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8-31
贾君琪
(聊城大学 文学院,山东 聊城 252000)
元好问(1190—1257),字裕之,号遗山,作为金元之际的文学大家,他的文学成就为后人瞩目,其中尤以诗词为最。清赵翼《瓯北诗话》言:“七言律则更沉挚悲凉,自成声调。”[1]当今学者胡传志先生认为:元好问用力最多的是七律,成就最高的也是七律[2]。结合历代诗评家的评论可知,其七言律诗成就最高,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目前学界对元好问七言律诗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声律拗救、审美结构抑或是与杜甫、陆游等人七律创作的对比上,对元好问七律用典现象进行探讨的论文仅见颜庆余《北宋之后:元好问与中国诗歌传统》,论文用简短篇幅探讨了元好问七律的用典特色,留意到元好问好用虚字来盘活古典,避免堆砌故实的弊病[3]。本文拟从元好问七律用典入手,分析其七律创作中的用典特征、用典类型及用典效果,以期完善元好问七律研究中的些许不足。
元好问七律使用的典故范围广泛,经史子集均涉及。经部用典来源有《诗经》《礼记》《论语》《左传》《尚书》《孟子》《易经》。如《读靖康佥言》首联“浚郊沙海浩茫茫,河广才堪一苇航”①元好问七律引自狄宝心《元好问诗编年校注》(中华书局,2011年),下文引诗均出自此书,不再一一注明出处。,上句语出《诗经·鄘风·干旄》:“孑孑干旄,在浚之郊。”[4]下句出自《诗经·卫风·河广》:“谁谓河广,一苇杭之。”[4]再如《谢邓州帅免从事之辟》颈联“首丘自拟终残喘,陟屺谁当辨苦音”,上句语出《礼记·檀弓上》:“古之人有言曰:‘狐死正丘首。’仁也。”[5]下句语出《诗经·魏风·陟岵》:“陟彼屺兮,瞻望母兮。”[4]史部是元好问七律用典的主要来源,包括《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晋书》《唐书》《新唐书》等。如《寄西溪相禅师》颔联“门堪罗雀仍未害,釜欲生鱼当奈何”,分别引用自《史记·汲黯传》与《后汉书·范冉传》,上句言居所的萧条冷落,下句言生活的清贫困苦。再如《四哀诗·李长源》颈联“石苞本不容孙楚,黄祖安能贷祢衡”,上句引用自《晋书·孙楚传》,下句引用自《后汉书·祢衡传》,旨在说明贤能之士被奸臣陷害。子部用典来源主要是《庄子》《世说新语》,如《感事》首联“舐痔归来位望尊”,引用的是 《庄子·列御寇》:“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6],意在说明毁谤的人以谄媚得高位。再如,《颍亭》颈联“胜概消沉几今昔,中年登览足悲哀”,下句引用自《世说新语·言语》中谢安对王羲之说的话:“中年伤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7]集部用典主要取自《楚辞》《文选》《陶渊明集》《杜甫集》等,如《昆阳二首》(其二)颈联曰“老马长途良惫矣”,此句语出杜甫《江汉》:“古来存老马,不必取长途。”[8]
元好问七律用典集中、密度大:一是其用典七律有近270首,占其七律诗歌百分之八十左右;二是其七律用典多以对仗的方式出现,单独出现的情况相对较少。亦有通篇用典的七律,如《过浊鹿城与赵尚宾谈山阳旧事》:
废邑萧条落照边,山阳遗迹世空传。
肺肠未溃犹可活,灰土已寒宁复然。
负鼎运来元有力,考槃人去更堪怜。
因君忆得曹瞒事,铜雀台荒又几年。
首联的山阳遗迹用《后汉书·孝献帝纪第九》汉献帝被废为山阳公的事情,颈联的灰土复燃用《史记·韩长儒列传》中狱吏侮辱安国、安国曰“死灰独不复燃乎”典,颔联的负鼎、考槃分别用《史记·殷本纪三》中伊尹负鼎俎以滋味说汤事和《诗经·卫风·考槃》的“考槃在涧,硕人之宽”[4],尾联引用《三国志·武帝纪》中曹操建铜雀台事。再如《寄答飞卿》:
一首新诗一纸书,喜于沧海得遗珠。
古来献玉犹难售,此日闻韶本不图。
白雪任教春事晚,青天终放月轮孤。
并州命驾才千里,嵇吕风流未可无。
此诗除第一句外,句句用典。第二句沧海遗珠出自《新唐书·狄仁杰传》写阎立本称赞狄仁杰观过知仁的行为且认为其是非常难得的人才,三句古来献玉引用《韩非子·和氏》卞和献玉的典实,四句闻韶用《论语·述而》孔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典,五句白雪用宋玉《对楚王问》中《阳春》《白雪》典,六句用唐释寒山《寒山诗集》中诗语,七、八句用《晋书·嵇康传》中吕安思嵇康千里命驾的典故。由此可见元好问七律用典的密度。
元好问七律用典方式多样,据赵克勤先生对“用典”的分类[9],明用、暗用、反用、借用和化用五种类型用典方式均有涉及,其中明用、暗用与反用三种是其频繁使用的用典方式。明用,即使用典故的字面意思,使读者一见便知在运用典故,如《射虎》首联曰“虎迹骎骎近九关,岂知飞将乃黄间”,用李广射虎典,简明易了;再如《寄答飞卿》尾联曰“并州命驾才千里,嵇吕风流未可无”,用“千里命驾”典,言诗人对友人的思念。暗用,指诗人引用的典故,从字面看不出其深意,需要对典故自身进行分析,如《会善寺》尾联曰“长松想是前朝物,及见诸孙赋《黍离》”,《黍离》是《诗经》中的一章,《诗序》曰:“《黍离》,闵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也。”[10]可见,《黍离》是亡国之痛的象征,诗人意在表明故国灭亡的悲痛心情。反用,指诗人运用的典故与原典意义相背,如《雨后丹凤门登眺》尾联曰“穷途自觉无多泪,莫傍残阳望春台”,此处反用“阮籍穷途而哭”典;再如《壬辰十二月车驾东狩后即事五首》(其二)颈联曰“包胥无泪哭秦庭”反用“包胥哭秦庭”典。借用,指诗人运用典故表示另一种与典故本义无关的意思,如《五月十二日座主闲闲公讳日作》尾联曰“陆氏庄荒又一年”此联“陆氏庄荒”原意指科考方面杜绝行私请托,这里则指恩师赵秉文的墓地荒凉。元好问七律亦有化用前人诗语入诗的方式,如《留别仲泽》之“逐贫不去巧相寻”化自扬雄《逐贫赋》之“贫遂不去,与我游息”[11],《叶县雨中》之“今朝一雨散千忧”化自杜甫《落日》之“一酌散千忧”[8],《帝城二首》(其一)之“悠悠未了三千牍”化自苏轼《次韵子由送千之姪》之“闭门试草三千牍”[12]等。
元好问七律中广泛用典,对其七律用典情况进行归纳概括,可发现其用典的偏好,主要可分为世事沧桑类、避世隐居类、贫苦生活类、扶倾志士类。
元好问生活在一个特殊的时代,金朝统治者的内部矛盾、不合理的统治及蒙古侵金战争等,使他目睹了金朝由繁荣到灭亡的历程。由于亲历战争,饱受乱离之苦,眼见故国倾覆,其七律中表达世事变迁的典故甚多。如:
来鸿去燕三年别,深谷高陵万事非。(《送杜子》)
深谷高陵典出自《诗经·小雅·十月之交》,原文曰:“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4]诗中原意是指山河巨变,后引申为国家灭亡,朝代更替。此联“三年别”与“万事非”对举,小数对大数,短暂的时间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更给人世事沧桑之感。
华表鹤来应有语,铜盘人去亦何心。(《癸巳四月二十九日出京》)
丁令威化鹤归来典见于《搜神后记》,言辽东人丁令威学道成仙,千年以后化作白鹤回归故里,看到眼前物是人非的景象,感慨世事易变,劝人学仙。铜盘人语出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序,言魏明帝诏宫官取汉武帝时所铸捧露盘铜人,铜人潸然泪下,用此典引出兴亡之悲,是朝代更迭现实的生动描绘。“华表来归丁令威”(《怀安道中寄怀曹徵君子玉》)、“老鹤千年见城郭”(《赠张致远》)等用的都是丁令威化鹤归来典,寓世事易变、沧海桑田。再如
携盘渭水空流涕,种柳金城已合围。(《为邓人作诗》)
种柳合围典见《世说新语·言语》,言桓公(温)北征经过金城,见身为琅邪时种的柳树,现在繁茂硕大,心生感慨:木犹如此,人何以堪。用此典言巢倾卵覆之悲与世事沧桑之伤,诉说金朝灭亡的事实与诗人的悲痛之情。
元好问金亡前屡试不中的科举经历与为官后不被重用的现实处境,使他深感异族统治下施展才华的艰难。金代后期二十余年的战乱生活,也使其有隔世之感。此外,其时佛道思想盛行,元好问结交众多佛道友人,思想受到影响,这都促使元好问隐逸心态的形成。其七律中亦多有用避世隐居的典故表明自己的心志。如:
卖剑买牛真得计,腰金骑鹤恐非才。(《示崔雷诗社诸人》)
卖剑买牛典见《汉书·龚遂传》,言龚遂做渤海太守时,见此地生活奢侈,百姓不田作,因而劝百姓务农桑,让百姓卖剑买牛进行耕作。诗人用“卖剑买牛”典,暗指从三乡移居嵩山选择隐居的事情。“腰金骑鹤”典出自南朝《小说》,谓有人想兼有官职、财产与升仙三种,此处反用此典,言诗人的隐逸抉择。再如:
便与溪塘作盟约,不应重遣濯缨尘。(《后湾别业》)
此句用《楚辞·渔父》“濯缨”典,以示避世隐居不再出仕。可以发现,诗人所用避世隐居典为来表明隐逸心志。同时,诗人还拿自己的朋友来类比避世隐居的古圣先贤,借此抒发对朋友退隐的殷羡之情。如:
三间老屋知何处,惭愧云间陆士龙。(《寄杨飞卿》)
此联用陆机、陆云隐居典,将友人杨飞卿视为晋时的陆机。再如:
卧流卜筑平生事,会就辽东管幼安。(《赠玉峰魏丈邦彦》)
此处诗人将友人魏邦彦视作三国时期的隐士管宁,并用“会就”二字表明自己定会与友人一同归隐。
元好问一生有将近一半的时间在战乱生活中度过,在蒙金战争中多次举家搬迁,屡次科举不中,为官后又多次选择归隐,生活来源无法保障,其生活状况可想而知。元好问的诸多友人与其生活类似,绝大部分在战乱生活中毅然归隐,过着贫苦的生活。其诗中多用典故描写自己生活贫困。如:
淹留岁月无馀物(《昆阳二首》其二)
粝食粗衣岁月长(《入济源寓舍》)
秋风茅屋可怜生(《十日作》)
白石鲤鱼空尺半(《春寒》)
以上四句都是描摹自己贫困生活现状的诗句。第一句用别无长物典,出自《世说新语·德行》篇,言因为贫困而一无所有;第二句语出陶渊明《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造夕思鸡鸣,及晨愿乌迁”[13],元诗活用此典,表明因饥寒而觉得时间漫长的体验;第三句秋风茅屋典见于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言居所破败不堪,是晚年生活贫苦、凄凉的写照;第四句暗用甯戚饭牛典,言生活贫困至极。此外,诗人还常在酬赠、送别诗作中运用典故言及生活贫困的事实,以引起共鸣。如:
憔悴京华苜蓿盘,南山归兴夜漫漫。长门有赋人谁买,坐榻无毡客益寒。(《寄钦用》)
逐贫不去巧相寻(《留别仲泽》)
《寄钦用》中诗人明用苜蓿盘、坐榻无毡典及反用长门有赋典,言生活贫寒,虽有司马相如一样的才华与学识,却无人赏识,无补于自己的贫寒生活。钦用即李献甫,诗人“三知己”之一,生前一直为官,屡因功绩被迁升官,诗人向其诉说贫困生活及牢骚,可能是想引起友人的同情,进而得到资助与荐引。《留别仲泽》中诗人运用汉扬雄《逐贫赋》“贫遂不去,与我游息”[11]句,言贫穷与自己相伴始终,挥之不去,王仲泽亦是诗人挚友之一,同李献甫一样,仕途顺利,诗人言此可能也是为博得友人同情,获得资助。
蒙古族于大兴三年(1211年)开始了对金朝长达二十余年的战争,元好问亲眼目睹了战争的残酷无情——忻州城被屠、亲属死于非命、百姓流离失所、统治者及官员的腐败无能等。战争给元好问带来的最为巨大的冲击莫过于眼见一个个鲜活生命瞬间凋零,挚友被战争吞噬。《中州集》小传中,元好问记录了251位文人的生平状况,其中死于金末战乱抑或与战争相关的文人志士多达50人。此外,蒙金战争中,金朝一直处于被动地位,随着战争的深入,金朝统治岌岌可危;战争后期,统治者为保全性命多次弃城而逃,置百万生灵于不顾。在大厦将倾之际、士林悲叹之时,元好问希冀能有大量志士仁人现身挽救时事,使金朝统治不至倾覆。其在七律中多用扶倾志士类的典故,传达渴望扭转时局的心愿。如:
伤时贾谊频流涕,卧病王章自激昂。(《徐威卿相过,留二十许日,将往高唐,同李辅之赠别二首》其一)
贾谊伤时典出《汉书·贾谊传》,言贾谊忧世伤时上书陈时事,情感真挚,语言悲切;卧病王章典出《汉书·王章传》,言王章时任汉成帝京兆尹,刚直敢言时弊,卧病在床仍以时事为忧。诗人用贾谊、王章典一方面激励自己要忧心金朝时局,贡献自身力量,另一方面也劝勉友朋以大局为重,拯救时局。再如:
壮志相如头碎柱,赤心嵇绍血沾衣。(《四哀诗·王仲泽》)
上句用蔺相如持和氏璧出使秦庭欲抱玉撞柱逼迫秦王履约的典实,下句用嵇绍以身护主被无数乱箭射中身亡典,不论是蔺相如还是嵇绍,他们都是为了国家利益而敢于献出生命的勇士,显示出了他们性格中的忠烈。元好问将为金献身的挚友王仲泽视作完璧归赵的蔺相如与舍生取义的嵇绍,可见其对挽救国家的仁人志士的充分赞美与敬佩之情,也表达了其对身处乱世、志士仁人只能以命许国的悲慨。再如:
焦头无客知移突,曳足何人与共船。(《壬辰十二月车驾东狩后即事五首》其三)
曲突徙薪典出《汉书·霍光传》,言霍光向皇帝讲明事先采取措施、防止灾害发生的人应该重赏的典故;下句典出《汉书·马援传》,言马援身为将领英勇果敢。此联中均反用典故,一方面感叹金廷缺乏深谋远虑的人,另一方面惋惜金廷没有忠烈将领为国出力。由此可见,诗人对乱世扶倾志士人物的期盼之情。
元好问七律中典故类型的使用倾向与金朝末期的社会状况紧密相关,因战乱频仍,时局多变,满目疮痍,诗人多体会到世事沧桑之感;又因异族统治下的艰难处境、兵戈不息的战乱环境与佛道思想的不断濡染,使诗人有避世隐居的思想倾向;战争持久,诗人生活来源有限,结合自身生活处境,诗人多描写自己贫苦的现实生活;金朝末期,社会动乱,金朝统治朝不保夕,因此使人渴望有仁人志士挺身而出以挽救时局,维护金朝统治。这些思想倾向反映到七律诗作中,同时为使诗作完整表达诗意并有说服力,诗人便选用相应的典实为其思想的传达服务。
古诗文用典有悠久的历史,典故经历代诗人的阐发运用,被浓缩成简短的词语,内在深意早已明了。典故本身词约意丰,入诗则能使诗歌言简意赅、含蓄凝练,且其具有深厚文化内涵与鲜明历史色彩,则可使诗歌显得典雅厚重。现结合元好问七律的具体诗篇进行分析。
所谓“委婉含蓄”,是指元好问七律在表达自己的思想时,往往不是直接无余地展现,而是通过典故的使用,间接地表达,使诗歌的情感内蕴更加丰厚,这在其描写时事的七律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如《癸巳四月二十九日出京》一诗:
塞外初捐宴赐金,当时南牧已骎骎。
只知灞上真儿戏,谁谓神州遂陆沉。
华表鹤来应有语,铜盘人去亦何心。
兴亡谁识天公意,留著青城阅古今。
首联言女真统治者赏赐北边将帅时,蒙古族已经南下侵犯的举动。颔联上句用汉文帝视察灞上、棘门驻军营地,直驰而入,认为灞上、棘门军守备不当典,下句用“神州陆沉”典,两个典故巧妙结合,含蓄写出将帅武备松弛、无勇无谋是金朝倾覆的重要原因。颈联上下两句分别运用丁令威化鹤归来典和金铜仙人辞汉典,隐晦揭示了金亡国后城郭如故人事皆非的凄惨现实,从侧面透露金亡后人民遭受的蹂躏与诗人的愤激之情。尾联中的“青城”别有深意,金朝初期,统治者于青城接受宋徽宗、钦宗二帝的降书,宋廷皇宫贵族均被俘侍金,金灭北宋;不想百年后,亡国的金廷皇太后、嫔妃及诸宗族在此被蒙军杀戮。诗中无一字言金亡,却通过典故的运用使读者知晓金朝亡国的事实,这正是典故委婉含蓄效果的体现。
元好问七律中多以典故写时事,忧心时局,委婉地表达对时局的批判,加深了诗歌的现实寓意。诗人亲睹沧桑世事,既不忍见国家倾覆,又不能在诗中直言家国之痛,便运用典故婉转表达其内心伤痛。同时,注重选择影响事件走向的关键片段,将重要的人物、地点、时间等穿插在诗作中,使读者读后可以自发进行联想以便了解事件的全貌,明白其蕴含的深意。
诗文中运用名士文人等故事为典会使叙说对象变得典雅,故而使诗歌呈现出文雅之气。用典叙人,使典故中的人物与诗中所叙人物的事迹、性格弥合无间,让他们同历代古圣先贤或仁人志士同等,增添诗歌的历史感与庄重感,吸引读者的注意力,从而起到提升人物价值的作用。如:
山头杜甫长年瘦,楼上元龙先日豪。(《寄希颜二首》其二)
山头杜甫典出唐孟棨《本事诗·高逸》,言李白于饭颗山头偶遇杜甫见其体型瘦弱。因元好问体形清瘦,所以其诗中多用此典来暗指自己的落魄。元龙百尺楼典出自《三国志·魏书·陈登传》,言许汜拜访元龙时不满元龙睡上床而让自己睡下床,刘备对许汜进行指责,认为其应有旷达胸怀,不计较细微的得失,以国家利益为重。诗人将希颜比作元龙,此处意在说明希颜性格豪放,注重大局。再如:
上前论事龙颜喜,幕下筹边犬吠稀。壮士相如头碎柱,赤心嵇绍血沾衣(《四哀诗·王仲泽》)
王仲泽为元好问挚友之一,《中州集·王渥传》载:“兴定二年进士……寿州防御使邦献……连辟三府经历官,在军中凡十年。”[14]为官期间,政绩斐然,因此元好问选用唐李德裕节度剑南西川,建筹边楼使边境安宁、狗不惊叫的典故,以突出王仲泽为官期间的作为。《金史·内祖思列传》载,王渥因内祖思烈决策有误,为挽救金廷不利时局据理力争,不惧思烈要夺其命,最后终因思烈决策失误为国殉命。王仲泽在史书中是一位忠烈之士,元好问作为其挚友对其为人更是了解,因此元好问选用蔺相如完璧归赵典与嵇绍以身护主被无数乱箭射中身亡典来彰显王仲泽凛然大义的形象,使读者对其为国献身的壮举有更深切的体会,王仲泽的形象在读者心中高大起来。除此以外,诗人还在七律中运用典故来展现友人的才华与人格魅力,如“百钱卜肆成都市,万古诗坛子美家”(《寄辛老子》)、“牧之宏放见文笔,白也风流余酒尊”(《李屏山挽章二首》其一)等。类似这类典故的运用,不仅使诗中对于人物成就、才华、品性的称赞具有说服力,充满文雅气息,也使读者对诗中的人物有更加准确的定位,帮助读者更深入地理解诗意。
“言简意赅”即是指语言简单、精炼,而所要传达的思想情感等都没有遗漏。元好问七律中典故的运用,不仅使诗作言之有物,增强了诗歌的历史广度与深度,还使诗歌凝练蕴藉,极大地增强了诗歌的内容容量,展现其沉郁悲凉的艺术特色。如《感事》:
富贵何曾润髑髅,直须淅米向矛头。
血雠此日逢三怨,风鉴生平备九流。
瓢饮不甘颜巷乐,市钳真有楚人忧。
世间安得如川酒,力士铛头醉死休。
诗人因为耶律楚材父兄撰写碑文,受时人诟病,作此诗言心中的郁愤之情。首联上句语出《庄子·至乐》,下句用《世说新语·排调》淅米向矛头的典实,二者结合,意在说明诗人年事已高,为耶律履撰碑,不是为攀结新贵,图谋富贵。“何曾”“直须”二词的使用,增强了诗句的情感色彩,表达了诗人不被时人理解的无奈、气愤、悲痛的心情。颔联上句三怨语出《文子·符言》,言爵高者、官大者及禄厚者易被人嫉妒、诽谤,下句九流出自《汉书·艺文志》,言诗人一生对自己的评判不过是一介儒士而已,然时人对自己怨恨颇深,不符合常理,可见诗人心中的愤懑。颈联上句反用颜巷乐典,言自己不甘隐居,而欲有所为,下句用楚人钳典喻杀身之祸,意在说明诗人不为富贵利禄做事不想却招来诽谤。尾联语出李白《襄阳歌》,直言其面对毁谤,只能以酒解忧。诗人在短短七言八句之内,将事件的起因、时人的心理、自己的心理及解决方法简练完整地叙写出来,不得不归功于上述具有丰厚历史文化沉淀的典故。诗中连用润髑髅、淅米向矛头、楚人钳典,将历史发生的事件与现实结合起来,觉察事件的历史延伸,使诗歌的思想内涵更加广阔。这些典故都暗含着郁愤不平之气,为诗歌沉挚悲凉特色的形成奠定了情感基调。
元好问七律中常常广征博引,典故的使用范围广、密度大、方式多,不局限于某个时代或某部典籍,诗中典源时代跨度大为常例,这充分展示出其深厚的学识与功力。元好问七律中典故选择与其所处的时代及生平经历密切相关,展现了诗人的思想倾向,增强了诗歌的历史广度与深度,具有深切的现实寓意且使诗歌含蓄蕴藉,典故的运用亦使诗歌中人物形象的塑造具有典型性,加深读者的理解。对元好问七律中用典现象进行探究,可使元好问七律研究更加深入,利于整体上把握元好问七律的创作成就,也为今后元好问七言律诗的研究提供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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