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期刊杂志

纳兰性德边塞词编年考证

时间:2024-08-31

郑亚芳

(泉州师范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福建泉州 362000)

纳兰性德边塞词编年考证

郑亚芳

(泉州师范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福建泉州 362000)

纳兰性德的边塞词是清代词坛上独特的表现,占据纳兰词作的五分之一多,研究者对这类词的定位和评价都比较高。为了进一步理解纳兰性德其人其词,通过参证清代有关历史文献资料,确认纳兰性德的边塞行踪,或通过纳兰性德词题及词作内容留下的线索,确定其创作时间和创作情境,从而对这类词作进行编年考证。

清词;边塞词;纳兰性德;编年

在历代词人中,大量创作边塞词的,首推纳兰性德。张草纫在《纳兰词笺注》(修订本)的前言里写道:“纳兰性德在担任侍卫职务期间,曾扈从康熙皇帝到山海关、辽宁、吉林一带巡视,还到过黑龙江,因此留下许多描写塞外景色的词......这些词写得精劲深雄,可以说填补了词作品上的一个空白。”[1]3对纳兰性德边塞词作出了文学史上的定位与评价。

在纳兰性德现存的348首(据张草纫《纳兰词笺注》)词中,边塞词有69首之多,占去纳兰词的五分之一,为了更好地了解纳兰和纳兰的边塞词,笔者试着对纳兰词中创作时间不确定或有争议的边塞之作进行编年。

对纳兰性德的边塞词进行编年,需要考证他行走边塞的情况,徐乾学在《通议大夫一等侍卫进士纳兰君墓志铭》中写道:“容若选授三等侍卫,出入扈从,服劳惟谨。上眷注异于他侍卫……上之幸海子、沙河,及西山、汤泉,及畿辅、五台、口外、盛京、乌剌,及登东岳,幸阙里,省江南,未尝不从。”[1]415韩菼《进士一等侍卫纳兰君神道碑》中也写道:“君日侍上所,所巡幸,无近远必从……其从行于南海子、西苑、沙河、西山、汤泉尤数。尝西登五台,北陟医巫闾山,出关临乌喇,东南上泰岱,过阙里,渡江淮,至姑苏……。”[1]420鉴于纳兰性德特殊的身份——皇帝贴身侍卫,笔者借助康熙皇帝的行踪来确定纳兰的边塞足迹。

一、康熙十五年(1676年)秋

《虞美人·峰高独石当头起》《好事近·马首望青山》《采桑子·居庸关》《菩萨蛮·飘蓬只逐惊飙转》《望海潮·宝珠洞》《清平乐·弹琴峡题壁》等,应作于康熙十五年秋。

这一年春,纳兰参加殿试,中了进士,被授予三等侍卫之职。十月,玄烨诣汤山温泉,“随幸昌平,过故明十三陵。”[2]275纳兰随行,所作词中均提到十三陵或天寿山,十三陵是明代十三个皇帝陵墓的总称,在今北京市昌平县北天寿山。词中有浓郁的兴亡感慨,情境、情调相符;而此次出行,是纳兰初入仕途之时,词中隐约流露出身担侍卫一职的失望与无奈:“泠泠彻夜,谁是知音者?”“唤取红襟翠袖,莫教泪洒英雄”(《清平乐·弹琴峡题壁》)

写于此行还有《一络索·过尽遥山如画》,张草纫认为此词有“却愁拥髻向灯前,说不尽、离人话”之句,当作于妻子卢氏生前。卢氏是康熙十六年春去世的,纳兰是康熙十五年春中进士的,加上词中“萧萧落木不胜秋”之语,可以断定是作于十五年秋此行。[1]116但在修订本中,张又认为此词“短衣匹马”之语,不像是扈驾而行,姑系于二十一年秋。[1]120赵秀亭也认为“既云‘短衣匹马’自非扈驾之作;‘柔肠萦挂’者,亦未必卢氏。词或作于康熙二十一年秋觇梭龙时。”[3]168但在高士奇的《松亭行纪》中有“短衣匹马夕阳中”[4]252的句子,这也是他扈驾的纪行之作,所以,以“短衣匹马”来推断不是扈驾之作,并不合适,因此,此词还是断为康熙十五年秋之作比较符合词所表现的情境。

而另外一词《南乡子·柳沟晓发》,刘德鸿认为柳沟隶属甘肃省西北部的安西直隶东,从而认为该词写于纳兰觇梭龙时;[5]356而在北京延庆县八达岭北,也有个村子叫柳沟;从情调判断,“凄切客中过,未抵秋闺一半多”“作个鸳鸯消得么?”应是写于妻子生前,那种有依赖的想念依稀可感。判定作于康熙十五年秋更为准确。

二、康熙十六年(1677年)九月

《清平乐·角声哀咽》等七首作于康熙十六年九月。是年春天,纳兰性德的妻子卢氏病逝,九月,玄烨诣孝陵,并巡狩沿边内外,十月份才回宫。边塞情结和悼亡情怀成了这个时期词作的基调。

《清平乐·角声哀咽》中有“蓦忆去年今日,十三陵下归来”,“十三陵下归来”是在康熙十五年的十月,可断定此词作于康熙十六年的十月。

张草纫认为《蝶恋花·出塞》可能作于康熙二十二年九月扈驾至五台山、龙泉关时。[1]234赵秀亭认为:“词之作期,尚难取定。”[3]168观词所描写的情境,当是长城内外的景致。康熙起居注记载二十三年六月上出古北口避暑,有这样的描述:二十一日乙卯,……是日,天气晴朗,微风清凉,旷野之中,以数万马匹往来其间,无有边涯,真属大观。[2]1193指的就是长城外的景象。而契合“西风吹老丹枫树”和“深山夕照深秋雨”的九月出塞长城,即十六年九月十六日从喜峰口商坚台北行赴宽城的出塞(塞,指长城)。

《菩萨蛮·榛荆满眼山城路》《菩萨蛮·黄云紫塞三千里》二词与高士奇记载二十年春出塞,奉太皇太后遵化温泉的《松亭纪行》中的扈行诗“塞行未十里,塞景已殊异。入目多荆榛,乱峰含紫翠”和《御制巡幸出喜峰口过黄土崖》“紫塞双崖出,丹梯百尺悬。草香遮细路,树老卧晴烟。”[4]243-245中的描写,物象相似,从《康熙起居注》中可见二次出塞路线相近,时令不同:

康熙起居注中是这样记载的:十六年九月十四日戊子,巡狩沿边内外。十五日驻跸商坚台,十六日驻跸宽城,十七日驻跸达希喀布齐尔口,十八日驻跸察汉城地方……

二十年四月初五日……遂往狩北界,初七,上驻跸喜峰口外北台地方,初八,上驻跸宽城北五里,初九,上驻跸达希喀布齐尔口,初十,上驻跸察汉城地方……[2]315-682

可见“榛荆满眼山城路”“萧萧猎马还”“黄云紫塞三千里”与十六年九月之行的地点及巡狩的事件相符,于是断定二词为是年作品。

词中“何处是长安”“泪向客中多,归时又奈何”“秋梦不归家,残灯落碎花”等句所表现出来的无所归依之情,与《菩萨蛮·朔风吹散三更雪》中“倩魂犹恋桃花月,梦好莫催醒,由他好处行”对妻子亡魂的追恋,沉迷梦境不愿醒的心态,以及《满江红·为问封姨》中“离魂飘渺秋空里”“总随他泊粉与飘香”的怨怼哀婉,当是塞外思亡妻,表现的是妻子逝去不久的情绪,所以亦可断为这个时间的作品。

三、康熙十七年(1678年)闰三月

《好事近·何路向家园》作于康熙十七年闰三月,词中提到“麦秋天气”指的是初夏,农历四月,联系“料应重发隔年花,……,怕红颜不似”,应是妻子去世后第二年的初夏作,也就是康熙十七年了。是时,玄烨为散心有短暂的出行,据《康熙起居注》记载:这一年的闰三月,“上因大行皇后崩逝,伤悼不已,诸王大臣奏请游幸数日,少宽圣怀,上从之,故有是行。”[2]358玄烨沿着霸州、雄县一路,巡行了十几天,可以推断该词作于是年。

四、康熙十八年(1679年)三月

《浣溪沙·大觉寺》作于康熙十八年三月。是时,玄烨幸保定一路。大觉寺在河北省满城县北,满城又在保定附近。玄烨在保定周遭驻跸时间达十天之久,幸大觉寺的可能性很大。赵秀亭认为玄烨没有到满城,只到东白洋淀周边,因此认定这里的大觉寺应该是在京中,在西郊旸台山。但是词中有“诸天花雨散幽关”句,与京中不合,而且京中之寺明末焚毁,到康熙五十九年才重修,所以断为康熙十八年三月之行,更为准确。

五、康熙二十年(1681年)三月

《菩萨蛮·宿滦河》写于康熙二十年三月,当时玄烨奉太皇太后幸遵化温泉,曾驻跸滦河岸,并在滦河稍游玩。《康熙起居注》中记载:“上驻跸迁安县所属白布店村北滦河岸”“上以太皇太后驾幸温泉,因便请稍游玩。至滦河,施网捕鱼毕,赐内大臣、侍卫等宴。”[2]680高士奇在《松亭纪行》中也记载了这一行程:“甲戌,天气融和,春风骀宕,有晴光送逺目,胜气入幽襟之意。”“乙亥晓行,残月尚在马首”“己卯,上奉太皇太后驾临观览,上率侍卫操小舟捕鱼以奉晨餐……晚复张宴岸侧,宴内大臣及近侍诸臣,天既薄暮,隔河山色轻翠迎人,波光荡漾青林送影。”与纳兰词中所表现的“玉绳斜转疑清晓,凄凄白月渔阳道。星影漾寒沙,微茫织浪花”的情境颇为相似。

写于此行还有《清平乐·烟轻雨小》与《唐多令·雨夜》二首。

《清平乐》写道:“烟轻雨小,望里青难了。一缕断虹垂树杪,又是乱山残照。凭高目断征途,暮云千里平芜。日夜河流东下,锦书应记双鱼。”此词写的是暮春时节,雨过天晴彩虹现的情景,这样的景致在高士奇的《松亭纪行》中也出现过:“庚子(四月十七日)……午后阴雨,晚复明霁,山山夕照,树树残霞,忘为塞上矣。驻跸穆雷布尔扯儿。丙午(四月二十三日)上回銮,入达希喀布齐尔口,诸蒙古跽送道左行未十里。山气缕缕含烟,忽复流云四野,天气曛黑,大雨如注,青林碧翠,倾刻莫辨,时而长虹拔地,直与残阳相射,轻雷断雨,隐隐遥天。驻跸冰窖地方。”[4]251所以应是与高士奇同一时地的作品,即二十年春的遵化温泉之行。

《唐多令·雨夜》:“丝雨织红茵,苔阶压绣纹。是年年肠断黄昏。到眼芳菲都惹恨,那更说,塞垣春。萧飒不堪闻,残妆拥夜分。为梨花深掩重门。梦向金微山下去,才识路,又移军。”从词意上推测,“塞垣春”当是春天出塞,“梦向金微山下去,才识路,又移军”典出张怀素的《秋闺思》“梦里分明见关塞,不知何路向金微。”“欲寄征衣问消息,居延城外又移军。”当是扈行时日较长之旅,玄烨春天出塞时间较长是在二十年的三月二十日,恭奉太皇太后行幸温泉,回京是在五月初了。另据高士奇《松亭纪行》的记录,此行频繁遇雨,高士奇有诗云:夜雨声潇潇,灯光暗油碧。[4]250与纳兰的词题“雨夜”相契合,所以,认定是此行的作品。

《念奴娇·宿汉儿村》一词写于康熙二十年十一月,当时云南大捷,玄烨因此到孝陵拜祭。该词中有“榆塞重来”句,“榆塞”指长城,当是指再过长城,二宿汉儿村。玄烨第一次驻跸汉儿村是在康熙十七年十月,起居注中记载:康熙十七年十月,上以随侍太皇太后幸温泉,乘便巡视北边时,于十八日乙酉,驻跸汉庄城西。第二次当是二十年十一月,《康熙起居注》记载:十一月二十三日壬申,上进龙井关口,驻跸汉儿庄西南。[2]386-780汉庄城、汉儿庄和汉儿村是同一个地方,即永平府迁安境内,今迁西县长城龙井口南侧汉儿村,而“冰雪里”的气候与此次行程相合,词中所纠结的复杂的情绪亦与此次行程目的有一定的关系,玄烨庆大捷,纳兰伤无为。

六、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二月

康熙二十一年二月,玄烨因云南平定,海宇荡平,诣关外三陵告祭,经过山海关、大凌河,至盛京谒陵后,巡行乌喇地方,诣松花江岸,望秩长白山,泛松花江……五月初回宫。此行纳兰来到祖先征战之地,兴亡感慨油然而生,于是,景致的感怀和历史的慨叹,糅合着思乡念家之绪,是这次扈驾之旅的主要基调。纳兰作于此行的作品有:

《长相思·山一程》,词中写道:“身向榆关那畔行”,“榆关”指的就是山海关,在今河北省秦皇岛市。而纳兰东出山海关一次是扈驾,一次是去梭龙,从词中“夜深千帐灯”的声势来看,景致壮观,当是扈驾情境,而且与康熙此次行程地点相符。可从高士奇的《东巡日录》中得到佐证:“二月丙申(十八日),驻跸丰润县城西。是夜云黑无月,周庐幕火,望若繁星也。”“二月丁未(二十九日),东风作寒,急雨催暮,夜更变雪。驻跸广宁县羊肠河东。”纳兰这首词的上片写的就是高士奇所记载的十八日情形,下片所写乃二月二十九日情形。[4]260

《如梦令·万帐穹庐人醉》和《卜算子·塞梦(寒)》,词中写道:“归梦隔狼河”“行尽关山到白狼”,这里的“狼河”“白狼”指的是白狼河,即大凌河,康熙起居注中记载:二月二十七日乙巳,是日,上驻跸大凌河东。……四月二十五日壬寅,是日,上驻跸大凌河西。[2]827-835高士奇的《东巡日录》记载:二月二十七日“乙巳,清明,……,暮渡大凌河,驻跸东岸”。又四月二十五日“壬寅,路出十三山下,驻跸大凌河西”。[6]261而且“万帐穹庐人醉”与“夜深千帐灯”情境气势极其相似,当是同一时间的作品。因此可以断定该词是此次扈驾所作。

《菩萨蛮·问君何事轻离别》,词中有“春归归不得,两桨松花隔”一句,时令与地点都与此次扈驾相符,可证;赵秀亭校订此词《瑶华集》有副题“大兀剌”,据高士奇《东巡日录》“三月丙子(二十八日),驻跸大兀剌虞村,是日已立夏矣”[7]268,至四月初三,方起程。康熙起居注也有记录:二十七日乙亥,辰时,上登舟,泛松花江,往大兀喇,驻跸虞村。四月初一戊寅,上于虞村南松花江网鱼,……是日,上驻跸大兀喇虞村。[2]382

另有《浣溪沙·小兀喇》一句“桦屋鱼衣柳作城”就点明了地点,高士奇的《东巡日录》的附录中记载松花江畔风物,有“鱼皮衣也,海滨有鱼名打不害,肉疏而皮厚,长数尺,每春涨,溯乌龙江而上,入山溪间。乌稽人取其肉为脯,裁其皮以衣,无冬夏袭焉,日光映之,五色若文锦。”“癸亥道经柳条边,插柳结绳以界蒙古南至朝鲜西至山海关,有私越者必置重典,故曰柳条边也。”[7]273所以,“鱼衣”“柳城”也就有了出处,而小兀喇也是此次行程途经之地,可见,此词与上一首是同一时地的作品。

《浪淘沙·望海》,高士奇的《东巡日录》中记载这样的场景:“澄海楼在关西八里许,飞栋承霄,层檐接水,楼前有台,平临海岸,海水淜湃,台下初望,海水深碧,万里无波,天风忽来,殷雷四振,遥见海上银涛矗立,浺瀜沆瀁,少近岸则玄浪颷飞,颓波云驶,登楼下望,水及衣裾。南史称张融海赋有湍转则日月似惊,浪动则星河如覆,其信然矣。昔汉武帝东巡,海上方士言蓬莱诸神若将可得,遂欲自浮海求蓬莱……”[7]272与纳兰词中的“蜃阙半模糊,踏浪惊呼”“我欲乘桴”“那是蓬壶”意境完全相同。

《浣溪沙·姜女祠海色残阳影断霓》,关于姜女祠,高士奇的《东巡日录》中也有记录:“出关数里有姜女祠,祠前土丘为姜女坟,望夫石在其侧。昔秦皇……不若姜女荒祠,片石千载矣……有题姜女祠诗二首:海畔荒祠对夕曛,苔痕深浅上罗裙。三千鬬尽阿房宠,那得人传姜女坟。咸阳原上早飞灰,玉匣珠襦事可哀。争似空山一抔土,香魂犹作野花开。”[6]261纳兰的词写道:“海色残阳影断霓,寒涛日夜女郎祠”“六王如梦祖龙非”是应和皇帝的诗,情调相类。所以断定为康熙二十一年二月东巡,经过山海关姜女祠,与玄烨的应和之作。

《满庭芳·堠雪翻鸦》,张草纫认为“词中提到混同江,描写的又是冬天景色,当作于康熙二十一年八月至十二月赴梭龙时。”[1]261赵秀亭认为“词作于康熙二十一年秋往觇梭龙时。身历祖先故地,因有古今之感;身为天涯羁旅,因有年华之叹。”[3]371一个从时令地点得证,一个兼陈词作思绪,所认定的创作时间是一致的,但并不准确。据高士奇《扈行东巡日录》记载,康熙二十一年二月的盛京之旅,屡遇大雪。“戊申,冒雪晓行,天寒如严冬,骋望数十里,绝无村落,平川旷野,如万顷银沙。”“己未,告祭永陵,大雪弥天七十里。”[6]263-265所以词中的“堠雪翻鸦,河冰跃马”句,不能断定是冬天的景色。而关于“混同江”,《东巡日录》里是这样记载的:“旧为粟末河,辽太祖破晋改为混同江。皇上以祖宗发祥之地,曾遣侍卫裹粮往探其胜,春发秋还,具言岩壑清竦,松柏蓊郁,固灵仙之窟宅,山岳之神秀也。今国家有大典礼必遣使臣祭告,每于此望祀焉。”[7]267此时康熙经过的祖先荣兴之地,是纳兰祖辈覆灭之所,“须知今古事,棋枰胜负,翻覆如斯。叹纷纷蛮触,回首成非”也就有了依据。是年,玄烨的《塞北早秋》有“苍茫云海月,永夜照龙堆。”[8]93与纳兰词中的“惊风吹度龙堆”情绪不同,意象相似,《南歌子·古戍》中也有类似的表述——“试看英雄碧血,满龙堆……东风回首尽成灰,不道兴亡命也,岂人为”——充满着兴亡的感慨和忧伤,这种背景和情调也出现在《忆秦娥·龙潭口》中,龙潭口在今辽宁省铁岭市境内,在叶赫之南。据高士奇的《东巡日录》记载:四月十三日过叶赫,十四日过威远,十五日至开原,十六日至铁岭,途间行围打猎,故行程较缓。可以说这几日的旅途,带给通晓历史的纳兰更多的是对家族历史的回望,面对“断碑题字,古苔横啮”不由自主发出“兴亡满眼,旧时明月”的深沉慨叹,所以可以断定这三首词是二十一年春扈驾东巡的作品。

《青玉案·宿乌龙江》,这里的乌龙江在松花江的下游,曾经是海西女真的居住地,也是康熙皇帝二十一年春这次出行所过之地,而且时间季节吻合。“东风卷地飘榆荚,才过了、连天雪”与高士奇《东巡日录》描写的天气是一样的:“己未告祭永陵大雪弥天七十里”[7]265。四月初,玄烨驻跸松花江畔数日,“那知此夜,乌龙江上,独对初三月”契合当时的情境。

《清平乐·发汉儿村题壁》,汉儿村在永平府迁安境内,此行出塞与回京,玄烨都经过永平府,而称得上“消磨绝塞风烟”之“绝塞”,又能有“梦绕花前”之叹的,当为是行。高士奇在《扈从东巡日录》中写道:“辛酉,行万山中,春雪初融……唐人所谓只今河畔冰开日,正是长安花落时也。”[7]265点明时地,正契合词中的“输与五陵公子,此时梦绕花前”之意。“望里家山云漠漠”“不如意事年年”充分表达了词人思乡和厌旅之情。

七、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八月——十二月

康熙二十一年八月——十二月,纳兰觇梭龙,这是一段历时较长艰苦卓绝的出行,韩菼在《进士一等侍卫纳兰君神道碑》中写道:“康熙二十一年秋,奉使觇梭龙羌。道险远,君间行疾抵其界,劳苦万状,卒得其要领还报。”[1]420但与扈驾相比,精神状态较为自由,故纳兰的词作也略为丰富。词中更多表现的是军中情状、家园情怀与兴亡感慨的大胆酣畅的结合,跟平常的扈驾随行有较大的不同,可以甄别,一一列举如下:

《采桑子·严霜(宵)拥絮频惊起》一词,取赵秀亭之说。赵秀亭认为:此词《瑶华集》有副题作“丁零词”,当有据。所记当为塞北较遥远处,非近边可拟。性德秋日向北远行仅一次,即康熙二十一年觇梭龙,词即作于是役。可备一说。(解释丁零:汉代匈奴属国,地在匈奴之北。据《清通典》述:俄罗斯秦时为浑庾、屈射、丁零诸国“盖清初人闇与知识,误以俄罗斯为丁零之裔”)[3]105

《菩萨蛮·荒鸡再咽天难晓》,张草纫认为:因其中有“星榆落尽秋将老”句,加上“漏点清钲续”之语,当是扈驾随行,故系于康熙十六年九月扈驾巡视延边内外时。[1]82但与“山程兼水宿”所表现的紧张的行军情状,行役劳苦,夜以继日奔驰的军中生活,似乎与扈驾的情形不相符合。赵秀亭亦认为:《瑶华集》有副题“水驿”。晚秋时节,竟冷至敲冰,近边当不至此。唯康熙二十一年秋往觇梭龙,极北苦寒,或有冰雪。[3]219此说比较有道理。因此,该词界定为康熙二十一年秋往觇梭龙更为合理。

《临江仙·永平道中》,词中提到“永平”和“卢龙”,“永平”据《河北永平府志》乃河北省永平府,卢龙是其县府所在,和《临江仙·卢龙大树》,当是一个地方的抒情记事。词中又有“而今病向深秋”“九秋黄叶五更烟”,时令当是在秋天。深秋抱病塞外,是康熙二十一年的梭龙之行;而《浪淘沙·野宿近荒城》也写到抱病塞外——“病为愁成”,又说“野宿近荒城,砧杵无声”比较契合觇梭龙的情境,不是扈驾之旅,“寒宵一片枕前冰”契合觇梭龙的季节,因为是军事行动,与家人的联系就不像扈驾那么方便,所以说,“过尽征鸿书未寄”。因此,断定此词也是觇梭龙时的作品。

《采桑子·九日》《南楼令·塞外重九》,其中的“绝塞”指的是极远的边塞地区,纳兰在远边度过重阳,就这一行,其他九月出塞或在近边,或是重阳节后,所以可以断定这两首写于重阳节的词是觇梭龙之行所作;而张草纫认为词中有“断梦几能留,香魂一哭休”之语,当是妻子逝后那年的重阳节,即康熙十六年扈驾至喜峰口时,但据《康熙起居注》记载,这一次玄烨出行是九月初十出发的。此年九月“初九日癸未。早,上御乾清门……”,“初十日甲申。卯时,上诣太皇太后宫问安毕,驾往阅仁孝皇后山陵。……由午门出朝阳门。”[2]316所以,此年重九日,康熙帝还在京师。而且与“记得当年惆怅事”相联系的话,又觉得时间间隔不够,回忆当年,一般应是几年前的事。

《蝶恋花·尽日惊风吹木叶》《瑶华集》中副题作“十月望日与经岩叔别”,纳兰赴梭龙途中,曾经历一次与友人分别,他还作诗一首《梭龙与经岩叔夜话》:“草白霜气空,沙黄月色死。哀鸿失其群,冻翮飞不起。”[9]44刻画了塞外深秋一片令人伤感的景色,与“尽日惊风吹木叶……哪堪客里还伤别”那天涯羁旅,游子孤寒的凄凉与悲伤相一致,可见,此词是康熙二十一年十月十五日于梭龙所作。

《浣溪沙·欲寄愁心朔雁边》,这首词有“黄花时节碧云天”句应作于九月,与“夕阳村落解鞍鞯”的场景相应合,是觇梭龙时的作品。再者“古戍烽烟迷斥堠”与《南歌子·古戍》相应,是又一次的故地重行,纳兰觇梭龙的路线与春季盛京之行的路线有部分重合,都要过长城,都有“古戍”“斥堠”入眼,玄烨的《回銮抵古北口》诗中有“黄谷清河古戍间,……云物秋澄斥堠闲”亦同。[8]94

《于中好(鹧鸪天)·雁帖寒云次第飞》,赵本没有考订创作时间,张本说:“从词中‘瘦马关山道’及‘西风扑鬓时’推测,可能作于康熙二十一年八月去梭龙侦察时。”[1]183词中所流露出来的军旅疲惫之感和愈来愈浓厚的“向南犹自怨归迟”的思家情绪与另一首词《于中好·冷露无声夜欲阑》“不放征人梦里还”的词意极其相似,契合梭龙之途。二者当是是时之作。同意此说。

八、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

《齐天乐·塞外七夕》《月上海棠·中元塞外》《鹧鸪天·谁道阴山行路难》《沁园春·试望阴山》《满江红·代北燕南》《点绛唇·黄花城早望》等词作于康熙二十二年。这一年二月和九月,玄烨幸五台山;六月——七月,奉太皇太后出古北口避暑,并巡边;十一月,祭告孝陵,巡幸边界,曾驻跸汉儿城西,十二月初七还。纳兰扈从塞外的时间也比较长,发出了不少感慨。

《齐天乐·塞外七夕》作于去古北口。纳兰扈驾有两次古北口之行,而且都是在塞外度过七夕。一次是康熙二十二年,据康熙起居注记载:二十二年“六月十二日癸未,上奉太皇太后出古北口避暑。”过闰六月,“七月二十五日甲午,上率皇太子、皇长子、皇三子随太皇太后辇进东直门……”[2]1018此行纳兰的扈从时间将近两个半月。一次是康熙二十三年,“五月十九日甲申,卯时,上出古北口避暑……”“八月十五戊申,上回京。”[2]1186此行的扈从时间将近三个月。二十二年七夕,驻跸鼾流河边,二十三年七夕,驻跸松林南,词中有“白狼河北秋偏早,星桥又迎河鼓”之句,系于二十二年鼾流河边,更贴近当时的情境,更准确。

《月上海棠·中元塞外》亦是康熙二十二年古北口之行的作品。康熙二十二年和二十三的中元节纳兰都是在塞外过的,二十二年中元是驻跸黄草川,二十三年中元驻跸拜察一周左右,考察这两个地方的风物,有“原头野火烧残碣”景象的,应该是黄草川。玄烨有以《黄草川》为题的诗,诗云:“烟沙一片塞天围,旧说秋高苜蓿肥;今日边屯皆乐土,茅檐松火接金微。”[8]94康熙皇帝另有《驻跸兴安八首并序》写道:出古北口,冈峦盘互……峻岭竦峙,……,横亘塞外,南北诸山尽出其下。当地蒙古诸部道里之中,为曩昔枕戈擐甲战争之所。[8]90所以纳兰词中“叹英魂才魄暗消歇”也就有了感慨的寄托之处。于是,断定纳兰标明“中元塞外”的这首词为二十二年六月古北口之行的作品。

《鹧鸪天·谁道阴山行路难》,当是康熙二十二年六月,奉太皇太后出古北口避暑之行的作品。是行,玄烨开辟了著名的木兰围场,诗中的阴山,就是指的木兰围场塞罕坝。在清代及以前,人们一直是把塞罕坝一带的山地看做阴山的一部分。清代的《钦定热河志》和《承德府志》,把塞罕坝认定为“阴山之正脉”。文人的诗文,也常用“阴山”来指代塞罕坝。此行玄烨带领行猎大军,举行狩猎活动,所以词云“风毛雨血万人欢”,并宴赐蒙古众王公,起居注中这样记载:七月初一庚午……,少顷,于行宫前设黄幄、仪仗。上御幄,召管领围场阿鲁科尔沁国多罗郡王色楞额附……及蒙古众官兵大宴、作乐……是日,……,至团河驻跸……。”[2]1028所以有“黄羊高宴簇金盘”之语,赵本张本认为改词作于康熙二十二年九月扈驾到五台山时,是不准确的。康熙二十二年九月五台山之行,没有宴赐的记载。而词中所述“萧萧一夕霜风紧,却拥貂裘怨早寒”,因塞外早寒,也不一定是九月的情境,也可能是塞北七月的感受。玄烨是行写有《过团河》一诗,表达了类似的感受:远水团沙白,温风绝塞收。三星流火夕,已拥翠云裘。[8]92

《沁园春·试望阴山》一词,张草纫认为“词中提到阴山,可能作于康熙二十二年九月扈驾至五台山时。”[1]310赵秀亭认为“词写秋日远行极边之地,惟康熙二十一年往觇梭龙足以当之。词多用边外故地名,皆非实指。按,古诗词中用地名,每不合于地理,惟取兴到神会,以求词境辽阔高壮。”[3]346二者的推断有误。此行,玄烨有诗《杨川》“塞柳多于荠,清川逐望平。西风吹几日,碎叶欲成城”和《塞北早秋》“万马边声合,双旌障口开。霜威随出塞,秋色壮登台。雁度连营区。鹰呼绝岩逥,苍茫云海月,永夜照龙堆”[8]92皆提到“碎叶城”“龙堆”,虽然感触没有纳兰的词来得深远,但也是触景生情之作,互证,而阴山亦当指木兰围场一带的山,于是,可推断纳兰此词乃康熙二十二年的古北口之行之作。

《满江红·代北燕南》“谁相念,胭脂山下,悲哉秋气”当做于九月,“代北燕南”指五台山所在,《扈行西巡日录》记载:五台山在代州五台县东北一百四十里。赵秀亭云:“康熙二十二年九月十一至十月初九,性德随扈往山西五台山,此词当为是行之作。全词只言思念家中,无他意。”[3]388张草纫也认为是康熙二十二年九月扈驾五台山所作。[1]259同意二者的看法。

《点绛唇·黄花城早望》也是九月扈行五台山之作。《山阴县志》称,黄昏城在县北四十五里,盖花、昏二字声相近而讹,离五台山不远。《扈行西巡日录》记载:“五台山在代州五台县东北一百四十里,华严经大疏清凉山即代州雁门郡五台山也。岁积坚氷,夏仍飞雪,曾无炎暑,故曰清凉。”[10]283所以秋天五台山出现“照来积雪平于栈”“西风无限”的景象也是正常的,所以得证。

九、康熙二十三年(1684)

康熙二十三年(1684)五月——八月,玄烨奉太皇太后出古北口避暑;九月——十一月,东巡狩;纳兰词中也有此次行程的记录。

《浣溪沙·古北口》据《康熙起居注》,康熙二十二年“六月十二日癸未,上奉太皇太后出古北口避暑”;又康熙二十三年“五月十九日甲申。卯时,上出古北口避暑”[2]1018-1186词中有句“客中谁与换春衣”“北来征雁旧南飞”,当是二十三年五月古北口之行。此行返回时是在八月十五之前,同样写到雁南飞的情状的词还有《清平乐·塞鸿去矣》,此词有“塞鸿去矣,锦字何时寄”之语和“飘零落叶成堆”的物候相符。而“别来几度如珪”之语,表现出离别时间之长,康熙二十三年,作者于五月扈驾巡边,到看见“塞鸿去矣”已将近三个月,与词中月相“几度如珪”的情境相符,所以断定是此行之作。

《临江仙·秋海棠》一词,赵秀亭认为“秋海棠八月花,性德扈从巡边近于花期者,唯康熙二十三年五月十九至八月十五,词或作于此时。”[3]286张草纫认为“此词题云‘塞上得家报’,可能离家日子较长,姑系于二十一年八月至十二月赴梭龙侦察时。”[1]221但是鉴于赴梭龙时任务的特殊性,驻地变动频繁,收到家信的可能性较小,所以,此词系于康熙二十三年八月初比较合适。

《菩萨蛮·白日惊飙冬已半》一词,赵秀亭认为“此阙当作于康熙二十三年冬南巡返程中。十一月初九至十一日,自清河至宿迁,圣祖巡查河工,沿黄河行。十二日始折入山东境。词上片云‘冬已半’、‘大河流’皆属写实。”[3]张草纫认为“清实录康熙二十三年九月,‘丁亥,以圣驾东巡,颁诏天下’。十一月,‘庚寅,上回宫’。与此词‘冰合大河流’之句时地相符,故系于二十三年十一月。”[1]82取二者之证。

以上词作,因有迹可循,可基本确定其创作的时间和梳理其创作的情境。在纳兰性德的边塞词中还有部分表现边塞情怀边塞意象的作品,但是比较难以确定年份,有待于进一步考证。如:《生查子·短焰剔残花》《浣溪沙·败叶填溪水已冰》《清平乐·麝烟深漾》《南乡子·何处淬吴钩》《于中好·别绪如丝睡不成》等。

[1]张草纫.纳兰词笺注(修订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2]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康熙起居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4.

[3]赵秀亭,冯统一.饮水词笺校(修订本)[M].北京:中华书局,2005.

[4]高士奇.松亭行纪下(卷十一)[G]//上海书店.四库丛书集成续编·史部(第65册).上海书店出版社,1994.

[5]刘德鸿.清初学人第一——纳兰性德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356.

[6]高士奇.扈从东巡日录卷上[G]//上海书店.四库丛书集成续编·史部(第65册).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4.

[7]高士奇.扈从东巡日录卷下[G]//上海书店编.四库丛书集成续编·史部(第65册).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4.

[8]玄烨.清圣祖御制诗初集(第一册)[G]/故宫博物院.海口:海南出版社,2000.

[9]纳兰性德.通志堂集(卷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44.

[10]高士奇.扈从西巡日录前(卷八)[G]//上海书店.四库丛书集成续编·史部(第65册).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4.

Research on Chronicle of Nalan Xingde’s Frontier Ci-poems

ZHENG Ya-fang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Communication,Quanzhou Normal University,Quanzhou Fujian 362000,China)

Nalan Xingde’s frontier Ci-poems,rank more than one fifth of his Ci-poems,are unique among Ci-poems in Qing dynasty.Researchers give high praise to his frontier poetry.In order to better understand his life and his Ci-poems,this thesis makes a research on chronicle of Nalan Xingde’s frontier Ci-poems. This thesis identifies his traces in the frontier through relevant historical documents,or recognizes poems’writing time and condition through clues from topics and contents.

Ci-poems in Qing dynasty;frontier Ci-poems;Nalan Xingde;chronicle

I207

A

1009-6051(2017)02-0087-11

10.13950/j.cnki.jlu.2017.02.010

责任编辑:辛琳琳

2017-01-25

郑亚芳(1973—),女,福建泉州人,泉州师范学院副教授,硕士。

免责声明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