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暖中入眠——胡性能短篇小说浅析

徐 霞(云南人民出版社， 云南 昆明 650034)



●云南文学研究

在温暖中入眠
——胡性能短篇小说浅析

徐 霞
(云南人民出版社， 云南 昆明 650034)

已有近20年写作生涯的胡性能，以其小说写作的“精致感”在云南文坛成为独特的存在。而短篇小说创作，则成为解读胡性能创作“精致感”的极好入口。论文拟从小说结构、人物塑造及小说风格这三个方面出发对胡性能短篇创作进行解读，认为情节型结构、各具风貌的人物形象及“在温暖中入眠”的风格是其短篇小说显著的特点。

胡性能； 短篇小说； 情节型结构； 人物形象； 小说风格

胡性能写小说，已有近20年的时间。或许他不是个“高产”作家，但他却是个肯下功夫的作家，也正是因为这份功夫，使得出自他手的作品呈现出一份创作的“精致感”。解读胡性能小说创作上的“精致感”，笔者认为其短篇小说是极好的入口。因为短篇小说意味着一种更加纯粹的写作学，它要求作家有更为熟练的处理文字和素材的能力。以胡性能的短篇小说为切入口，其小说创作上的功力可见一斑。

一、情节型结构

情节型结构是指那种以人物命运和事件发展为线索、以时间顺序和因果关系为主导的故事型结构。情节，按福斯特的说法，指的是因果逻辑组织起来、包含人物行为矛盾冲突的一系列事件。[1]情节型结构可以说是小说创作的经典模式。

情节型结构是作家短篇小说结构的主体。胡性能是个极会讲故事的作家，他笔下的故事安排生动有趣，富有吸引力，而且每篇小说的情节安排又都有新意而不雷同。不管艺术手法如何多样，在胡性能的短篇小说中都有一个主要故事。罗兰·巴特说：“叙事作品是一个大句子，正如任何语句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是一个小叙事作品的雏型。”[2]胡性能的短篇创作，几乎都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出它们的故事。《电线上的风筝》讲身材瘦小的周树莫名其妙成为“强奸犯”的故事，《谁是小杏》讲容貌端庄的丹城医院口腔科年轻女医生吴越发生婚外情的故事，《来苏》讲花样女学生李琪自杀的故事，《在温暖中入眠》讲身患肝硬化的席叔在生命最后得到温暖并在温暖中死去的故事，而《母亲的爱情》讲苏医生和陈凯两人间那段有关爱情的故事。从这些短篇小说中，都可以看到情节型结构在胡性能短篇创作中鲜明的存在着。在小说结构上精心构思、安排，使得情节型结构能够在小说中发挥其最大价值，让作品阅读成为一种文学享受，这是胡性能创作功力的体现，同时也是作家创作鲜明的特征所在。

情节型结构是胡性能短篇小说不能忽视的结构特质，在其短篇创作中具有重要的价值。这集中体现在赋予小说极强的故事性。故事是一切小说不可或缺的最高因素，福斯特认为：“故事是小说的基本面，没有故事就不成其为小说。”[1](P.23)他还为故事下了一个著名的定义：“故事就是对一些按时间顺序排列的事件的叙述。”可见，故事是取材于人类生活的一种形式，与生活保持着同源性，对人类精神生活起到渗延性的影响。中国可谓是一个有着“说书传统”和“爱听故事”的国度，作家的小说创作能否赢得读者、发挥作品的文学教育功能，通常不能不考虑到“说书传统”和“爱听故事”这两个方面的影响。显然，胡性能是深谙读者这种心理的，所以他将自己的创作回归到故事本身，但在他笔下，故事的回归并不意味着艺术性的降低，恰恰相反的是，胡性能将他小说中的故事讲得那么圆熟、那么自然。而出现在胡性能短篇小说中的故事，并非是作家凭空臆测出来的与生活毫不相关的“伪故事”，而是与我们的日常生活保持着紧密联系的“生活故事”。《谁是小杏》一文并没有对婚外情一味简单指责，而是从精神层面出发细心讲述诱发少妇吴越出轨的点滴，进而通过这桩婚外情引发对当下饮食男女精神世界的探问。《来苏》一文以女学生李琪的自杀为主要线索，但同时又延伸出李琪母亲之死和李琪与风月高手蒋一的感情这两条线索。主次线索在小说中同时出现，与此相对应，作家采用树状结构，以小说主人公李琪自杀为树的主干，由她的死亡牵引出许多个性鲜明的人物，结成一颗开枝散叶的生活之树。随着李琪最终迈入死亡的深渊，带着浓重来苏味的一系列人物向我们走来，同时向我们走来的还有那一个个被生活抽丝剥茧的空虚灵魂，李军(李琪的父亲)、王燕、蒋一、刘红、李琪的母亲，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各色人等向我们走来，他们每个人都是社会中每一类人具体而微的象征，他们的故事汇总后成为了现实生活的真实写照。作家着力写出现实社会中“人的生活”。创作的灵魂是故事背后折射出来的更深层次对生活的思考，故事背景设置、情节安排都是为了这一思考而服务的。在《母亲的爱情》《电线上的风筝》《在温暖中入眠》等短篇小说中均体现了故事的生活化取向。

二、各具风貌的人物

小说是以人物为中心通过故事情节来反映社会生活的。其中的人物形象集中渗透着作品主题、作家创作意图以及试图要揭示的社会生活本质。人物塑造对于小说创作至关重要，人物形象是否鲜活、真实、感人对小说能否赢得读者，实现文学创作的价值有直接的影响。胡性能是非常注重小说技巧的作家，他的作品充满艺术技巧的张力。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他表现出了深厚的功力，为读者带来了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这些人物各具风貌，鲜活真实地反映着当下的社会生活和社会现实。

为社会各阶层画像。胡性能对社会生活是敏感的，他的小说涉及众多人物，作品涉及面广。在他的短篇小说中，有来自社会底层的砖工席叔、靠出卖身体养活自己的姑娘们以及那个被人强奸却还隐隐觉得幸福的留守女人，有供电局线路检修工周树、汽车修理工孔令燕，还有吴越、苏医生、陈凯、蒋一等医护工作者，也有李琪这样的学生……可以说，社会底层、中产阶级、知识分子等社会多个阶层的人物在胡性能的短篇小说中都有出现，作家的创作达到了为社会各阶层画像的效果。而对于各个阶层人物的塑造，胡性能都处理的恰到好处。席叔是《在温暖中入眠》的主人公，他曾是一家国有建筑企业的砖工。十七岁便离开故乡的他，只身在丹城打拼多年，却并未被这座城市真正的接受，不仅如此，城市还吞噬了他的青春、爱情甚至生命(席叔半年前被确诊为肝硬化)。席叔是当下社会底层，尤其是那些渴望通过奋斗在城市中拥有一席之地的底层人民的一个缩影，他们将全部的青春、血泪甚至生命都揉进城市，可城市留给他们的往往是无助的失望和彻底的绝望。作家在面对他们的时候，内心是充满同情和怜悯的，所以在故事的最后，作家让席叔完成了人生最后的心愿，让他得以在温暖中入眠。与同情席叔不同，作家对吴越这一人物是持调侃态度的。在《谁是小杏》一文中，胡性能用细腻的文字一步步安排主人公吴越翻过婚姻的围墙，踏入婚外情的漩涡。吴越和丈夫汪楚铭无疑是当下很多饮食男女的代表，他们通常拥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和一个还算美满的家庭，生活中时时流露着小情调。但与他们生活上的小资小调形成对比的，是他们在躁动、空虚的灵魂，通过这一人物的塑造，作家完成了从精神层面对当下人的生活进行观照和思考的写作诉求。

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细读胡性能笔下的短篇小说，不难发现他讲诉的每一个故事都隐含着淡淡的悲伤，每个主人公的命运也都流露着各自的不幸。身为男人，身材矮小的男人周树在家庭内要忍受被妻子暴打的屈辱，在家庭外则要面对无数质疑他婚姻甚至是他生理的声音。不仅如此，更让人唏嘘的是一贯对生活充满热爱(这一点可以从周树在工作上踏实勤奋，年年被评为劳动模范可以看出)的周树竟然“心甘情愿”成为了“强奸犯”，他的命运似乎就如小说的名字一般是“电线杆上的风筝”，命运的主宰线并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值得一提的是，在该小说中除了周树是一个不幸的人物之外，作家还塑造了另一个不幸的形象——受强暴的女人。她是所有留守妇女的一个缩影，在那些被迫留守在家的日子里，她们在身体和心灵上经受的双重煎熬，是一份不可忽视的伤痛。可惜的是，作家在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上缺乏更深入的力度，人物身上的疼痛感表达的不够动人。《母亲的爱情》，作者为我们刻画了两个不幸的人物——陈凯和苏医生。在他们身上，我们看到了命运的无情和捉弄，也看到了人性中美好温暖的一面(苏医生始终挚爱着陈凯，不顾世俗的眼光生下了她与陈凯的孩子陈阳)。

胡性能笔下的人物各有各的不幸，但从另一个角度讲他们的不幸又是相似的。在他们的不幸背后，都隐含着命运悲剧。所谓“命运”指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以及自然与社会的法则，即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对人的生命活动的限定。命运悲剧主要展现的是个体意志与命运的冲突。在冲突中，虽然个体意志试图做出努力和反抗，但由于命运的不可抗拒性最终令其无法摆脱失败、毁灭的结局。命运悲剧，曾经是古希腊悲剧中的重要内容。古希腊戏剧家索福克莱斯的代表作《俄狄浦斯王》就是一出命运悲剧的代表作。主人公在悲剧命运面前的挣扎与灭亡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虽然他无论如何挣扎都不能摆脱“弑父娶母”的悲剧命运，但他对命运不妥协的抗争也展示了人的生命存在的价值和意义。需要指出的是，胡性能在描写人物的悲剧命运时，对人物反抗的一面着笔不多，这也使其小说一定程度上缺乏剧烈的疼痛感。

三、在温暖中入眠

“在温暖中入眠”，这是胡性能笔下的一篇小说名，同时也是笔者觉得对胡性能创作风格最贴切的评价。生活中的胡性能儒雅、从容、温情，他笔下流淌的文字自然也具备了这些特质。他的小说触及性、爱、生、死、人性、人生等命题，通过这些命题展现或者是解释了当下中国人的遭遇和困境，并试图在不同的空间中寻找一种更为有效的位置来安放人的情感与尊严。在具体的创作中，胡性能常常用一种理解、同情、惋惜的笔调来安置这些紧张而精力充沛的灵魂，从而传达他对生活、人生等的解读与看法。

胡性能的创作是精致与风淡云轻的结合体。发生在他小说中的那些故事、那些人，都在我们日常的生活中上演与接触，尤其在他笔下的人物，几乎每一个都是善良的人。只是生活带给他们的，或许并不是如他们预想的美好。这不免让人产生一种矛盾与失落。但作者并没有肆意的扩大这种矛盾与失落带来的不安与痛苦，而是在小说中以一种风淡云轻的笔调给人以淡淡的希望和憧憬。笔者一直坚持一种观点，那就是小说或者说小说家在创作中，除了具备阐释世界与时代真相的能力外，还应该有一种勇于去尝试改变的决心和实践方案。从这个层面而言，虽然还略显得微弱，但胡性能的创作隐隐让人看到了这种写作的状态与决心。这便是笔者对胡性能创作体现“在温暖中入眠”气质的第一层理解。

此外，笔者隐隐觉得胡性能的小说中暗藏一种批判的锋芒，只不过他在书写人物的命运时常常主动将其与过于残酷的社会现状保持必要的联系而使得作品不至于沦落为一种悲情的叙述。事实是，即使是在再悲伤的故事里胡性能都会在其中添加一抹温暖的色彩，这抹温暖的色彩构成了他小说中最耀眼的一部分。胡性能笔下的小说，是指涉当下的作品，这个当下不仅仅是一个时间概念——故事所叙时间是当下，也就是此刻我们每个人都深处的历史时刻，更有一个空间的概念——他所书写的是当代人在当下所面临所遭遇的生活。毫无疑问，这种能够同时在时间与空间两个维度上直面当下的叙事对作家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挑战。面对现目前小说写作存在的两级分化现象，“一部分严肃作家逃逸到历史中去，通过历史来模糊自己和当下生活的距离；还有一部分作家则毫无顾忌地书写当下生活，以极其粗俗、浅薄的方式把当下转化为文学即时消费的对象，这一点在一些所谓的‘写手’那里表现得尤其明显。”[3]从这个意义而言，胡性能的创作无疑是可贵的，因为他的创作既没有“假借历史来掩饰作家对当下生活认识力的虚弱”，也“拒绝对当下生活即时性的消费想象和消费书写”，他以一种“近距离地观察身处其中的历史和生活，并以叙述的方式将其转换为一种精神图景”，而往往这种精神图景都能给人以温暖。这是笔者对胡性能创作体现“在温暖中入眠”气质的第一层理解。

文学来自于生活却又高于生活。在胡性能的小说中，“丹城”是很多故事发生的地点，成为作者书写的来源。熟悉胡性能的人大概都能明白“丹城”的所指，因此说明他的创作都直接来自于他所熟悉的生活，从而使得他的小说具有一种真实性与亲切感，这也从一定程度上诠释着“在温暖中入眠”的气质。

胡性能可能不是一个“高产”作家，但毫无疑问是一个勤奋且精致的作家，他小说的故事结构、人物塑造以及作品呈现出来的整体面貌，都彰显着他对写作的执着追求和艺术上的严格要求。他的小说如同他的人一样，是一种精致的存在，相信他还会为我们带来更多更为精致与优秀的作品。

[1]爱·摩·福斯特. 小说面面观. 苏炳文， 译. 花城出版社，1985：75.

[2]张寅德. 叙述学研究[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6.

[3]杨庆祥. 现场的角力[M]. 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3：48.

Sleep in the warmth——Performance analysis of Hu Xingneng ’s short stories

XU Xia

(Yunnan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 Kunming 650034, China)

With nearly 20 years of writing career, Hu’s novel is unique in Yunnan literature by virtue of the “exquisite sense”. The short story creation, has been an excellent access to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exquisite sense ” of Hu’s works. This paper interprets Hu’s short story from three aspects, structure, characterization and style and considers thestyle of the plot structure, diverse characters and “sleep in the warmth” to be his short stories’ Features.

Hu Xingneng； Short story； Plot structure； Character image； Novel style

2014-12-15

徐霞(1988— )，女，浙江宁波人，硕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I207.42

A

2095-7408(2015)01-008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