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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艺概》对《文心雕龙》的引用

时间:2024-09-03

朱供罗

(昆明学院 院长办公室,云南 昆明 650214)

《文心雕龙》和《艺概》是中国古代文论史上两部重要的理论著作,两书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呼应关系,学者对此也有一定关注与研究。但从相关资料来看,还没有人专门从《艺概》对《文心雕龙》的直接引用这个角度来研究两书之间的关系。笔者有意从《艺概》对《文心雕龙》的直接引用这个角度入手,对《艺概》与《文心雕龙》的联系进行较全面深入的梳理,这种梳理有利于了解刘勰与刘熙载对于某些文艺问题的共同关注,也有利于了解刘勰有关文艺思想在刘熙载那里得到的反响与呼应。

刘熙载对刘勰的引用在《艺概》中共有23 处①,总体来看,这些引用可以分为五类:一类是深表赞同之引用;一类是补充说明之引用;一类是引申发挥之引用;一类是融合创造之引用;一类是质疑反对之引用。

一、深表赞同

刘熙载对古代文论大家刘勰是非常佩服的,有不少观点,刘熙载对刘勰深表赞同。

1.文概001

“六经”,文之范围也。圣人之旨,于经观其大备;其深博无涯矣,乃《文心雕龙》所谓“百家腾跃,终入环内”者也②。

刘勰的“百家腾跃,终入环内”源出《文心雕龙·宗经》:“故论说辞序,则《易》统其首;诏策章奏,则《书》发其源;赋颂歌赞,则《诗》立其本;铭诔箴祝,则《礼》总其端;纪传盟檄,则《春秋》为根:并穷高以树表,极远以启疆,所以百家腾跃,终入环内者也。”刘勰认为,后世各种文体都源出六经,并且这些经书建立了最高的标准,开启了最广阔的疆域(穷高以树表,极远以启疆)。刘勰的宗经思想显而易见,其文学思想也是以儒家思想为主的。刘熙载在《艺概》开篇就说六经规定了文章的范围,圣人的思想都表现在经书里面,它是深远广博的。由此可见,刘熙载和刘勰一样,他的思想也是以儒家思想为主的。《文概》的第二则和第三则也可作为佐证。

文概002

有道理之家,有义理之家,有事理之家,有情理之家;四家说见刘劭《人物志》。文之本领,只此四者尽之,然孰非经所统摄者乎?

文概003

九流皆讬始于“六经”,观《汉书·艺文志》可知其概……

四家九流都由六经所统摄,都肇始于六经,可见刘熙载对六经地位的极度推崇,可以说刘熙载和刘勰,都是儒家思想占主导地位的文论家。

2.文概297

论不可使辞胜于理,辞胜理则以反人为实,以胜人为名,弊且不可胜言也。《文心雕龙·论说》篇解“论”字,有“伦理有无”及“弥纶群言,研精一理”之说,得之矣。

论说不可使文辞胜过道理,这样就会表面上是以理服人,实际上则是和人唱反调,这是非常有问题的。刘熙载认为:刘勰在《文心雕龙·论说》篇中对“论”的解释是把握得很准确的,刘勰认为“论”有讲究条理秩序的意思,也有概括百家言论而精密研究一个道理的意思。

3.文概326

《文心雕龙》以“隐秀”二字论文,推阐甚精。其云:“晦塞非隐”,“雕削非秀”,更为善防流弊。

刘勰认为文章应该有隐有秀,隐是含蓄的深意,秀是突出的警句,有时用意晦塞,虽然深奥却不是含蓄(晦塞为深,虽奥非隐),有时刻意雕琢以求工巧,虽然美好却不是警句(雕削取巧,虽美非秀)。刘勰看到了“隐”“秀”的本质,认为这是“思合而自逢,非研虑之所课也”(《文心雕龙·隐秀》),如果刻意地苦心经营,就会发生质变,变得晦塞难懂,或有人工斧痕。刘熙载深谙艺术辩证法,常常能看到对立因素的相辅相成、转化互生,所以他对刘勰的这一思想极为佩服,认为这是善于预防流弊的主张。

二、补充说明

此类引用较多,刘熙载在引用的过程中,对刘勰的话进行了一番补充说明,共有6处。

4.文概296

刘彦和谓群论立名,始于《论语》,不引《周官》“论道经邦”一语,后世诮之,其实过矣。《周官》虽有论道之文,然其论者未详。《论语》之言,则原委具在。然则论非《论语》奚法乎?

刘勰在《文心雕龙·论说》中说:“昔仲尼微言,门人追记,故抑其经目,称为《论语》;群论立名,始于兹矣。自《论语》以前,经无“论”字,《六韬》二论,后人追题乎!”刘勰认为群书(笔者按:应指经书)以“论”为名的,始于《论语》。后世有人讥诮刘勰不知道《尚书·周官》中有“论道经邦”之语③,刘熙载在此为刘勰辩护,认为这种批评讥诮是过分的,《周官》虽有“论道”的文字,但论述不详细,而《论语》所说的“论”则有源有流清清楚楚,所以“论”应该以《论语》为效法对象。

刘熙载对刘勰给出的“论”的定义作了一番辩护,可这种辩护似乎没有抓住要点。刘勰所说的“论”是一种文体,按照“原始以表末,释名以彰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的方法,刘勰首先在《论说》篇里推原“论”开始出现的情况,认为“论”作为篇名出现最初见于《论语》。所以引《论语》还是引《尚书·周官》不在于此书详细而彼书不详细,而在于是否以“论”作为篇名。④

5.诗概010

《诗序正义》云:“比兴,虽同是附托外物,比显而兴隐,当先显而后隐,故比居先也。《毛传》特言兴也,为其理隐故也。”案:《文心雕龙·比兴》篇云:“毛公述《传》,独标兴体,岂不以风异而赋同,比显而兴隐哉!”《正义》盖本于此。

6.诗概011

“取象曰比,取义曰兴”,语出皎然《诗式》。即刘彦和所谓“比显兴隐”之意。

刘勰认为毛公给《诗经》作注,只注明哪里是“兴”体,正因为“风”的内容注重差异、“赋”的手法前后同一、比体明显而兴体隐约,刘熙载对此进行了补充说明。他认为:《诗序正义》对“比兴”的辨析是很到位的,两者都要附丽借托外物,但“比”体明显而“兴”体隐晦,人们的认识规律是先显后隐,由显而隐,由表及里,所以“比”体在“兴”体之前,先“比”后“兴”。刘熙载指出《诗序正义》的说法正源于刘勰。刘熙载更进一步指出,皎然给“比、兴”下的定义也和刘勰的说法具有一致性,“取象曰比,取义曰兴”,象显而义隐,它和刘勰所说的“比显而兴隐”内涵一致,当然皎然的说法更具体细微也更符合实际。

7.诗概032

刘彦和谓“士衡矜重”。而近世论陆诗者,或以累句訾之。然有累句,无轻句,便是大家品位。

刘勰认为“士衡矜重,故情繁而辞隐”(《体性》),这是说陆机矜持庄重,所以他的文章情事繁富而辞义含蓄。近世有人论及陆机诗,以不精炼来非议。针对这些反对意见,刘熙载没有正面论及陆机的诗到底算不算“累句”,而是为之辩解,即便不够精炼,只要没有轻薄不厚重的文辞,就是大家品位。这算不上对刘勰的辩护,但成功转移了目标,也算是刘熙载对刘勰意见的一种补充说明。

8.赋概010

《骚》为赋之祖。太史公《报任安书》:“屈原放逐,乃赋《离骚》。”《汉书·艺文志》:“屈原赋二十五篇”,不别名骚。刘勰《辨骚》曰:“名儒辞赋,莫不拟其仪表。”又曰:“雅颂之博徒,而辞赋之英杰也。”

在史书的征引中,可以明白屈原的骚被看成赋,刘勰的“雅颂之博徒、而词赋之英杰也”也是对屈原骚赋的评价。刘熙载作了一番名称上的梳理,引用刘勰的话也是为了说明“骚为赋之祖”。

9.赋概078

《屈原传》曰:“其志洁,故其称物芳。”《文心雕龙·诠赋》曰:“体物写志。”余谓志因物见,故《文赋》但言“赋体物”也。

刘熙载就《诠赋》与《文赋》中对于“赋”的特点给出的不同说法进行了联系与对比,刘勰认为“赋”要体察物象,抒写情志,但情志是可以从物象中体现出来的,所以陆机只说赋体察物象。在此一引用中,刘熙载在两位文论家的联系中点出细微差别并说明理由。

三、引申发挥

补充说明重在对对象的补充,以对象为主,而引申发挥则以“我”为主,重在有“我”的发现⑤,此类引用在《艺概》也较多,共有6处。

10.诗概249

《文心雕龙》云:“嵇志清峻,阮旨遥深。”钟嵘《诗品》云:“郭景纯用俊上之才,刘越石仗清刚之气。”余谓“志”、“旨”、“才”、“气”人占一字,此特就其所尤重者言之。其实此四字,诗家不可缺一也。

刘勰和钟嵘对嵇康、阮籍、郭璞、刘琨四人在创作主体方面的特点各用一字来强调,“志”“旨”“才”“气”,刘熙载认为,“志”“旨”“才”“气”四人各占一字,只不过是就四人在创作主体方面特别突出之点来言,其实四者相互联结,对诗人而言是缺一不可的。这一观点既是对刘勰观点的阐释说明,也是对刘勰观点的引申发挥。

11.赋概001

刘勰《诠赋》谓赋为“六义附庸”,可知六义不备,非诗即非赋也。

12.赋概036

《文心雕龙》云:“楚人理赋。”隐然谓《楚辞》以后无赋也。李太白亦云:“屈宋长逝,无堪与言。”

13.赋概057

或谓楚赋“自铸伟辞”,其“取镕经义”,疑不及汉。余谓楚取于经,深微周浃,无迹可寻,实乃较汉为高。

这三则引用都涉及刘勰对赋的言论,“六义附庸”和“楚人理赋”源出《诠赋》,“虽取镕经义,亦自铸伟辞”源出《辨骚》。第11例中,刘熙载认为,赋由“六义”(风赋比兴雅颂)中的附庸,扩展为大国(六义附庸,蔚为大国),由此推论如果不具备六义,就不算是诗也不算是赋。第12例中,刘熙载认为:刘勰的“楚人理赋”隐含着这样的意思:赋在楚人(屈宋)那里达到了顶峰,后世难以超越,正如李太白所说屈原宋玉死后,就赋的创作而言,其他人就不值一说。第13例中,有人认为屈原的赋虽然也吸取镕铸儒家经义,但比不上汉代赋家。刘熙载对此进行解说,认为屈原吸取经义,深奥细微而又周全,无迹可寻,比起汉人机械片面地取镕经义,实在高出一筹。总体来看,这三则引用都涉及刘勰对赋的看法,刘熙载对此进行了引申发挥,有的引而申之,得出“六义不备,非诗即非赋”的结论;有的挖掘其深意并举例证明;有的深入分析进行对比后给出明确评价。

14.赋概071

赋,辞欲丽,迹也;义欲雅,心也。“丽辞雅义”,见《文心雕龙·诠赋》。前此《扬雄传》云:“司马相如作赋,甚弘丽温雅。”《法言》云:诗人之赋丽以则。”“则”与“雅”无异旨也。

对《诠赋》中“丽辞雅义”的说法,刘熙载首先进行了说明,赋的文辞要丽,这是外在形迹,赋的义理要求雅正,这是内在神理。接着刘熙载引用《扬雄传》中评价司马相如的话“弘丽温雅”(弘丽指文辞而言,温雅指义理而言)与《法言》的“诗人之赋丽以则”(丽指文辞,则指义理),推出“则”与“雅”本质是一样的。此则引用可视为引申发挥之一例。

15.赋概137

皇甫士安《三都赋序》曰:“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刘彦和《诠赋》曰:“拟诸形容”、“象其物宜”。余谓赋则曰:“仁者见之则谓仁,智者见之则谓智。”

皇甫谥(士安)在《三都赋序》中说“引而申之,故文必极美;触类而长之,故辞必尽丽。然则美丽之文,赋之作也”。这是说赋的作法要求描绘事物时由此及彼,引发延伸,推及同类,极尽铺陈之能事,所以,赋一定要文辞华美。刘勰在《诠赋》中说赋“拟诸形容”“象其物宜”,这是说赋要摹拟事物的外在形状,呈现事物的本来面貌。总体来看,皇甫谥指出了赋铺陈渲染的创作方法,刘勰指出了赋精雕细刻、贴切描绘的修辞手法,两人都非常精辟地点出了赋的特点,刘熙载对两人的说法都表示赞同,而且认为对赋的看法还可以有不同的见仁见智的观点,“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

四、融合创造

引申发挥也可看作是一种创造,不过此处所说的融合创造,意在突出刘熙载在刘勰所提供的思维资料的基础上,融合多人的观点材料,得出较突出的创造性观点,并且这些观点在刘熙载那里是有机统一的。

16.文概111

苏子由称太史公“疏荡有奇气”,刘彦和称班孟坚“裁密而思靡”。“疏”、“密”二字,其用不可胜穷。

刘勰认为,班固文雅深细,所以他的文章体裁绵密而思想细致[1](P259),刘熙载此处只是一般引用,但把班固的“密”与司马迁的“疏”相对照,既指出了两大史学家的文风的大体区别,同时又指出,能恰当地把握好“疏密”二者的关系,就能得到无穷的妙用。在刘熙载看来,疏密是一组对立而又统一的矛盾,两者既相反又能相生,文人如能辩证地处理两者的关系,就能获得理想的效果。可以说,刘熙载在引用的基础上有了创造性的发挥。有学者指出,刘熙载的艺术观点,处处体现出一种艺术辩证法的眼光⑥,如“有”与“无”、“断”与“续”、“客”与“主”等,“疏”和“密”自然也是辩证法原则之一种,并且极富融合性、创造性。

17.文概277

《文心雕龙》谓“贯一为拯乱之药”,余谓“贯一”尤以泯形迹为尚,唐僧皎然论诗所谓“抛针掷线”也。

刘勰在《神思》篇中说“贯一为拯乱之药”,意即写作时要使自己的思路连贯一致,它是防止辞藻芜乱的良药。刘熙载同意此看法,并进一步指出思维连贯一致还不够,要做到天衣无缝、没有外在痕迹才是最好的。这就和皎然提倡的“抛针掷线,似断而复续”是一致的。刘熙载提出的“贯一尤以泯形迹为尚”是在刘勰的“贯一为拯乱之药”的基础上融合皎然的相关观点提出的,可视为一种融合创造的引用。

18.词曲概064

词以鍊章法为“隐”,鍊字句为“秀”。秀而不隐,是犹百琲明珠而无一线穿也。

刘勰在《文心雕龙·隐秀》篇中说,“隐也者,文外之重旨也。秀也者,篇中之独拔者也”。刘勰要求文章要写得富有深意,要“隐”,同时又要有警句、有精彩秀拔的词句,要“秀”,这样才能既“余味曲包”又“动心惊耳”。刘熙载借用“隐秀”二字,认为写词以锤炼章法结构为“隐”,以锤炼字句为“秀”,在“秀”(锤炼字句使之警秀挺拔)的意义上,刘熙载和刘勰是一致的,但在“隐“的意义上两人有明显不同:刘勰强调的是“文外重旨”“隐旨复意”,也就是弦外之音,刘熙载强调的是作者写词时不仅要考虑字句(这是秀,容易看见),还要考虑词的篇章结构、行文节奏、开篇结尾等,这些是不容易看见的,所以是“隐”。刘熙载进一步指出,写词光有“秀”还不行,必须有“隐”,要有严密完整的结构,如果没有严密而完整的结构,就像许多明珠堆在一处却没有线来贯穿一样(百琲明珠而无一线穿也)。“隐”与“秀”,借用自刘勰,却融合在刘熙载的词曲理论中,形成一组相对的范畴,同时也和刘熙载的艺术辩证法观点一致,所以这也是融合创造的引用。

五、质疑反对

19.文概072

柳子厚《与杨京兆憑书》云:‘明如贾谊。’一‘明’字,体用俱见。若《文心雕龙》谓‘贾生俊发,故文洁而体清。’语虽较详,然似将贾生作文士看矣。

刘勰说贾谊英俊而意气发扬,所以文辞洁净而风格清新。刘熙载认为,柳宗元所说的“诚使博如庄周、哀如屈原、奥如孟轲、壮如李斯、峻如马迁、富如相如、明如贾谊、专如扬雄,犹为今之人笑,则世之高士至少矣”,用“明”字来评价贾谊,把贾谊的本性与文风都恰当地体现出来了。刘熙载似乎对刘勰颇有微词,认为刘勰的说法虽然用词更多,但似乎只是将贾谊作文士看待。其实,刘勰与柳宗元对贾谊的评价有着不同的角度,刘勰是从作家主体条件(即“性”)与文章风格(即“体”)两方面的相互关系来评价贾谊的,而柳宗元说“明如贾谊”主要是指作家的独特个性而言,“明如贾谊”的“明”,恐主要是指贾谊的“洞明”世事,此由观其《过秦论》等可知。柳宗元将贾谊树立为一名高士,似乎比刘勰对贾谊的评价要高,其实柳宗元是借古人的遭遇抒发自己不得志的感慨,认为当今时代大多数人崇古虐今,即使是庄周、屈原、孟轲、扬雄等等才华特出之人也为当时人所轻视,所以柳宗元才发出“由此观之,古之人未始不薄於当世,而荣於后世也”(《与杨京兆憑书》)这样既感到无奈又聊以自慰的话。因此,刘勰与柳宗元对贾谊的评价不在同样的角度,出于不一样的目的(刘勰探讨体性关系,柳宗元借古抒怀),刘熙载将两人的看法横向对比后对刘勰的观点予以批评,似为不妥。

20.文概127

六代之文,丽才多而练才少。有练才焉,如陆士衡是也。盖其思既能入微,而才复足以笼距,故其所作,皆杰然自树质干。《文心雕龙》但目以“情繁辞隐”,殊未尽之。

刘勰说陆机矜持庄重,所以他的文章情事繁富而辞义含蓄(《体性》:士衡矜重,故情繁而辞隐)。刘熙载对此有另外的看法,他认为六代时期,文章绮丽之士多而文章练达之士少,而陆机就是文章练达之士。他的思维细致入微,而其才能足以笼罩驾驭外物,所以他的创作都能挺秀独立。刘熙载认为刘勰对陆机的评价很不深入,情事繁复只是说陆机文章内容繁多,还不能把陆机通晓人情、阅历丰富揭示出来。刘熙载的看法是有道理的,其实刘勰也看到了这一点,他在《才略》篇中也说过,“陆机才欲窥深,辞务索广,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窥深”“索广”“入巧”非人情练达之士,何能至此?并且刘勰指出陆机的一大缺点——“不能制繁”,所以,刘勰的这个评价也许更为科学。

21.诗概018

刘勰《辨骚》谓“体慢于三代,风雅于战国”。顾谓其体不如论其志,志苟可质诸三代,虽谓“易地则皆然”可耳。

刘勰说《离骚》在文体上效法三代的《书》《诗》,但又夹杂着战国的风气。刘熙载认为,《离骚》的文体不如论述屈原的情志,如情志与三代时期圣人相同,就可以说“易地则皆然”也。严格说来,这则引用算不上是质疑反对,刘熙载只是发表不同观点,刘勰是对《离骚》这种文体进行梳理辨析,而刘熙载是从诗人的情志角度来突出屈原的,一为客体一为主体,两人的出发点是不同的。

22.诗概037

张景阳诗开鲍明远。明远遒警绝人,然练不伤气,必推景阳独步。“苦雨”诸诗尤为高作。故钟嵘《诗品》独称之。《文心雕龙·明诗》云:“景阳振其丽。”“丽”字何足以尽景阳哉!

在评价张协(景阳)的诗风时,刘熙载的观点与刘勰并不相同,认为刘勰以“丽”评张协诗未能道尽其特点,因为张诗既能“巧构形似之言”(钟嵘语)又能“练不伤气”,故于文采葱蒨之中蕴含着遒劲之气。[2]刘熙载的提法当然不错,但要注意的是刘勰并不是以“丽”字尽景阳!刘勰是在阐述诗歌流变时说“景阳振其丽”,原文如下:“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华实异用,唯才所安。故平子得其雅,叔夜得其润,茂先凝其清,景阳振其丽;兼善则子建仲宣,偏美则太冲公干。”(《文心雕龙·明诗》)刘勰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说在五言诗的发展过程中,张协(景阳)发扬了艳丽,并不是说景阳的诗风只有艳丽。如果按刘熙载的理解,那刘勰不是还说张衡(平子)诗风只有雅正,而嵇康诗风只有温润?显然,刘熙载没有注意到刘勰说这话的前提,有断章取义之嫌。

六、结语

从《艺概》对《文心雕龙》的引用来看,刘熙载对刘勰的不少观点深表赞同,也对一些观点进行了补充说明、引申发挥、融合创造,还对一些观点进行了质疑反对。总体来看,其中的“质疑反对”存在着一定的问题,而《艺概》对《文心雕龙》的所有直接引用表明了刘勰与刘熙载对于某些文艺问题的共同关注,也可以看到刘勰有关文艺思想在刘熙载那里得到了反响与呼应。

注释:

①本文只讨论其中22处引用,另一处引用“秘响旁通”见于《艺概·词曲概》,引自《文心雕龙·稳秀》,刘熙载批评不加省察随意附和者(“耳食者”)在稼轩与白石间过于注重门户,却不知白石有些词都是次稼轩韵,其吐屬气味,皆若“秘响旁通”(隐秘的声响暗相贯通)。这是一般意义的上引用,本文不予讨论。

②本文所用《艺概》版本,由袁津琥校注,中华书局于2009年5月出版。“文概001”表示引文部分为《文概》第一则,下同。

③宋王应璘《困学纪闻》卷十七就引晁子止说,刘勰“不知《书》有‘论道经邦’”。

④参见范文澜《文心雕龙注》:诸家皆误会彦和语意,遂断为疏漏。其实“《论语》以前,经无‘论’”,非谓经书中不见“论”字,乃谓经书无以“论”为名者也。上文云“群论立名”,下文云“《六韬》二论”,皆指书名篇名言之。

⑤发挥有“把意思或道理充分表达出来”(现代汉语词典2005年版第366页)的意思,可以针对别人已有的观点,也可以是自己原有的观点,但从“充分表达”可以看出发挥者(表达者)有着较强的主体性。

⑥如:陈德礼的《〈艺概〉及其辩证审美观》就从七个方面探讨了刘熙载的艺术辩证思想:主观与客观统一的本质论、真实与玄诞统一的真实论、“一”与“不一”统一的意象论、似花还是非花的意境论、阳刚与阴柔统一的风格论、变古与用古统一的发展论、人品与诗品统一的鉴赏论。文章发表于北京大学学报1987年第5期。

[1]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6.

[2]陈允锋.《文心雕龙》对近代文学理论的影响[J].北京邮电大学学报,2000(1):5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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