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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瘦鹃小说的现代性元素解析

时间:2024-09-03

夏玉婷

(福建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州350007)

周瘦鹃(1895—1968),原名周国贤,江苏苏州人,现代杰出的作家、文学翻译家。作为鸳鸯蝴蝶派的代表人物,他的创作一开始就被打上鸳鸯蝴蝶派的烙印,对其作品的研究也经历了从全面批评到相对客观的评价。周瘦鹃先后创作《亡国奴之日记》《卖国奴之日记》《风雨中的国旗》《南京之围》《祖国之微》《亡国奴家里的燕子》等爱国作品,成为鸳鸯蝴蝶派作家中最著名的爱国作家。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周瘦鹃的创作一直被认为缺乏现代性,但阅读他的作品,发现得益于他早期翻译西方文学作品的经历,他的创作一直含有现代性元素。

一、小说主题的现代性

周瘦鹃的短篇小说在主题上含有鲜明的现代性元素,体现在他对“男女平权”的诉求与对社会问题的揭露。在“五四”之前,文学作品塑造的女性形象大多还停留在传统的顺从、隐忍层面,但周瘦鹃1916年前发表于《礼拜六》《中华妇女界》中的一系列小说,对这一时期女性的性格特点作了转换,注入现代思想意识,改变了女性在婚姻家庭中的地位,致力于宣扬“男女平权”。

周瘦鹃生活在社会变革的时代。辛亥革命失败后,各种新旧矛盾突出,封建势力对爱情和婚姻的阻碍依然强势。这个时期,西方爱情小说被大量翻译到中国,由此带来了新的婚恋观,挣脱封建枷锁、追求真爱的风尚开始盛行,并逐渐被年轻一代所接受和认可。周瘦鹃早期创作的小说题材大部分是关于爱情和婚姻的,他翻译的小说题材大部分也是关于爱情和婚姻的,他翻译的婚恋小说影响当时的时代风气。而他在翻译西方文学作品时习得的现代性思想、写作技法等又影响其小说创作。

在《凤孤飞》中,华倩倩与陈春波发生关系后,春波想要负责,倩倩却拒绝了,“昨夜这一夜,我已完全占了胜利。只要这么一来,我便已玩过了你,从此你再不敢瞧不上我”[1],一改女性以往失去贞洁只能选择以身相许的形象。《一丛花》中男主人公与未婚妻相见之后一直无法入眠,半夜鬼使神差到了一个风月场,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未婚妻。未婚妻出现在这种地方让他十分愤怒,“我们男子到这地方来是逢场作戏偶然消遣,女子一踏进这门口,可就坏了名节,堕落了人格”。未婚夫冠冕堂皇的话刺激到未婚妻,她冷笑着说:“哼哼,谁给你这特权,把男子女子分得这般清楚的。男子干的事,女子为什么干不得。”面对未婚妻的狡辩,男主人公是生气跺脚道:“但你是我的未婚妻呀,太对不起我了。”未婚妻接口道:“但你是我的未婚夫呀,也怎么对得起我。”[2]未婚妻作为接受新式教育的女性代表,不再是封建思想的妥协者,敢于不顺从自己的未婚夫,敢于表达自己的情绪,敢于做自己想做的事——虽然这事不能为人所接受。像这样敢于对男女平等表达诉求的女性形象在以往的小说中很少出现,虽然她们的做法在当时并不能彻底改变男女在婚姻中的关系,但是她们对婚姻的认识更加理性,女性自我意识开始觉醒[3]。

周瘦鹃是继徐枕亚之后继续宣扬“寡妇恋爱”的鸳鸯蝴蝶派作家,他创作了多篇关于婚姻自由的短篇小说。在他的译作《娶寡妇为妻的大人物》中,国外一些大人物都敢娶寡妇,“可知娶寡妇,既无损于本人的名誉,也无碍于本人的事业。我国只为人人脑筋中有了不可娶寡妇的成见,而寡妇也抱了不可再醮的宗旨,才使许多‘可以再嫁’的寡妇都成了废物。有终于不能守的,便暗地做出那种偷鸡摸狗的行为来,反弄得不名誉,与其如此,那何妨正大光明地再醮呢?”[4]作者借小说人物之语抨击传统固有观念,提倡寡妇可以再嫁,尊重寡妇自由恋爱、自主婚嫁,体现周瘦鹃进一步思考女性婚姻自由问题。周瘦鹃对寡妇再嫁问题的思考同样体现在他的创作中。《此恨绵绵无绝期》讲述主人公陈宗雄担心自己死后妻子无人照顾,想将她委托给好友洪秋塘,并告知妻子无需为他守节,充分展现一个旧民主主义革命者对“从一而终”封建礼教的勇敢挑战。周瘦鹃对妇女贞操观的批判虽没有新文学作家那样激烈和坚决,但他的小说对妇女受到贞操观的束缚而造成身心痛苦的描述在那个时代是进步的。虽然周瘦鹃不是第一个对妇女贞操观进行批判的作家,但他向社会发出了“中国传统的婚姻模式合理么”这样的呼喊,在旧派小说中这一声呐喊不容忽视,他的这一声呐喊是“五四”新文学对中国伦理道德的前奏批判[5]。

周瘦鹃小说主题的现代性还体现在对社会问题的揭露。周瘦鹃回忆说:“当年《礼拜六》的内容……大抵是暴露社会的黑暗,军阀的横暴,家庭的专制,婚姻的不自由……”他认为《礼拜六》的作者,也包括他自己在内,“有一个莫大的弱点,就是对社会各方面的黑暗,只知暴露而不知斗争,只有叫喊而没有行动”[6]。从周瘦鹃的回忆中我们可以看出,备受抨击的《礼拜六》其实早已关注到家庭问题及其他社会问题。被称为“哀情巨子”的周瘦鹃并不只从事哀情小说创作,他并非和诸多鸳鸯蝴蝶派的作家一样只创作那些庸俗、猎奇、迎合市民大众的作品,其创作还涉及社会小说、爱国小说、伦理小说,这些小说体现他创作主题的多样化,多样的内容又隐含着多样的现代性元素。

家庭是社会的组织机构,家庭问题是社会问题中的重要元素。周瘦鹃创作的哀情小说,描述青年男女的恋爱悲剧,诉说因父母的阻碍导致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午夜鹃声》和《断肠日记》都是讲述有情人难成眷属、只能忍受相思之苦的故事。《留声机片》写情劫生与刘倩玉相爱,刘倩玉被家庭逼迫另嫁他人,情劫生爱情失意,带一哑仆逃到太平洋中的“恨岛”,多病之身的情劫生又兼多愁,临终前把自己对刘倩玉的思念录制成一盘留声机唱片。刘倩玉收到留声机唱片,反复聆听,伤心欲绝。小说主人公对爱情始终如一、矢志不移,然而情深缘浅,以悲剧收尾。这种相识、相知却不能相爱、相守的悲剧其实是家庭带来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旧式婚姻观念导致的。周瘦鹃的哀情小说内容上可能还是比较老套的有情人故事,但他着重强调父母门当户对的传统观念是导致有情人难成眷属的根本原因,对悲剧发生的缘由进行深入思考。

周瘦鹃创作的社会小说大多表现民生疾苦,同情劳动人民,讽喻社会现实,揭露社会问题。虽然社会小说在《礼拜六》发表的小说中所占的比重很小,但比哀情和伦理小说更有影响力。《血》讲述14岁少年因母亲对他不闻不问,小小年纪就做铁匠糊口。他整日忙着,直到身体疲倦、手脚酸得像要断了才能在破被褥中睡下,天刚亮就要起来像牛马般干活,日复一日,动不动就挨打。作者用同情的语气描述小铁匠悲惨的生活。但这样艰难的生活并没有压垮小铁匠,他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幻想着十年之后赚了钱,可以带母亲坐车去看戏、吃大菜。最后小铁匠失足摔死在工地的水泥地上。小铁匠摔死时,富人家的孩子却穿着狐裘、戴着貂帽、坐着汽车上亲戚家喝喜酒。强烈的对比让读者对小铁匠产生深切的同情,激起读者对贫富差距问题的深思。

从家庭到社会再到国家,周瘦鹃创作的小说主题在不断变化。周瘦鹃的问题意识不仅体现在他的小说创作中,也体现在他翻译的文学作品中。他1915年翻译《爱国少年传》《爱子与爱国》《情人欤祖国欤》《爱夫与爱国》《血性男儿》《无国之人》,有意识地大量翻译爱国小说,体现周瘦鹃反封建和追求民主科学、爱国报国的现代思想情怀。翻译这些爱国小说也影响了他的小说创作,他的创作主题有了新的变化,不再是以往一味的男女哀情。周瘦鹃1915年发表的《亡国奴日记》是一篇假想之作,是他认真研究其他国家的亡国史,以及受到英国小说家威廉·勒苟《入寇》的启发而创作的。他在《亡国奴日记·跋语》中写道:“吾岂好为不祥之言哉,将以警吾醉生梦死之国人,勿应吾不祥之言陷入奴籍耳。尝忆十年前英国名小说家威廉·勒苟氏草《入寇》一书,言德意志之攻陷英国。夫以英国之强,苟氏尚为危词警其国人,今吾祖国之不振如是,则此《亡国奴日记》乌可以不作哉?”[7]表明他创作这篇小说的目的是警醒国人,激发国民的民族危亡意识。在小说中,他揭露与控诉“矮子兵”的种种暴行,声讨袁世凯的卖国罪行,展现中国人民的反抗与斗争。周瘦鹃的爱国小说启蒙市民,强烈的爱国情绪激发大众的爱国情怀。

周瘦鹃的文学创作虽然对反封建的描写不够彻底,甚至还和传统有着一定的牵连,但他是和时代潮流一同前进的作家,他的创作具有鲜明的现代意识,他的文学作品包含诸多现代性元素[8]。

二、小说叙事的现代性

白话文创作是现代文学基本的美学标志。《小说画报》是中国第一份白话文学杂志,1917年包天笑在其主编的《小说画报》创刊号上所作的《短引》中说:“盖文学进化之轨道,必由古语之文学变而为俗语之文学……乃本斯创兹小说画报,取浅显,意则高深,用为杂志体例”“小说以白话为正宗。本杂志全用白话体,取雅俗共赏,凡闺秀学生商界工人无不咸宜。”[9]周瘦鹃在《小说画报》发表《檐下》《娶后》《忘》《九华帐里》《回头是岸》等许多现代白话小说。

白话小说因适合新型市民阶层阅读,广受市民的欢迎。周瘦鹃创作的现代白话小说讲述迎合市民阶层阅读兴趣的故事,而婚恋问题是读者最感兴趣的主题之一。《娶后》讲述一对新婚夫妻结婚伊始和结婚5年后的两副模样,妻子由温婉的女子变成泼辣好赌的妇人,而丈夫却终日疲惫地劳作。丈夫为了家一直努力工作,可天不遂人愿,一直勤奋劳作的他,薪水却变少了,甚至为了躲避妻子的追问,有家不能回。“爱情在婚姻的现实中如何维系也是个问题,婚姻只是爱情的外壳,但当外在世界施以影响时,它并不能起到保护的作用。爱情随着以婚姻形式的固定,由‘天上’落入‘凡间’,作家从日常生活出发看问题,在‘求生’的道路上,物质需要消解了内心情感和美好天性。”[10]作者用白话文讲述一个新型家庭的婚姻问题。

在周瘦鹃的创作生涯中,白话文写作不是他唯一的写作方式,他用文白交织的写作方式创作了许多具有现代性意义的作品,尤其是短篇小说。短篇小说是周瘦鹃创作的主要阵地,而短篇小说又是中国现代文学重要的文体。鸳鸯蝴蝶派作家在短篇小说的结构上进行创新,在小说的叙述情节中开始使用倒叙、插叙手法。而周瘦鹃创作短篇小说的创新体现在擅长使用梦境这一手法,将结局置于小说的开头,将未来的事情置于现实之中,他的爱国小说最擅长用这样的创作笔法。

“周瘦鹃是靠短篇小说扬名的作家,他的作品明显借鉴西洋短篇小说结构技巧,为长期停滞的中国短篇小说输入了新鲜的血液,打开了一条生路;也为‘五四’以后中国现代短篇小说的进一步发展,准备了一批热心的作者和读者。”[11]在清末民初较活跃的短篇小说家中,周瘦鹃是最西化的,他的小说创作在词汇、语法、标点符号等方面都作新尝试,也取得不小的成绩。他的这些尝试走在新文学家之前,为中国小说的现代化作出了一定的贡献,而其创作叙事技巧的现代性却往往为新文学家们所忽略。周瘦鹃创作技巧的现代性是多方面、宽领域的,他在继承传统章回体小说创作基础上,先于“五四”新文学家们革新小说叙事视角、小说的结构等写作技巧,这些技巧的革新体现周瘦鹃创作的先锋性和现代性[12]。他的短篇小说《行将再见》《西子湖底》《画里真真》《留声机片》《九华帐里》等,为现代文学增彩添色。

中国传统小说的叙事视角习惯用第三人称。最早用“我”作为叙事视角的小说是1903年吴趼人创作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这样的尝试,当时就受到人们的关注,并得到好评。周瘦鹃在翻译外国文学作品时不断吸收借鉴国外作家的写作技巧,比如第一人称的写作方式。在周瘦鹃的许多小说中,他不仅大量写“我”之所见,而且大量写“我”之所闻和“我”之所感。虽然这种叙事技巧的变化没有对长篇小说情节叙述模式造成质的颠覆,但它为1920年代以后出现并发展的具有现代意识的长篇小说文体开拓了可能。

三、结语

在《闲话<礼拜六>》中,周瘦鹃曾这样说:“我是编辑过《礼拜六》的,并经常创作小说和散文,也经常翻译西方名家的短篇小说在《礼拜六》上发表。所以我年轻时和《礼拜六》有血肉不可分开的关系,是个十十足足的、不折不扣的《礼拜六》派。”[13]但周瘦鹃的创作并非都是旧式的,他紧跟时代步伐,小说创作从主题到叙事都具有现代性元素,他创作的小说体现了当时知识分子的进步意识和自省精神。面对时代的变化,他一直积极关注国家社会,关怀底层人民。他是走在现代性前端的旧式先锋人物,他的创作体现一定的先锋意识,其创作思想、写作手法、叙事技巧等对后来的新文学发展具有一定的推动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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