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山斗法

常洪波 汪宇堂

蹊跷的“葫芦案”

“为什么相同的案情，会有截然相反的判决？”2014年7月7日一大早，内乡县检察院民行科办公室，该县民族宗教事务局王局长向民行科小张不解地问道。

小张从王局长手中接过两份判决书，认真地读了一遍，发现确如王局长所说：法院认定的事实相同，判决却迥然不同。

内乡县民族宗教事务局因与王江亮借款合同纠纷被告上法庭。法院一审认定：内乡县观音寺根据县政府要求，将该寺迁往方山时，因缺乏搬迁资金，由时任该寺“方丈”曾德庆（已蓄发还俗）出面于2000年12月向王江亮借款2万元，该寺向王江亮出具借条一份。2002年5月28日，该寺在支付前期利息后，重新向其出具借条一份。2003年4月，宗教局免去曾德庆观音寺“方丈”职务让其交出观音寺的全部手续并移交在此期间的外债手续时，承诺在曾德庆担任“方丈”期间观音寺的一切民事权利和民事责任由该局承担，且在后期宗教局确实还了观音寺所欠的部分外债。但欠王江亮的钱，宗教局迟迟没有归还。2012年4月，王江亮将宗教局告到了法院。2013年2月，法院判决：宗教局于本判决生效后五日内偿还所欠王江亮借款2万元的本金及利息。

然而，在另一份宗教局与李苗荷借款合同纠纷一案的判决书中，同样是曾德庆因建寺于2000年11月向李苗荷丈夫符春顺借款3万元，2001年，符春顺因病去世，2006年12月，李苗荷向法院起诉宗教局和方山观音寺，要求偿还其款项。同一法院于2007年判决应由方山观音寺偿还，宗教局不承担偿还责任。李苗荷不服，提起上诉，上一级法院维持原判。

同一法院不同的法官，面对相似的案情却作出完全相反的判决，让人觉得非常不解，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穿透迷雾现“原告”

内乡县检察院受理该案后，立即启动民事调查程序。首先调取两案卷宗。经过反复审阅对比，在貌似严密的卷宗中，发现了两案不同之处，李苗荷卷有委托书，而王江亮卷没有委托书；另外，在法院调查笔录中，李苗荷的口述自身年龄与身份证相差四岁。这两处疑点引起了办案检察官的关注。从该案卷宗看，王江亮不仅一直没有出现，也没有授权委托书，却打赢了官司。王江亮、李苗荷两位原告似迷雾，一隐一显，定有玄机。经过办案小组认真研判，决定从两位原告身上找到案件突破口。

2014年7月10日，承办检察官按照卷宗载明的王江亮家庭住址，找到具体住所处，经询问10余人，竟然这里没有人认识王江亮，也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个人。这里已经物是人非，只好无功而返。

次日，承办检察官改变策略，找到城关镇南园村部，询问村干部，大家均表示现在没有叫王江亮的人，其中一名村干部说，以前有个王江亮，已经死了10多年了。难道王江亮这个人不存在？从身份证复印件看，他已经73岁了。在随后的日子里，办案人员拿着王江亮的身份证复印件，专找老年人询问。

经过10天的寻找，经过100多人的辨认，终于有一位老同志认识，原来生活中王江亮一直被人叫做“王长江”，只是身份证上叫王江亮。

让办案人员意外的是，王江亮表示，自己从来没有向曾德庆出借2万元用于修建观音寺，也从未到县法院起诉宗教局。

王江亮回忆，2003年左右，曾德庆迁建方山观音寺时找过他，要他承认曾德庆向其借钱2万元。王江亮说：“你没向我借钱，这咋行？”曾德庆说：“你别管，别人要问了你承认就行。”2012年，曾德庆又找到王江亮，说要以王江亮名义起诉宗教局，王江亮说：“你咋弄我不管，别牵扯我。”

办案人员又向王江亮出示了原审卷宗，他对卷宗上的借条和本人签名均予以否认。并提供了另一重要情况：曾德庆也曾找过李苗荷，要其承认曾德庆向其借过钱。

至此，自以为办事缜密的神秘人物——原观音寺“方丈”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花甲方丈暗度陈仓

2000年，原内乡县衙周围扩建，比邻县衙的“和堂寺”也在拆迁之列，县里决定把该寺迁至该县西三公里的方山上，并命名为方山观音寺。经协调，搬迁事宜暂由时任该寺“方丈”曾德庆负责，并筹措相关费用。

当宗教局局长将此事告诉曾德庆时，起初，曾德庆满脸愁容，称自己已经年近60，步入花甲之年，难免力不从心，难以承担此任，并予以推辞。谁知当晚曾德庆就改了主意。他睡在床上，想想周围发财之人，不少与建筑有关。现在，自己发财的机会来了，到手的鸭子岂能让它飞了。于是，第二天，他就表示自己要老有所为，为佛教事业作出贡献。

曾德庆马上行动，举办奠基仪式，全县各单位、各企业、大部分知名人士到场进行了捐赠。县财政拨付20万，统战部筹措6万，原寺拆迁土地收入16.7万，布施款2.9万元。至2002年5月，盖了三间大殿，大殿里供奉的菩萨等神像刚塑了雏形，曾德庆到宗教局反映，钱花完了，还要筹措。局里一边回复让他先自行筹借，一边斟酌，建庙怎成了无底洞，要求曾德庆拿出账目，竟然没有收支记录。根据当时的建筑市场行情，局里认为曾德庆可能存在虚报开支行为。

2003年4月，县宗教局研究决定免去曾德庆观音寺“方丈”，承诺各单位归还原观音寺债务后，优先偿还曾德庆经手的外欠款项，不足部分由方山观音寺优先偿还，偿还债务由宗教局负责经手办理。

曾德庆得知摇钱树倒了后，恼羞成怒。但转念一想，既然答应偿还，还有一丝曙光，何不炮制几宗借款事项再捞一把，经过一番苦思冥想，筛选了三个老实巴交的老人，杜撰了三起借款事实，虚构债务，伪造三份借条，王江亮2万元、王春焕2万元、李苗荷3万元，并将这三笔“债务”列入移交清单交予宗教局。随后，分别找到三人，一一告知了他们，如有需要承认有这事。三个老实人，经不起曾德庆软磨硬缠，不明真相，便稀里糊涂地被卷了进来。

万事俱备，一切就绪，曾德庆开始了“讨债”之路。2001年符春顺病故，2004年，曾德庆假借符春顺妻子李苗荷名义，从方山观音寺索得1.8万元。尝到了甜头后，曾德庆以李苗荷名义继续向宗教局和观音寺追要下余 “欠款”1.2万元，但遭到拒绝。2006年，曾德庆找到某司法所樊某作为李苗荷的委托代理人。在樊某的指点下，曾德庆取得李苗荷身份证复印件，并杜撰了授权委托书，曾德庆用自己妻子冒充李苗荷到庭。然而，机关算尽，法院还是判决败诉。

法律途径不通转信访，曾德庆分别到北京、郑州以及市、县信访局“上访”，县信访局于2008年救助曾德庆2万元，曾德庆承诺永不上访。曾德庆哪肯善罢甘休，次年春节刚过，便又踏上上访之路。2010年11月，统战部、宗教局协调观音寺支付了李苗荷剩下的欠款及利息，曾德庆再次许诺，与观音寺及宗教局以后再无经济纠纷。

消停一年后，曾德庆出尔反尔，2012年4月，又以王江亮的名义，一纸诉状把宗教局告到法院。当年10月，法院立案，次年2月，法院判决宗教局偿还王江亮借款本金及利息。随后，“王江亮”又申请法院强制执行。

此时，宗教局刚上任的女局长是一个较真的人，不服判决，在上诉无果的情况下，出现了开头一幕。

内乡县检察院充分利用民行调查权，查清案件事实后，充分履职，采用建议提请抗诉、民事执行监督、纠正违法、移送职务犯罪线索等多措并举，开展监督活动。

内乡县检察院在启用民行调查权后，为了掌握此案背后是否存在渎职、失职行为，反渎部门提前介入，协同调查，后续跟进。根据审判人员存在的违法情形，向法院建议，对有关人员进行党、政纪处分。并对虚假诉讼始作俑者曾德庆依法给予惩罚。

今年2月28日，法院执行局执行人员到王江亮家调查，王江亮要求撤回執行申请书，声明其跟宗教局没有任何关系。3月21日，县法院裁定终结执行。法院裁定终结执行后，方山观音寺立即着手修葺一新。近日，观音菩萨历经15年，终于开光普度众生。

（文中人物为化名）

编辑：郑宾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