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9-03
李 锋,王智鸿
(景德镇陶瓷大学,景德镇,333403)
青花瓷指用氧化钴作呈色剂、在瓷胎上直接描绘图案纹饰、再罩以透明釉、以1300℃左右高温一次入窑烧成的釉下彩瓷。[1]青花瓷诞生是世界陶瓷史的重大事件,其素肌玉骨、幽蓝典雅,居景德镇“四大名瓷”之首,千百年经久不衰。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首提“符号二元论”,即符号由能指和所指两部分构成,能指指客观事物,所指对客观事物的象征与阐释,开启了符号学研究先河。青花瓷是典型的中国文化符号,被频频应用到众多设计领域,南昌万达茂独具特色,成为全球最大的青花风格建筑群;青花瓷风格酒品包装琳琅满目,让酒、瓷文化完美融合;品牌青花瓷手机上市大火,成为消费者争相追捧的对象;青花瓷风格礼服设计频频亮相国际时装周,吸引世界目光。青花瓷已经成为中国文化走出去的典型符号,彰显出全世界对青花瓷中国文化符号的高度认可。青花瓷是中国人含蓄内敛、锐意进取精神的象征,具有“金、木、水、火、土”五行特征。青花瓷的中国文化符号建构经历了萌芽、发展、确立漫长的历史过程。青花瓷成为中国文化符号须具备双条件:(1)实现国内与国外的双向流行;(2)受到全体社会大众认可,而非仅受到权贵阶层的推崇。青花瓷的中国文化符号具有三重内涵:(1)高辨识度:“蓝白符号”是中国文化的彰显;(2)独立性:不借助外力,具有特殊意义象征;(3) 创新性:具有传承创新的研究价值。
青花瓷最早诞生于中国唐朝,扬州青花瓷片的出土被看作最早青花瓷的考古发现,唐代“南青北白”制瓷格局中并无青花瓷产品。两宋时期也有零星青花瓷出土,但与数量庞大的宋代单色釉装饰相比,影响甚微。从陶瓷装饰看,宋代以刀代笔,以刻为主,陶瓷绘画装饰并未成为陶瓷装饰主流;从审美角度看,宋代以素雅含蓄为审美标准,强调“初发芙蓉”之美,强化“以少胜多”;从商业逻辑看,唐宋青花数量甚少,在经济贸易中不能创造较大经济价值,因此得不到统治阶级的重视与推广。青花瓷的中国文化符号,在唐宋期间如同“星星之火”,引领着青花瓷中国文化符号构建的“燎原”之势。
元青花横空出世,是汉、蒙元、伊斯兰等多种文化联姻的“混血儿”,中国提供完善制瓷技术,西域提供瓷绘颜料苏麻离青。元青花装饰主要运用龙纹、凤纹、麒麟纹、缠枝花卉、莲瓣纹、云肩纹等中式传统元素,通过组合,塑造出繁缛细密的伊斯兰艺术风格,具有典型“中体西用”的特征。元青花“墙内开花墙外香”,在国内统治阶级中尚不流行,“元太祖使用的盛酒器皿是槽口镶金的金属制成品。”[2]元青花主要销售市场是西亚与非洲,消费对象非富即贵;而国内普通老百姓使用的普通青花产品,多采用国产釉料绘制,釉色暗淡,和外贸瓷品质相差甚远,元朝“国俗尚白,以白为吉”,卵白釉瓷流行,青花瓷并没有成为国内陶瓷用品的主流,但元青花的成熟,为明末清初青花瓷的全球大流行现象,奠定坚实基础。
明代是青花瓷中国文化符号的确立期。明袭元制,明太祖实行黜奢节俭政策,在景德镇珠山建御器厂,青花瓷成为官方礼器,运用于祭祀、庆典等官方重大场合,青花瓷的主体身份被官方认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权意志无形中奠定了青花瓷的地位。明朝朝贡制度和郑和七下西洋的伟大壮举,加速了青花瓷“文化走出去”的步伐,青花瓷贸易不断强化沿途民众对青花瓷的鲜明印象,建构起青花瓷中国文化符号的雏形。永宣后,国家贸易中断,但民间走私贸易一直屡禁不止,青花瓷仍可通过走私渠道外销。葡萄牙开启大航海时代序幕,西班牙、荷兰、英国等国家接踵而至,欧洲成为青花瓷销售的主要海外市场,而磁州窑、龙泉窑传统陶瓷产品,因景德镇彩瓷的竞争而趋于没落,这说明民众审美标准正在发生重大转变,青花瓷认可程度达到新高度,景德镇陶瓷生产已经形成“一枝独秀”的局面,而青花瓷产品是景德镇陶瓷内销外贸的绝对王者。明末官窑衰落,民窑兴盛,民窑生产不再受限制,一艘艘商船前仆后继,景德镇青花瓷生产夜以继日,数以亿计的青花瓷被源源不断地运送到世界各地,构建起青花瓷独特的文化景观。“物以稀为贵”是永恒不变的经济法则,当货物供给量不断攀升之时,其价值必然趋于下降。青花瓷不再是东西方权贵的专属品,而是“飞入寻常百姓家”,青花瓷成为国内外生活用品。明末,青花瓷成为中国文化符号须具备的两个条件,均得以满足,青花瓷的中国文化符号正式构建。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从萌芽期、发展期、确立期,兴盛的海外贸易是促使青花瓷成为中国文化符号的重要原因。元代剑鸣马啸、疆域辽阔、海外贸易兴盛,青花瓷成为元朝海外贸易的重要产品。青花瓷蓝白相间,与元青花主要市场伊斯兰国家的“尚青尚白”习俗完美契合,引发伊斯兰贵族的争相追捧,引领了元青花的海外大流行。源源不断的海外经济收入,使国内统治者不得不重视国内青花瓷生产,和国外市场形成良性互动。明初建立后实施简朴政策,青花瓷官方地位确定,成为官窑生产体系的主角。明代对外贸易采用“薄来厚往”朝贡制度,青花瓷作为国礼被源源不断地送往世界各地。永宣时期,郑和下西洋的伟大壮举,扩大了青花瓷的世界传播。永宣后官方贸易中止,但在巨大经济利益的驱使下,海上走私兴盛。隆庆开海,大航海时代繁荣兴旺,民窑发达反超官窑,文人画家参与青花瓷设计,数以亿计的青花瓷被销往世界各地,青花瓷成为大众生活用品,全世界的白银源源不断地进入中国,青花瓷的国内外畅销,极大地充实了国库经济实力,成就了明代“白银帝国”地位。从商业角度上看,巨大的经济利益驱使国内青花瓷生产者夜以继日地组织生产,开发青花新样式,以实现经济价值最大化,青花瓷的中国文化符号构建之路,经济利益是首要推动力。
元初国内皇权贵族以金银器为主要生活器皿,元青花、卵白釉瓷和釉里红“三分天下”,青花不占优势。浮梁瓷局的建立,为景德镇官窑制度的建立,奠定坚实基础。明代设御器厂,青花瓷广泛运用于祭祀、庆典等领域,青花瓷的国内正统地位逐步得以确立。青花瓷的国内主要消费群体是权贵阶层,通过皇帝赏赐获得,而此时文人士大夫认为“青花及五色花者,俗甚”[3]。官窑生产制度严格,是典型的“计划经济”,生产前需“定夺样式”,在没有取得官方认可的前提下,不能擅自生产,没达到皇家质检标准的瓷器也要打碎,就地掩埋而避免流落民间。从现存皇帝陶瓷生产指令资料看,青花瓷生产是陶瓷主流,青花瓷的纹饰、审美都是皇权意志的直接反映。官窑占有最好的工匠、最好的原料、最好的窑炉和最完善的制瓷体系,不计成本地开展生产,因此符合皇家标准的青花瓷很难流入民间。明初,民窑生产处处受限,举步维艰,民窑青花瓷和官窑青花瓷的质量无法相比。青花瓷在14 世纪,没有达到举国上下喜爱的程度。[4]嘉靖时期,朝廷腐败,推行“官搭民烧”陶瓷生产制度,对民窑进行剥削,但同时也造成大量制瓷技艺、制瓷原料的共享与外传,这些极大地促进民窑制瓷技术的突飞猛进。晚明时期,内忧外患,百年官窑衰败不堪,民窑反超官窑,迎来了民窑发展的春天。
元青花主要分为外销和国内民用两种,海外元青花纹饰繁密、幽蓝神彩,均为元代外销品,具有神秘的伊斯兰宗教色彩,这和与宋元文人士大夫“含蓄沉静”的审美标准大相径庭。元青花风格鲜明的装饰设计范式,对后世陶瓷设计影响深远。设计以市场为导向,元青花的主要外销市场为西亚,伊斯兰国家政教一体。元青花层层叠叠、繁缛有秩的艺术风格,正好契合伊斯兰艺术”繁密为美”的审美标准。元青花以陶瓷为载体,讲好伊斯兰宗教故事,不仅满足了穆斯林的功能需求,也成为穆斯林的人文精神寄托,青花瓷在国外贵族中的“中国印象”逐步加深。明初青花相比元青花,虽然纹饰依旧满身,但不再密不透风,而趋于疏朗隽秀。从经济学逻辑看,这表明海外消费群体对青花瓷的需求量越来越大,对青花瓷的认可程度逐步提升,若按“慢工出细活”的老标准组织生产,难以满足国内外市场需求,因此以装饰为突破口进行减法,在保证产品质量与提升生产效率之间做出平衡。郑和七下西洋的伟大壮举,再次把青花瓷输送到世界各地,让“青花瓷流行风”再次刮起,明初青花的海外需求量大于元朝,青花瓷在海外的传播力进一步加强,也为青花瓷的消费群体逐步下探到普通阶层,打下坚实基础。明末清初大航海时代的来临,“来样定制”成为陶瓷设计热门,克拉克瓷、纹章瓷、耶稣瓷等新品层出不穷,这些国人并不感冒的装饰设计纹样开始在青花瓷上盛行,生动体现出“充分尊重消费需求”的市场经济规律。“物以稀为贵”是不变的经济规律,当货物供给量不断攀升之时,其价值必然趋于下降。青花瓷不再是东西方权贵的专属品,而是“飞入寻常百姓家”,青花瓷成为生活日用品。青花瓷开创欧洲“炼银购瓷”“茶瓷相伴”的消费新时尚,新型生活方式的引领,促进了青花瓷产品设计新高潮,这对当时不具备青花瓷生产条件的欧洲来说,无疑具有强大的吸引力。青花瓷为满足社会各阶层而设计生产,各阶层的青花瓷消费需求都能得以满足。
“官搭民烧”政策对民窑形成新的剥削,但同时也为民窑的大繁荣提供了有利条件。官窑放松对民窑的管理,陶瓷装饰逐步世俗化。陶瓷工匠极尽所能,用青花绘画装饰将世俗生活搬上陶瓷,花虫鸟兽、市井生活、神仙故事等无所不包,具有浓郁生活味道。实行“班匠银”制度,实现陶瓷工匠身心解放,随着官窑民窑互动,晚明从“官民竞市”到“官衰民盛”,青花瓷产能在实现“爆发式”大增长,晚明是青花瓷发展的”黄金时期“,如果将官窑产能比作一座岛屿,那么民窑产能就是环绕这片岛屿的汪洋大海。“万杵之声殷地,火光烛天,夜令人不能寝,戏之曰:四时雷电镇。”[5]从史料记载中,不难想象当年陶瓷生产的繁荣景象。民窑生产以服务大众百姓为主,青花瓷物美价廉而逐步深入人心。隆庆开海后,大量的海外贸易需求使青花瓷出口倍增,国内民窑生产日夜不停,海外贸易前赴后继,青花瓷行于九域,造就青花瓷出口奇迹,国内局势的动荡并没有影响青花出口。“凡舟车所到,无非饶器”,青花瓷在国内和国外实现了双流行,这标志着青花瓷中国文化符号的正式构建,成为大航海时代世界性流行文化事件。著名心理学家R.扎荣茨提出“熟悉度理论”,即人们对熟悉的事物总是充满好感,青花瓷深入人心。晚明时期,青花瓷从宫廷走向社会时尚,从权贵消费走向大众消费,完成青花瓷中国文化符号的塑造。
***总书记强调“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展示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6]“国潮风”成为当代国人日常生活关键词,融入人们的衣食住行各领域。“国潮热”充分展现出中华传统文化在当今时代下焕发出的勃勃生机,同时表明国民对“新时代新创意”的高度期待。设计是调节生产和消费的重要手段,设计作为产业链前端,充当市场先行者角色。青花瓷作为中国文化符号,已深入应用到多个领域,实现了传统文化的当代演绎,这是中国国家软实力崛起的表征,表现出世界对中国传统文化的高度认同,是文化自信走向文化自强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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