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9-03
李新梅
(延安大学文学院,陕西延安 716000)
刘巧珍作为《人生》的主人公之一,路遥把她塑造成一个人格魅力极强的人物。从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来看,刘巧珍这一人物的成长历程是伴随着“本我”“自我”“超我”的人格而不断发展的。弗洛伊德的三重人格结构理论由三个部分组成: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是无意识的原始生命本能,从个体的性冲动和欲望出发,满足个体需要,从支配人性的原则而言,支配本我的是唯乐原则。自我代表人格中理智和意识的部分,按照“现实原则”行动,它根据现实条件和客观环境来调整本我与外部世界的关系,平衡本我和超我之间的关系。超我是道德化的自我,它既代表社会的道德要求和行为标准,同时也用自我理想来确立行为目标,追求完美的理想世界。[1]274对于巧珍而言,她的本我作为原始的推动力,是她勇敢追爱的直接动因;自我则使她逐步学会平衡本我和超我之间的矛盾,从现实出发调整自己的心态,平衡各种关系而做出取舍;超我更是让她既恪守传统道德,又朝着理想的精神世界去探索。这些不同的人格既影响着她的选择,又在她选择与努力的实践中不断走向成熟。
本我是人格结构中最原始的部分,构成本我的成分是人类最基本、最直接的生理与心理的需求,而性本能或者称为爱的本能则是弗洛伊德所认为的人的基本欲望之一。刘巧珍的本我需求表现在比较隐蔽的爱的本能冲动,这是她大胆追求爱情的原始动力。
她通过对高加林的观察,将内心无意识的“爱的冲动”通过视觉感受传递出来:“他的裸体是健美的。修长的身体,没有体力劳动留下的任何印记,但又很壮实,看出他进行过规范的体育锻炼。脸上的皮肤稍微有点黑;高鼻梁,大花眼,两道剑眉特别耐看。头发乱蓬蓬的,但并不是不讲究,而是专门讲究这个样子。他是英俊的,尤其是在他沉思和皱着眉头的时候,更显示出一种很有魅力的男性美。”[2]19-20“她爱他的飘洒的气度,漂亮的体形和那处处都表现出来的大丈夫气质。”[2]40她时常幻想自己和高加林在一起的场景:“她把她的手放在他的手里,让他拉着,在春天的田野里,在夏天的花丛中,在秋天的果林里,在冬天的雪地上,走呀,跑呀,并且像人家电影里一样,让他把她抱住,亲她……”[2]40可见,她对高加林的崇拜与爱除了她对知识分子的向往以外,还有高加林强健的体魄对她的吸引。但此时的这种欣赏与爱慕只是在“快乐原则”引导下的人类原始的性冲动以及对爱情的憧憬。
在《人生》中,刘巧珍的本我也表现在穿着打扮方面,刘巧珍虽然是农村姑娘,但是“看起来根本不像个农村姑娘。漂亮不必说,装束既不土气,也不俗气。”[2]21尤其是和高加林恋爱以后,她更是注重自己的外在形象,把自己的短辫改成城里姑娘正时兴的发式,把最好的衣服都拿出来穿,当高加林不理她时,她又会想:“是不是加林嫌她穿得太新了?”这种表现虽然是人之常情,但却反映出巧珍“本我”心理对外表的在乎。
此外,虽然巧珍在物质方面没有困扰,但她在精神层面却出现了自卑,而这种自卑也使她在有文化的人面前觉得高攀不上人家。精神上的自卑使她想要以精神的追寻来弥补,于是巧珍去寻找自己所认定的“更有意思”的人,这就为她的爱情提供了另一层精神上的动力。路遥是这样描述巧珍的:“她虽然没有上过学,但感受和理解事物的能力很强,因此精神方面的追求很不平常。加上她天生的多情,形成了她极为丰富的内心世界……她在有文化的人面前,有一种深刻的自卑感…但她决心要选择一个有文化、而又在精神方面很丰富的男人做自己的伴侣。”[2]39这种内心的渴望就是巧珍在青春期所产生的自尊感、自强感,而有文化的高加林就是她多年相中的对象。这种心理成为她日后大胆表白心迹的精神支撑,这更多的是满足巧珍最原始“本我”的需求。
路遥把巧珍置于这样一个既不像农村女子,又没有知识文化的环境下,用“知识”这个点无形之中给巧珍套上了一张挣不脱的网,文化知识的贫瘠为之后她感情的波澜起伏埋下伏笔。
自我作为人的三重人格中的中间一重,它主要是以满足现实需要为前提,调整现实生活,它既要平衡本我与超我的矛盾,又成为本我通向超我的重要途径。刘巧珍的自我平衡是其蜕变为理性生活者的重要转折,她在小说中的自我平衡主要经历了三个过程:从高加林民办教师的职位被三星取代正式成为农民以后,追求高加林与接受上门说亲之人的矛盾平衡,到后来的高加林到县城工作和自己在农村劳作之间的平衡,最后高加林决心放弃巧珍与巧珍坚贞爱恋的平衡。她通过平衡各方面的关系,维持理想与现实的局面,默默承受一切苦难和挫折。
追求高加林与接受上门说亲之人的矛盾平衡是巧珍面临的第一个问题,而对这两者之间的矛盾平衡,是巧珍与高加林故事开始的序幕。巧珍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美人,人称“盖满川”,给她介绍对象的媒人都快把她家的门槛踩断了,但她统统拒绝了。因为,她多年来一直为一个人发狂发痴,那就是高加林。所以即使父亲把她骂哭好多次,她也一如既往地拒绝,因为她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向高加林靠近。
后来,巧珍终于如愿与高加林恋爱,但短暂的爱恋过后,却面临高加林到县城工作和自己在农村劳作之间的平衡问题。这是她无法决定的事情,因为她很清楚,高加林是有一身本领的人,有文化的人,他的心向往远方,农村的一切并不是他所追求的,相反,作为农民让他很痛苦,而她不愿所爱之人痛苦,她希望他快乐。自始至终,巧珍都以高加林的快乐为自己的幸福,所以在明知高加林离开村庄就有可能离开她的情况下,她依然支持高加林走出乡村,没有提让他留在农村的要求,而是亲自送高加林上公路,去县城。
高加林去县城工作这一举动,又一次拉开了巧珍与他之间的距离,知识水平的不同,环境的改变都为他们最终的分开埋下了伏笔,同时也就出现了巧珍需要平衡的第三个问题:高加林决心去更远的地方与巧珍坚贞爱恋的矛盾。高加林来县城工作以后,随着黄亚萍的加入和自身对理想的追求,他的倾向有了偏重,尽管他内心很痛苦,很爱巧珍,但还是选择黄亚萍和未来。而巧珍遇到这样的事,没有狠狠地埋怨高加林,而是选择进行自我调节,做出最合适的选择,成全心爱之人。
巧珍就是在种种平衡的过程中,逐渐放弃理想化的追求,认识到有些差距是难以弥补的。她的理想是找一个像高加林那样有文化的丈夫,然后建立一个小家庭,让心上人过舒心的日子,一家人和和睦睦地生活。但是文化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道鸿沟,巧珍不识字,高加林高中毕业,并且有一身的本事:“吹拉弹唱,样样在行;会安电灯,会开拖拉机,还会给报纸上写文章。”[2]40他们没有共同语言,她所能谈的仅仅是家长里短,她能理解高加林的人生追求,但是她的知识水平限制了她与高加林的精神交流。所以,她选择了同为农民的马栓作为自己的丈夫。
超我是人格结构中理想化的部分,它既代表着伦理道德等社会价值观念,又要求自己的行为符合理想的标准,是道德化了的“我”,它也是从自我中分化和发展起来的,它是接受文化传统、价值观念、社会理想的影响而逐渐形成的。它由道德理想和良心构成,是人格结构中专管道德的司法部门,是一切道德限制的代表,是人类生活较高尚行动的动力。[1]283超我在巧珍身上的体现是独具光辉与色彩的,是其三重人格中最主要的部分。超我的最终形成也是路遥精神寄托的所在,巧珍的超我意识在遵从社会所认可的道德基础上融入理想化的道德精神,使得人物形象本身的吸引力与内在张力表现得尤为突出。这种超我人格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在传统道德方面,体现在对待抛弃她的高加林身上;在精神追求方面,则凝聚在她对知识的追求。
当髙加林决定和她断绝关系时,她本应恨他,但她却为高加林考虑,还千叮咛万嘱咐:“你……去吧!我决不会连累你!加林哥,你参加工作后,我就想过不知多少次了,我尽管爱你爱得要命,但知道我配不上你了。我一个字不识,给你帮不上忙,还要拖累你的工作……你走你的,到外面找个更好的对象……到外面你多操心,人生地疏,不像咱本乡田地……”[2]194可以看出巧珍对高加林无比的痴爱,即使高加林不仁,她也仍然为他着想。
后来,巧珍有了自己的家庭,但此时的巧珍不可能对高加林毫无爱意,毕竟那是她多年喜欢的对象。可当高加林因被举报而清退回乡时,她选择压抑自己的感情,因为现在的她是马栓明媒正娶的妻子,在社会道德的范畴内,她属于马栓,此时“超我”中的道德良知开始起作用,它抑制本我,监控自我,追求完美的境界,道德良知控制自我接受社会道德准则行事,以保持正常的人际关系。但无比善良的巧珍不能接受旁人对高加林落井下石,所以她极力劝阻姐姐不要去为难高加林,甚至还央求姐姐同她一道,去求高明楼给高加林安排民办教师的工作。可以说,巧珍完全没有顾及自己的情绪,一心为他人着想,道德良知在她这里得到完美的体现,是典型的超我人格。
当然,巧珍超我人格中的理想化层面不能忽视的一点就是她对于知识的渴求,这是她在精神方面的理想化追求。文章起初就是这样介绍巧珍的:“虽然没有上过学,但感受和理解事物的能力很强,因此精神方面的追求很不平常。”[2]39她渴望像其他人一样从书本中寻觅到关于外部世界的信息,渴望与有文化的人交流,对知识的向往正是巧珍追求的精神世界,这种超越农民阶层的想法,是超我人格对现实生活的一种理想化追求。
在感情世界,她既知道自己与高加林的现实差距,又能看清自己的位置,以一种超越生活表象的方式追求爱情、成全爱情。在精神层面,她渴望知识,喜欢知识分子,爱情是她精神的补充与需要,这种“超我”的梦幻色彩在她身上闪闪发光。
总而言之,巧珍在处理她所遇到的一系列矛盾冲突时,都以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作指导,在本我的需要与超我的良心准则之间做出调节与选择,其内在的精神价值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转型。她没有偏离道德的轨道,保持了真善美的可贵品质,其本我、自我、超我的人格交叉在一起作用于生活,这一切使巧珍越发动人美丽。
巧珍处于20 世纪70 年代末80 年代初的中国,此时城市商品经济活跃,具有现代文明的城市对乡村的青少年产生极致的诱惑,青年开始对自己的生活及周围的世界进行新的思考,巧珍就是这样的青年。她出生在农村,人美心善,但没有上过学,这就使巧珍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身为农民,却有着较高的精神追求。她有新的追求,也努力去寻找,但是却无法实现,她的出路真的只有回归传统农村女性的道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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