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语料库的英汉近义词语义韵对比研究——以ANNOUNCE，DECLARE和宣布为例

沈 悦 杨 玲

（安徽大学 外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一、引言

“语义韵（semantic prosody）是近年来语料库语言学研究中的新兴课题”[1]。它指的是 “节点词（node word，即研究者所研究的某个词项）总是习惯性地与某类具有相同或相似语义特征的词项共现，构成显著搭配。受搭配词的影响，节点词被‘传染’上了有关的语义特征，在语境内形成一种语义氛围”[2]。

在词汇学习过程中，由于近义词在语义上的相似性，总是被等同化，出现近义词替代现象。事实上，近义词仅是在语义上相近，它们在搭配和语义韵方面均存在差别。鉴于此，本研究选取了ANNOUNCE，DECLARE和宣布这三个常见近义词，利用语料库及相关工具，对三者的搭配和语义韵进行分析，比较异同。这一研究对近义词辨析以及汉英翻译均有借鉴意义。掌握了语义韵知识，学习者才能在实际运用中掌握典型搭配，减少语法和语用错误，学习更为地道的英语和母语。

二、文献综述

“语义韵分为积极、消极和中性三类”[3]。“积极语义韵是指节点词吸引的搭配词几乎都具有积极语义特征；消极语义韵是指节点词吸引的搭配词几乎都具有消极语义特征；中性语义韵是指节点词既吸引具有积极语义特征的词项，也吸引消极语义或者中性语义的词项。因此，中性语义韵又被称作错综（mixed）语义韵”[4]。

自语义韵这一概念提出以来，研究者借助语料库开展了大量研究。国外关于语义韵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动词短语或者单个动词层面，如Sinclair[2]对SET in的研究发现，它通常与具有消极涵义的词项构成显著搭配。Louw[5]首次提出语义韵的概念。他在研究中发现，当BUILD up作为及物动词使用时，具有积极语义韵，当作为不及物动词使用时，具有消极语义韵。Stubbs[6]通过对CAUSE进行研究，发现CAUSE表现出消极语义韵。此外，还有学者对副词的语义韵进行了考察，如Partington[7]对perfectly，totally等7个副词的语义韵进行研究，发现perfectly具有明显的积极语义韵，utterly具有明显的消极语义韵。

国内关于语义韵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英语本族语者和英语学习者语言语义韵对比方面。通过对两者的比较，研究者均发现英语学习者对语义韵的掌握存在不足。如王海华、王同顺[8]通过对比中国英语学习者和本族语者对CAUSE的使用情况，发现其语义韵方面的差异显著。陆军[9]以英语本族语语料为参照，对学习者英语中使用的CAUSE，LEAD to，RESULT in/from和 BRING about这四组近义词的搭配特征与语义韵进行研究，发现中国英语学习者对近义词的搭配和语义韵知识掌握不足。马拯[10]基于英语本族语语料库和学习者语料库，对HAPPEN的语义韵进行了对比研究。王瑞[1]和王瑞、姜雪[11]比较了英语学习者与英语母语者“做”类动词语义韵的异同。

此外还有一些研究发展了语义韵理论。卫乃兴[4]系统阐述了语义韵研究的三种基本方法：基于数据的方法、数据驱动的方法和基于数据与数据驱动相结合的方法。陆军[12]回顾和梳理了语义韵研究的理论、方法和应用。王雅刚、刘正光、邓金莲[13]对语义韵研究存在的争议问题进行了总结与回答。

也有学者从语义韵的角度出发，对翻译实践中单个词语的汉译进行研究，如陈新仁[14]针对北京奥运会上“truly exceptional”被翻译为“真正的无与伦比的”是否合理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借助语义韵知识，通过全面地分析，科学合理地得出结论，即“truly exceptional”的汉译完全合理。还有一些研究从英汉对比的层面对语义韵进行考察，如Xiao，McEnery[15]利用英汉语料库，对英汉近义词的语义韵进行对比研究。张继东、刘萍[16]利用英汉语料库，对动词HAPPEN，OCCUR和发生在语义韵等方面的差异进行了研究。李晓红、卫乃兴[17]对汉英对应词语的语义韵进行了比较分析。

已有的研究集中在英语单语语义韵的考察或者英语本族语和学习者语言语义韵对比方面。从英汉两种语言出发，进行跨语言的近义词语义韵对比方面的研究相对欠缺，值得引起关注。鉴于此，笔者基于英汉对比的研究方法，探索近义词的语义韵异同，以期为英语教学以及翻译工作提供一定的启发。

三、研究设计

本研究以美国当代英语语料库 （Corpus of Contemporary American English，下文均简称为COCA）和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中心（BLCU Corpus Center，下文均简称为BCC）的语料为基础，分别选取了COCA中的FICTION子库和BCC中的文学子库作为语料来源。COCA中的FICTION子库库容量为111.8 million words，BCC中的文学子库库容量为141.7 million words。两者在库容和题材方面极为相似，因而具有很好的对比基础。笔者利用COCA，BCC，AntConc3.5.7语料库分析软件和SegTag分词和词性标注工具，对ANNOUNCE（包括 announce，announces，announcing，announced），DECLARE（包括 declare，declares， declaring， declared）和宣布的所有动词用法进行检索，考察它们各自出现的频数。再利用检索出的语料提取显著搭配词（significant collocates）。COCA具有在线提取研究词项显著搭配词的功能，但BCC暂时还不具备这一功能。因此，笔者借助SegTag分词和词性标注工具对汉语语料进行了分词处理，再利用AntConc3.5.7语料库分析软件提取显著搭配词。 “一般来说，将跨距（span）设定为-4/+4（靠近节点词左边4个单词到靠近节点词右边四个单词）或-5/+5（意义同上）是适宜的”[18]。“当 MI（相互信息值）≥3时，表明节点词与搭配词有较强的搭配力”[19]。 因此，笔者在跨距 0—5 范围内，MI≥3，共现次数≥5的条件下提取显著搭配词。最后，根据提取的显著搭配词，笔者分别对ANNOUNCE，DECLARE和宣布的语义韵进行分析和比较。本研究主要讨论三个问题：（1）ANNOUNCE，DECLARE和宣布的分布频数是否存在显著性差异；（2）各词项的显著搭配词在语义上的异同；（3）各词项语义韵是否存在差异。

四、结果分析

（一）频数差异

在COCA和BCC的检索界面中，分别输入ANNOUNCE，DECLARE和宣布，然后选择其中的FICTION和文学子库，经检索后发现，ANNOUNCE，DECLARE和宣布作为动词的分布频数分别为6575、3669和1139。为了使数据具有可比性，笔者对频数进行了标准化处理，结果如表1所示：

表1 COCA和BCC语料库中各词项的频数分布情况

根据表1，ANNOUNCE作为动词的使用频率最高，DECLARE次之，宣布的使用频率最低。笔者由此得出初步结论：ANNOUNCE，DECLARE和宣布在分布频数上存在差异。为了进一步验证差异是否具有统计学意义上的显著性，笔者借助Log-likelihood Calculator计算对数似然函数值即LL-value来探索三者间的差异。LL-value的绝对值与差异性成正比，其值越大，则差异越大。在Log-likelihood Calculator中分别输入频数和选定字库总容量，点击运行即可得出相应的LL-value和对应的P值。计算结果如表2所示：

表2 ANNOUNCE，DECLARE和宣布两两比较的LL-value和P值

根据表 2，ANNOUNCE，DECLARE 和宣布的频数分布均存在显著性差异。由此可见，英语本族语者在使用ANNOUNCE和DECLARE这组近义词时存在偏好，他们更倾向于使用ANNOUNCE这一词项；汉语本族语者使用宣布一词的频率远远低于英语本族语者对ANNOUNCE，DECLARE的使用频率。

（二）显著搭配词比较

利用COCA，BCC和 AntConc3.5.7语料库分析软件分别提取ANNOUNCE，DECLARE和宣布的显著搭配词，笔者手动删去不符合的义项，结果如表 3、4、5 所示：

表3 ANNOUNCE的显著搭配词

表4 DECLARE的显著搭配词

表5 宣布的显著搭配词

由表3、4、5，笔者总结出词项间的共有搭配词，结果如表6所示：

表6 ANNOUNCE,DECLARE和宣布的共有搭配词

根据表6，ANNOUNCE和DECLARE有5个显著搭配词相同，DECLARE和宣布有3个相同，ANNOUNCE和宣布有3个相同。总的来说，它们的显著搭配差异较大，每个词项都有其特有的搭配。因此，在语言学习和翻译过程中，不能仅限于单词层面的学习和了解，要树立整体观念，了解典型搭配，树立差异意识，不能随意地进行近义词替代，这样的语言学习才更加有实用价值。对汉语母语者而言，虽然凭借语感总能正确使用典型搭配，但在了解了词语显著搭配现象以后，也应该树立整体意识，关注搭配方面的知识。

从词性来看，ANNOUNCE和DECLARE的显著搭配词以名词为主，兼有形容词和副词。这是由英语的语法结构决定的，动词和名词是典型搭配。因此，在搭配词词性方面，ANNOUNCE和DECLARE一致。但是通过表5我们发现，宣布作为动词的显著搭配词以动词居多，其次是名词。这一点与英语大相径庭，是汉语的一大特色。究其原因，笔者分析认为，这与汉语的词性特点有关：汉语中一个词往往具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词性，且每种词性的语法功能多样，如动词也可以作为宾语。考虑到该现象与本研究主题关系不大，在此不做赘述。

从语义来看，ANNOUNCE的显著搭配词大体上可以分为7个语义组：（1）与职业相关的词项，如：candidacy， resignation， retirement；（2）与婚姻相关的词项，如：betrothal， engagement， pregnancy；（3）工具类的词项，如：loudspeakers， loudspeaker，intercom， speaker；（4）与比赛相关的词项，如：winners， winner，contest， results， prize；（5）表示状态改变的词项，如：arrival， demise， departure， presence， descent， appearance， closing；（6）与计划相关的词项，如：intention，intentions，plans，decision；（7）表达心理状态类的词项，如：proudly，cheerfully，excitedly，brightly。 DECLARE 的显著搭配词大体上可分为4个语义组：（1）与国家、法律，军事相关的词项， 如：independence，officially，emergency，Germany，slaves，national，Mexico，official，United，States/states，state，legally，illegal，guilty，legal， innocent， martial， war；（2） 表达否定概念的词项，如：off-limits， incompetent， unfit， non， vold；（3）与金钱相关的词项，如：bankruptcy， income，treasure；（4）与胜利相关的词项，如：winner， victory，success，hero。宣布的显著搭配词大体上可分为3个语义组：（1）与国家、法律、军事相关的词项，如：戒严，宪章，休庭，成立，无罪，实行，投降，死刑，解放，被告，命令，战争；（2）与会议相关的词项，如：散会，开会，大会，开始，结束，会议；（3）与婚姻相关的词项，如：订婚，婚约，结婚。通过分析显著搭配词的语义特征，笔者发现，ANNOUNCE的显著搭配语义分布相对较广，主要涉及日常生活用语；DECLARE的显著搭配多与国家、法律、军事相关，用于比较正式的场合；宣布的显著搭配与DECLARE相似，多与国家、法律、军事相关，用于比较正式的场合；ANNOUNCE和宣布都有与婚姻相关的显著搭配。总的来说，DECLARE和宣布在显著搭配词的语义特征方面更加一致，多用于比较正式的场合；ANNOUNCE多用于非正式场合。

（三）语义韵比较

利用上文提取的显著搭配词，笔者分别对ANNOUNCE，DECLARE和宣布进行了语义韵分析和比较。通过分析显著搭配词的语义内涵，笔者得出表7。

表7 ANNOUNCE,DECLARE和宣布显著搭配词语义内涵比重

总的来说，ANNOUNCE，DECLARE和宣布的显著搭配词中，既有表示积极涵义的词项，也有表示消极和中性涵义的词项。因此，ANNOUNCE，DECLARE和宣布均呈现中性语义韵，或者说错综语义韵。进一步观察不同涵义词项的比重，我们发现：ANNOUNCE的显著搭配词主要表达中性涵义和积极涵义，而消极涵义的搭配词仅占4%，这说明ANNOUNCE的语义韵偏向于中性和积极；DECLARE的显著搭配词中，积极涵义和消极涵义的比重无显著差别，说明DECLARE的中性语义韵色彩比ANNOUNCE强烈；宣布的显著搭配词中，积极涵义和消极涵义的词项比重相当，说明宣布的语义韵色彩更偏向于中性，与DECLARE一致。为了进一步验证这一结论，笔者分别列出ANNOUNCE，DECLARE和宣布排在前十位的显著搭配词并分析它们的语义内涵，结果如表8、9、10所示。

表8 ANNOUNCE的前十位显著搭配词和语义内涵

表8显示，ANNOUNCE的前10位显著搭配词项中，6个具有积极涵义，4个具有中性涵义，未出现消极涵义。这与前面得出的的结论一致，从而进一步证明了ANNOUNCE的语义韵偏向于中性和积极。

表9 DECLARE的前十位显著搭配词和语义内涵

表9显示，DECLARE的前10位显著搭配词项中，3个具有积极涵义，4个具有中性涵义，3个具有消极涵义。这与前面得出的的结论一致，从而进一步证明了DECLARE的语义韵偏向于中性。

表10 宣布的前十位显著搭配词和语义内涵

表10显示，宣布的前10位显著搭配词项中，中性涵义的词项有8个，而积极涵义和消极涵义的词项各只有1个。这与之前得出的的结论一致，从而进一步证明了宣布的语义韵偏向于中性。为了便于观察，笔者对表8、9、10的结果进行了整合，从而得出表11：

表11 ANNOUNCE，DECLARE和宣布的前十位显著搭配词不同语义内涵数量分布

五、讨论

本研究基于COCA和BCC，利用相关语料库工具，对英汉近义词ANNOUNCE，DECLARE和宣布的语义韵进行对比研究，得出如下结论：

（一）ANNOUNCE，DECLARE和宣布在COCA和BCC中的分布频数均存在显著性差异

造成这一差异的原因可能与三者显著搭配词的语义特征相关。ANNOUNCE的显著搭配词的语义分布相对较广且多用于非正式场合，而DECLARE和宣布的显著搭配词语义多与国家、法律、军事相关，比较正式。三者显著搭配词的语义特征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该词项的分布频数。语义特征相对较广且多用于非正式场合决定了该词项的使用频率相对较高；语义特征相对正式，在某种程度上也会限制该词项的使用，仅限于特定场合。而DECLARE和宣布即使在显著搭配词的语义特征方面更趋向一致，两者在分布频数上也存在显著性差异，这表明了语言之间的差异性是普遍存在的。由于文化、使用习惯等方面的差异，这种语言间词项的频数差异是不可避免的。

（二）ANNOUNCE，DECLARE 和宣布的显著搭配词存在很大差异

总的来说，三者的显著搭配词虽然数量较多（分别为48、42和33），但是相同搭配非常少，其中，ANNOUNCE和DECLARE有5个显著搭配词相同，DECLARE和宣布有3个相同，ANNOUNCE和宣布有3个相同。因此，在词汇学习过程中，要树立差异意识，了解词项的典型搭配。从语义来看，这三个动词的搭配范围差别较大：ANNOUNCE，DECLARE和宣布的显著搭配词大体上可分别划归为7个、4个和3个语义组。总的来说，DECLARE和宣布的显著搭配词多与国家、法律、军事相关，用于比较正式的场合，ANNOUNCE的显著搭配词语义分布相对较广，多与日常生活相关。事实上，语言具有任意性，语言符号与意义之间的对应并不是固有的，是人为主观添加的联系，并在长期的语言使用过程中发展成为一种规范。词汇的显著搭配词从本质上来说也是一样，它具有一定的主观性。基于使用者的主观意识、使用习惯，某一词项总是与特定语义特征的词项共现，最终成为一种使用规范。当然，语言内部以及语言之间，近义词在典型搭配方面的部分重叠也是完全正常的，语义之间的相似性决定了它们之间存在着或多或少的联系。ANNOUNCE，DECLARE和宣布在显著搭配方面的异同很好地证明了这一语言事实。

（三）ANNOUNCE,DECLARE和宣布在语义韵方面趋向一致

三者的显著搭配词中，既有表示积极涵义的词项，也有表示消极和中性涵义的词项，且中性涵义词项的比重分别为 67%、47%、67%。因此，ANNOUNCE，DECLARE和宣布均呈现中性语义韵或者说错综语义韵。考虑到本研究辨析近义词的目的，笔者进一步对不同涵义词项的比重进行了对比分析。根据表7可以发现，ANNOUNCE的显著搭配词中，积极涵义、消极涵义、中性涵义词项的比重分别为29%、4%、67%。因此，ANNOUNCE的语义韵偏向于中性和积极；DECLARE的显著搭配词中，积极涵义、消极涵义、中性涵义词项的比重分别为24%、29%、47%。因此，DECLARE的语义韵偏向于中性；宣布的显著搭配词中，积极涵义、消极涵义、中性涵义词项的比重分别为15%、18%、67%。因此，宣布的语义韵更偏向于中性，与DECLARE一致。对ANNOUNCE，DECLARE和宣布语义韵的判定主要基于对三者显著搭配词语义内涵比重的分析。由于之前已经讨论过三者在显著搭配词语义特征方面的异同，这也就决定了三者在语义韵方面存在异同。此外，该研究还发现在显著搭配词语义特征方面更加一致的词项在语义韵方面也会更加一致。以本研究为例，DECLARE和宣布在显著搭配词的语义特征方面更加一致，两者的语义韵也更加趋向一致。这对词项的语义韵学习具有一定的启发。总的来说，这三个近义词只是在概念意义上相近，它们在分布频数、显著搭配、语义韵方面均存在不同程度的差异。

六、结语

本研究为近义词学习和汉英翻译提供了新的视角。近义词以及词汇学习不能局限于单词层面，了解所学词项的使用频率、典型搭配以及语义韵知识才能全面地掌握该词项的用法，学习更加地道的外语或者母语；在进行翻译实践的过程中，译者也要考虑到使用频率、典型搭配和语义韵知识。当然，本研究也有不足之处。首先，笔者对显著搭配词语义内涵的判定带有一定的主观性，有的词项仅凭借自己的语感进行判断；其次，本研究仅限于单词层面，并未涉及高一级语言单位的研究。考虑到这一局限性，今后的研究可以从短语等更高层面的语言单位出发，考察分布频数、显著搭配以及相应的语义韵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