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学理念（23）对民族文化心理的冷静思索:「戦後派」

四川外国语学院 姚继中 林茜茜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日本国内出现了一批描写秩序混乱、社会颓废的「無頼派(ぶらいは)」作家。与此同时，另有一批作家在杂志『近代文学(きんだいぶんがく)』的影响下，展开了独自的文学活动。这批作家在军国主义统治下，或被征兵派往战场，或遭受法西斯警察的摧残与迫害。由于他们广泛接触现实社会，对军国主义的罪行有深刻的认识，于是，战后他们试图摒弃从大正时期起就流行于日本文坛的「私小説(わたくししょうせつ)」手法，主张描述战争的悲惨和人们的精神创伤，以此来反映日本军国主义的衰败与普通士兵的厌战情绪，探索世界和人类存在的意义，历史上称之为「第一次戦後派(だいいちじせんごは)」，其主要代表作家有「野間宏(のまひろし)」「椎名麟三(しいなりんぞう)」「梅崎春生(うめざきはるお)」「中村真一郎(なかむらしんいちろう)」。

野间宏，1915年出生于神户，1938年毕业于京都大学法语系，大学期间曾积极参加学生运动和工人运动，毕业后在贫民救济机关工作。1941年应征入伍，被派往中国华北、菲律宾，但第二年因病遣送回国。1943年由于违反《治安维持法》被逮捕入狱，被判处四年徒刑，这段痛苦的经历，为他日后创作反战小说打下了基础。战后他创作的第一篇作品『暗い絵(くらいえ)』，采用意识流手法，以主人公回忆的形式，描写了七七事变前后京都大学几个学生参加进步活动被捕、最后惨死狱中的故事。整部作品表现了对军国主义的愤怒，一发表就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甚至可以说，『暗い絵』是日本战后文学起步的标志。

1952年，野间宏以自己从军的经历，创作了长篇小说『真空地帯(しんくうちたい)』，这部作品描写了一个士兵遭人陷害被投入陆军监狱，刑满释放后打算复仇，但经过多方调查发现自己只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还没来得及复仇就被派往海外战场的悲惨遭遇。所谓“真空地带”，是指没有一点人的气息的、军营密不透风的封闭禁区。野间宏在这部作品中描写了战争与战后、战争与个人等各种错综复杂的矛盾关系，细致刻划了日本军队内部惨无人性的生活，并对其内在结构和士兵的精神状态进行深入的分析，强烈否定、批判了法西斯战争。因而，野间宏的战争文学在日本文坛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和广泛的影响。

椎名麟三是日本战后派存在主义作家之一，出生于兵库县。他十七、八岁时参加工人运动并加入了日本共产党，但1931年被捕入狱，1933年出狱后来到东京。1947年，他在杂志上发表了日本战后派存在主义代表作『深夜の酒宴(しんやのしゅえん)』，确立了他在文坛的地位。之后他还写了中篇小说『赤い孤独者(あかいこどくしゃ)』，塑造了加入共产党却未能成为无产阶级先锋战士的形象。此外，他还创作了『永遠なる序章(えいえんなるじょしょう)』『自由の彼方で(じゆうのかなたで)』等作品。

梅崎春生则出生于福冈县，1936年就读于东京大学国语系，1942年曾应征入伍，后因患病遣返回故乡疗养。战后，他运用传统的写实手法以及现代的心理描写手法创作了短篇小说『桜島(さくらじま)』，描写了知识分子对战争的抵触，在死亡的威胁下，他们所感受的苦闷和绝望，以及战败前夕士兵们低落的士气。他的作品记录了战后社会生活的一个侧面，几乎每篇都是浓淡相同、色彩鲜明的风俗画。

第一批战后派的最后一位代表作家是中村真一郎，他出生于东京，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法国文学系，曾任东京大学文学系讲师等职位。他的作品采用意识流手法，把现实与梦境、现在与过去交织在一起，主人公大多是在死亡的阴影中挣扎的艺术家。代表作主要有『死の影の下に(しのかげのしたに)』『魂の夜の中を(たましいのよるのなかを)』等。

除第一批战后派作家外，日本「戦後派(せんごは)」还包括「第二次戦後派(だいにじせんごは)」作家，主要指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到朝鲜战争爆发前夕，在文坛崭露头角的「大岡昇平(おおおかしょうへい)」「安部公房(あべこうぼう)」「三島由紀夫(みしまゆきお)」等作家，他们在选择题材和表现手法上，同第一批战后派作家有一脉相承之处。

大冈升平出生于东京一商人家庭，1932年毕业于京都大学法语专业，早期主要从事文学评论以及致力于研究和翻译法国作家的作品。1944年应征入伍，派往菲律宾服兵役，1945年日本战败时他被美军俘虏。回国后，他根据自己被俘的这段体验，创作了短篇小说『俘虜記(ふりょき)』，并荣获了第一届「横光利一賞(よこみつりいちしょう)」。1951年，他完成中篇小说『野火(のび)』，作品运用心理分析手法，描写了二战后期士兵的厌战情绪，以及战争对人性的摧残，深层次探讨了在生死存亡关头人的命运及存在价值等问题，受到全世界读者的一致好评。

与大冈升平截然不同，安部公房由于长期接受了存在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等西方现代派影响，所以他擅长运用象征性手法来描写特殊的场面、奇怪的情节，试图通过这些描写，来揭露社会的不合理性，并探求解决问题的出路。他出生于东京，第二年便举家来到中国沈阳，在沈阳度过了中小学时代。中学毕业后，他独自回国就读于东京的一所高中，并于1943年考入东京大学医科专业。因为东京当时战争氛围浓厚，面对时代的不安，安部公房埋头研读尼采、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哲学，并涉猎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许多文学作品。1948年大学毕业后，他开始从事文学创作活动，以超现实的手法创作了『赤い繭(あかいまゆ)』『壁—S·カルマ氏の犯罪(かべ—えすかるましのはんざい)』『砂の女(すなのおんな)』『箱男(はこおとこ)』等作品。

安部公房总是在作品中努力打破共同体的束缚，在都市的孤独中寻找和创造存在的新路。比如『砂の女』，他描写了一个昆虫学者在现实不断侵蚀自己的生活的威胁下，做出自己的选择，进入一个砂洞，在不断与周围侵蚀而来的砂做搏斗的过程中，绝望地发现了现实世界的一个新的侧面。安部公房的大部分作品，都描写了人与现代社会疏远后，陷入孤独和绝望的生活，他常常设定奇异的幻想，构建非现实的世界来追求人的内在。比如在《赤茧》、《墙—卡尔玛氏的犯罪》、《砂女》、《箱男》中，他分别设定了“茧内”、“墙内”、“砂洞内”、“箱内”等不可逾越的界限，这些都暗喻着战后社会人与人、人与社会互不沟通，处在一种绝对孤独的抽象世界里。他总是试图在现实中发现超现实，同时又努力捕捉着超现实的现实。

三岛由纪夫，1925年出生于东京，本名「平岡公威(ひらおかきみたけ)」，他祖母具有日本贵族血统，曾在日本皇室学习过礼仪，是个充满威严却很固执的传统女性。三岛由纪夫从小就一直与这样的祖母共同生活在一起，但由于受到过分的保护与管教，造成了他纤弱的体质与孤独、柔弱的人格特征。在祖母与母亲的熏陶下，他广泛接触到许多文学、剧作方面的作品，而且自小就读于皇族学校「学習院（がくしゅういん）」，为他今后的文学活动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因为他童年极少与男性接触，这使得他在孩童时代对强壮的男性感到莫名的亢奋和憧憬，由此可见，他孩童时期就存在性倒错的情结。1939年，三岛由纪夫遇到了促使他进入文学界的伯乐，其国语老师「清水文雄(しみずふみお)」，之后便开始陆续发表俳句、诗歌、小说等作品。1944年他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学习院高等科毕业，受到天皇颁奖，并被赠予银手表，不久获得推荐进入东京帝国大学法学部就读。1945年他被征召入伍，但在出发参战前突然患病，被马上遣送回乡。同年，日本宣布战败投降，其好友自杀，而妹妹因伤寒病逝，这使得三岛由纪夫陷入了人生的低潮。

1949年，三岛由纪夫以专业作家的身份发表了第一部小说『仮面の告白(かめんのこくはく)』，作品讲述了主人公生平的三次性倒错。第二年出版的『愛の渇き(あいのかわき)』是《假面告白》的延伸。1951年底，三岛由纪夫发表了长篇小说『禁色(きんじき)』的第一部，塑造了一位经历多次失败婚姻，且同时被几个情人背叛的老作家，当他发现外表英俊的青年「悠一(ゆういち)」是个同性恋者时，决定利用悠一的美貌，对背叛过他的女性进行报复。而在《禁色》第二部中，三岛由纪夫则描写了青年悠一决定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通过自己的力量去摸索、构筑“现实的存在”之路。在这部作品中，三岛由纪夫努力在观念上树立了男性美的理念，试图推翻男人必须爱女人的传统观念。由于出访欧洲时受到希腊“肉体美”的精神的影响，1955年，在他30岁时，三岛开始上健身房练习健身，希望将自幼以来就孱弱的身体锻炼得强壮，这样就可以不必再为自身肉体的自卑而感到困扰。这种心理与他的代表作『金閣寺(きんかくじ)』主人公的心理相互呼应，塑造了一个自惭于外表上的猥琐，但又崇尚阳刚之美的少年形象。这部作品出版后在文坛上引起了强烈反响，在日本现代文学史上有着重要地位。

三岛由纪夫前期作品深受托马斯曼、王尔德的影响，唯美主义色彩较浓厚，但是进入60年代以后，他的作品风格产生了巨大转变，他逐渐形成自己的文化概念的新的天皇观，表现出一种可怕的艺术倾斜，主要作品有『憂国(ゆうこく)』『十日の菊(とおかのきく)』等。1965年到1970年期间，三岛由纪夫又创作了超长篇巨著『豊饒の海(ほうじょうのうみ)』，由『春の雪(はるのゆき)』『奔馬(ほんば)』『暁の寺(あかつきのてら)』『天人の五衰(てんにんのごすい)』四部曲组成，在这四部作品中，他将唯美、浪漫和古典主义发挥到了极致。可就在1970年11月，三岛由纪夫煽动军队、组织武装政变失败，最后选择了剖腹自杀。虽然在政治思想上，大家对他的褒贬不一，但他在艺术上取得的巨大成就是不容抹煞的。

总之，战后派文学的兴起，给刚打破沉闷凝重的战后初期日本文坛吹进了一缕清风，在战后文学发展的重要时刻，融入了他们对民族文化心理的冷静思索，这对推动遭受劫难之后的文学事业的复苏和振兴，起到了不容低估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