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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大兴
(广州大学 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1400)
《宋词三百首笺注》,上彊村民重编,唐圭璋笺注,中华书局上海编译所出版,1958年版。
这是一部很有影响的词选。自此选问世之后,以朱祖谋的选目和唐圭璋的笺注为基础的注释、今译和赏析本多达10余种,如《详注宋词三百首》、《宋词三百首注析》、《宋词三百首详析》、《新译宋词三百首》、《宋词三百首今译》、《宋词三百首全译》、《宋词三百首欣赏》、《宋词三百首》等。一本词选繁衍出这么多的词选,这在词学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这里主要讲三个问题:一是选目上的得与失,二是笺注上的得与失,三是唐圭璋先生的《唐宋词简释》对《宋词三百首》的某些补救。
《宋词三百首》在选目上有以下四个特点:
一是尺度很严。《宋词三百首》实际上只有285首,其中北宋词130首,南宋词155首,入选词人82家。选目经过两次修订。第一稿,刚好就是300首;第二稿,减为283首;第三稿,又增加2首。可见编选者的尺度是很严的,并未为了凑齐300首之数而放宽尺度。
《宋词三百首》的选目,是经过朱祖谋、况周颐这两位著名词人和词学家的反复斟酌而敲定的。朱祖谋编选《宋词三百首》时,时常带着稿子去况周颐家里“相与讨论”。张尔田《近代词人逸事》记载说:“归安朱彊村,词流宗师,方其选三百首宋词时,辄携钞帙,过蕙风,寒夜啜粥,相与讨论。维时风雪甫定,清气盈宇,曼诵之声,直充闾巷。”(1)张尔田.近代词人逸事·附录[M].唐圭璋编.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1986,第5册,第4370页。
二是以“浑成”为旨归。《宋词三百首》这本书的编者虽署名为朱祖谋,但是从选词标准的确立到具体篇目的敲定,都充分吸收了况周颐的意见,可以说是朱、况二人合作的产物。况周颐在他的《蕙风词话》一书里讲:“凡余选录前人词,以浑成冲淡为宗旨。”而《宋词三百首》这本书的“内容主旨”,据况氏序言所称,也是“以浑成为归”。朱、况二人的选词标准是一致的,正如唐圭璋先生所言:朱、况二人,“相知有素,鉴赏一致”。(2)唐圭璋.朱祖谋治词经历及其影响.词学论丛[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第1022页。
何谓浑成?浑成者,浑然天成之谓也。一首词,从立意到布局,从文字到声韵,都能浑然一体,无刻画、雕琢、餖飣之迹,方可称为浑成。这样的作品在民间词里不难寻觅,因为民间词往往出自性灵,朴素天然,故语意俱浑。而文人词就难说了,原因是文人好刻画,喜雕琢,爱用典故和成句,易伤破碎。在古人看来,文人词好刻画、爱用成句而又能浑成者,唯清真(周邦彦)为能。故从宋代开始,就有人以“浑成”、“浑厚”、“浑化”等等来评价清真词。《宋词三百首》选词“以浑成为归”,这个标准是很高的。
三是所选词人多达82家,便于读者一窥宋词之全貌。宋词作为一代之文学,保留下来的作品多达21055首,词人多达1493家。《宋词三百首》入选词人共82家,数量是相当可观的。入选者除了范仲淹、张先、晏殊、宋祁、欧阳修、柳永、王安石、晏几道、苏轼、秦观、晁补之、李之仪、周邦彦、贺铸、宋徽宗、李清照、张元干、叶梦得、岳飞、陈与义、张孝祥、陆游、陈亮、范成大、辛弃疾、姜夔、刘过、史达祖、刘克庄、吴文英、刘辰翁、周密、蒋捷、王沂孙、张炎等著名或较著名的词人,还有一些虽然不著名或不太著名,然而却不乏优秀之作的词人,如钱惟演、韩缜、王安国、晁元礼、赵令畤、舒亶、朱服、毛滂、陈克、李元膺、时彦、汪藻、刘一止、韩疁、李邴、蔡伸、周紫芝、李甲、万俟咏、徐伸、田为、曹组、李玉、廖世美、吕滨老、鲁逸仲、张抡、程垓、韩元吉、袁去华、陆淞、章良能、严仁、俞国宝、张鎡、陆叡、潘希白、黄公绍、朱嗣发、彭元逊、姚云文、僧挥等。
四是所选作品章法井然,便于初学。况周颐在序文里说:“彊村兹选,倚声者宜人置一编矣。”(3)上彊村村民重编、唐圭璋笺注.宋词三百首笺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第2页。所谓“倚声者”,就是填词者。需要说明的是,这个选本虽然是为填词者而选的,但是对于不填词而只是喜爱词的普通读者来讲,也是有重要阅读价值的,因为选者毕竟是著名词人和词学家,是内行。
但是,这个选目也存在以下一些局限:
一是奉吴文英为宗师。吴文英,字君特,号梦窗,南宋词人。吴文英的词是有特色的,可称名家,但是绝对说不上是两宋最好的词人。可是《宋词三百首》选吴词竟多达25首,入选数在所有词人中排位第一(见表一):
表一:《宋词三百首》排位前11名入选词人简表
选词的多少与词人排位的先后,一般都能反映选家的态度或取向。龙榆生在《选词标准论》一文里讲:“选词之目的有四:一曰便歌,二曰传人,三曰开宗,四曰尊体。”(4)龙榆生.选词标准论[M].龙榆生词学论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第59页。朱祖谋这个选本的目的主要在第三点,即开宗立派,奉吴文英为宗师。吴梅在《〈宋词三百首笺注〉序》中讲:“彊村所尚在周、吴二家,故清真录二十二首,君特录二十五首,其意可思也。”(5)上彊村村民重编、唐圭璋笺注.宋词三百首笺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第3页。清真就是周邦彦。其实彊村所尚,准确地讲,应该是吴、周二家,吴排在第一位,周排在第二位。在朱氏看来,吴文英才是宋代最好的词人,其他所有的词人都有所不及。
在词学史上,弄选本这事,叫做“操选政”,编选者的权力是很大的。编选者认为谁是最好的词人,就选谁的作品最多,就把谁排在第一。张惠言认为“温庭筠最高,其言深美闳约”,(6)张惠言.茗柯词选[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4,第5页。所以他的《词选》就选温词多达18首,排位第一,而对吴文英的词一首都不选。在他看来,吴文英无疑属于最差的词人之一。周济讲:“清真集大成者也。”(7)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M].唐圭璋编.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1986,第2册,第1643页。所以他的《宋四家词选》就选周邦彦词多达26首,排位第一,选吴文英词只有20首,排位第三,和王沂孙比肩。在他看来,吴文英的词,再怎么好也好不过周邦彦和辛弃疾,充其量,也只能和王沂孙打个平手。
真正奉吴文英为一代词宗,选他的词最多,把他排在第一位的,是朱祖谋的《宋词三百首》。朱祖谋标举吴文英,首先是因为他本人深爱吴文英的词,他一生四校梦窗词,历时20余年,又撰有《梦窗词集小笺》一种,可以说是呕心沥血。他自己的词,更是以学吴文英而知名。王鹏运讲:“自世之人知学梦窗,知尊梦窗,皆所谓但学兰亭面者。六百年来真得髓者,非公更有谁耶?”(8)王鹏运.彊村词原序[M].严迪昌.近现代词纪事汇评.黄山:黄山书社,1995,第323页。观王鹏运的意思,朱祖谋就是吴文英再世,或者说是吴文英第二。如今朱祖谋亲自把吴文英排在第一位,那么朱氏本人应该排在第几位,不就再清楚不过了吗?从某种意义上讲,朱祖谋标举吴文英,就是标举他自己。
在朱祖谋的极力推崇和倡导之下,20世纪前40年的词坛,几乎被梦窗(吴文英)词风所笼罩。但是梦窗词的优点很少有人学到,梦窗词的缺点则被许多人因袭下来。例如:学梦窗用实字,往往学得雕缋满眼,密不透风,学不到他的潜气内转;学梦窗用典故,往往学得堆垛餖飣,晦涩难懂,学不到他的深厚缠绵;学梦窗严声律, 往往只能拘守四声,学不到他的变通之法。邯郸学步,东施效颦,没有个性,只有丑态。
胡适讲:“近年的词人多中梦窗之毒,没有情感,没有意境,只在套语和古典中讨生活。”(9)胡适.词选[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9,第297页。有人说胡适的话未免偏激,其实持这种看法者,远不止胡适一人,例如夏敬观、冒广生、吴眉孙、张尔田、夏承焘、张伯驹等,都对这种不良现象提出过严肃的批评。夏承焘《天风阁学词日记》1940年6月21日载:“接眉孙函……论近人学梦窗者为伪体。谓私心不喜,约有三端:一填涩体,二依四声,三餖飣襞积,土木形骸,毫无妙趣。”(10)夏承焘.天风阁学词日记[M].夏承焘集(第6册).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浙江教育出版社,第209页。
甚至连朱祖谋最得意的弟子龙榆生,也对这种不良现象感到痛心疾首:
(晚近词家),填词必拈僻调,究律必守四声,以言宗尚所先,必惟梦窗是拟。其流弊所及,则一词之成,往往非重检词谱,作者亦几不能句读,四声虽合,而真性已漓。且其人倘非绝顶聪明,而专务撏扯字面,以资涂饰。则所填之词,往往语气不相贯注,又不仅“七宝楼台”,徒炫眼目而已!以此言守律,以此言尊吴,则词学将益沉埋,梦窗且又为人诟病,王朱诸老不若是之隘且拘也。(11)龙榆生.晚近词风之转变[M].龙榆生词学论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第385页。
龙榆生在列举了一味学梦窗的种种弊端之后,免不了要为自己的老师辩护。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如果没有作为词坛领袖的朱祖谋的极力倡导,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趋之若鹜呢?近人学梦窗学成这个样子,固然不可归罪于梦窗本人,但是极力标举梦窗的朱祖谋是不能辞其咎的;以标举梦窗为旨归的《宋词三百首》这个选本,尤其不能辞其咎。
二是贬低苏、辛。《宋词三百首》选苏词只有10首,选辛词只有12首,排位分别在第八和第六位,远远不及吴文英。
《宋词三百首》甚至连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这首词都不选。朱祖谋不选苏轼这首词,初看起来是令人费解的,因为他曾经校勘和笺注过《东坡乐府》,而他的这个本子,甚至被沈曾植称为“七百年来第一善本”(12)沈曾植.与朱彊村书[M].唐圭璋.词话丛编(第5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第4380页。;他晚年还曾学过苏词,所谓“晚亦颇取东坡以疏其气”。(13)夏敬观.风雨龙吟室词序[M].张晖.龙榆生年谱.北京:学林出版社,2002,第265页。他对苏词应该说是很熟悉的。而他之所以不选《念奴娇·赤壁怀古》这首词,是因为他于苏词,只取其疏快,不取其豪放。
朱、况二人都不喜豪放词,说到豪放,他们动不动就把它和“粗率”、“叫嚣”联系在一起。如况周颐讲:“填词以厚为要旨。苏、辛词皆极厚,然不易学,或不能得其万一而转滋流弊,如粗率、叫嚣、澜浪之类。”(14)况周颐.历代词人考略[M].孙克强.蕙风词话·广蕙风词话.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第249页。其实苏轼这首词,于豪放之中有沉着之致,寓悲怆之感,何曾有粗率、叫嚣之嫌?朱氏不选这首词,是他的偏见所致。朱氏既不喜豪放词,不选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可是偏偏又选了岳飞的《满江红》,其实这首词,誓言“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还真是有些带兵之人的粗率和叫嚣,苏、辛二人即便再粗率、再叫嚣,也没到这个份上,可是朱氏偏偏就选了岳飞的《满江红》。为什么不选他的《小重山·昨夜寒蛩不住鸣》这首词呢?按照朱、况的论词标准,这首词多“重大”呀,多“沉着”呀,多“浑成”呀,为什么不选后者而选了前者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实际上,自相矛盾者还不只这一处。由于不喜豪放,《宋词三百首》于陆游的豪放词一首都不选,只选了他的《卜算子·咏梅》。但是于张孝祥词,又偏偏选了他的《六州歌头》这首豪放词。
三是皇帝居首,妇女殿后。《宋词三百首》于其他词人,都是以时代为序进行排列,但是偏偏把南北宋之际的宋徽宗赵佶(1082—1135)放在第一位,把与宋徽宗同时代的李清照(1084—1155)放在最后一位。在他看来,女性的地位是不能和男性比的,尤其不能和男性皇帝比,即便是著名的女性词人也是这样。今天的读者可能会对这种做法感到很怪异,其实这正是朱祖谋的皇权意识在作怪。朱氏的皇权意识是很浓厚的,辛亥革命以后,他就一直以满清遗老自居,不仅不肯做民国的官,甚至连作文、写字都不肯署民国的年号。读者如果了解这一点,那么对于他在《宋词三百首》中把宋徽宗放在最先,把李清照放在最后,就不会感到怪异了。但是他这样做,终究还是不妥当的。
四是未免遗珠之憾。《宋词三百首》虽然入选词人很多,连许多并不知名的词人都入选了,但是偏偏把朱敦儒、黄庭坚、高观国这三位著名词人遗漏了。这是无意中的疏忽吗?以朱氏那认真严谨的态度,应该不是。
五是为填词而选,不为鉴赏而选。由于不为鉴赏而选,甚至连笺注都没有。
《宋词三百首》于1924年定稿,1927年由上海神州国光社出版。这本书原是没有笺注的,因此不利于普通读者阅读。
此书出版不久,唐圭璋先生即仿厉鹗、查为仁笺释周密《绝妙好词》的体例,以朱祖谋的重编本为底本,博采词话,旁及小说、杂记,为之笺注,历数年之久,于1931年秋天完成,请他的老师吴梅作序,并于当年由上海神州国光社出版,初名《宋词三百首笺》。
吴梅在《宋词三百首笺序》中,总结了此书的三个特点:
一是钩沉了不少史料,将一些不为人知的词人生平事迹作了初步梳理,便于读者知人论世。
二是博收广采有关词评及逸事珍闻汇于一编,便于读者对创作背景和词作主旨及艺术特色的把握。
三是广征宋以来至当世词话,破除人们对周邦彦、吴文英的某些偏见,如“疏隽少检”、“七宝楼台”之说。
1958年,唐圭璋先生将《宋词三百首笺》交由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再版,改名为《宋词三百首笺注》,即在神州国光版的基础上,又增加了注解这一项,也就是既有“评笺”,又有“注解”。“评笺”是选录前人的评语,“注解”是解释作品的词语、典故等。
唐圭璋先生是词学史上第一个为《宋词三百首》这个选本作笺注的人。他的这项工作,对于帮助读者了解有关作品的写作背景、思想情感和艺术特色,无疑是很重要的。但是,客观地讲,《宋词三百首笺注》也存在两个局限:一是所选词话,主要是宋、元、明、清各代的词话,主要是传统词家的评论,较少采择现代词家的评论;二是注解比较简略。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有后来的《详注宋词三百首》等多种衍生本问世。
关于《宋词三百首笺注》的某些局限,唐圭璋先生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在此书的“自序”中讲到:“惟是原选取舍,间有不当;评语中亦不免有穿凿附会之处,还望读者批判抉择,勿为所囿云。”从词学史的角度来讲,指出这个选本的某些局限是必要的,但是并不意味着苛求前贤。
令人钦佩的是,正是由于深谙《宋词三百首》在取舍方面“间有不当”,1981年,唐圭璋先生在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了他的《唐宋词简释》一书。虽然此书在选目上仍然多依《宋词三百首》,例如在176首宋词当中,只有范仲淹的《渔家傲》(塞下秋来风景异)、张先的《渔家傲》(巴子城头青草暮)、晏殊的《浣溪沙》(小阁重帘有燕过)、欧阳修的《浣溪沙》(湖上朱桥响画轮)、(堤上游人逐画船)、《少年游》(栏杆十二独凭春)、柳永的《倾杯》(鹜落霜洲)、苏轼的《念奴娇》(大江东去)、《南乡子》(回首乱山横)、秦观的《踏莎行》(雾失楼台)、张舜民的《卖花声》(木叶下君山)、贺铸的《浣溪沙》(云母窗前歇绣针)等12首词不同于朱选,还有一首《蝶恋花》(六曲栏杆偎碧树),朱选作晏殊词,唐选作欧阳修词,其余163首词均同于朱选,相同部分占93%,而且连每位词人名下的作品排列次序也都同于朱选。但是,《唐宋词简释》仍然有一些不同于《宋词三百首》的地方,可以视为对《宋词三百首》的一种补救。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通过入选词数的多寡,对宋代词人重新排位(见表二):
表二:《唐宋词简释》“宋词部分”排位前11名入选词人简表
在《宋词三百首》里,排在第一、二、三位的是吴、周、姜,在《唐宋词简释》的宋词部分,排在第一、二、三位的是周、姜、吴,吴文英由第一位降到第三位,周邦彦由第二位上升到第一位。周邦彦的“词中老杜”地位得到恢复,而吴文英,则被他从朱祖谋特设的第一把交椅上拉下来了。
实事求是地讲,唐圭璋对梦窗词也是很推崇的。他在《论梦窗词》一文中说:“梦窗词之美,不一而足,难以悉举。其描摹景物,抒写情思之妙处,即于字里行间,俱可显然察之也。有凝炼处,有细微处,有曲折处,有深刻处,有灵动处。”(15)唐圭璋.论梦窗词,词学论丛[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983页。但是他不主张把梦窗词捧得过高。他认为:“南宋词学大家,稼轩、白石皆尚疏,惟梦窗尚密,三家分鼎词坛,信乎各有千古也。(16)唐圭璋.论梦窗词,词学论丛[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981页。”这个评价就比朱祖谋要客观一些,公正一些。他的《唐宋词选释》的宋代部分,把周邦彦排在第一,姜夔排在第二,吴文英排在第三,既可以说是折中了常州派和浙西派的意见,也可以说是考虑到了晚近词坛一意尊梦窗、学梦窗所导致的不良后果,仅此一点,就可以肯定,唐圭璋的《唐宋词选释》这个选本,比《宋词三百首》要成熟得多,他对吴文英的态度,也比朱祖谋要理性得多。
二是补选了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这首词。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它表明,在什么是豪放,什么是粗率、叫嚣这个问题上,唐圭璋先生比朱祖谋要拿捏得准一些。从大处讲,则是给了豪放词最起码的地位。
三是对所选各词的“起结、过片、层次、转折”等等,做了细致的分析。对词的章法结构进行细致的分析,这对初学者是很重要的,早前陈洵著《海绡说词》(1934),俞平伯著《读词偶得》(1934)和《清真词释》(1948),沈祖棻著《宋词赏析》(1980)等,都很重视词的章法结构的分析,就这一点而言,唐先生不能算是第一人。但是唐先生把鉴赏的重点放在了章法结构的分析上,则为陈、俞、沈等人所不及。朱祖谋的《宋词三百首》所选作品可谓章法井然,但是朱氏并没有对它们的章法进行分析,唐先生在给《宋词三百首》作笺注时,也没有对它们的章法进行分析,但是在《唐宋词简释》这本书里,唐先生有效地弥补了这一缺憾。他细致地分析了所选各词的章法结构,以及它们在写景、写人、抒情、表意、炼字、炼句等各方面的成就,可以说是既超越了朱祖谋,也超越了早年的自己。
总之,《宋词三百首笺注》这个选本乃是传统的词学思想、词学主张与治词门径的产物,它虽然在选目上、在编排上、在词话的采择上存在某些局限,但是就总体而言,仍不失为一个较好的、较有特色的选本。随着现代词学的发展,人们对词这一古老的文学样式又有了新的认识。但是,无论现代词学如何发展,传统词学中那些好的东西,例如讲求作品的“浑成”、讲求章法井然等,还是值得充分肯定的。因此,我们在读这个选本时,既要认识到它的某些局限,也不要低估了它的文学价值。同时,我也建议读者在阅读《宋词三百首笺注》这个选本时,参看唐圭璋先生后来所作的《唐宋词简释》这个选本,因为后者不仅是对前者的一种补救,也体现了传统词学在现代词学的影响之下,也在不断地纠偏和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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