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9-03
◇ 太原广播电视台 张晓媛
精神在记录中传承
—— 怀念落花生的女儿许燕吉
◇ 太原广播电视台 张晓媛
许燕吉童年照
许燕吉和父亲许地山
每个人都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经历,因而也会有这样或那样的记忆。身为记者接触过无数个被采访者,记忆也就多留在被采访者那里了。然而并不是每一位被采访者都会留在记忆中,留在记忆中的一定是触动了情感的、有助于成长的、属于精神层面的——收获!它们会铭刻在心,一辈子都忘不掉!
17年前,我在太原有线电视台一档大型情感类节目《感悟真情》任编导,在寻找选题的时候,一本杂志上的一篇文章引起了我的兴趣。文章题目是《落花生的女儿》。看到“落花生”,我立刻想到了许地山先生家喻户晓的叙事散文《落花生》——然而当时的我只知落花生是许地山,却不知落花生的女儿……
许燕吉,许地山的女儿,1933年生于北京,故名“燕”;希冀一生吉祥如意,故名“吉”。今天看来,许燕吉的一生少有吉祥,鲜有如意。然而,在人生的这本教科书中,许燕吉这一页却讲了一个蕴含哲理的道理:现实永远不定,是常态,而人心可定!我报了这个选题,因为她是落花生的女儿,因为她身上所具有的落花生一样的品格,因为她人生中那些具有精神价值的东西…… 作为记者,判断一个选题是否拍,我的原则:它不仅要动人,更要动心。
选题通过了……
2000年秋天,我和摄像师王振杰老师组成的两人摄制组来到南京,找到了许燕吉当时的工作单位:南京农业大学。由于出发前已经和许老通过电话,获得了寻找她最便捷的路线,并且遵照她的吩咐,住在了南京农业大学招待所。一切顺利!我至今记得,当电话联系到许老并确定可以采访后,许老又陆续给我打过几次电话,内容都是嘱咐我到南京后的事:要住学校招待所,那里离她家近,会省去很多麻烦;要坐几路公交车,哪个站下车走的路程短……记得在最后一个电话里她还特意告诉我:学校招待所特别安静,你们休息好才能工作好。招待所很安全,你们的设备贵……
出发前我做了功课,对许地山和许燕吉作了进一步了解。许燕吉出身名门,祖辈许南英是台湾著名的爱国知识分子,父亲许地山毕业于北京大学,母亲周俟松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童年时的许燕吉随父母居香港,有自家的洋楼、花园和汽车,耳濡目染的都是父母身边的显赫名流。如果说许燕吉一生还感受过幸福,那就是和父母在香港度过的那段童年时光了。1941年8月4日,年仅49岁的许地山病逝。当时宋庆龄、梅兰芳、叶恭绰、郁达夫、徐悲鸿等众多知名人士送了花圈、挽联。那一天,香港所有的机构和学校下半旗,港九钟楼鸣钟致哀!9月21日,香港文化界400多个团体近千名代表举行“许地山先生追悼大会”。中国内地及新加坡等地也都隆重集会……就在人们痛悼这位新文学运动的先驱者和爱国者的时候,许燕吉才8岁,父亲的过早离去成为许燕吉人生的拐点。
记得我和王老师刚刚在招待所住下,房间的电话就响起来了,是许老从楼下打来的,原来她牵挂着我们的早饭,她说,如果方便就到她家吃早饭,这样可以早一点见面沟通,早一点进入采访……“早一点完成任务,你们好早点回家”。在招待所门口,我见到了当时已经67岁的许燕吉老师:咖红色开襟毛线外套,蓝布裤子,黑色松紧口平底鞋,橘红色丝巾——许燕吉老师的这身装扮在我的记忆中定了格,因为后来再见到她,依然是这身打扮。许燕吉中等身材,宽宽的肩膀显得很结实,圆圆的脸红扑扑的,笑容里溢满慈祥,河北口音宏亮……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许燕吉的印象。虽然从她身上没有找到曾经的“洋房花园”,但那一双被岁月浸透了的眼睛里有童贞,有智慧,有高贵!
到家了,记得那是一幢旧式楼房,开门的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因为见过他的照片,马上便认出他就是许燕吉的丈夫魏振德。只听许燕吉喊:老头子,咱们开饭吧。早饭是自家煮的大米粥和外面买的小馒头。我和王老师吃得舒服,心里温暖。
许燕吉和丈夫魏振德
许地山有两个孩子,除了女儿许燕吉,还有儿子周苓仲。周苓仲是哥哥,随母亲周俟松姓。许地山去逝后,许燕吉和哥哥伴着母亲一起在战火中飘零,广西、湖南、重庆,居无定所,相依为命。直至1946年,全家三口才落脚南京。
1954年,从北京农业大学毕业的许燕吉被分配到石家庄奶牛场,后被隔离审查;后来在“反右运动”中被打成“反革命”、“右派”;再后来因为难产孩子胎死腹中,从此再没有生育;再再后来,被判“新生现行反革命”罪,有期徒刑6年,丈夫与她离婚……1971年,许燕吉结束了监狱生活,离开河北投奔了身在陕西农村下放劳动的哥哥,为了在当地落户,许燕吉嫁给了陕西省武功县的农民魏振德。当年许燕吉38岁,魏振德48岁,带有一个儿子。1979年,许燕吉平反,回到南京农业大学工作,把魏振德和他的儿子也接到南京!
许燕吉的房子很小,两个卧室的主人是谁,从房内摆设即可分辨,那个有书架的房间是许燕吉的,那个床头放着收音机和旱烟袋的房间是魏振德的。过厅可以吃饭,也可以看电视,厨房在阴台,几乎没有像样的家具,简单到简陋了。许燕吉自己找了一张凳子坐下,对我说可以采访了。我说:您可以梳梳头……许燕吉在家里转了一圈回来了,笑着说:不常用,不知道放哪儿了。好在许燕吉短发,只见她熟练地用手理了理,就利落了。开始采访了,她显然明白我们为何而来,想知道什么,一口气从香港说到了河北,从河北说到了陕西,又从陕西说到南京……耳朵听着,我的眼睛湿润了,尽管在杂志上无数次地读许燕吉的故事,但是听本人亲口讲述,感觉还是不一样。耳朵听着,我的思想回到了许地山的小说《缀网劳蛛》:“这花虽被虫伤了一半,还开得这么好看,可见人的命运也是如此——若不把他的生命完全夺去,虽然不完全,也可以得着生活上一部分的美满。”问及在监狱的生活有多艰难,许燕吉微笑着给我讲了一件事:“在监狱里我是负责领东西和发东西的,有一次我给大家把鞋发完了,低头一看自己的两只鞋都是左脚穿的了……哈哈……”耳朵听着,我的思想仍在《缀网劳蛛》里:“我像蜘蛛,命运就是我底网。蜘蛛把一切有毒无毒的昆虫吃入肚子里,回头把网组织起来…… ”其间,我们两人的眼睛始终看着对方,然而我却清楚地感受到,许燕吉根本就是在讲别人的故事,那一份平静,那一份淡淡的笑容,实实在在地触动了我的心,敬重夹杂着无限的感悟占据了我的思想!隐约中,我感受到了父亲许地山对女儿许燕吉的影响,是父亲的人生哲理给了女儿一个哲理人生!
中午饭还在许燕吉家吃,她说:你们在外面吃不方便,也不干净,我不会招待你们,随便吃。王振杰老师说:那我们来做。于是我给王老师当下手,一顿饭很快就做好了。许燕吉喊:老头子,把你那陕西油泼辣子拿出来……边吃饭,边聊天。魏振德耳朵不太好,但是丝毫没有影响他和我们交流的热情,他告诉我们,他们两个人过日子互不干涉、互不侵犯。他爱吃面,顿顿离不开油泼辣子;她爱吃米……他还告诉我们,她不吃花椒……王老师一听说:坏了,我今天炒菜用花椒炝油了。魏老汉听了哈哈大笑……记得我回太原已经一个多月了,有一天许燕吉给我打电话:“晓媛,锅里还有花椒味呢……”接着,爽朗的笑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许地山一家
采访魏振德我们选在院子里,因为他要抽旱烟。魏振德快80岁了,身体硬朗,精神好。他告诉我,学校很会照顾他,知道他不识字,就给他找了个不用识字的工作——在农科院养羊。他说,那是他的活儿,一百多只羊被他养得又肥又壮。说起她来,他夸她:心眼儿好,有文化。说到他的儿子,他又夸她:对儿子好,“亲着哩”。只要说到她,一口一个“好得很”。他还说,她和他几乎啥都不一样,但每天晚上看新闻联播是一样的……魏振德笑了,一脸的皱纹变成了花!采访结束后,我的感受跟魏老汉说得一模一样:她和他几乎啥都不一样!我深刻体会到了许燕吉在自己婚姻生活中的舍,在自己情感生活中的无私,在自己人生中的智慧与境界……忘不了她一再讲的那句话:人得有良心!—— 在许燕吉跌宕起伏、曲折艰难的人生中,却始终有一种情感被她坚守着,那就是感恩!
综上所述,随着时代的发展,很多新的理论与技术都应用于现如今的电力系统继电保护当中,和以前相比,相关工作人员应该具备更多的业务知识来满足时代发展的需求,由此可见,相关工作人员在实际工作过程中,只有通过不断加强实践操作,对电力系统相关知识领域进行不断探索与研究,才能为我国电力事业做出贡献。
是啊,相对于漫长的历史,人的一生总是渺小得不如一粒沙尘,当一个不幸降临的时候,要明白,影响的也不会只是一粒沙尘……活着就是为了快乐,为了希望!
在南京呆了三天。走前,许燕吉从她的书架上取了一本《许地山文集》送给我,又从抽屉里取出几枚许地山先生的印章,把它们小心翼翼地、一一印在一张纸上,然后把那张纸送给我。我记得其中一枚花生形状的印章特别显眼,我的思想又回到了许地山的《落花生》里:“花生的好处很多,有一样最可贵:它的果实埋在地里,不像桃子、石榴、苹果那样,把鲜红嫩绿的果实高高地挂在枝头上,使人一见就生爱慕之心。你们看它矮矮地长在地上,等到成熟了,也不能立刻分辨出来它有没有果实,必须挖起来才知道。”至今,那张纸依然被我珍存,一同珍存的还有那份有着落花生女儿温度的落花生精神!
《感悟真情》节目分两部分,一部分是24分钟的纪录片,一部分是30分钟的嘉宾现场访谈。南京回来后不久,纪录片《落花生的女儿》完成了后期制作。接着我便给许燕吉打电话,确定她来太原的时间。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深秋的太原已经寒意很浓了。许老告诉我,她已经买上南京到太原的火车票,到达时间大概是早晨。我对许老说,一出站就给我打电话。那一天早晨,我等着许老的电话。电话终于响了,许老在火车站对面的邮政大楼里等我。打车,邮政大楼,很快便见到了穿着厚实的许燕吉。我说我还担心把您冻着了,许老说,她在石家庄呆了那么些年,知道北方的天气……节目组把许老安排在政协宾馆住下。
吃早饭,聊天。
“火车几点到太原的?”
“大概5点多吧!”
我吓了一跳!
“那您为什么8点多才给我打电话?”
“到了上班时间给你打电话,你就不用起那么早了,再说你还要给赞赞做饭啊!”——她记住了我儿子的名字。
“您在外面呆了三个多小时啊……”话一出口,我的鼻子酸酸的……面前的许老依然平静,依然是淡淡的笑容。
这一期节目还请了许老的同学和战友,他们专程从各地赶来,虽然今天我已经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了,但我依然感谢他们当年对我节目的支持和帮助!那是一群年逾古稀的老人,岁月蹉跎,他们的人生和心灵都经受过历史的刀锋雕刻,却依然保持造物主最初赐予他们的——快乐!这是那一代人的气质,再一次向他们致敬!
如果说许地山的《落花生》让我知道了什么是落花生的品格和精神,那么落花生的女儿让我亲身感受了落花生的品格和精神……这一次采访经历是我一生最难忘的,也是最幸运的!
2013年10月,许燕吉把自己的经历写成自传《麻花人生》——麻花虽然被扭、被炸,仍不失可口。书的最后有这样一句话:“做一个高级的阿Q,等待自然规律的胜利吧!”后来,《麻花人生》改名为《我是落花生的女儿》。
2014年1月13日,许燕吉在南京逝世,终年81岁。许燕吉的哥哥周苓仲为许燕吉题写挽联:“曾经风高浪急历千苦,依然心平气和对全生。”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参加许老的告别仪式,消息是在许老去世后半年才得知。
还是《缀网劳蛛》:
“他的命运,又何尝不是这样?所有的网都是自己组织得来,或完或缺,只能听任自然罢了。”
“她对于前途不但没有一点灰心,且更加奋勉。”
对于人类来讲,精神生活永远是最重要的、最不可或缺的那部分。一个人可以消失,一种精神却可以代代相传。
我写此文就是想表达对许燕吉女士深深的感谢和怀念!
感谢落花生的女儿!
牢记落花生精神!□
许燕吉(右三)在太原电视台现场访谈后留影(右二为本文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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