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9-03
邓冰艳
莫里斯·布朗肖(Maurice Blanchot,1907—2003)是法国20世纪不容忽视但却最容易被人遗忘的小说家、评论家、哲学家。他用这样一句简短的话语描绘自己的一生:莫里斯·布朗肖,小说家与评论家,他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了文学和文学特有的沉默*Maurice Blanchot, Thomas l’obscur. Paris : Gallimard, 1950, p.5.。他始终思考着这样两个问题:文学是什么?是什么使文学成为可能?可以说,对文学的思考构成了布朗肖思想的核心。正是在对文学进行思考过程中,诞生了他对死亡、中性、沉默等的独到见解。他那“言说即是沉默”的理论不仅贯穿作品始终,也贯穿他的一生:他极少出现在公众场合,也拒绝接受媒体采访,外界对他了解甚少。就这样,他用自己的写作行动和实践,将自己消解在了字里行间,最后给世人留下了一个极其神秘的形象。然而,正是这份神秘让布朗肖充满吸引力,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将目光投向这位法国20世纪著名的“隐匿者”。
布朗肖一生著述颇丰,不仅写作了《文学空间》(L’Espacelittéraire)、《无尽的对话》(L’Entretieninfini)、《未来之书》(LeLivrevenir)、《火的部分》(LaPartduFeu)、《灾异的书写》(L’Ecrituredudésastre)、《来自别处的声音》(LaVoixvenued’ailleurs)等理论性书籍,还创作了《黑暗托马》(Thomasl’obscur)、《死亡判决》(L’Arrêtdemort)、《最后之人》(LeDernierhomme)、《至高者》(LeTrès-Haut)、《等待遗忘》(L’Attentel’oubli)等小说或叙事作品。他的作品以艰涩难懂著称,令人难以接近,从整体上体现出分散性的特质。一方面,他的许多著作,如《未来之书》、《无尽的对话》、《火的部分》等,都是由相互独立的文章集结而成,这些文章一开始发表在不同的刊物上面,并不存在任何预先的体系将它们统一起来。另一方面,布朗肖的其他作品,如《灾异的书写》、《等待遗忘》等,都是由一些相对独立的段落组成,没有标题,也不分章节,仅由纸张上的空白间隔开来,属于片段式的写作,因此自然体现出分散性的特征。
不过,布朗肖作品的分散性特征不仅体现在形式方面,还体现在其思想本质方面。布朗肖与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一样,都认为提问是思考的开始,而且布朗肖也区分出了两种不同的提问方式。布朗肖曾在《无尽的对话》“最深刻的问题”*Maurice Blanchot, 《 La question la plus profonde 》, dans L’Entretien infini. Paris : Gallimard, 1969. p. 12.一文中指出:在所有提问中,分为两种不同的提问方式:一种是“总体提问”,假设有一个总体的真理在前方等待我们,进行提问是为抵达那个总体;另一种则是“深度提问”,是与“总体提问”相对应的,不以总体为目标,而是不断逃离,不断深化问题的提问方式。布朗肖在他的思考中进行的就是深度提问。这样一种提问方式决定了布朗肖的写作风格:不是通常的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式的论述型文章,而是在提出问题后,不断围绕这个问题提问、思考,不断深化这个问题本身。如果说“总体提问”总是将我们引向某个结论,那么“深度提问”就是让我们逃离任何固定的结论。这样一来,想要用哲学话语从整体把握布朗肖的思想将变得不再可能。比利时哲学家弗朗索瓦茨·科林(Françoise Collin)就在《布朗肖与写作问题》的前言中直言不讳地说道:“这世间存在着一些危险无比的事情,想要从哲学角度阐释布朗肖作品的意图应该就算一种(……)想要抓住布朗肖作品重点的做法,其实就是任由其重点流失。”*Françoise Collin, Maurice Blanchot et la question de l’écriture. Paris : Gallimard, 1971. p. 11.
当然,这并不是说布朗肖的思想不存在任何中心。我们会发现,在布朗肖的所有作品中,无论是理论性著作,还是评论性或叙事性著作,不同文体间的界限已经非常模糊,让人捉摸不定。但是,无论哪种类型的作品,只要布朗肖开始言说,我们总能感受到他在朝着某个我们看不见的方向靠拢,那个方向就像是夜空中的北斗星,总是指引着布朗肖思想的前进。通过阅读布朗肖作品,我们几乎可以肯定,文学就是那个始终指引着他思想前进的中心。只不过布朗肖对文学进行的是“深度提问”,因此自始至终未给出“何为文学”的答案,而是围绕这个问题,通过考察写作者的写作经验,来不断追问文学的本质以及文学如何成为可能。这样的追问方式极具摧毁力,在追问过程中,所有现存的确切文学理论都失去了其赖以存在的根基,所有人们通常对文学持有的观念,以及所有有关文学、写作、写作者、读者的理念都遭到了彻底的颠覆。
然而,正是通过对文学颠覆式的追问以及对写作经验的考察,布朗肖向我们敞开了一个完全不同于现实世界的空间。在这个空间中有行动的主体(写作者),有指导行动的思想(写作),还有行动的目标(文学),但是所有这些主体、思想与目标似乎都在现实世界的基础上发生了彻底的翻转:行动主体恰恰已经失去主体性;思想恰恰已经超出任何现有的哲学思想界限;目标永远无法抵达;就连作为意义载体的语言在那里也已经失效,变成意象被搁置起来。布朗肖称这个空间为“文学空间”。
“文学空间”这一概念在布朗肖的文学思想中占据着核心的位置。在布朗肖那里,“文学空间”首先是一个让写作成为可能的特殊行动空间。这个空间必将不同于我们所熟悉的现实世界空间,因为写作者在这个空间中所追寻的目标是文学。在布朗肖那极具摧毁性的追问过程中,一切有关文学的理论和理念都开始动摇,照耀在文学上的光亮已经熄灭,文学不再是这样或那样确切的理念,而是变成一个被不断追寻的目标。于是,写作将变成一个不断逃离的过程,在追寻文学的过程中,写作者需要不断超越“存在”的界限,在摆脱主体性的束缚后,继续在黑夜中追寻。但这注定是一场孤独、绝望的旅程。写作者永远无法抵达文学,因为“存在”最后的界限永远无法被超越,这个界限在列维纳斯(Emanuel Levinas)那里被称作“il y a”,在布朗肖这里被称作“中性”(neutre)。正是在这个“存在”始终无法逾越的“鸿沟”(abme),这个波德莱尔笔下的“深渊”(gouffre)*Maurice Blanchot, 《 L’échec de Baudelaire 》, in La Part du Feu. Paris : Gallimard, 1949, p. 136. 在文中,布朗肖引用了波德莱尔的一首诗,诗的题目就叫做《深渊》(Gouffre)。中,隐藏着写作和作品的源头,也就是文学。于是,我们看到,写作者的写作过程其实就是不断向着作品源头前进的过程,但这个源头永远无法抵达。由此形成的空间将是一个中性的空间,在这个空间中,写作者已经走出主体性,并在虚无的黑夜中继续前行,不断尝试着超越“存在”最后的界限。但是,由于中性永远无法被超越,目标永远无法抵达,于是这个空间同时也将是一个无限的空间:写作永远无法完结,“未来之书”*Maurice Blanchot, Le Livre venir. Paris : Gallimard, 1959. “未来之书”既是布朗肖这本著作的题名,也是该书中收录的一篇文章的题名。永远处在“将到”的维度,写作者只能以永远无法抵达之文学为目标,不断重新开始与重复着写作行动。
对布朗肖而言,“文学空间”除了是让写作成为可能的行动空间外,还是让文学作为沉默得以显现的作品空间。根据布朗肖的说法,在作品的源头即文学那里会产生一种源头的声音,这个声音就像是无尽的“窃窃私语”(murmure)*Maurice Blanchot, L’Espace littéraire. Paris : Gallimard, 1955, p.241.,通常无法被人察觉,而写作者恰恰是察觉到这个源头声音的人,并在这个声音的吸引下开始写作。作品于是伴随着写作行动展开,但在这个过程中,作品的源头始终处于缺失(manque)状态,因为写作者永远无法抵达文学,源头的声音因此永远无法被真正听清。作品源头的缺失将吸引着作品始终朝着其源头走去,这样的内部张力会形成一个特殊的空间,这个空间蕴藏在作品之中,作为作品的固有部分,隐藏在构成作品的词句后面。在这样一个空间中,来自“外面”(dehors)的“源头声音”将产生回响,发出能够被读者听见的声音。这个回荡在作品空间的声音通常被我们称为叙事声音。于是,当读者阅读作品时,首先意味着的将不是对作品意义的接受,而是与这个空间的相遇,也就是沉浸到这个空间之中,从而得以听见在这个空间中回响着的叙事声音。不过,这个叙事声音却是一个“无人称”的声音,也就是一个源头缺失的声音,它总是指向其源头即文学,并宣告着其源头的缺失。于是,当读者听见叙事声音时,文学便作为一种缺失,以沉默的方式在作品空间中显现。
我们看到,在布朗肖那里,写作者、读者与作品之间的关系已悄然发生改变:“写作”一词从此不再是一个及物动词,而是一个不及物动词,因为写作不再以产生作品为目标,而是变成一种追寻文学的进程;写作所产生的作品承载的也不再是意义,而是让文学作为沉默得以显现的文学空间;读者不再是作品意义的接受者,而是通过阅读再次激活文学空间的钥匙。
正是从文学写作出发进行提问,布朗肖打开了这个“文学空间”,在德里达看来,这正是布朗肖思想最具原创性之处,因为“由此打开的领域是哲学无法直接进入的”*Jacques Derrida, in 《 Sur les traces de Maurice Blanchot 》, émission radiophonique citée. 本文参考自:Christophe Bident, Maurice Blanchot, partenaire invisible, Champ Vallon, 1998, p. 37.。正是从这一独特的空间出发,从《无尽的对话》以及《灾异的书写》开始,布朗肖从对文学的思考转到对哲学的思考。他开始讨论列维纳斯的绝对他者理论以及巴塔耶(Georges Bataille)的内在经验,开始论证对黑格尔否定辩证思想、尼采的虚无主义等思想的超越,他还开始思考“共同体”、“友谊”等主题。可以说,他思考的对象纷繁复杂,但他思考的出发点却从未离开过这个特殊的空间。正是从这一空间出发,布朗肖让所有那些被他思考的对象都获得了全新的命运。
可以说,对这样一个特殊的思想领域即“文学空间”的展开构成了布朗肖思想的核心。通过展开文学空间,布朗肖将写作行动变成了一种全新的思想范式。我们看到,文学是存在于这个空间的终极目标,是写作者想要追寻的“绝对真理”。这个“绝对真理”并不像黑格尔(Hegel)所说的“绝对精神”那样是“存在”终极的可能性,而是源头的绝对不可能性本身。在黑格尔看来,“存在”是通过对世界认识的不断完善,逐渐抵达作为“绝对可能性”的“绝对精神”,从而产生对世界的客观意识。然而,写作行动则是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它不是对世界的不断认识,而是对写作或思想源头的追寻。这样一来,通过写作,主体的行动将不再是对客体的把握,而是在自身基础上对自身的超越,是通过思想本身去探寻思想的源头。
对思想的源头之思一直以来都是西方哲学关注的本质问题之一。在西方形而上传统中,人们总会假想一个超验的思想源头,这个源头可能以上帝或其他形象出现,正是这个永远无法企及的源头支配着“存在”的思想。超验源头的思想最终在黑格尔那里得到完结,因为在他那里,思想源头与“存在”被统一在了“绝对精神”中,而这个“绝对精神”将在时间的尽头被完成。于是,形而上框架下的思想源头在黑格尔思想中被抵达,由此形成了绝对真理。然而,哲学并未就此终结。胡塞尔(Edmund Husserl)首先看到了这个真理的界限,通过考察黑格尔思想,胡塞尔发现时间性是这个真理的一部分,时间变成了真理的界限*E. Husserl, Expérience et jugement, trad. de D. Souche. Paris : PUF, 1970, p.315-316. 本文参考自:Françoise Dastur, La mort : essai sur la finitude. Paris : PUF, 2007, p.14-15.。海德格尔则看到了笼罩在自柏拉图以来哲学家身上的形而上企图,这一企图在黑格尔那里达到了顶点。为走出形而上假设,海德格尔虽然依旧承认思想源头不可思,但拒绝为思想假设一个超验的源头。思想源头之所以不可思,是因为“存在”是有界限的,海德格尔的思想就开始于对这个有限的“存在”——“此在”(德语:Dasein)的定义。“此在”最终被定义为“向死而生”(être-pour-la-mort),死亡成为“存在”的终极界限,是让“存在”成为可能的“不可能性”本身(la possibilité des impossibilités)。布朗肖在海德格尔思想的基础上继续思考,他并不满足于将死亡视作“存在”的界限,视作使生命产生意义的“不可能性”,而是尝试突破这个界限,进入到“不可能性”维度本身,继续追寻思想的源头。于是,布朗肖提出“为了死亡而写作”*Maurice Blanchot, 《 La mort possible 》, dans L’Espace littéraire. Paris : Gallimard, 1955, p.111. 法语原文:“écrire pour pouvoir mourir”,“为了能够死亡而写作”,这里的死亡不再是我们通常所理解的作为概念的死亡,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由写作行动打开的“文学空间”就是写作者突破自身界限,进入到“不可能性”的维度从而继续追寻思想源头的空间。写作者在这个空间中尝试超越“存在”的最后限度,超越死亡,与思想的源头相遇。诚然,布朗肖最终发现,作为“存在”终极限度的“中性”无法被超越,思想源头也永远无法被抵达,但它们最终却可以作为不可视的沉默显现在写作行动蕴藏于作品中的文学空间之中。这个显现在文学空间中的沉默才是布朗肖所找到的“存在”思想的最终限度。
可以说,在寻找“存在”思想源头的道路上,布朗肖是走得最远的那一个:他没有驻足在任何边界,简单地将思想源头假设为“不可思之物”(impensable),将源头排除在思想范围之外,而是通过写作在文学空间中继续追寻。在追寻过程中,“存在”的最后界限得以显现。写作于是变成一个进程,变成对源头的不断追寻,写作所产生的作品也不再是意义的载体,而是承载着一个特殊的空间,在这个空间中,思想不可视的源头作为沉默得以显现。
1984年,在《新观察者》报刊20周年之际,布朗肖应邀发表了一篇名为《相遇》*Le Nouvel Observateur, n°1045, novembre 1984, p.84. Le texte de Blanchot parat dans un dossier intitulé 《 1964—1984 / les grands tournants 》. 本文参考自Eric Hoppenot, Tabate Dominique(dir). Maurice Blanchot. Paris : Editions de l’Herne, 2014, p.14.的文章。文章篇幅极小,寥寥几字,布朗肖借报刊周年之际追忆自己的一生。在77岁时,当他回想起过往,他愿意提笔写下的,却唯有以下几次相遇:1925年与列维纳斯在斯特拉斯堡的相遇,以及那个时期对胡塞尔、海德格尔的阅读;1940年与乔治·巴塔耶和勒内·夏尔(René Char)的相遇,以及他们对极限经验的探讨;1947—1957年长达十年的孤独写作;最后,1958年与罗伯特·昂戴尔姆(Robert Antelme)及其朋友的相遇,以及他们对苦难的探寻。就这样,布朗肖的一生被浓缩在了这短短的几行字中,似乎正是这几次相遇点亮了他的人生,为他的思想标明了航线。其中,对布朗肖思想形成起关键性作用的,当数他与列维纳斯的相遇,以及他们对海德格尔的共同阅读。
1925年,布朗肖与列维纳斯相遇在斯特拉斯堡大学,他们因极其相似的思想和完美契合的心灵迅速发展为挚友,并最终将这份友谊维持一生。列维纳斯是布朗肖唯一用“你”称呼的密友,在布朗肖心中,此次“喜悦的相遇点亮了他本黯淡无光的生命”*Lettre de Maurice Blanchot Catherine David, 《 Penser l’apocalypse 》, 10 novembre 1987, publiée in Le Nouvel Observateur, 22 janvier 1988, p.79. 本文参考自Christophe Bident. Maurice Blanchot, partenaire invisible. Paris: Champ Vallon, 1998, p. 44.。早在德国现象学被介绍到法国之前,布朗肖便与列维纳斯一同接触到了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的作品,并不时进行讨论。布朗肖在写给友人的一封信中说道:“要是没有列维纳斯,我将无法读到《存在与时间》。对这本书的阅读在我的思想中激起了真正的震撼,一个伟大的事件就此诞生。时至今日,这一震撼依旧无法在我的记忆中平息。”*Ibid.我们看到,海德格尔点亮了布朗肖的思想空间,而列维纳斯就是将这束光带到布朗肖生命中的人。此后,海德格尔对布朗肖的思想产生了持久本质的影响。阅读布朗肖,我们会发现,在他的写作背后无时无刻不充斥着海德格尔的影子。布朗肖对死亡的特别关注,对沉默以及遗忘的不断追寻,对文学及艺术的深度思考,以及对语言的格外兴趣等,很难不让我们联想到海德格尔的思想,尤其是其后期的思想。布朗肖在言说“存在”时总是充满“海德格尔式的口吻”,即便他极少在作品中提及海德格尔的名字,但他所有的哲学思考似乎都是以海德格尔思想为起点的。
不过,布朗肖是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发展海德格尔思想的,这得益于他进入思想之切入点的独特性:文学。在法国,以马拉美(Stéphane Mallarmé)和瓦雷里(Paul Valéry)为代表的法国诗人一直追求着某种被称作“文学本质”的东西。在他们看来,“文学就是文学”,写作就是为了抵达“纯粹的文学”。他们追求着语言的自治,致力于创建“字词的王国”,寻求语言的沉默。所有这些思想都吸引着布朗肖。对文学本质的特别关注使布朗肖转向了对文学经验的考察,通过研究卡夫卡(Franz Kafka)、荷尔德林(Friedrich Hölderlin)、里尔克(Rainer Maria Rilke)、马拉美、萨德(Marquis de Sade)、波德莱尔、勒内·夏尔、让-路易·弗莱(Jean-Louis Forêt)等人的写作经验,布朗肖始终思考着何为文学、文学如何成为可能的问题,以及文学与死亡的关系。在对这些问题的思考过程中,布朗肖不可避免地与海德格尔对存在、语言、死亡、沉默等主题的思考相遇。海德格尔本身对艺术有着独到的见解,布朗肖的艺术观与海德格尔有着相同的起点,正如列维纳斯所说:“海德格尔与布朗肖都对传统艺术观进行了颠覆,都不再认为艺术追求的是现实世界背后的理想世界,而是认为艺术就是光亮。但在海德格尔那里,艺术是来自天上的光亮,正是这个光亮构成了世界;而在布朗肖那里,这个光亮却来自地底,是黑暗的光亮,会让世界消解。”*Levinas Emmanuel, Sur Maurice Blanchot, Montpellier, Fata Morgana, 1975, p.23-24.这就是说,布朗肖虽然沿着海德格尔的思想路径前进,但并未在海德格尔曾转身的地方驻足,而是继续前行,“将世界带回到其源头,回到‘窃窃私语’,回到一个总是还不够从前的深刻从前”*Ibid.。
海德格尔对法国20世纪思想家的影响毋庸置疑。2015年,简尼科·多米尼克(Janicaud Dominique)在《海德格尔在法国》一书中指出:“在过去的五十年内,海德格尔俨然已成为所有法国哲学家的老师”*Janicaud Dominique, Pettigrew David. Heidegger in France, New York,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2015, p.3.,而且“法国人似乎比德国人更能理解德国的哲学家,比如尼采和海德格尔,从而创造出了专属于法国的尼采思想和海德格尔思想”*Ibid.。对于这个“专属于法国的海德格尔思想”而言,布朗肖无疑起到了重要的引进作用,他与列维纳斯一道为法国思想家带来了别样的海德格尔思想的力量。事实上,正是布朗肖与列维纳斯在斯特拉斯堡的相遇,让他们得以一起靠近海德格尔,并以极其相似的方式将海德格尔的思想带到法国,从而影响了大批法国知识分子。这就是为何,德里达曾在献给列维纳斯的专著《永别》(Adieu)一书中写道:“莫里斯·布朗肖与列维纳斯的友谊是一份恩赐,是我们时代的福祉。”*Jacques Derrida, Adieu, Emmanuel Levinas. Paris : Galilée, 1997, p.20.考虑到布朗肖思想对大批重要的法国20世纪思想家产生了重要影响,这无疑对海德格尔在法国思想界的接受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布朗肖生于20世纪的法国,但却似乎并不属于那个年代:他的小说被同时代人萨特评价为“夏尔·莫拉(Charles Maurras)的弟子”*见:Michael Holland, 《 The Time of his Life 》, Blanchot’s epoch. Edinburgh : 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 2007, p.47.;夏尔·莫拉(1868~1952),法国19世纪记者、文论家、政治家、诗人,法兰西学院教授,以写作论战性强闻名。,他与巴特(Roland Barthes)进行的是一场“古老的对话”*Eric Marty, 《 Maurice Blanchot, Roland Barthes, une ‘ancienne conversation’ 》, Les Temps Modernes 2009/3 (n°654), p. 74.。在喧嚣热闹的法国20世纪思想热潮中,他也几乎没有留下痕迹。据凯文·哈特(Kevin Hart)和杰弗里·哈特曼(Geoffrey Hartman)在《反抗的力量:论布朗肖》一书中所说,1966年在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召开的著名结构主义研讨会上,也就是德里达发表他那篇著名的《人类科学话语中的结构、符号和游戏》文章时,布朗肖依旧鲜被提及。*Kevin Hart, Geoffrey Hartman. The Power of Contestation — Perspectives on Maurice Blanchot, Baltimore and London: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04. p. 13.
布朗肖以作品晦涩难懂著称,因而被视作“法国20世纪最难懂的作家”*Geoffrey Hartman, “Maurice Blanchot: philosopher-novelist”, Chicago Review, Vol. 15, No. 2 (Autumn, 1961), p.1.。当人们论及布朗肖时,总不免将之与“黑暗”、“沉默”、“不可视”等字眼联系在一起:克里斯托夫·毕当(Christophe Bident)称之为“不可视的合作者”,凯文·哈特将之形容为“黑暗的凝视”,法国《文学杂志》称之为“神秘的布朗肖”。所有这些词汇都或多或少反应出了布朗肖所选择道路之艰难。他自己总是谈论着孤独、死亡与沉默,即便他偶尔也会谈及友谊、交流和“共同体”,但这些我们看似熟悉的字眼在他那里却完全改变了模样,立即变得陌生起来。他似乎并不是在我们中间言说,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地底深处。通过对文学本质的不断追寻,布朗肖仿佛在20世纪的西方思想中形成了一股黑色的力量,或者如列维纳斯所说,一股来自地底深处的力量。这个力量没有耀眼的光芒,也没有可视的形象,从地底下来,复又消失在地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却在其所到之处慢慢浸润着人们的内心。对于这股力量,当我们想要用理性之光将它抓住时,黑暗将会被立即驱散。
然而,正是这股黑色的力量悄然地影响着20世纪下半叶法国思想的走向。正如克里斯托夫·毕当所说,他就像是“隐秘的发动机”,不断为法国20世纪思想家输送着养料。乔治·巴塔耶称这位挚友为“20世纪最具原创性的思想家”,指出“他为我们带来了最新奇的视角,揭示出了人类‘存在’视野中最出乎意料的东西”*Georges Bataille, “Maurice Blanchot”, Une liberté souveraine, textes and interviews collected and introduced by Michel Surya, ( Vendme ; Farrago, 2000 ), p.67. 本文参考自 Kevin Hart, Geoffrey Hartman. op. cit. p. 1.。列维纳斯在《论布朗肖》一书中说道:“布朗肖对艺术和文学的思考有着最崇高的野心,他的作品位于所有评论与阐释之上。(……)他思考的不是哲学,不是说低于哲学,而是因为他在哲学中没能看到‘最后的可能性’,同时在‘我能’的可能性本身中也没能看到人类的界限。”*Emmanuel Levinas, Sur Maurice Blanchot, Montpellier, Fata Morgana, 1975. p. 9.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年轻时就梦想成为布朗肖一样的人;始终思考着如何走出主体哲学的福柯没能在萨特那里找到共鸣,在梅勒-庞蒂(Maurice Merleau-Ponty)的语言现象学那里也没能找到足够的慰藉,直到最后被布朗肖对“疯癫”的阐释,以及他那“无法言说‘我’的状态”所深深吸引。在福柯看来,“通过将文学视作一种经验,布朗肖将我们带离了那个从笛卡尔一直延伸至胡塞尔的主体哲学”*见:Michel Foucault, The Order of Things : An Archeology of the Humain Sciences, n. trans. (London: Tavistock Publications, 1970), 383-84. 本文参考自Kevin Hart, Geoffrey Hartman. op. cit. p.7.。德里达也从不吝惜他对布朗肖的赞美之辞,他曾回忆称,布朗肖是“让他思考最多且最经常启发他思考的作家之一”*Jacques Derrida, “Pas”, Gramma, p.3-4. “Lire Blanchot I”, 1976. 本文参考自Kevin Hart, Geoffrey Hartman. op. cit. p.7.。至于布朗肖对法国20世纪思想家的影响,哈特与哈特曼在《反抗的力量:论布朗肖》中做出了很好的总结:“一方面,布朗肖激励着那些认为有必要超越现象学进行思考的年轻哲学家,比如拉库-拉巴特(Philippe Lacoue-Labarthe)和南希(Jean-Luc Nancy);另一方面,那些抛弃现象学、尝试摆脱所有超验思想进行思考的哲学家也对他青睐有加,比如德勒兹(Gilles Deleuze)和福柯;最后,他还深刻改变了包括杜拉斯(Marguerite Duras)、让-路易·弗雷、罗杰·拉波尔特(Roger Laporte)等作家,还有包括勒内·夏尔、米歇尔·德吉(Michel Deguy)以及埃德蒙·雅贝斯(Edmond Jabès)等诗人的写作活动。”*Kevin Hart, Geoffrey Hartman. op. cit. p.11.
可以说,在20世纪的法国,尤其是在那些杰出的知识分子中间,布朗肖从来都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1976年,德里达在美国《语法》(Gramma)杂志上发表第一篇关于布朗肖的文章《步伐》。他在文章中说道:“布朗肖已经走在我们的前面,在前方等待我们的到来,等待着被我们阅读与重新阅读。”*Jacques Derrida, op. cit.时隔近40年, 埃里克·何博诺(Eric Hoppenot)在2014年为艾尔纳出版社编写的《莫里斯·布朗肖》手册中也提出:“通过多年的研究阅读,现在已经是时候将布朗肖视作20世纪伟大的思想家进行‘严肃’讨论了。”*Eric Hoppenot, Dominique Tabate, [dirigé] Maurice Blanchot. Paris : Editions de l’Herne, 2014. p.11.
可以说,布朗肖对法国20世纪思想家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但这一影响是隐秘的,他并未像萨特那样立即在法兰西上空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总体说来,在学术研究与影响力方面,法国对布朗肖的研究相对滞后,一直到美国在20世纪90年代踊跃研究布朗肖后,法国国内对他的研究才开始变得活跃起来。
在英美国家,对布朗肖的接受也经历了漫长的过程。首先是从40年代到80年代之间,布朗肖逐渐作为小说家、小说家-哲学家的身份被介绍到美国。乔治·普莱(Georges Poulet)应该算是最先将布朗肖介绍到美国的学者之一,他为布朗肖撰写的文章《作为小说家的莫里斯·布朗肖》1951年发表在《耶鲁法国研究》期刊上。在文中,布朗肖是作为评论家和小说家被评述的。当时,普莱刚发布其重要理论著作《论人类的时间》(Étudessurletempshumain)不久。即便这篇文章篇幅较小,但普莱却很好地指出了布朗肖小说的独特性:“布朗肖的小说是对所有生命的持续摧毁”*Georges Poulet, “Maurice Blanchot as Novelist”, Yale French Studies, No. 8, What’s Novel in The Novel (1951), p.78.、“死亡不是布朗肖小说的终结,而是‘最初的灾难’”*ibid.、“没有任何小说家不比布朗肖更具现实主义”*ibid. p.79.等等,从而将布朗肖与那个时代所有其他文学流派区分开来。考虑到在当时,人们正绞尽脑汁用时下的文学流派对布朗肖小说进行归类,萨特甚至认为“人们缺乏的只是对布朗肖文体的发现”*Sartre, Situation I, p.142. 本文参考自:Georges Poulet, op. cit. p.81.,普莱对布朗肖小说的评介可算是别树一帜,最大程度上将布朗肖小说的核心特征凸显了出来。杰弗里·哈特曼也很早就将目光投向了布朗肖,不过这次是作为“哲学家-小说家”身份的布朗肖。1961年,哈特曼撰写的《莫里斯·布朗肖:哲学家-小说家》一文被发表在《芝加哥评论》期刊上。在文中,哈特曼除对作为小说家身份的布朗肖进行评述外,还尤其探讨了布朗肖作品中的遗忘主题与海德格尔遗忘概念之间的关系,以及布朗肖与黑格尔艺术观的不同。最后,哈特曼指出:“布朗肖的独特力量在于,他的叙事既不是哲学的,也不是严格意义上虚构的,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一个模糊状态(……)它指示出了某种介于哲学与艺术之间存在的可能性。”*Geoffrey Hartman, op. cit. p.14.哈特曼模糊地预感到了布朗肖作为哲学家的另一面,为研究布朗肖指出了不同的路径。
不过,在那期间,英美国家对布朗肖的接受依旧非常有限。直到1973年,布朗肖代表作《黑暗托马》的英文译本才由一个小出版社出版,反响平平。长久以来,布朗肖虽然被零星地讨论着,却始终没有走进学院范畴。据哈特说,这是因为,“在布朗肖的作品中,人们并没有找到某种有待发掘的理论或方法,以供学院研究使用”*Kevin Hart, Geoffrey Hartman. op. cit. p.14.。一直到了90年代中期,布朗肖的重要作品才开始被斯坦福大学出版社、明尼苏达大学出版社等学院出版社出版。在所谓的“后结构主义”在美国兴起20年之后,布朗肖终于以锐不可当之势侵入校园。紧接着,相继有各种布朗肖读本的问世,还有各种研究布朗肖的专著出版,这股风潮同时也刮回到了法国境内。在整个过程中,德里达起到了功不可没的作用。这位被视作开启了后结构主义或解构主义思潮的元老级人物,嘴边却时常挂着对读者而言如此陌生的名字,以至于这些追随者再也无法忽视布朗肖的存在。
不过,迄今为止,在所有研究布朗肖思想的著作中,最被经常提及的两本书依旧出自法语地区,一本是比利时哲学家弗朗索瓦茨·科林在1971年发表的《布朗肖与写作问题》(MauriceBlanchotetlaquestiondel’écriture),另一本是玛尔莱纳·扎拉德尔(Marlène Zarader)在2001年发表的《存在与中性》(L’treetleneutre)。这两本专著为其他诸多有关布朗肖的研究奠定了基础。
1971年,《布朗肖与写作问题》一书问世,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在书中,科林从布朗肖思想的核心——文学出发,分别从“何为文学”以及“文学如何成为可能”两方面对布朗肖的思想进行论述,其中涉及到对“写作经验”、“等待”、“意象”、“中性”、“他者”等布朗肖作品中至关重要的术语的讨论,最后还在这些讨论的基础上,将布朗肖思想与其他哲学家思想进行对比。科林的研究是成功的,列维纳斯认为其成功在于做到了“在让布朗肖作品进入哲学语境的过程中,同时纳入了针对这些作品能讲的话和不能讲的话”*Emmanuel Levinas, op. cit. p. 46.。可以说,科林用极其谨慎的哲学话语,在言说能够言说之物的同时,让那些无法被哲学话语谈及的东西作为沉默保留,从而尽可能忠实地体现出了布朗肖思想的核心。在整个过程中,她虽无法用哲学话语言明何为布朗肖的思想,但却可以向读者展示出布朗肖的思想是如何超出哲学限度的。
时隔30年,玛尔莱纳·扎拉德尔的《存在与中性》一书于2001年问世,作者在书中首次提出了布朗肖的“中性思想”概念,并对布朗肖的这一思想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在书中,扎拉德尔是在现象学的范畴下接近布朗肖思想的,她将布朗肖思想视作一种“终极现象”进行讨论。沿着这一途径,通过对比布朗肖与黑格尔、海德格尔等思想家的思想,她成功找到了布朗肖与另外两位思想家分道扬镳的起点——对黑夜(nuit)的思考:黑格尔将黑夜视作让行动变得可能的否定性,海德格尔将之视作“存在”克服死亡的焦虑,从而自我征服的可能性,而布朗肖则将它视作思想得以产生的领域本身。在此基础上,作者还进一步思考,在这样一个新的起点下,思考,即她所称作的“中性思想”如何成为可能。在后面这个部分,她参考到了布朗肖对文学的论述,但她似乎并没有完全转到文学,而是继续留在现象学的思考领域。无论如何,扎拉德尔成功指出了布朗肖思想得以产生的特殊领域:黑夜,以及在黑夜中继续思考的可能性,这对后来学者研究布朗肖思想意义重大。
国内对布朗肖的研究开始较晚,至今不到十年,且相关研究较少。这当然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布朗肖作品译入国内较晚:直到2003年,其主要文学理论著作《文学空间》才由北京大学顾嘉琛教授在国内翻译出版,其叙事作品及其他理论作品直到2015年前后才经由南京大学出版社等相继问世。同时,布朗肖作品本身的不易亲近性也是重要原因。不过,布朗肖在国内也并不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物,他就像是个影子,一会儿躲在列维纳斯、巴塔耶、福柯和德里达的身后,在他们的思想中留下痕迹,但永远不让人抓住;一会儿又躲在罗兰·巴特的身后,他们对文学的思考并不相同,但却都从“中性”一词中汲取养分。一方面激起人们的好奇心,另一方面却不让人轻易接近:这就是为何布朗肖在我们中间也总是呈现出神秘的形象。目前,国内主要研究布朗肖的学者是朱玲玲,她于2012年完成博士论文《“自我之狱”与“外边”》,并在之后几年发表多篇有关布朗肖的重要文章,主题涉及布朗肖有关死亡、语言等的论述*朱玲玲. 《布朗肖的语言观》. 外国文学,2011年第4期,第126—160页;《自杀与主体性》. 法国研究,2011年第81期,第1—9页。。此外,还有其他学者研究布朗肖文学思想中声音和沉默*耿幼壮. 《文学的沉默——论布朗肖的文学思想》. 外国文学研究,2014年第5期,第73—80页。、比较布朗肖与列维纳斯在“il y a”方面的差异*王嘉军. 《“il y a”与文学空间:布朗肖与列维纳斯的文论互动》. 中国比较文学,2017年第2期(总第107期),第116—142页。、经由福柯研究布朗肖对友谊的论述*汪民安. 《语言与友谊中的沉默——福柯对布朗肖的解读》. 求是学刊,2014年2月第41期,第15—22页。、比较布朗肖与巴特的文学思想*邓刚. 《布朗肖和巴特论作者之死》. 当代作家评论,2016年4月,第200—207页。等。总体说来,国内对布朗肖的研究才刚刚起步,国内读者对布朗肖作品的接受也还尚需时日,这有赖于出现越来越多的学者投入到对布朗肖作品的研究中。
我们看到,布朗肖对文学的思考构成了其思想的核心。通过对文学及文学沉默的不断追寻,布朗肖向我们展开了一个特殊的行动与思想空间。在这样一个空间中,主体行动将超越本体论、视觉中心主义等哲学思想,现存哲学的界限因此被打破。正是从这个空间出发,布朗肖思考着文学、死亡、中性、沉默等,并让所有他思考的对象获得全新命运。这个空间被列维纳斯称作“地底深处”,它是“黑夜”,是“不在场”,是布朗肖产生“黑色力量”的地方。拉波尔特、弗雷、热内·夏尔、杜拉斯等作家,以及在某种程度上,巴塔耶、列维纳斯、德里达、南希、拉库-拉巴特等思想家,都曾被这股“黑色力量”触及,他们也都因各自的写作或思考活动进入了那个空间,最终让自己的思想突破了某种叫做“主体性”的限度,来到了“相异性”或“差异”的维度。因此,通过研究布朗肖的文学思想,我们研究的不仅是让布朗肖思想成为可能的空间,同时还是让所有这些作家和思想家活动成为可能的空间。这将不仅有利于对布朗肖思想的接受,而且还将为理解其他作家或思想家提供全新的视角。
邓刚. 《布朗肖和巴特论作者之死》. 当代作家评论,2016(4):200-207.
耿幼壮. 《文学的沉默——论布朗肖的文学思想》. 外国文学研究,2014(5):73-80.
王嘉军. 《“il y a”与文学空间:布朗肖与列维纳斯的文论互动》. 中国比较文学,2017(2):116-142.
汪民安. 《语言与友谊中的沉默——福柯对布朗肖的解读》. 求是学刊,2014(2):15-22.
朱玲玲. 《布朗肖的语言观》. 外国文学,2011(4):126-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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