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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20世纪以来法国战争小说的艺术特色

时间:2024-08-31

徐悦虹



论20世纪以来法国战争小说的艺术特色

徐悦虹

西安外国语大学西方语言文化学院

法国的战争小说源远流长,成就卓著。本文以20世纪以来出版的法国战争小说为研究对象,归纳出这些作品的四大艺术特色:(1)秉承现实主义传统和传记风格;(2)具有人道主义情怀和个人主义倾向;(3)充满精神力量和哲理色彩;(4)顺应文学发展潮流,推陈出新,异彩纷呈。这些特点的形成与时代背景、法国的文学传统,以及作家的创新息息相关。进入新世纪后,战争的阴霾并未消散,探讨战争小说旨在揭示其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

战争小说 艺术特色 法国文学 20世纪

引言

继2014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再度垂青法国作家,①这项享誉世界的文学大奖在2015年被授予以战争为创作主题的白俄罗斯女作家斯维特兰娜·阿列克谢耶维奇(Svetlana Aleksievitch)。在法国,最具盛名和影响力的六大文学奖项②也十分青睐战争小说。据不完全统计,所评选的文学作品中,战争小说的总数达近百部之多。③在最近几年的评选中,这些重量级的奖项仍然看好战争小说。④在我国,从2002年起设立“21世纪年度最佳外国小说奖”,较早获奖的法国作品中有三部是战争小说⑤。

我国著名学者吴岳添指出,“反对战争是现当代法国文学的一个无法回避和最为重大的主题”⑥。战争小说通常以人类历史上发生的战争为创作素材,或重现、或揭露、或颂扬、或控诉。20世纪的战争小说普遍具有反战主题,通常表现战争的残酷、荒诞,人性的扭曲、泯灭,人类精神世界的崩溃和价值体系的坍塌。那么,20世纪以来的法国战争小说具有怎样的艺术特色?原因何在?

一、现实主义传统和传记风格

战争是不同文学流派的共同题材,而与现实主义的关系最为密切。两次世界大战是人类历史上异常惨烈的重大战争,以此为题材的小说“是20世纪现实主义文学最重要和最优秀的组成部分”⑦。从伴随战争进程而纷纷出现的传统现实主义作品,到战后绵延不绝的当代现实主义作品;从重现枪林弹雨的战斗场面,到以战争为或近或远的故事背景;从展现战争的某个侧面(如战斗、占领、抵抗等),到呈现一次战争的全貌甚或表现几次战争的关联;从反映持续进行的战争,到揭露遗留至今的战争创伤:尽管作品的表现形式不断发展、变化,“但现实主义小说的传统并未中断”⑧。

反映一战的作品通常描绘枪林弹雨的战斗场面和恐怖残酷的战壕生活。《土地的召唤》(,Adrien Bertrand,1914)是首部荣膺龚古尔奖的战争小说,描写法国士兵梦魇般的战壕生活和英勇赴死的爱国情怀。《木十字架》(,Roland Dorgelès,1919)描绘一幕幕战争画面,是作者向阵亡士兵所表达的敬意。《高楠上尉》(,Roger Vercel,1934)表现一位被派驻东部战线的法国军官骁勇善战,令敌人闻风丧胆。

反映二战的作品通常呈现战争进程的不同侧面,涉及溃败、占领、抵抗、反击等。《瑞德库特的周末》(,Robert Merle,1949)讲述敦刻尔克战役中英法战败,几个法国士兵受困其中、艰难求生的经历。《夜森林》(,Jean-Louis Curtis,1947)以想象中的小城展现占领时期法国的真实面貌,围绕抵抗者和合作者的命运展开故事。《第四纪兽类》(,Renée Massip,1963)讲述女主人公在父亲和丈夫的影响下,孤身一人、义无反顾地参加抵抗运动。《幸福的山谷》(,Jules Roy,1946)再现了夜间轰炸德国鲁尔(Ruhr)山谷,给纳粹势力以沉重打击的历史场面。

在战争的不同时期,有人奔赴前线,有人地下抵抗,有人被俘入狱,有人英勇牺牲。劫后余生的作家们依据亲身经历或战时日记进行创作,从而使作品带有鲜明的自传风格。女作家伊冯娜·帕涅埃(Yvonne Pagniez)在二战初期即参加抵抗运动,于1944年被俘并关押在德国,历经坎坷,终于重返祖国,作品《出逃1944》(,1949)记录她从纳粹集中营死里逃生的经历。作家大卫·卢塞(David Rousset)被俘后,几经辗转,终于幸免于难,两部作品《集中营的天地》(,1946)和《我们的末日》(,1947)再现了他在纳粹集中营所遭受的百般折磨。作家乔治·杜阿梅尔(Georges Duhamel)和安德烈·苏比朗(André Soubiran)分别根据在一战、二战中当军医的经历,创作《受难者》(,1917)和《我是出没于坦克的医生》(,1943),见证了伤兵们在极其简陋的医疗环境中所承受的巨大的痛楚和死亡的威胁。

相比于亲历战争的作家,出生于战后的小说家则拥有审视历史的客观距离,因而享有更多的创作自由和张力。他们往往以父辈或祖辈的战争经历为素材,其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他传风格。作家弗朗兹-奥利维埃·吉斯贝尔(Franz-Olivier Giesbert)的父亲曾参加联军在诺曼底登陆的战斗,作品《美国佬》(,2004)描绘一位性情暴戾、动辄打人的父亲,儿子出于怨恨处处与他作对,但直到父亲去世后,他才理解作战中海水被鲜血染红的恐怖一幕给父亲留下的心理创伤。作家马克·杜甘(Marc Dugain)的祖父是一位在一战中负伤毁容的老兵,作品《军官病房》(,1998)以他为原型,讲述一位年轻军官未上战场即被炸掉上颌,在医院中经历和目睹了种种痛楚,在生活中也遍尝艰辛。

二、人道主义情怀和个人主义倾向

人道主义是西方文化的重要传统,在战争小说中也得以凸显。如果说人道主义是对人的关怀,那么战争恰恰与之背道而驰,它是对生命的践踏,对人性的摧残,以及对人的价值观和道德体系的颠覆。在战争环境中,无论野蛮凶残,还是寡廉鲜耻,都因对生的渴求而获得了合理性。20世纪以来的法国战争小说,既关注现当代爆发的战争,也追忆历史上发生过的战争;既以本国被卷入的战争为素材,也表现他国所经历的战争;既控诉法西斯战争,也反对其他非正义战争:这种对人道主义的推崇大大超越了时代和国界。

法国作家悲天悯人,通过作品而揭露战争的罪恶本质,表达反战主题。《阿萨姆》(,Gérard de Cortanze,2002)以拿破仑率兵攻占意大利为背景,讲述一位意大利贵族青年的故事,他面对强敌毫不退缩,积极战斗,尽最大努力保卫家园。《法令之夜》(,Michel del Castillo,1981)通过挖掘一位老警官为“整顿社会秩序”而无情镇压人民的过去,反映西班牙内战时期的社会现实。《南方商行》(,Philippe Doumenc,1989)以一位法国海军准尉的视角,表现在阿尔及利亚战争的背景下法属其他驻防地的独立诉求。《永别了,疯妈妈》(,Henri Coulonges,1979)讲述英美的轰炸打破了一座德国小城的平静,一个小女孩与母亲东躲西藏,历经磨难,却终究无法避免“疯妈妈”惨死他乡的命运。

犹太人往往是战争中受侮辱、受迫害的群体,很多战争小说对他们所遭受的苦难寄予了深切的同情。《夏洛特》(,David Foenkinos,2014)追述一位德国犹太女艺术家的短暂一生,她因甚嚣尘上的排犹主义运动无法在本国立足,逃往法国后又因自己的国籍备受排挤,最终遭告发而死于奥斯维辛集中营。《最后一个正义使者》(,André Schwarz-Bart,1959)设想一个犹太家族世代享有选出一位“正义使者”作为维护世界和平的三十六个圣人之一的特权,然而,这个家族却从中世纪起就饱受欧洲排犹主义运动的迫害,“最后一个正义使者”也死于纳粹集中营。《复仇女神》(,Jonathan Littell,2006)是主人公对自己数十年人生的追忆,其中包括充当“战犯”的五年:作为纳粹禁卫队军官,他目睹并参与大屠杀的血腥场面。

战争与人的生死爱恨直接相关,而被卷入战争的每一个个体无不体现了普遍存在的真实人性。法国战争小说塑造了有血有肉、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敌人”并非十恶不赦,“英雄”也未必完美无缺,他们只不过是陷入战争漩涡的普通人——从而有力地揭示了战争的荒诞和残酷。《法兰西组曲》(,Irène Némirovsky,2004)的第二部《柔板》()讲述德国军官和法国女人的故事,音乐让他们走近彼此,互生情愫,然而战争却击碎了他们的爱情。《幸福得如同上帝在法国》(,Marc Dugain,2002)表现一位法国青年成长为抵抗战士的经历,他在斗争中也流露出怯懦、恐惧等情绪;而德国水兵们与他年龄相仿,也对幸福生活充满向往。《灰色的灵魂》(,Philippe Claudel,2003)围绕发生在一战末、临近前线的小村庄的一桩悬案,展示了人们的种种反应,刻画了他们非黑亦非白的灵魂。

三、精神力量和哲理色彩

法国作家们继承了坚强乐观的民族特性,发扬了正直勇敢的骑士精神,面对20世纪的风云变幻,他们始终饱含正义感,表现出英勇无畏的斗争精神。早在20世纪30年代,法国知识分子已经对蛰伏的法西斯主义有所警觉。罗曼·罗兰(Romain Rolland)是“欧洲第一位反战作家”⑨,代表作《欣悦的灵魂》(, 1922-1933)的第四卷《女信使》(, 1933),在结尾处描写主人公被意大利法西斯党徒刺死在街头,这“是欧洲文学中最早的对法西斯暴行的揭露”⑩。安德烈·马尔罗(André Malraux)是“法国在30年代的第一个‘介入文学’作家”⑪,小说《可鄙的时代》(, 1935)揭露了德国法西斯的萌芽,热情讴歌了共产党人的献身精神。

随着战争的进行,法国作家们前赴后继,他们不仅亲身投入斗争,更以笔锋为刀枪,借助文学创作启迪、鼓舞和激励着人们。这种身处困顿之中的行动意志,尤其令人动容。作家安托万·德·圣埃克絮佩里(Antoine de Saint-Exupéry)在二战中多次执行飞行任务,英勇无畏,作品《战地飞行员》(,1942)再现了他真实的作战经历。作家让·布吕雷(Jean Bruller)因曾在维尔科(Vercors)山区战斗而以此为笔名,他积极投身抵抗运动,与友人秘密创办午夜出版社(Éditions de Minuit),主要作品有《海的沉默》(,1942)、《走向星辰》(,1943)和《黑夜的武器》(,1946)。作家路易·阿拉贡(Louis Aragon)在一战、二战中两度入伍,多次获得十字军功章,在法国沦陷后又参加抵抗运动,作品《共产党人》(,1949-1951)是他“最重要的反法西斯小说”⑫,描写共产党人在战争风云中带领人民群众英勇抗敌、顽强斗争。

不仅如此,法国作家们在残酷的斗争中还表现出幽默风趣的乐观精神,体现了他们对敌人的极大藐视和对胜利的坚定信念。《布朗布尔上校的沉默》(,André Maurois,1918)描写一位英国上校于一战期间在法国的经历,其中不乏活泼、诙谐的对话。《荒唐的游戏》(,Roger Vailland,1945)表现二战中抵抗战士的日常生活,笔调轻松自如,主人公在斗争之余也乐于享受爱情。作家雅克·佩雷(Jacques Perret)在作品《被逮住的下士》(,1947)和《特殊的团伙》(,1951)中,以幽默的口吻分别讲述了自己在二战中被俘、出逃以及参加抵抗运动的经历。

作为笛卡尔的直接继承者,法国作家们同样推崇理性和思考,并试图采用“形而上”的方式来“调整”现实。因此,法国战争小说“普遍带有高于现实的哲理色彩”⑬。存在主义作家通常以对社会现实的哲学思考为基础,借助作品阐释“存在先于本质”、在荒诞的现实中进行“自由选择”的哲学主张。《自由之路》(,Jean-Paul Sartre,1945-1949)讲述一位知识分子为追求自由而苦苦思索,终于在最后关头选择冒死战斗,为自己的存在赋予意义。《他人的血》(,Simone de Beauvoir,1945)表现一对年轻人在二战时期的种种选择,男主人公最终明白,即使有可能以“他人的血”为代价,也必须为了正义的事业主动做出选择。《鼠疫》(,Albert Camus,1947)反映了人面对荒诞的顽强斗争,其中,死于鼠疫代表人类命运的荒诞,与鼠疫斗争表示对抗荒诞的命运,而鼠疫可能卷土重来则意味着荒诞的不可摆脱。

新寓言派作家通常在文学创作中寄寓自己的哲学思考和观点,使作品中处处充满寓意,发人深省。《桤木王》(,Michel Tournier,1970)通过记录许多生活细节,勾勒出主人公由普通人变为法西斯帮凶,又因救犹太孩子而命丧沼泽的人生轨迹,探讨了人性的善恶等诸多哲学命题。《妖魔的狂笑》(,Pierre Péju,2005)将一则童话分作首尾两部分,用以包裹全部故事情节,其中,“妖魔的狂笑”既指向童话中吃小孩的怪物,又影射现实中夺人性命的战争恶魔;既暗指杀人不眨眼的纳粹军官,又成为一件雕塑作品的名字:多重指涉共同揭露了战争的罪恶及其遗留于后世的痛苦。

四、推陈出新、异彩纷呈

法国文学应时代而动,不断推陈出新,展现出异彩纷呈的繁荣景象。在20世纪,法国文学是以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的此消彼长为显著特征:前二十年,现实主义秉承19世纪传统而独占文坛,现代主义才刚刚兴起;20,30年代,现代主义继续发展,与现实主义抗衡;战后及50,60年代,现实主义式微,而现代主义向纵深发展;70,80年代,现代主义盛极而衰,现实主义则重焕生机;90年代以后,在多元化背景下回归现实主义。

从现实主义到现代主义的过渡,“围绕着文学如何观察认知现实、如何描绘表现现实这个问题”⑭。一般而言,现实主义侧重于刻画外在现实,现代主义则注重呈现内在真实。相应地,传统现实主义作品通过描绘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来反映现实世界,而现代主义作品却摒弃了时空、人物甚至情节的典型性,转而凸显人的精神世界,力求揭示“外在现实”所掩盖的“内在真实”。典型的现实主义战争小说着意表现战争本身,直接描写战斗的惨烈。《火线——一个步兵班的日记》(,Henri Barbusse,1916)的题词为“纪念在克鲁伊和一一九号山上在我身旁倒下的同志们”。发表于1932年的《茫茫黑夜漫游》(,Louis-Ferdinand Céline)通过主人公自述一战的经历以及在非洲和美洲的见闻,揭示了世界的荒诞和人生的绝望,“实际上是介于传统小说与存在主义小说之间的桥梁”⑮。以新小说为代表的现代主义战争小说,着意表现战争中人的内心世界,通过时空倒错、内心独白和多重叙述等方式“拼贴”出心理现实。在《弗兰德公路》(,Claude Simon,1960)中,作者打破了时间的连续性,借助空间置换展示出一幅幅战争画面,并以回忆和联想加以串联,从而凸显了战争所带来的种种创伤。

在现实主义文学流派的内部,经历着从传统现实主义到当代现实主义的变革。传统作品往往伴随战争进程而出现,当代作品则从战后绵延至今。

伴随一战至20,30年代是法国战争小说的兴起阶段,为传统现实主义作品,通过直接描写重现战争的血雨腥风。《加斯帕尔》(,René Benjamin,1915)、《在撒旦的阳光下》(,Georges Bernanos,1926)和《高楠上尉》(1934)等都是反映一战的战争小说。

从二战到战后延及50,60年代,法国战争小说发展至繁盛阶段,以传统现实主义作品为主。这类作品大量出现,题材丰富,形式多样,是反法西斯文学的主体部分。《时不我与》(,Paul Mousset,1941)、《德国统治下的故乡》(,Jean-Louis Bory,1945)、《死亡时代》(,Pierre Gascar,1953)、《瓦特兰少校》(,Armand Lanoux,1956)以及《第四纪兽类》(1963)等都是反映二战的战争小说。

20世纪70,80年代是法国战争小说的探索阶段,为当代现实主义作品。这类作品在延续现实主义传统的同时,借鉴现代主义的表现手法,“更倾向于对人物的心灵世界进行开掘,表现出内向化、主观化的特征”⑯。一方面,作品对战争进行全景式展示,或以战争为背景。《苏联毛子》(,François Cavanna,1979)以作家在二战中的经历为蓝本,如实展现了二战的历史进程:初期溃败、大逃亡、征调和强制劳动、苏军攻占德国。《天堂的恋人》(,Raoul Mille,1987)围绕意大利青年和犹太女子的无果之恋,描绘了占领时期的法国小城以及形形色色的人物。另一方面,作品通过回忆、联想和梦幻等方式表现战争。2014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帕特里克·莫迪亚诺(Patrick Modiano)在文学创作中善于打破现实和虚幻之间的界限,其作品多以占领时期为背景,具有亦真亦幻的特征,比如《夜巡》(,1969)、《环城大道》(,1972)、《户口簿》(,1977)和《暗店街》(,1978)等。

从90年代至今是法国战争小说的创新阶段,同样为当代现实主义作品,并表现出通俗化和反思性的时代特征。除了对战争进行或直接或间接描写的作品,比如《法兰西兵法》(,Alexis Jenni,2011)和《漫长的婚约》(,Sébastien Japrisot,1991)等,更多作品倾向于描写处于战争之中或战争背景下的普通人,从而展现普通人眼中的战争。《大约半小时的沉默》(,Boris Schreiber,1996)表现一个少年在面对战争时的内心宣泄和求生渴望。还有的作品旨在揭示,战争所造成的心理创伤更甚于对生命的剥夺和对身体的摧残,并且殃及后代,久久难愈,从而控诉了战争的罪恶本质。在《零式战斗机》(,Pascale Roze,1996)中,小女孩的父亲因日本轰炸美军的装甲舰而丧命,在她的成长中,这种“杀人机器”的轰鸣声却驱之不去,使她的人生成为一场无休无止的噩梦。

在现代主义文学潮流的内部,同样经历着发展和变化。“反传统是一切现代主义文学的共性”⑰,存在主义、新小说、新寓言派等各领风骚,每个流派的兴起都旗帜鲜明,逆势而动。在战后初期风靡一时的存在主义文学,“比以往任何时候更从属于政治活动和哲学思考”⑱,《自由之路》(1945-1949)、《他人的血》(1945)和《鼠疫》(1947)等作品,旨在给予经历过社会动荡和精神危机的人们一种新的信仰和行动方向。新小说盛行于20世纪50,60年代,它“要求文学回到自身,……表现出排斥思想内容、追求形式翻新和技巧实验的倾向”⑲。1985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克洛德·西蒙(Claude Simon)是新小说派的重要成员,多以战争为创作题材。除《弗兰德公路》(1960)之外,作品《农事诗》(,1981)和《百年槐树》(,1989)通过塑造多重时空和回旋式结构等手法,展现时空跨度下的数次战争,令人倍感悲剧命运的相似和战争的残酷。随后崛起的新寓言派则反其道而行之,倡导重新为生活赋予寓意,并将文学创作作为进行哲学思考的方式。作家米歇尔·图尼埃(Michel Tournier)善于以讲故事的方式阐释各种哲学思想,主要作品有《桤木王》(1970)、《流星》(,1975)和《金滴》(,1985)等。

五、结论

法国战争小说题材丰富,手法多样,独具特色,并在新世纪再度繁荣。这些特点的形成应归因于时代背景、法国的文学传统,以及作家的创作和创新。其一,20世纪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时代,如果说科技的飞速发展和后工业时代的到来,动摇了人类旧有的物质基础和社会秩序,那么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以及非理性主义和人本主义的风行,则颠覆了人类传统的精神世界和价值体系。一战的惨烈、二战的屈辱,还有战争带来的荒诞感,都在法国战争小说中被表现得淋漓尽致。其二,法国文学秉承人道主义传统,作品无论表现军事斗争、占领时期,还是抵抗运动、集中营遭遇,都饱含对人类承受苦难的深切同情以及对战争罪恶本质的强烈控诉。在表现手法上,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两大文学流派的更迭,以及各自的内部变革,都为法国战争小说提供了更多的创作理念和手法。其三,作家们或亲历战争,或审视历史,在创作中通常以现实主义为纲,也广泛借鉴现代主义手法,并赋予作品以巨大的精神力量和鲜明的哲理色彩。

如果说战争的胜负关乎国家或民族的利益,那么对苦难的担当则只属于个人。战争中大量的伤亡固然惨烈,然而每个鲜活生命的陨灭却更令人扼腕。从这个角度看,战争的本质都是反人性、非正义的。战争小说的意义即在于审视历史、警示未来,从人类曾经的疯狂举动中明辨是非,在从未消散的战争阴云下思索人类的处境和命运等重大问题。

① 法国作家帕特里克·莫迪亚诺(Patrick Modiano)因其“用以展现最不可捉摸的人类命运并揭露占领时期人世百态的记忆手法”而获此殊荣。参见Article “Patrick Modiano”, https://fr.wikipedia.org/wiki/Patrick_Modiano,最后登录时间为2017年12月29日。

② 按创立时间的先后,这六大文学奖项依次为:龚古尔奖(Prix Goncourt, 1903)、费米娜奖(Prix Femina, 1904)、法兰西学士院小说大奖(Grand prix du roman de l’Académie française, 1915)、勒诺多奖(Prix Renaudot, 1926)、联合文学奖(Prix Interallié, 1930)和美第奇奖(Prix Médicis, 1958)。

③ 从法国六大文学奖项的创立年份起,截至2017年度,关于获奖作家及作品的名录和简介等信息,主要参考维基百科法语网站http://www.wikipedia.fr/index.php,特别是Article “Prix Goncourt”,https://fr.wikipedia.org/wiki/Prix_Goncourt,Article “Prix Femina”, https://fr.wikipedia.org/wiki/Prix_Femina,Article “Grand prix du roman de l'Académie française”, https://fr.wikipedia.org/wiki/Grand_prix_du_roman_de_l%27Acad%C3%A9mie_fran%C3%A7aise,Article “Prix Renaudot”, https://fr.wikipedia.org/wiki/Prix_Renaudot,Article “Prix Interallié”, https://fr.wikipedia.org/wiki/Prix_Interalli%C3%A9,Article “Prix Médicis”, https://fr.wikipedia.org/wiki/Prix_M%C3%A9dicis;此外,还参考了http://www.jstor.org/,https://www.lepetitlitteraire.fr/,http://booknode.com/,https://www.leslibraires.fr/,http://www.decitre.fr/等相关网站。查找方式均为输入作者姓名或作品名称,最后登录时间均为2017年12月29日。本文中有关获奖作者及其作品的说明,也有很多来源于此,不再重复标注。

④ 龚古尔奖2013年度的获奖作品为《天上再见》(,Pierre Lemaitre,2013),讲述一战老兵的惨痛经历;2014年度的获奖作品为《不哭》(,Lydie Salvayre,2014),反映西班牙内战;而2017年度的获奖作品为《议程》(, Éric Vuillard, 2017),展现德国纳粹势力抬头的历史片段,发人深省。费米娜奖2015年度的获奖作品为《藏身之地》(,Christophe Boltanski,2015),表现二战中占领时期一个犹太家族的经历;而2016年度的获奖作品为《男孩》(,Marcus Malte,2016),通过个人经历反映人类的生存现状,其中包括战争的血腥和疯狂。法兰西学士院小说大奖2016年度的获奖作品为《我们中的最后一个》(,Adélaïde de Clermont-Tonnerre,2016),在时空变换中将男女主人公的无果之恋与二战的种种场景相串联。勒诺多奖2014年度的获奖作品为《夏洛特》(,David Foenkinos,2014),展现一名德国犹太女子的悲惨命运;而2017年度的获奖作品为《约瑟夫·门格勒的消失》(, Olivier Guez, 2017),讲述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医生约瑟夫·门格勒在战后隐姓埋名,直至意外溺亡的人生末路。联合文学奖2017年度的获奖作品为《荣耀的伤逝》(, Jean-René Van der Plaetsen, 2017),通过描写外祖父的戎马一生,展现二战中及战后法国人民为荣耀而英勇战斗。

⑤ 这三部作品是:《幸福得如同上帝在法国》(,Marc Dugain,2002),《美国佬》(,Franz-Olivier Giesbert,2004)和《妖魔的狂笑》(,Pierre Péju,2005),它们分别于2003年、2005年和2006年获奖。

⑥ 吴岳添:《新世纪的法国小说创作——从21世纪法国年度最佳小说的评选谈起》,载《外国文学研究》2009年第4期,95页。

⑦吴岳添:《法国文学简史》。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5,182页。

⑧吴岳添:《法国当代的反战小说》,载《法国研究》2006年第1期,21页。

⑨ 吴岳添:《法国现当代左翼文学》。湘潭:湘潭大学出版社,2007,54页。

⑩ 柳鸣九:《法国反法西斯文学鸟瞰》,载《当代外国文学》1994年第3期,133页。

⑪ 吴岳添:《法国现当代左翼文学》。湘潭:湘潭大学出版社,2007,85页。

⑫吴岳添:《法国文学简史》。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5,231页。

⑬ 吴岳添:《法国小说发展史》。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4,276页。

⑭张容:《当代法国文学史纲》。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3,《总序》第2页。

⑮吴岳添:《法国现当代左翼文学》。湘潭:湘潭大学出版社,2007,148页。

⑯ 郑克鲁:《法国文学史教程》。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268页。

⑰张泽乾等:《20世纪法国文学史》。青岛:青岛出版社,1998,33页。

⑱张泽乾等:《20世纪法国文学史》。青岛:青岛出版社,1998,184页。

⑲张容:《当代法国文学史纲》。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3,60页。

(责任编辑:许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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