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9-03
牟成刚
(文山学院 人文学院,云南 文山 663099)
滇东南方言的内部分片及形成原因
牟成刚
(文山学院 人文学院,云南 文山 663099)
滇东南方言的语音具有较强的区域一致性,但因上声调型不同,又体现出较明显的内部差异性。根据上声调型的差异,把滇东南方言分为北部片和南部片,北部片又根据中古疑影母开口洪音的今读等条件分为丘北小片和广富小片。滇东南方言的片区划分不仅有语音上明显的差异标准,而且与当地历史上的行政区划、交通和移民等因素关系密切。
滇东南方言;内部分片;调型;形成原因
滇东南位于云南省的东南部,这里特指今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管辖全境。滇东南地处滇桂黔三省交界处,东与广西百色市接壤,南与越南相接界,西与红河毗邻,北与曲靖市相连。境内辖1市7县,102个乡镇,面积31456平方千米,喀斯特地貌,民族11种,人口341万[1]。本文将根据现有的调查资料,对滇东南方言的内部分片及形成原因进行分析讨论。
语音标准是认识方言的特点以及对方言进行分区的最重要的标准[2],为便于分析归纳滇东南方言的内部分片依据,需先讨论其语音上呈现出来的区域共同性和内部差异性。
(一)语音的共同特点
1.声母方面
梗摄和通摄合口三等喻母字读零声母,如“容熔溶荣融”等字。普通话中,这类字读z声母(韵母也读合口的uŋ韵),但在滇东南方言中一律读零声母ioŋ(文山话读“荣”为ioŋ42)。蟹摄开口二等字见晓组读k组,如“街解械揩鞋”等。蟹摄开口二等字在普通话中一般读ʨ组(主要原因是韵母腭化出i介音),但在滇东南方言中他们仍读中古的k组(韵母仍读开口洪音,如文山话读“街”为kai55、“揩”为kʰai55、“鞋”xai42)。滇东南方言一般不分尖团音,例如文山话中“酒=九ʨiəu33、间=尖ʨiẽ55”等。
2.韵母方面
中古合口细音今读齐齿呼。中古合口细音在普通话中一般读撮口呼,但滇东南方言中一般没有y韵或-y介音,普通话的撮口呼韵母在滇东南方言中基本上都读齐齿呼,如“雨”字文山话读i33、广南话读vi53。曾梗摄与深臻摄合韵,即“蒸生针真”同韵,“冰京金巾”同韵,一般都读前鼻音韵母,如文山话中“生=真ʦən55、京=金ʨin55”。果摄合口一等韵混入同韵的开口呼,其今读一般为开口的o韵,如文山话“骡=箩lo31、锅=哥ko55”等。蟹合一止合三的泥来母字今读合口呼,如文山话“内nuei21、累=泪luei21”等,这些字在普通话中读开口呼韵母。通摄三等入声见系字今读iu韵(如“育=狱iu”),宕开三入声今读io韵(如“略雀脚约”等),即滇东南方言中iu韵和io韵统属的字均为入声字。
3.声调方面
滇东南方言均为四个声调,即阴平、阳平、上声、去声。调类分配上是平分阴阳、浊上变去,入派阳平(即中古入声字绝大多数均归阳平,如文山话“识=石=时sɿ44”)。调型上,阴平为高平调,阳平为中降调。滇东南方言中没有轻声调。
(二)语音的内部差异
1.声母方面
首先,马关、丘北能分平翘舌音,即能分ʦ/tʂ组声母,但滇东南的其他6个县(市)全部合流读ʦ组平舌音。其次,遇合一晓匣母字在文山话、富宁话中读x母(富宁话中“胡xu31≠符fu31”),但在其他6个县全部与非组合流读f母(广南话中“胡=符fu31”з。再次,中古疑影母开口一二等今读中,除丘北话读零声母(“我”读o53)外,其他7县(市)均读ŋ声母(“我”广南话读ŋo53)。此外,除文山外,其他7县均有v声母,广南、富宁两个方言点所有的合口呼零声母字其合口介音u均转变读v声母(“网”读vaŋ53、“五”读vu53、“雨”读vi53),其他5个县的v声母只能与单元音u相拼。
2.韵母方面
首先,咸山摄与宕江摄的洪音在今马关话中相混,一般读后鼻音(担=当taŋ55、观=光kuaŋ55),其他7县(市)不混。其次,止开三日母字今读零声母,但文山、砚山、丘北、富宁一般读央元音ə韵,西畴、马关、广南、麻栗坡读卷舌的ɚ韵。再次,蟹摄和咸山摄的洪音在今广南话中混同(来=兰=蓝lã31、块=款kʰuã53),其他7县(市)能分辨。此外,丘北话中,tʂ组声母只跟韵母ʅ和除单元音u除外的合口呼相拼,精组字今读为合口呼的也读tʂ组韵,如“酸=拴ʂuə44,算=涮ʂuə212;村=春tʂʰuən44”等。
3.声调方面
差异主要体现在上声调中,即广南、丘北、富宁的上声调读高降调型(一般为53调值),文山、砚山、马关、麻栗坡、西畴则读中平调型(一般为33调值)。
滇东南方言属西南官话,但其因语言接触、移民等原因存在一定内部的差异。语音是划分汉语方言的主要标准[3]58,下面将以此为依据对滇东南方言的内部方言划片进行讨论。
方言的分片(或分区)与事物的分类本质上是相同的,即应先一分为二,然后再逐层划分。根据这一原则,滇东南方言中,各县(市)均存在一定的独特语音特征与其他区域相区别,如广南话“蟹摄和咸山摄的洪音今读相混与其他7县(市)区别”、除文山话外其他县均有v声母等等,但对之进行第一层级的分片则不能以此为标准,因为“分布面积极小的方言,分类不宜安排在较高的层级上”[3]65,否则分片会过于琐碎。此外,还有丘北、马关存在tʂ组声母而与其他6县(市)区别,止开三日母字在文山、砚山、丘北、富宁今读央元音ə韵而与其他4县相区别等等。如果以此做标准进行第一层次的划分,区域虽大了一些,但仍然是不妥的,因为声母和韵母在滇东南方言中是存在着发展变化的,而且有些差异的变化时间还较快。例如在20世纪40年代,文山话存在着翘舌音tʂ组声母和ɚ韵[4],但至迟到20世纪80年代末tʂ组便已演变为ts组,ɚ韵也演变为ə韵了。这样看来,声母和韵母在滇东南方言中,显然都不能作为其内部第一层级划片的标准。
既然这样,那么滇东南方言内部第一层级的划片标准就只能落在声调上了。“声调是汉语重要的外显韵律特征”[5],根据有限的资料显示,在滇东南方言的语音发展演变的过程中,声调是相对稳定的,故把之作为当地方言第一层划片的依据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同时这样划分出来的片区也符合历史行政区划和传统移民情况。根据上面语音特征的分析,声调的四个调类中,阴平、阳平、去声的调值和调型是基本一致的,故其能作为滇东南方言内部第一层片区划分的标准就只有上声调了。根据上声调的调型是否为中平调型,可以很容易地把滇东南方言分为两大片,即北部片和南部片。南部片的特点是上声调为中平调型(33调值),包括1市4县,即文山市、砚山县、西畴县、马关县、麻栗坡县;北部片的特点是上声调型为高降调型(53调值),包括3县,即广南县、丘北县、富宁县。南北两片在地理上的分界线,自西向东大致是沿南盘江水头至砚山公革河、西畴达马河、麻栗坡南利河一线。持上声调型为滇东南方言分出的南北两片,具有标准单一、片区界限相对清楚和容易把握的特点。
滇东南方言南部片的语音特征较为一致,相互间没有较大区域的差别,故不需再分小片。但北部片因丘北话与广南、富宁两个县的话存在较大区别,故还可分出两个小片,即丘北小片(丘北1县)和广富小片(广南、富宁2县)。丘北小片的语音特征是中古疑影母开口洪音今读没有ŋ声母(“我”读o53),精组字今读为合口呼的读tʂ组声母(酸=拴ʂuə44),广富小片正好与之相反,即“我”读ŋo53,“酸=拴”读suan55,两个小片的区别特征明显。
根据上面的论述,为便于直观展示滇东南方言的内部分片及其特征,现列表1如下。
滇东南方言之所以形成南部片和北部片(丘北小片和广富小片)的格局,与这一地区的历史行政区划、交通和移民有着极大的关系,这些因素规整着当地方言格局的形成。
明清时期是滇东南改土归流及汉族较大规模移民迁入的重要时期,滇东南方言中的丘北小片、广富小片和南部片在当时分别属于相对独立的行政区域。现今的文山、砚山、西畴、马关、麻栗坡一带,明清时期基本上都隶属于同一个行政区,明代隶属临安府(治所为今建水,包括今红河州大部分县市),清康熙六年(1667年)改土归流后独立设置为开化府。今丘北县在明代为维摩土州管辖,隶属广西府(治所为今泸西)管辖,清道光二十年(1840年)设置丘北县,隶属广西州(治所为今泸西)。富宁和广南在民国以前一直隶属同一行政区,据《广南府志》记载,“广南处滇极边,唐宋时隶属邕州(即今之南宁)羁縻”[6],元代方才划归云南行省管辖,明清置广南府(治所今广南县城)。由此可见,滇东南方言中的丘北小片、广富小片和南部片所涉区域,在历史上是相对独立的行政区域。
驿道交通上,现今滇东南于明清时隶属临安府(包括清代设置的开化府)管辖的区域,其陆路驿道从今开化起,往西北经由蒙自、建水、通海、江川、晋宁可至昆明,此道往南可以经由广南而至南宁;水路方面,滇东南方言滇南片所涉部分有盘龙河等转接红河州元江,溯游而上分道可通今大理、昆明等地。现今丘北、广南、富宁一带也有一条陆路驿道,具体为丘北北上,可经由江边、弥勒、路南、宜良至昆明,丘北往东南下,可经由广南、富宁而至南宁;水路方面,丘北有南盘江连接滇粤,广南有西洋江直通两粤(如南宁等)。
表1 滇东南方言的内部分片及其立片标准特征简表
根据上面的驿道介绍,表面上似可看出广南是滇东南的一个交通枢纽,但其更多的功能是供官方货运使用,在移民及人员来往方面并没有想象中的密切。广南、富宁一带因与广西毗邻,而且在元代前期及此之前隶属今广西,加之又有陆路驿道及水路(西洋江)直通南宁,故其与广西的关系一直较为密切,时至如今,两地的人们因区域交通近便,走动交往仍然频繁,以致当地的汉语方言与桂北一带的西南官话较为相似。丘北虽有驿道连接广南,但泸西至广南的道路常因崇山峻岭和河谷瘴气而难以通行[7],加之其与广南之间尚有天然屏障清水江阻隔,以致民间百姓来往更难,而其往北经由泸西至昆明则较为近便,故丘北话与滇中一带的方言基本保持一致。滇东南方言南部片区县(市),因历史上较长时期与今红河州同属一个行政区域,因交通便利,故两地的人们来往交流频繁,以致其方言特征与今红河的方言特征有着极高的相似性,同属于云南方言的滇南片,整体的片区特征较为明显。
滇东南方言在1989年出版的《云南省志·汉语方言志》中,与红河州的方言一同划为滇南片[8]8,李蓝在2009年发表的《西南官话的分区(稿)》中基本上沿袭这一观点[9]。滇南片的显著语音特征是上声为中(或半高)平调型[8]16,即声调类型属于开远型[9]。如果以此标准来看,二者把滇东南方言完全划归滇南片(或小片)是值得商榷的。滇东南方言的南部片划归滇南片是合理的,因为其符合滇南片方言的立片标准,但滇东南方言北部片的上声为高降调型,这显然与滇南片的中平调性相去较远,故不宜将其划入滇南片。滇东南方言北部片如果从语音相似和照顾历史行政区划来说,丘北小片应该划归滇中片(无ŋ母,能分ʦ/tʂ等),广富小片应该与桂北一带的西南官话划为一片(日母字老派读零声母,知章组合口读ʨ组等)。但如果依据语音未来的发展趋势和照顾现行的省级行政区来看,把广富小片和丘北小片(即北部片)整体划归云南方言的滇中片也是有其合理性的,因为从语音上来看,其与滇中片的调型一致,而地域上也与现滇中片相连,故具有一定合理因素[10]。
值得注意的是,以上分析论述所依据的材料主要取自当地的县城话,滇东南方言其实还存在着一定的城乡差别,目前的调查主要涉及的是县城话,对一些有特点的乡村方言的调查还很不够(根据调查,乡村方言大量存在着分尖团音、分ʦ/tʂ母等重要语音现象[11])。实际上,乡村方言的调查既能为方言研究提供弥足珍贵的地域方言素材,同时又对方言的分区和弄清地域方言的归属具有着重要的参考印证价值。滇东南地处滇桂黔三省临界处,加之少数民族较多,语言环境较为复杂,要深入研究滇东南方言,还有许多基础性的调查工作要做,特别是对乡村方言的调查和整理分析,是未来做地域方言研究需要认真对待的事情。
[1] 《云南省情》编委会.云南省情(2008年版)[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923.
[2] 庄初升.粤北土话音韵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289.
[3] 王福堂.汉语方言语音的演变和层次[M].北京:语文出版社,2005.
[4] 杨时逢.云南方言调查报告[M].台北:商务印书馆,1969:886.
[5] 刘俐李.汉语声调论[M].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3.
[6] (清)李希玲.广南府志[M].台北:成文出版社,1967:19.
[7] 杨永福.中国西南边疆古代交通格局变迁研究[M].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14:157.
[8] 云南地方志编委会.云南省志·汉语方言志[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
[9] 李蓝.西南官话的分区(稿)[J].方言,2009(1):72-87.
[10]牟成刚.广南方言的形成与归属[J].文山学院学报,2015(1):65-69.
[11]牟成刚.广南“客话”方言音系研究[J].文山学院学报,2014(1):72-80.
(责任编辑 田景春)
Internal Division of Dian Southeastern Dialects and Reasons for It
MOU Chenggang
(School of Humanities, Wenshan University, Wenshan Yunnan663099, China)
The pronunciation of Dian southeastern dialects displays strong regional convergence and internal differences due to different rising tones. The paper divides Dian southeastern dialects into northern regions and southern regions and northern regions are furtherly divided into Qiubei and Guangfu zone according to the present vowel pronunciation types of mid-ancient Yi-Ying-Initial. The division of Dian southeastern dialects not only have obvious pronunciation difference norm, but also is closely related to administration division, traffi c and immigration factors in local history.
Dian southeastern dialects; internal division; tone patterns; forming cause
H172.3
A
1674-9200(2016)04-0070-04
2015-04-02
云南省教育厅科研基金项目“滇东南汉语方言音韵研究”(2013Y205)阶段性成果。
牟成刚,男,彝族,云南广南人,文山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古代汉语和方言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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