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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佛家哲学观对抑郁症自我调节的启示*

时间:2024-09-03

魏 莉 李良松

抑郁症以持久心境低落、思维迟缓、兴趣减退为主要临床表现,可伴有认知和躯体症状,严重影响患者的生活质量,具有较高的致残率和致死率。据世界卫生组织2019年报道,全世界有超过2.64亿抑郁症患者,每年有近80万抑郁症患者自杀[1]。抑郁症的预防和治疗是当前关注的重点,然而目前抑郁症研究机制尚未清楚,多认为与遗传、免疫系统、生物化学系统、环境因素等有关[2],临床多采取药物治疗联合心理疗法。但研究发现一线抗抑郁药的有效率仅为60%~80%,治愈率仅为30%[3]。且在使用抗抑郁药物的过程中,不良反应的发生率达31%~60%,不良反应包括自杀风险增高、性功能障碍、5-羟色胺综合征、代谢综合征等[4]。研究人的精神疾病主体是人,在研究过程中不能忽略人的社会性和自身的独特性(教育、性格、品德等)。因此,对抑郁症病因学的研究不应仅局限为生物学、遗传学层面,心理症状的出现实际上是更深层的心灵问题的反馈。

佛学是一门启迪心灵和觉悟人生智慧的学问。佛教自数千年前传入中国后,在传承和发展的历史过程中,与儒家、道家以及中医等中国传统文化相互影响、吸纳、杂糅,成为中国传统哲学和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佛教的哲学内容广博宏富,并在传播的过程中形成了有别于儒家、道家以及印度佛教的独立的哲学思想体系。佛教哲学思想包括人生哲学、宇宙哲学,以及本体论、认识论与方法论。心理学英文“psychology”来源于希腊文,最初的定义为“对心灵的研究”,随着实证主义研究方法在心理学的广泛应用,定义发生了改变,国内心理学工具书《心理学大辞典》中的定义为“研究心理现象的事实、机制、规律和本性的科学”[5]。佛教哲学观深入阐释了对自我的认知、人生痛苦的本质和实现心灵解脱的途径。佛教的一些基本教义和概念已被国外心理学家与临床心理治疗整合,称为来源于佛教的心理治疗(Buddhism-derived psychotherapy,BDP),已在抑郁症、创伤后应激综合征等多种精神、心理疾病临床实践中取得一定疗效。大多数BDP都具有思维训练课程的模式,如卡巴金教授设计的正念减压疗法来自于佛教八正道,意为通往涅槃解脱境界的正确修行方法。慈心禅(loving-kindness meditation)是在正念疗法基础上发展而来的一种心理训练疗法。慈,梵语mettā,南传巴利文《大藏经》在《小部慈经》中对慈的概念作以解释,即愿一切众生无身体与精神痛苦的思想,慈心禅从佛教“慈”的概念出发,旨在培养自己对他人包容、理解和慈爱之心。内观疗法(naikan therapy)在日本净土宗的影响下,由日本学者吉本伊信所设立,“内观”指“观内”,借用佛学观察自我内心,深刻反省自身,洞察到自身深重罪孽并为之忏悔之义,吉本伊信认为“我执”是一切烦恼的根源,通过内观可去除对自我的过分关注而恢复纯朴的个性。BDP已被证实可作为疗效确切的干预手段。有学者认为其原因在于在训练课程的过程中,一方面改变人们对过往发生的负性事件的认知和接受度,另一方面治疗人员在一定程度上更坦然接受患者的痛苦,双方以不评价的态度来应对令人厌恶的认知和感受[6]。这些蕴涵佛教教义和思想的心理疗法被广泛应用于预防和治疗心理、精神疾病已历经数十年,在西方心理治疗体系中已占有一席之地,且不受宗教信仰的限制。这些疗法均体现了佛教修行的核心思想,即只有自己体悟才能帮助摆脱内心的束缚。这些疗法吸纳佛教概念,但佛教所蕴含的哲学思想在实践中往往被忽略,导致依然建立在自我中心和人我对立的思维方式之上[7]。佛教哲学观对人生无常、痛苦等给人们带来痛苦的根源有着深刻的认识,因此本文从佛教哲学观出发,阐释与探讨可对抑郁症治疗与自我调节有启示作用的思想和概念,为心理学本土化发展拓宽视野,帮助人们减轻痛苦提供另一视角的参考。

1 佛教哲学观

1.1 佛教哲学的基本思想

因缘论是佛教的哲学基础之一,也是佛教的核心思想。因缘是梵语hetu-pratyaya的意译,因缘论又称因缘果报。因缘论与缘起论大致意义相同,侧重点略有不同。因缘论重于“因”,强调诸法的现实存在状态,万法均在因缘的链条中;缘起论重于“起”,强调诸法的产生与生起的状态。因缘论说明万法皆由因缘而生、因缘而集,《杂阿含经》卷十对因缘论有如下经典描述:“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因缘论说明事物本身无独立不变的实体,无有自性而互相依存。佛教以缘起论为基础,解释生命、世界、宇宙以及各种现象产生的根源,从而建立起佛教独特的人生哲学和宇宙哲学。

佛教的空性思想具有深刻的哲学意蕴。空,梵文读作sunya,意译为空无、非有。空性思想是建立在缘起论的基础上,“空”并非是一无所有,而是指一切事物自性为空,皆由因缘和合而生,没有自性和主宰性。佛教各部派对“空”的认识与理解并不完全相同,但都没有脱离“因缘和合”的理论基础。中观学派从“因缘和合”理论出发,论证万物“性空”的本质。如《中论·破因缘品》记载:“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出。能说是因缘,善灭诸戏论。”有学者认为“空”性既非虚无主义,也不是实有主义,而是事物的形成、变化、现象的实质,是有情众生解脱的修持实践要求[8]。

诸行无常观建立在“缘起论”和“空”的思想理论的基础之上。“无常”说明万事万物本性为空,皆在因缘条件下产生,无一成不变的实体,并处在不断变化的过程中,即随着与之相连的因素改变而发生变化。无常观与“缘起论”、“空”的思想实际上是系统化的世界观与人生观,是世界万物的“空无自性”的价值判断,同时也阐释了人生“无常故苦”的本质,正如《中论·观四谛品》中说:“苦不从缘生,云何当有苦?无常是苦义,定性无无常。”世间的一切是因果相续而迁流无常,众生无法自我主宰,因烦恼与无常而苦。

1.2 佛教人生哲学

佛教“无我”观是“空”观的体现。佛家的“我”是梵语ātman的意译,原意为呼吸、气息,可引申为自作主宰者,自体、自我、自性、生命等。“无我”是指没有永远不变的本体和有主宰作用的自体。佛教认为人是由五蕴聚合而成,五蕴分别是色蕴、受蕴、想蕴、行蕴、识蕴。五蕴理论说明人并非实体,而是五个维度和合而成。《佛说五蕴皆空经》:“色是我,若是我者,色不应病及受苦恼,我欲如是色、我不欲如是色,既不如是随心所欲,是故当知色不是我。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说明“色不是我”,色是无常,由因缘和合而成,是我们不能主宰的事物,因此不存在一个可自我支配而恒常不变的“我”。《杂阿含经》卷一记载:“彼一切色……彼一切识,不是我,不异我,不相在,是名如实知。”这说明色、受、想、行、识不是实我,但也并非与实我相异、无关。有学者认为“无我”观的内容包括无我执、无我见、无我爱、无我慢等,“无我”的反面内容则分别为对自我的执着,对实我的虚妄见解的执着,对自我的爱执和以自我为中心的傲慢[9]。因此,众生执着于五蕴实我,必然会带来烦恼和痛苦。故有学者认为世人执着于自我和个人利益是造成内心矛盾困惑、人与人之间冲突的根本原因,“我执”为一切烦恼的根源[10]。“无我”观是佛家对于自我本质的独到见解,蕴涵着佛教独特的人生哲学。佛教“无我”观并非是对自我的简单否定,而是“假我非有”和“实我非有”的辩证统一,认为众生意识中的“我”是因缘和合的存在,深入认识自我的本质也是让心从烦恼、疑惑、痛苦中释放的过程。

四谛又称四圣谛,谛为真实不虚的含义,四谛是指苦、集、灭、道四种正确无误的真理。《瑜伽师地论》记载:“唯诸圣者于是诸谛,同谓为谛,如实了知,如实观见,一切愚夫,不如实知,不如实见,是故诸谛唯名圣谛。” 苦谛,指三界六趣的苦报,也泛指身心苦恼的状态。集谛,集有招来、引起之义,集谛是苦生起的原因——贪、嗔、痴等烦恼及善恶业因。灭谛,即涅槃,消灭一切痛苦,达到超脱生死的境界。道谛,八正道能通达于涅槃故名道谛,是达到灭谛的方法,是超脱苦、集二谛,达到寂静涅槃之境界的修行方法,如三学的戒定慧、八正道、六度、四攝等。四谛包含两重因果——集为因,苦为果;道为因,灭为果。四谛是关于佛教对人生痛苦现象的分析与深入探讨,将人生之苦列为“八苦”,即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取蕴苦。而集谛则是阐释痛苦现象的原因,如《华严经》云:“集圣谛此娑婆世界中,或名系缚、或名灭坏、或名爱著、或名妄觉念、或名趣入、或名决定、或名网、或名染著。”因有种种欲望而无法满足,造种种业而生烦恼与痛苦。佛教认为人生之苦是可以解决的,道谛就是修道求果的解脱之法。

因果报应论是缘起论在人生哲学思想上的延伸。缘起论的实质就是阐释事物间的因果关系。业报与因果论紧密相连,“业”指造作、行为,所作善事则为“善业”,所作恶事是“恶业”。因果报应论强调每个人所作的善业与恶业,会产生相应的善报与恶报。因果报应并不仅限于个人命运,佛教认为众生的身心活动也会给我们生存的环境带来果报。因果报应论是佛学重要的认识论,为我们认识人生现象乃至世界提供了与其他流派相区别的哲学观。因果报应论不仅为众生个人的道德修持提供了思想基础,也从更高的角度上表达了对众生“共业”果报的关注,对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的关注。

2 佛教哲学观对抑郁症病因的认识

佛教认为一切不良的情绪,包括抑郁症患者的消极、焦虑、厌世等负面情绪,皆为烦恼。烦恼的根本在于心,属心所法,为心的附属物。佛经中的烦恼有根本与枝末之分。三毒——贪、嗔、痴,是一切痛苦的根源。《成唯识论》卷六中则说:“云何为贪?于有、有具染著为性。能障无贪、生苦为业。”“贪”是众生对物质、社会地位、利益、欲望的过分追求。《大乘五蕴论》:“云何为嗔?谓于有情乐作损害为性。”“嗔”是遇逆境而生的恚愤、嗔恨、仇视他人的心理。《俱舍论》中说:“痴者,所谓愚痴,即是无明。”因无明而生“我执”,而对自我的爱执和对实我的执着正是“无我”观的反面内容,也因“无明”而无法认识万物无常的本质。目前,抑郁症起源的三类理论中的进化适应视角认为亲密关系的丧失和竞争后的地位下降是引起抑郁与情绪低落的不利场景[11],正与“八苦”之“求不得苦”和“五取蕴苦”相对应,“取”意为固执的欲望与强烈的渴爱。有“五取蕴”却求而不得,则会内心煎熬而痛苦不堪。跟随三大烦恼的枝末烦恼为随烦恼,包括忿、恨、覆、恼、嫉、悭、诳、谄、害、憍等二十种小烦恼。三种本惑烦恼和二十种随烦恼几乎包括现代心理学主要负面情绪,如精神颓废、神志昏蒙、消极处世、丧失信念,以及对社会和自我的错误认知等。心理学研究发现抑郁症患者的消极观念与对自我的认知偏差相关,当负性事件发生时,与正常人相比,抑郁症患者更倾向与归因为自身,低估自己的能力而导致疾病的发作[12]。此外,佛学认为烦恼与痛苦也在缘起论的链条之中,在业报的范围内。如《维摩诘经·文殊师利问疾品第五》云:“今我此病,皆从前世,妄想颠倒,诸烦恼生。”说明前世“颠倒妄想”所致的业因可能也是烦恼与疾病的病因。

3 佛教哲学观对抑郁症自我调节的启示

佛教认为,抑郁症所带来的烦恼与痛苦,与其他烦恼一样,也是因无明而无法认识缘起的法则。众生执着于实我与假我,生起我见、我执、我爱、我慢,而无法摆脱苦海。如《过去现在因果经》卷三:“贪欲、嗔恚、及以愚痴,皆悉缘我根本而生。”认识“无我”,做到“破我执”,从而摆脱对世俗固有的认知,超越停留于烦恼物欲的思维浅层。佛教主张修行并升华至涅槃境界,“涅槃”并非是死亡,印度佛教中,“涅”词根为“无”,是解脱而无烦恼的境界,相反,因不存在一个永恒不变的“实我”,自杀只是消灭肉体,会带来更大的痛苦。正是因为无我观的建立,所以抑郁症患者因外在的阻碍而烦恼、消沉、绝望,甚至轻生厌世都是不必要的。佛教认为只有自己体悟才能帮助自己摆脱内心的束缚而不是借助外力和神力。因果报应论在逻辑上要求修持当以修心为主,破除“无明”、“我执”对人的障碍。怀有不执着于物与利的“无我之心”,才能够“自性自度,自在解脱”。万物均是缘起缘灭变化无常,能正视人生的无常和苦乐,遭遇不公与逆境时,不把结果单纯地归为一方,则不会产生憎恚社会或消极处世的情绪。四谛论阐释人生种种的痛苦现象和原因,但佛教也承认人生有乐。《大般涅槃经·一切大众所问品》记载:“一切自在,必受安乐。”因不受物质束缚、不受“我执”阻碍而快乐。佛教认为的快乐不是满足自身物质需求和欲望而得到的快乐,追求这种快乐反而是痛苦的原因——集谛。现实生活中,众生的物质欲望往往永远无法满足,求而不得,得到后失去而更加痛苦。佛教以“救他自乐”为真正的快乐,如《华严经·十回向品》第二十五云:“不为自身求快乐,但欲救护诸众生。”佛教追求的乐是以慈悲心体悟他人的苦乐,修行自身,行善业,而不是拘囿于自我的遭遇,因挫折和逆境而无法解脱。由此可见,佛教哲学观对于抑郁症病因、人生困苦等问题有着深入的认识,目前国内流行的抑郁症治疗理论和技术源于西方,而这些心理疗法无不是西方文化背景下的产物。因此,笔者提议从佛教哲学思想出发,创设更适用于国人的心理疗法,参考BDP的设计特点,训练疗法可包括几个阶段:第一,从诸行无常观与四谛出发,帮助抑郁症患者认识不存在永恒不变的幸福和快乐,应正视人生不公的境遇和痛苦;第二,帮助患者认识问题所在的本质原因,从积极的角度去看待疾病,患病既是因,也可能是果,而一时的消极悲观情绪可被自身的修行和努力所改变;第三,鼓励患者从多角度、多层面去洞察自己的人际关系,意识与察觉他人的爱,而非只是自己的付出,提高与他人的共鸣。

4 结语

抑郁症严重危害患者的身心健康,抑郁症的病因和表现与人的文化内涵密不可分。佛教哲学观以缘起论为基础,从独特的角度深入阐释人生的本质、痛苦与烦恼的原因,以及摆脱烦恼和解脱心灵的方法,强调通过自我修持实现心性的超越而非借助于外力。佛教哲学观对于人生的态度、人生的意义以及如何正视挫折与困苦有着重要启示,佛教起源于东方,扎根于东方文化的土壤,因此有学者认为吸纳佛教思想心理疗法应用于亚洲人群的心理治疗中会有更明显的效果[13]。佛教教义与心理学相整合和心理疗法多产生于西方,我们不禁思考中国的心理学科的学者能否参考或创设更能被国人接受的佛教思想与心理学相结合的治疗体系,以促进心理学本土化发展,帮助抑郁症患者从心灵出发,通往解救自身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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