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行长”的悲哀人生

裘力

2014年6月10日，建设银行绍兴分行门口20余名群众群情激昂，手举“职务犯罪监管何在”“建行行长诈骗数亿”等横幅，指控建行绍兴城西支行原行长陈惠君向他们借钱不还。当时，有着“美女行长”之称的陈惠君已因涉嫌诈骗犯罪被抓。她以“帮助客户转贷”为由、并许诺高额利息对外进行借款。涉案资金总额为3.26亿元，受害者40余人，其中最大一笔借款为3800万元。令人唏嘘的是，她的疯狂行动竟是为了帮助一个“干哥哥”……

2015年11月26日，陈惠君被判处有期徒刑17年。

被抓前刚刚“离职”

“好的，陈总，会计说已经到账，放心，利息我一分也不会少你。”2014年4月2日上午7点58分，收到280万元汇款借款后，建行绍兴城西支行行长陈惠君给陈老板回了一条短信，让其宽心。但前后已汇出3000万元的陈老板并未能放心。果然，让他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2014年5月15日，绍兴警方将陈惠君刑事拘留。警方称：在5月14日下午接到群众报警，反映陈惠君涉嫌诈骗，人已外逃，随即立案侦查，于当晚根据得到的线索，在杭州将陈惠君抓获。由于案情重大，绍兴警方加强力量，夜以继日对案件进一步侦查。

1971年出生于浙江绍兴的陈惠君，从小就是美人坯子，喜欢唱歌跳舞。中专毕业后，陈惠君进入绍兴上虞小百花越剧团做演员，随后认识了在政府机关任职的黄平（化名）。两年后，两人结为夫妻。2003年，绍兴市银行系统面向社会招聘一批在歌唱、舞蹈、表演以及体育方面有特长的人，用于组织开展活动。陈惠君报名参加，结果顺利通过了选拔。进入银行系统后，她凭借自己姣好的容貌、干练的处事风格，工作得心应手，颇得领导赏识。几年后就被提拔为绍兴某支行行长。渐渐地，“美女行长”的名号传遍绍兴。

陈惠君在建行工作长达13年，并先后在建行两家支行担任行长达六年。她组织活动能力强，长相也较为出众，在绍兴借贷圈内知名度高，朋友客户众多，让人十分羡慕。然而，2014年5月，她的人生被彻底颠覆。

值得注意的是，陈惠君被抓的前一天，即5月13日，建行绍兴分行同意了陈惠君的离职申请。有媒体前往建设银行绍兴城西支行采访，该行现任行长谢伟钢证实了这一点。“我是5月中旬才到任的，当时行里刚刚为陈惠君办理了离职手续。”谢伟钢说。

“陈惠君的确曾是我行城西支行行长，那里是个二级行，只相当于以前一个分理处。不过她被公安机关采取强制措施前，就与行里解除了劳动合同，因此她被抓时并非建行的员工。”建行绍兴分行办公室主任介绍说，陈惠君的个人行为已经涉嫌犯罪，公安部门已经对其进行调查。有人提问，建行在陈惠君提出离职申请时，是否对其进行过离职审查？该办公室主任表示：“建设银行有一套非常完整的风险控制体系，有完善的各项规章制度，及员工行为排查制度。”但当媒体再次提问“是否对陈惠君进行过离职审查”时，他回应一切以公安机关调查为准。

据警方调查，陈惠君涉嫌诈骗的债权人有40多人，大多数受害人都是她身边的朋友或者银行的业务客户，金额超过3个亿。消息传遍绍兴市街头巷尾，人们很难相信这个平时工作认真、常出入公益活动场所，人又长得漂亮的银行支行行长会去从事诈骗。

披着慈善的外衣

陈惠君在职时，经常组织身边的朋友从事捐助贫困学生、孤寡老人等公益慈善活动，因而深得人心。不少人也被其表象所迷惑。有受害者认为“她不仅有美丽的容貌，也有善良的心肠”，从而放松了警惕，这也是这么多人愿意借钱给她的重要原因。

在建行系统内，陈惠君还屡获殊荣，被评为省建行系统“三八红旗手”、市“业务标兵”、省“巾帼英雄岗”等。陈惠君后来交代：“做慈善，其实是个幌子，就是为了认识有钱人，并能取得他们的信任，再加上自己是行长的这一身份，借钱就容易得多，操作自然也更方便了。”

被借钱的基本都是陈身边的亲戚、朋友及银行客户。在被抓的当天下午，这个美女行长还在让朋友出借160万。“该案给警方侦查带来很大难度，涉及人员多、金额大、资金流向复杂。最先报案的是一名女性，案由是陈惠君向她借款1360万元后逾期未还，之后她发现陈惠君借款的抵押材料涉嫌造假。在陈惠君被抓的消息传出后，陈的债权人纷纷前往公安机关报案，涉及本息3.26亿元。”办案人员告诉记者。

绍兴一位企业主赵某向警方反映，2013年7月，他向建行绍兴城西支行行长陈惠君出借了2000万元，后几经展期，截至陈慧君被抓仍没有归还。

“我这笔借款里有几百万是贷款。陈行长先让我申请房屋抵押贷款，然后再将贷款资金以3分利息转借给她，说是用于建行企业客户转贷垫款。” 赵某回忆，大约两年前，陈惠君通过我一个朋友来咨询有无闲钱，帮助她的银行客户进行转贷，可以支付较高收益，期限也比较短。“对陈惠君的背景我进行了考察，认为其家庭状况较为‘稳定，加上当地对‘转贷借款的认可，便很快答应了向她提供资金。”初期，陈惠君的借款往往期限都是十天、半个月，利息在3分左右，且均能顺利偿还。可后来，她提出延长借款期限并增加数额，理由是“银行贷款额度紧张，企业转贷周期拖长”。

对于增加的借款数额，陈鼓励企业主向建行提请房屋抵押贷款，贷款利息在一分内，套取的资金转借给她，从中赚取差价。赵某说，在不菲利差的吸引下，不少企业客户根据陈惠君指示的方案，在建行绍兴分行办理了抵押贷款，但资金并没有用于经营，而是直接转贷给了陈惠君。“我利用房子贷出来几百万，都直接给了她，借款总金额达到了2000万。”然而，2013年下半年开始， 陈惠君不再如以往那样按时归还本息，开始找各种借口对借款进行延期。

该案债权人李某介绍，他已联系20多名被陈惠君借了钱的人，少则100多万元，多则3800万元，最早的借款发生在两年前。基本借款的理由都一样，“她称有客户贷款到期需要转贷，愿意出3分到6分不等的利息借款，一星期归还。陈惠君还担保并承诺绝对安全，说自己的资金也在进行此类操作。”“我考虑到她毕竟是银行的行长，接触的老板比较多，这类借钱过桥的事情也不少见。同时她老公是绍兴县某局副局长，资金的安全又多了一道保障，几乎没有多考虑就借钱给她了。”李某说，她与陈惠君认识多年，对她的印象一直很好。

另一名债权人张某表示，他就像中了圈套一样，短短半年间，从借给陈惠君150万元，到最后出借1200多万元。最开始他借给陈150万元，在约定的日子陈如期返还本息。但在还款当天，陈又称有转贷业务需要更多的钱，他又将拿到的本息和另一部分钱借给了陈。“像我这样的受害者不少，很多人都在陈惠君的怂恿下把房子抵押了，或向亲戚借遍了钱。现在案发了，一些人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甚至闹得妻离子散。”

2014年5月13日，陈惠君感到形势越来越“吃紧”，就向上级提出离职，并以“看病”为由去了杭州，此举现在看来她是为了躲避追债。然而在杭州，陈惠君并未得到安宁。她的这一举动更引起了借款人的警惕，部分借款人将电话打到建行城西支行。但行长办公室接电话的已是他人，这进一步引发了债主的恐慌。

陈惠君的借款情况已比较清晰，但资金流向却成了个谜。据警方调查，几乎没有资金用于建行贷款客户转贷周转，那么这么多钱陈惠君都用来干什么了？

为帮“干哥哥”铤而走险

对于债权人而言，最关心的是陈惠君如此庞大借款的资金流向、她还有多少资产能偿还借款？后检察机关查明，陈惠君先后借用他人身份证件，开户办理了数十张银行卡，且银行卡持有人均称对办卡一事不知情。陈惠君将资金通过这些银行卡全部打给了一个在绍兴做生意的名叫曾兵远的四川人，此人被陈惠君称为“八哥”。

“八哥”曾兵远是何许人也，为什么值得“美女行长”如此尽心尽力帮他，他们俩又是什么关系？众人一直对陈惠君的“圈钱”目的疑窦重重。但她辩称，自己一点好处费也没有拿过……“我是把他当成比亲哥哥还要亲的人看待的，我和他的关系，就是一个优秀企业家和一个银行行长的关系。”直至庭上，陈惠君似乎还把曾兵远当成自己的“偶像”。

庭审中，站在被告席上的陈惠君一袭黑衣，中等身材，容貌端秀，看上去神情还算平静。她将曾兵远称为“我从事银行工作生涯以来遇到过的最优秀、最好最好的企业家”，并说“我在帮一名优秀企业家度过短期的资金困难”。

那是2011年5月的一天，通过多年的“好姐妹”、曾兵远手下的主办会计顾某，陈惠君结识了曾兵远。一次，曾兵远在陈惠君的支行贷了一笔款，在此过程中，陈惠君了解到曾兵远名下有“八九个亿的资产”。法庭上陈惠君说：“在他身上看不到其他企业家的通病，他不赌博，也不去唱歌、泡小姐，做事也很认真，我感觉他像对妹妹一样对我。我是虔诚的佛教徒，他们夫妻二人还多次帮我一起做公益慈善事业，我对他们夫妻非常信任，像对自己的兄嫂一样，对他们完全没有设防。”就这样，曾兵远成了备受陈惠君信任的“干哥哥”。

仅仅因为是“干哥哥”，便不惜铤而走险诈骗资金相帮，而且未取任何好处？对此，陈惠君接下来的回答让人匪夷所思：“他曾经带我去见过府山雷公殿的一位大师，还有九华山的、普陀山的，不止一位大师对我说过：‘你是上天派给曾的，你要无怨无悔帮助他，这是天意！”此话一出，法庭一片哗然，但陈惠君还在反复强调：“是真的！不止一个大师那么说！”

大师的话当时让陈惠君很惊讶，又深信不疑。事后查明，所谓的几个大师都是曾兵远事先进行了买通，而陈惠君却被蒙在鼓里。此后，陈惠君便不遗余力地为“干哥哥”卖力圈钱。

案情表明，曾兵远曾在绍兴当地坐拥多家企业，其中包括工厂、酒厂、贸易公司、担保公司以及二手市场等。此人早些年在绍兴虽有点名气，但因经营不善和其他原因，其旗下的产业基本都处于亏损状态，欠下了巨额债务，在当地法院还有诉讼，房产、厂房等资产基本全部被抵押出去，或被法院查封和冻结。这一切，陈惠君起初并不知情，待她知晓后为时已晚。

自取得陈惠君的信任后，从2012年到2014年案发期间，曾兵远不断让陈惠君帮其借款，理由五花八门。一次，他声称因担保企业有一笔银行坏账，要等这笔坏账处理好以后，银行才会放贷给他，所以需要陈惠君帮他去借款5000万。其他的借款理由还包括：银行转贷、偿还前期债务、宁波房产需要资金等等。

在这期间，曾兵远也不时给“干妹妹”吃“定心丸”。他告诉陈惠君，有个风投公司要给他投资一个多亿，马上会进账，自己在宁波也有市值近3亿元的房产，一旦开盘很多人会争着买这些房子。他还拿出宁波房产的“三证原件”给陈惠君看，让“妹妹”放心。而陈惠君一而再、再而三地替曾兵远“解围”。

陈惠君被抓后，包括曾兵远在内的七名涉案人员也被警方逮捕。

“美女行长”被骗仍坚称相信

陈惠君在法庭上称，她曾亲自去宁波看过曾兵远的房子，但当时还没有开盘，楼盘全被围起来了，没有看成。此时，旁听席上再次响起议论声。

公诉人马上抛出一个常识性问题：“房产证是什么时候才可以领，你知道吗？”陈惠君回答：“是开盘了、正式上市之后才可以领。”公诉人继续追问：“刚才你说宁波的房产没有开盘，他怎么会有房产证？”陈惠君回答：“他们（指曾兵远及“好姐妹”顾某等）几个人的口气都是一致的，都说这是内部办出来的证。”面对旁听席的一片议论声，曾经身为银行行长的陈惠君表示，她的确在绍兴从未见过这类没有开盘就可以有房产证的先例，但她坚称“信任干哥哥，也相信多年的好姐妹，他们不会欺骗我的”。站在审判席上，陈惠君对“干哥哥”曾兵远的言行仍深信不疑。

那么，曾兵远3亿元的房产，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庭审中，此案的同案嫌疑人、曾受曾兵远委托买房的洪某，揭开了其中的谜底。原来，一直在“干妹妹”陈惠君帮助下四处骗贷款的曾兵远，借助洪某的谎言骗过了陈惠君。“其实，曾兵远在宁波根本没有房产，所谓的商铺、别墅、排屋都是子虚乌有。”洪某说，曾兵远偶尔会带人来宁波“看房子”，每次都会提前通知洪某，并要求她配合“唱双簧”，营造出曾兵远在宁波确有巨额房产的假象，陈惠君就是这场戏的重要“观众”。

洪某为何要配合曾兵远演戏呢？法庭上，洪某不得不承认：“曾兵远承诺过给我80万年薪，而且我自己也投入了600多万在他的工厂里。”洪某语带哭腔地表示，截至案发，曾兵远所承诺的80万年薪自己一分钱都没拿到，之前还一直盼望着曾兵远所说的投资款一到，自己的年薪就能兑现。

在庭审的下半场，陈惠君情绪低落，眼神空洞迷茫。法官询问她是否知道曾兵远实施的诈骗行为，陈惠君一直摇头声称自己并不知晓。对于曾兵远，她依旧抱着对方只是因为投资失败才导致资金无法收回的幻想……

2015年11月26日，备受关注的绍兴“美女行长”集资诈骗一案在绍兴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宣判。法院审理查明：曾兵远先后注册经营有“新士化工助剂公司”“宏森担保公司”等多家公司，后因盲目投资等原因，欠下巨额债务无法偿还。2010年9月至2014年5月，他明知自己无还款能力，仍以银行转贷、投资需要资金等为名，以高息回报为诱饵，通过自己出面或陈惠君出面，骗取他人借款。

而陈惠君明知“八哥”负有巨额债务无法偿还，仍以银行行长身份出面并以个人名义作担保，以给其他客户转贷为名，帮助“八哥”骗取借款。其间，“八哥”等人先后骗取46人共6.25亿余元，除去还本付息的方式支付3.76亿元外，实际骗得2.49亿余元。其中，陈惠君参与骗取1.61亿余元。曾兵远因犯集资诈骗罪、诈骗罪，被判无期徒刑;陈惠君犯集资诈骗罪被判15年，犯诈骗罪被判10年，合并执行有期徒刑17年，罚金25万元。

听到判决，陈惠君一声叹息，流着泪水被两名女法警押出法庭。

（文中除陆兆文外均为化名）

编辑：郑宾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