)了词根,使之具有屑小卑微随意等含义,在这个意义上的“格”缀是对词根的“格化”。我们知道,在“儿化”中,新词的含义是对词根含义的拓展或者特定化,“格化”正是这样的意义,它拓展或特定化了新词的含义。由此显示根据“儿化”而生发的“格化”意义不仅可以存在,而且是合理的。“格化”是“格”缀词的特殊性和个性意义。
[1] 王力. 中国现代语法[M]. 北京: 商务印书馆, 1985: 139-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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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张有庆. 陕北柳编[N]. 榆林日报, 2012-0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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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唐艳. 词缀研究中需要注意的几个问题[J]. 湖南科技大学学报, 2006年(7): 169-171.
[11] 李伯元. 官场现形记[M]. 长沙: 岳麓书社, 1993: 63.
[12] 李艳华. 湖南安仁方言中几组有特色的程度标记[J]. 现代语文, 2006(12): 8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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