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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水浒传》中的宋江与瘟神——从宋江“面黑”说起

时间:2024-08-31

宋金民

(怀化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怀化 418008)

论《水浒传》中的宋江与瘟神
——从宋江“面黑”说起

宋金民

(怀化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怀化 418008)

宋江作为《水浒传》的主人公,当前对其研究不可谓不详。但对于水浒故事流传过程中就已经产生的宋江字“公明”,以及到了《水浒传》才赋予宋江“面黑”的介绍一直以来缺少应有的关注。实际上,《水浒传》的作者是按照瘟神的意蕴塑造宋江这一人物形象,这也是《水浒传》开始便铺张扬厉叙写瘟疫的原因所在。如此,宋江字“公明”以及“面黑”的介绍便得到合理的解释。另外,这也可以从小说的结构布局、创作意图两个方面得到证明。

水浒传;瘟神;宋江

《水浒传》中宋江第一次出场时,介绍如下:“那押司姓宋名江,表字公明,排行第三,祖居郓城县宋家村人氏。为他面黑身矮,人都唤他做黑宋江;又且于家大孝,为人仗义疏财,人皆称他做孝义黑三郎。”[1]随即又提及其另外两个绰号,“呼保义”与“及时雨”。在保存《水浒传》原型较早的《宋江三十六赞》《大宋宣和遗事》中,两者都只提及宋江的绰号“呼保义”。在元代的水浒戏中,宋江除了“呼保义”的绰号外,又增加了其字“公明”的介绍。如高文秀的《黑旋风双献功》、李文蔚的《同乐院燕青博鱼》、康进之的《梁山泊黑旋风负荆》、李致远的《大妇小妻还牢末》等,都称宋江“姓宋名江字公明,绰号顺天呼保义”。“呼保义”体现了宋江“忠义”的特征,“及时雨”体现了宋江“仗义疏财”的特点,两者在《水浒传》中释之甚详,应无疑义。那么,在水浒故事流传过程中产生的宋江字“公明”,以及到了《水浒传》才赋予宋江“面黑”的介绍又该做如何解释?作为一百零八位好汉的首领,“自幼曾功经史”,“仁义礼智信皆备”的宋江,“面黑身矮”,且在出场的介绍中,作者还不厌其烦,连续三次突出其“黑”——“面黑身矮”“黑宋江”“孝义黑三郎”。虽非铺天盖地,但也足以应该引起研究者的重视。透过情与理不通的表面,更使我们坚信,宋江应该“黑”得有道理,非如此,宋江便不足以为《水浒传》中的宋江。

要正确理解宋江字“公明”“面黑”的原因,必须沿着《水浒传》一开始铺张扬厉地叙写瘟疫的思路,把宋江与瘟神联系起来。

在《水浒传》中,瘟疫是整个事件的缘起。该书“引首”交代:“谁想道乐极悲生:嘉祐三年上春间,天下瘟疫盛行,自江南直至两京,无一处人民不染此症。天下各州各府,雪片也似申奏将来。”这场瘟疫来势凶猛。“开封府包待制亲将惠民和济局方,自出俸资合药,救治万民,那里医治得住,瘟疫越盛。文武百官商议,都向待漏院中聚会,伺候早朝,奏闻天子。专要祈祷,禳谢瘟疫。”瘟疫呈现出愈演愈烈之势,于是紧接着第一回“张天师祈禳瘟疫”,请龙虎山张天师“修设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祈禳瘟疫。机缘巧合,洪太尉误打误撞进入“伏魔之殿”,放走了那一百零八个妖魔。至此,瘟疫似乎一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但等到真正进入故事之后,瘟疫仿佛就消失匿迹了。难道“‘瘟疫’不是作品的主要描写对象,而是作者用来引出下文的引子”,“一旦作品所要叙述的重心被引出,‘瘟疫’事件立刻就被抛弃”[2],或者仅仅是“《水浒传》的开端背景”[3]。经过细心考索,我们发现,《水浒传》的作者是按照瘟神的意蕴塑造宋江这一人物形象,这也是《水浒传》开始便铺张扬厉叙写瘟疫的原因所在。如此,宋江字“公明”以及“面黑”的介绍便得到合理的解释。另外,这也可以从小说的结构布局、创作意图两个方面得到证明。

历代各地所奉瘟神,并不统一。如湖南的黑祖传说:

湘西南山区东安县流传着的“黑祖”传说,几乎家喻户晓。传说很久很久以前,瘟神在人间作恶,搞得赤地千里,民不聊生。玉帝的小儿子昆仑神要求下凡,剿灭瘟神,拯救人类。玉帝非但不准,而且为防他私自下凡,还派两个仙女监视他。一天,昆仑神从天上看到民间的凄惨情景,五内俱焚,便心生一计,借故支开两位仙女,用墨把脸涂黑,冲出南天门,下到人间,把瘟神封在地洞里。人类得救了,但昆仑神因脸已变黑,不好再回天庭,就居住在人间,他的身躯变成了巍峨的山峰。人们尊称他为黑祖,黑祖也就是受山民顶礼膜拜的山神。[4]

云南的大黑天神:

相传大黑天神奉天上的命令,叫他背了装着瘟丹的葫芦到人间来撒毒药,他感到百姓无罪,为什么要害死他们呢?于是他自己把瘟丹吃了。因为药力厉害,烧得难熬,他就跳下了海,结果把海水烧干了一寸,他的全身也被烧黑了。[5]

福建地区的池王爷、五帝:

日大使取出毒药,双手捧着,小心翼翼放在池然鼻下。说时迟那时快,池然嘴巴猛一张,把毒药全吃进肚里。日月两大使一时惊呆,待要阻拦已是不及。只听池然从容道:“我乃漳州府道台。二位下了毒,我救了百姓,都不辱使命。不枉我们兄弟一场,无憾。”言罢仰面而倒,满脸乌黑,双眼突出,毒发身亡。[6]

相传五帝皆里中秀才,省试时,夜同到一处,见有群鬼在一井下药,相谓曰:“此足死城中一半人矣。”五人叱之,不见。共议守井,勿令人汲。然汲者皆以为妄也。五人不能自明,有张姓者曰:“吾等当舍身救人。”乃汲水其饮。果中毒死。阖城感之。塑像以祀云。[7]

浙江的忠靖王:

在丽水山城的东南隅,囿山的顶端。旧时香火之盛,甲于一郡。传说唐时平阳县有一口水井,方圆数里的乡民都饮用,一天,瘟神施毒药于此井,这事被温琼知道,天未亮就守候在井口,不让乡邻饮用,挑水的人接踵而至,争先恐后地要汲水。温琼苦苦哀劝而无济于事,于是纵身跳入井中,当乡邻把温琼打捞上来后,温琼已全身发黑,中毒身亡了。事闻朝廷,追封温琼为忠靖王。在清乾隆时立庙祀神,每年三月初三举行盛大庙会。[8]

山东的瘟元帅:

旧时各地有不少瘟元帅庙,有的叫瘟将军庙。也有的叫广灵庙,皆由泰山神“温元帅”的信仰发展而来,主驱赶疫疠。其神像塑得浑身发黑。传说,他成神前是一个卖豆腐的。叫雷琼。有一次他住的村子惹恼了玉帝,玉帝令土地爷把毒药投入井中,要瘟死全村人。全村只有雷琼是个善人,五帝有“特赦令”,让土地爷告诉他,不要再用井里的水。他想:不如用我一死,救了全村。便用井里全部带毒药的水做了一盘豆腐,自己一气吃下,当即瘟死在地,浑身变黑。玉帝见了大为感动,特封他为上天瘟元帅,专管驱瘟逐疠,使瘟疠不再发生。[9]

在各地所奉瘟神中,除了湖南的黑祖是自己化装成黑脸外,其他瘟神都是因为直接吞食瘟药或饮用了撒有瘟药的井水,中毒,导致脸色变黑,最终身亡,死后封神的,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共性。《水浒传》中“面黑”的宋江因祈禳瘟疫得以摆脱石碣的镇压出世,因饮用了御赐的毒酒身亡,死后“敕封宋江为忠烈义济灵应侯”,“于梁山泊起盖庙宇,大建祠堂,妆塑宋江等殁于王事诸多将佐神像。敕赐殿宇牌额,御笔亲书‘靖忠之庙’”,“年年享祭,岁岁朝参”。两者多有类似之处,无独有偶,在众多瘟神中,还有一位和宋江字同的赵公明。

隋唐时期的《正一殟司辟毒神灯仪》载:

臣众等志心归命西方行瘟赵使者:伏以洪炉造物,覆涛所以无私;疏网临人,善恶因而有报。……五方使者,除凶去暴;正直聪明,褒忠佑孝。[10](“西方行瘟赵使者”即赵公明)

宋代不著撰人《三教源流搜神大全》卷三称:

赵元帅,姓赵讳公明,钟(终)南山人。……面色黑而胡须者北炁也……除瘟剪虐,保病禳灾,元帅之功莫大焉!至如讼冤伸抑,公能使之解释,公平买卖求财,公能使之宜利和合。但有公平之事,可以对神祷,无不如意……[11]

瘟神赵公明“正直聪明”,弘扬忠孝,惩恶扬善,成为百姓心目中社会公平公正的守护神。而因祈禳瘟疫来到人世的宋江,“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仁义礼智信皆备”,聪明仁义,“于家大孝”。并且,宋江一生忠于朝廷,在实现自己理想的道路选择上,宋江主要希望封建体制内的机遇能够降临,从而依附于朝廷实现自己的理想。宋江杀阎婆惜后想到的是到柴进、孔太公、花荣三处躲避,并没有想到梁山。在发配途中,宋江为了拒绝梁山好汉上梁山的邀请有时不得不以死相拒。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为了逃命,宋江还是上了梁山,但宋江命令梁山军队“不劫来往客人”“不杀害人性命”,专门打击豪强,消灭奸邪,替天行道。虽然也消灭了祝朝奉、曾长者等全家,杀死了慕容彦达等朝廷命官,但这些都是贪官污吏、害群之马,杀了这些人,既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除广大人民的痛苦,又有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在受招安的过程中,与政府军作战只是点到为止,这是因为他素怀归顺之心,所以“不肯尽情追杀”,不以攻城略地为主要目的。即使上了梁山,宋江满脑子想的也是招安。等到招安成功,宋江便积极地投入到“平虏保民安国”的斗争中。最终,“宁肯朝廷负我,我忠心不负朝廷”,喝了御赐的毒酒身亡,封忠烈义济应灵侯,赐“忠靖之庙”。宋江的确是“为人一世,只主张忠义二字”,宋江忠义双全,并以自己最大的努力,维护着社会的公平公正。

宋江与瘟神赵公明多有类似之处。大冢秀高认为:“可能存在赵公明—赵宋—宋江—宋公明这样的联想过程。这不正是宋江的字为公明,而且是黑脸的原因吗?”[12]如此,宋江“孝义黑三郎”的绰号也得到了完美的解释。因此,宋江就是因祈禳瘟疫而散发的瘟神。这也可以从《水浒传》之所以选择三次罗天醮来结构全书,以及替天行道的意图表达上得到证明。

作为《水浒传》的主人公,宋江虽然在第十八回才迟迟出场,但是作者巧妙地选择罗天大醮这一道教隆重的祭天神以消灾求福的仪式来结构全书,与宋江就是因祈禳瘟疫而散发的瘟神遥相呼应,并用三次罗天大醮完成了宋江作为瘟神命运历程的一个轮回。从而使《水浒传》首尾照应,结构圆合,体现出精严性。

(一)第一次罗天大醮——瘟神的散发

小说第一回写道,因为“瘟疫盛行”,宋神宗才决定修设罗天大醮,派洪太尉去龙虎山请张天师祈禳瘟疫。当洪太尉从真人那里得知天师“难得见”,马上流露出“似此怎生奈何”的困惑时,真人回答道:“天子要救万民,只除是太尉办一点志诚心……”。金圣叹批道:“此语不独指祈禳瘟疫也。夫天子则岂有不要救万民者?天子要救万民,则岂有不倚托太尉者?太尉若无诚心,则岂能救得万民者?太尉救不得万民,则岂能仰答天子者?语虽不多,而其指甚远,其斯以为真人也乎?”[13]35金圣叹已经觉察到瘟疫、天子、太尉之间的隐秘联系,在这场瘟疫灾难面前,天子自然要救万民,但把重任偏偏交给缺乏“志诚心”的洪太尉,这又怎么能救了万民,以致瘟神出世,危害人间,“高俅奸佞虽堪恨,洪信从今酿祸胎”,洪太尉是罪魁祸首。

洪太尉求见天师,遇而不见,反说天师样貌“猥獕”。金圣叹不失时机评云:“此一句,直兜至第七十回皇甫端相马之后,见一部所列一百八人,皆朝廷贵官嫌其猥獕,而失之于牝牡骊黄之外者也。”[13]38洪太尉不仅缺乏志诚心,还不识真人面目,这正意味着朝廷蔽塞,不能识英雄于草莽,“宋室不兢,冠屦倒施,大贤处下,不肖处上”[14]171盖即此理也。后来一系列的“官逼民反”,朝廷难辞其咎。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宋神宗重用洪太尉,自然无法救万民于水火,张天师灭了汴京的瘟疫,洪太尉却播下了另一场瘟疫的种子。正如浦安迪所言:“放出一批灾星,预示一百零八个好汉将成为人间或至少是腐败皇朝的祸患,作为某种天诛的匿迹使者。”[15]第一次修设罗天大醮,“本为禳灾却惹灾”,因祈禳瘟疫而惹的灾,不正是说明因之出世的宋江及众人都是瘟神。等到“浮浪子弟门风,帮闲之事,无一般不晓,无一般不会,更无般不爱”的宋徽宗当了皇帝,且重用高俅之日,洪太尉散发的瘟神又由散到聚,致使“社稷从今云扰扰,兵戈到处闹垓垓”,这正是另一场瘟疫的开始。

(二)第二次罗天大醮——瘟神的历练

高俅是“一个浮浪破落户子弟”,“自小不成家业”因踢得一脚好球,京师人都叫他“高毬”,“后来发迹,便将气毬那字去了毛傍,添作立人,便改作姓高名俅。”高俅“若论仁义礼智,信行忠良,却是不会。只在东京城里城外帮闲。”对于这样的人,父亲不容他、开封府尹不容他、东京城里人民不容他、董将士不容他、小苏学士不容他。但开赌坊的闲汉柳大郎容他,在其家“一住三年”;小王都太尉容他,“一见小苏学士差人驰书送这高俅来,拜见了,便喜”;端王容他,“每日跟着,寸步不离”。而且,当端王成为皇帝,“没半年之间,直抬举高俅做到殿帅府太尉职事”。这样的人一旦掌权,便为报私仇逼走王进,为助螟蛉之子高衙内霸占林冲妻子逼反林冲。“天子不明”,重用奸臣,以致“奸党弄权,谗佞侥幸,嫉贤妒能,赏罚不明,以致天下大乱”。“天道循环”,乱久必治,亟待有力者“替天行道”。

宋江等众瘟神承担了这一使命,由散到聚,这既是天缘凑巧,又是天赐良机,一切皆“天意”。所以书中“引首”说:“不因此事,如何教三十六员天罡下临凡世,七十二座地煞降在人间,哄动宋国乾坤,闹遍赵家社稷。”“哄动宋国乾坤,闹遍赵家社稷”,这固然是因为他们“魔心未断,道行未完”,但在“天下无道”的情况下,“戒刀杀尽不平人”,“酷吏赃官都杀尽”,打抱不平,为朝廷惩贪肃奸,治理腐败,这是“替天行道”,维护社会的公平与正义,“以忠义为主,全施恩德于民”,瘟神善恶的两种神格对立中又相互统一。而对他们自身来说,这条路又是他们“去邪归正”,祛除“魔心”的自我救赎之路。不容怀疑,更不容否定,在他们自我救赎的这一过程中,瘟神善良神格的一面逐步加强,标志性的事件是第七十一回举行的罗天大醮。

罗天大醮是因宋江如下的话而举行:

今者,一百八人皆在面前聚会,端的古往今来,实为罕有!如今兵刃到处,杀害生灵,无可禳谢大罪。我心中欲建一罗天大醮,报答天地神明眷佑之恩。一则祈保众兄弟身心安乐;二则惟愿朝廷早降恩光,赦免逆天大罪,众当竭力捐驱,尽忠报国,死而后已……

正是因为此次罗天大醮,“宋江要求上天报应”,并如其所愿,上天感应,天降石碣,众瘟神聚齐,这正预示着他们的自我救赎之路步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于是,从此以后,梁山不再是“戒刀杀尽不平人”,而是“替天行道,保境安民”,“忠义双全”。经过此次罗天大醮这一仪式,经过石碣这一天人感应的结果,梁山好汉群体的性质就不再是一个无序叛乱的群体,不再是犯上作乱。从此以后,“替天行道”不仅有其实,也得其名,“上天显应,合当聚义”。可以说,这场罗天大醮是梁山事业的转折点,也是宋江等众瘟神历练高度的一个标志。

(三)第三次罗天大醮——瘟神的回归

众“妖魔”本为犯戒的“星君”,被贬人世,通过在人间“为主全忠仗义,为臣辅国安民”的修行过程,最终要“去邪归正”,“重登紫府”,以恢复本身。在宋江的带领下,众瘟神“忠义坚守,未尝少怠”,大踏步行进在回归的道路上。

第九十九回,作者再次安排宋江修设了一场罗天大醮。“想起诸将劳苦,今日太平,当以超度”,于是“超度九幽拔罪好事,做三百六十分罗天大醮,追荐前亡后化列位偏正将佐”。用这场罗天大醮超度阵亡殇魂,以解除死者生前所造罪孽,令死者在九幽地府得以安乐,而在阳间的生人也能不受勾连,对逝者是一个交待,对生者是一个安慰。

当天道遭到了阻遏,朝纲已混,众瘟神才得以到降临人间,名正言顺“替天行道”。但在他们的努力之下,内忧外患被消除,朝纲得以恢复,社会趋于合理,天人关系得到修补。“罗天大醮在结尾处的出现,既是超度,又是‘收煞’——传统小说戏曲结构意义上的收煞收场,更是宗教意义上的收煞送瘟”。[16]于是,宋江等瘟神便完成了他们的使命,最终回归于神位,返本还元。

《水浒传》分别在第一、七十一、九十九回,共写了三次罗天大醮,每一次罗天大醮都是宋江等瘟神人生历程的终点与起点,在为瘟神的命运张纲举目的同时,又使《水浒传》的叙事结构浑然一体。

瘟神具有善恶两种神格,既能降罚行灾,也能防灾救民,但老百姓崇拜瘟神,是因为他们能够为了拯救天下苍生而不惜牺牲自己,这也是瘟神的第二个共性。瘟神奉天命而行,惩恶扬善,救老百姓于水火的一面更容易得到认同。

在“善恶不分,贤者隐匿,国无忠臣,亡义远仁”的世界中,《女青鬼律》中的温鬼已经具备代行天罚的职能,“不行道戒,皆受其殃”[17]。在瘟神赵公明出现较早的干宝《搜神记》中,上帝命赵公明、钟士季各督数鬼到凡间取人性命,而赵公明的参佐被王祐之廉洁及孝心所感,不仅没取“疾困”中的王祐性命,反而为其疗病,并留下“避恶灾”的“赤笔”[18]十余枝。赵公明的下属即有惩恶扬善的特点,赵公明亦当如此。瘟神赵公明惩奸除恶的特点在隋唐时期的《正一殟司辟毒神灯仪》及宋代《三教源流搜神大全》中进一步得到明确与强化,而且明确表明,此举是代天行道,维护社会的公平公正。

《水浒传》中,作者从不同角度,用不同的方式,表明宋江等人作为天上的星宿,是受命于天,降临凡世,“替天行道”。如第二十一回“虔婆醉打唐牛儿”,称宋江:

替天行道呼保义,上应玉府天魁星。

第四十二回“还道村受三卷天书”,以九天玄女代天宣示:

娘娘法旨道:“宋星主!传汝三卷天书,汝可替天行道:为主全忠仗义,为臣辅国安民,去邪归正。他日功成果满,作为上卿。吾有四句天言,汝当记取,终身佩受,勿忘于心,勿泄于世。”

第七十一回“忠义堂石碣受天文”,天人感应,天降石碣:

宋江听了大喜。连忙捧过石碣,教何道士看了。良久,说道:“此石都是义士大名,镌在上面。侧首一边是‘替天行道’四字,一边是‘忠义双全’四字。……”

第八十五回“宋公明夜度益津关”写道:

罗真人乃曰:“将军上应星魁天象,威镇中原,外合列曜,一同替天行道。今则归顺宋朝,此清名千秋不朽矣。

第九十回“五台山宋江参禅”写道:

智真长老道:“常有高僧到此,亦曾闲论世事循环。久闻将军替天行道,忠义根心,深知众将义气为重。吾弟子智深跟着将军,岂有差错。”宋江称谢不已。

如此等等,意在表明宋江等人,作为天上下凡的星宿,实乃受命于天,转世为人,为的就是“替天行道”。第一回中有作者的感叹:“岂不是天数!”宋江等人的“替天行道”是天理、天意。

于是,宋江众人用实际行动,切实履行着“替天行道”的使命。宋江等人被逼上梁山,作为强盗,他们并没有气馁,而是选择了与强盗身份不符的行为方式,为朝廷之不肯为或不能为,维护社会的公平与公正。为朝廷惩贪肃奸,“治理腐败”。《水浒传》中以高俅、杨戬、童贯、蔡京“四个贼臣”为代表的贪官污吏,“为官贪滥,作事骄奢”、“非理害民”、陷害忠良、不仁不义。宋江众人“酷吏赃官都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帮助朝廷清理官僚队伍,遏制腐败,以换取社会的长治久安。

宋江众人“不劫来往客商,不伤害人性命”,专门打击豪强、消灭奸邪。郑屠、周通、殷天锡等人欺凌或强抢占民女,蒋门神霸占施恩的快活林,恃强凌弱;高俅迫害王进、林冲,陷害无辜;牛二欺侮杨志,张保讹诈杨雄,无赖横行;潘金莲与西门庆、裴如海与潘巧云勾搭成奸,伤风败俗……。面对种种社会不公,朝廷要么不作为,要么乱为,希望只能寄托在梁山众英雄上。第一百回,梁山好汉多遭毒害后,以致作者难忍感慨:“无穷冤抑当阶诉,身后何人报不平。”

招安成功,作为臣的宋江众人,虽然用“护国”“安民”来替换“替天行道”的旗帜,但仍行“替天行道”之实。“辽国郎主,起兵前来,侵占山后九州边界,兵分四路而入,劫掳山东、山西,抢掠河南、河北”,国家主权受到威胁,此是外患。“百姓日夜惊恐,城外居民,四散的逃窜”,“掳掠淫杀,惨毒不忍言说”,“累被方腊不时科敛。但有不从者,全家杀害”,“累被方腊残害,无处逃躲此间百姓,俱被方腊残害,无一个不怨恨他”。方腊殃民,此是内乱。结果,攘外,辽国被打得俯首称臣;安内,方腊被完全消灭。宋江众人的“替天行道”实质上在“天子恩泽不能到达的地方尽自己所能以救朝廷之失了。差别只不过在于‘居庙堂之高’与‘处江湖之远’而已,其心未尝一日忘君,一日不忧天下”[19]。

《水浒传》作为一部小说,既有一定的历史根据,也多受到民间说话和以市民为受众主体的元杂剧的影响,这是不容否定的事实。但《水浒传》毕竟由元末文人写定,最终出自文人之手,是寄托文人思想感情,具有寓意的作品。陈忱在《水浒后传论略》中就直接称《水浒传》:“假宋江之纵横,而成此书,盖多寓言也。”[14]488

作者便借宋江、借梁山、借《水浒传》,为自己也为天下的读书人编织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梦。一个下层知识分子,在这样一个黑暗不见天日的社会,基本上等于脱离了封建王权的正统道路,在报国无门、救世无路的情况下,如何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满足一个读书人“治国平天下”,维护社会公平公正的抱负,抒发经时救世的痴情。这恰恰是瘟神所蕴含的寓意。因此,从创作意图上讲,我们也有理由相信宋江就是因祈禳瘟疫而散发的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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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scussion on Song Jiang in The Water Margin and the God of Plague——From Song Jiang’s Black Face

SONG Jin-min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Huaihua University,Huaihua,Hu’nan 418008,China)

There are a lot of studies on Song Jiang as the hero of The Water Margin now.But there has been lack of attention about the Song Jiang’s courtesy name“Gong Ming”which was produced during the spreading process of water margin stories,as well as the“black face”of Song Jiang in The Water Margin.In fact,the author of The Water Margin shaped the image of Song Jiang according to image of the god of plague, which was the reason why The Water Margin began with the plague with long description.Thus,the introduction to Song Jiang’s courtesy name“Gong Ming”and his“black face”in The Water Margin can be reasonable.In addition,it can be proved from two aspects of structure and intention of writing.

The Water Margin;the god of plague;Song Jiang

I207.41

A

1009-6051(2017)02-0078-09

10.13950/j.cnki.jlu.2017.02.009

责任编辑:曲筱鸥

2017-01-30

湖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项目(14C0904)成果之一

宋金民(1978—),男,山东新泰人,怀化学院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中国古代小说、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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