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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子恺:餐桌上藏着一个家庭的好坏

时间:2024-04-23

□上官小酒

一日三餐,是最平凡普通的事情,但能从中吃出乐趣来,却并不简单

有这样一个文人,他懂音乐,会书法,文章写透世间百态,研究得了金石,他还是位翻译家,他所创作的漫画再版超过15次。

当然,如果你拿“十项全能”的帽子给他戴,定会听到一句:“我是个啥画家呀!”

曾经,他的画作被人取笑:“什么车夫、苦工、佣人、乡下人,甚至连叫花子也上了画,简直俗气,根本不懂得‘风雅’二字。”

这位被嘲讽的“斜杠文青”,正是丰子恺。丰子恺听到那些话,不过一笑置之,依然坚持作画。他曾对孩子讲:“有的画并不是为了装饰和欣赏的,而是使人看了可以想想,想出点意义来。”

丰子恺的一生,始终以孩童的心灵去观看这个世界,在艺术中保全自己的“童心”。

1

1898年,冬季来临的时候,浙江的一个小县城崇德,迎来了一个新的生命,他是染坊丰家的幼子,小名“慈玉”。

7年后,清廷下诏废除科举,丰家那位刚中了举人的先生,一下子便无事可做,赋闲在家。于是,他便带着孩子读书念字、吃螃蟹。

年幼的丰子恺,在黄昏的时候便站在一张八仙桌旁,双手攀在桌沿,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吃着螃蟹的父亲。运气好的话,他能从父亲手里分得一只蟹脚,如果没有蟹,有半块从隔壁豆腐店买来的热豆腐干,也是满足的。

在染坊天井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水缸,里面总会养十来只蟹,等到了中秋,缸里的蟹就满了。

黄昏一深,丰家就把桌子移到月光下,夜深人静时,一家人围坐起来,谈笑赏月,听父亲教着:吃蟹是风雅的事,先折蟹脚,后开蟹斗,脚上的拳头肉怎样可以吃干净,脐里的肉怎样可以剔出来,脚爪可以当作剔肉的针,蟹鳌上的骨头可以拼成一只很好看的蝴蝶……

在父亲的指导下,丰子恺也学着吃这口“文雅”,耐心把蟹肉剥下来,也不着急吃,先积在蟹斗里,等最后放一点姜醋,如此就作为下饭的菜,而他这分来的一点儿蟹肉,省着吃可以配上两大碗米饭!

一日三餐,是最平凡普通的事情,但能从中吃出乐趣来,却并不简单。而父亲的食蟹,教给丰子恺的,其实正是处世的道理:蟹肉虽少,但也要吃得有滋有味,用心去感受,总能发现些许乐趣来,而这些乐趣,或许有一天,能伴你度过寒冬。好的家庭氛围,便在于这一张餐桌上,那些吃得开心的人,极少有不幸福的。

2

七八岁的年纪,丰子恺就在私塾里上学了,先是读《三字经》,然后是《千家诗》,越到后面就越难学懂。

为了不被先生打手心,丰子恺死记硬背,感觉自己苦得很。直到某天,他发现课本《千家诗》的每一页上端都印有一幅画,他也不知这画的是什么道理,只觉得这些画比下面读的“云淡风轻近午天”有趣。

于是,丰子恺回家后,便向染坊讨来颜料,又拿来一个小盅,把颜料溶在里面,再用笔蘸了为书上的黑白画着色。涂一只红象,一片蓝天,一片紫地,自以为得意。结果,那些薄薄的书页一下被颜料渗了好几层,页页都有红象和蓝天了。

这样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被父亲打手心。不过,就在戒尺距离手心几寸之时,母亲和大姐适时出现,拯救了这一颗绘画初萌的童心。

在给课本插画上颜色这件事上,丰子恺很执着,因为他给母亲和姐姐看了,她们都说“好”。于是,在这样的鼓励下,他把目光投向了父亲晒的那些书上,里面有一部人物画谱,花样很多,于是丰子恺便偷偷藏了起来。这回是不敢着色了,只想照样描几幅看,但是一幅都不像,好在家里有人教他从习字本上撕下一张纸来,印着图案描。

这下仿佛开辟了新天地,丰子恺的“印画”技术进步神速,并且还学着用染料配出各种颜色,在画上施以复杂华丽的色彩。

一时间,丰子恺成了私塾的“画家”,大伙嚷着求着要画,有的拿去贴在厨房,有的贴在床前。但丰子恺这个画画的行当,在私塾里是被严令禁止的。有一天,两个同学为一幅画打了起来,这个在暗地里操作的小本买卖,被照进了先生的眼皮子底下,只听先生一言:“这画是不是你画的?”

丰子恺左手抓着右手,因为他不知道先生会抽他哪个手来打,只闭着眼睛说:“是。”

先生指着画谱里的孔子像,对他说:“你能照这样子画一个大的吗?也要着色彩的。”

丰子恺抬头看了眼先生,被他那威严的神色吓出了一个字:“能。”

次日,丰子恺画的孔子像就被先生粘贴在了堂名匾下的板壁上。

在那个年代,画画没有什么前程可言,但丰子恺喜欢画,那所有人便想办法帮着他画。长辈的夸赞,姐姐的帮助,老师的肯定,这些就像雨露和阳光,让丰子恺内心的艺术种子一点点被滋养长大。

不因功利去抹杀兴趣,而是耐心陪伴他做一些看似没有意义的事情,让孩子的天性得以自由伸展,这正是教育真正的意义。

3

如果说,是父亲教会了丰子恺于平淡中学会享受生活的乐趣,那么,母亲则教会了他如何在这艰难的世道中立身正言。

在丰子恺9岁那年,父亲离世了,留给妻子和6个儿女的,只有薄田几亩,染坊一间。

从此,丰家内外一切的责任,都落在了母亲一个人身上。

在老屋的西北角里,有一张八仙椅子,它的坐板和靠背垂直,后背只有疏疏几根木条撑着,高度只到人的肩膀,坐上去后脑勺没有可以倚靠的地方,所以极不舒服,但无论什么时候,丰子恺都能在那里寻到母亲的身影。

坐在这个位置上,往后,能看到厨房的灶头,但只要一有风,那油烟便会吹到母亲身上;往前,隔着三四尺宽的天井外,便是染坊店,每天都有纷至沓来的顾客和市井吵闹的声音,极不清净。

小的时候,丰子恺从书堂回来,就会走到坐在西北角处的母亲跟前,向她讨要零食。后来,找她的人越来越多了,工人们来谈家事,店伙计们来说店事,亲戚朋友们来,则要交涉应酬。

在丰子恺的童年回忆里,母亲便和那张不舒服的八仙椅一样,不论多难,她都能支起这个家。

30岁时,丰子恺弃职归家,一心扑在读书著述上,母亲依然每天坐在西北角,眼里的目光是如父亲般的严肃,嘴角的笑容则是母亲般的慈爱,而变了的,是她渐渐银白的头发。

3年后,西北角那道令人心安的身影,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在这一生中,丰子恺听过许多道理,也见过不少世面,但都不如那张八仙椅给予他的教诲深重。他从母亲身上学到的,是哪怕柔弱,依然坚韧的品质。

后来战争爆发,逃难途中的丰子恺也从没停下过创作的笔触,哪里需要等到坐上一张安稳的椅子,等到时局清静的时候再去做呢?无论在什么环境里,他都能定下心来做好自己,这便是母亲言传身教下给予他的立身本事。

孟子说:“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所谓赤子之心,就是孩子的本真,而不是经由世间造作,利益所能蒙蔽的心。

丰子恺说:“这个世界不是有钱人的世界,也不是无钱人的世界,它是有心人的世界。”而他自己,便是这样的用心之人,将创作和鉴赏艺术的态度应用于日常生活,品出了情味,也见到了这世间处处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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