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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主义“新学术”和近代英国公学的绅士教育实践

时间:2024-09-03

刘 丹

(鲁东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山东 烟台 264025)

人文主义“新学术”和近代英国公学的绅士教育实践

刘 丹

(鲁东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山东 烟台 264025)

约从15世纪末起,作为文艺复兴重要组成部分的人文主义“新学术”在英国迅速传播,催生了以“新学术”为核心内容的绅士教育理念。而公学通过首先实践绅士教育,成为近代英国最直接反映人文主义思潮的教育机构,又进一步传播了人文主义“新学术”,很大程度上使英国教育由此实现了近代转型。公学所实践之绅士教育的本质精神和展开机制与我们当下的素质教育理想有所契合,可为后者提供启示:我们的教育在内容上亦应更强化人格、教养、体格等方面的养成和训练,而非仅仅是知识和技能的传授。

人文主义;“新学术”;公学;绅士;教育

约从15世纪末开始,文艺复兴期间在欧洲各国广为传播的人文主义“新学术” (the new learning)在英国迅速传播,受其影响,英国的教育亦愈益呈现出新气象。其中,公学(Public Schoo1)对绅士教育理念的实践尤为突出,它是英国教育近代转型中的重要内容,大大影响了近代英国教育风格和模式的形成。长期以来,国内学界对于文艺复兴、绅士教育以及始于近代早期的英国公学都不乏关注,而对于三者的相互关联则鲜见论及。为此,本文拟探究文艺复兴人文主义“新学术”与近代英国绅士教育理念的关系,以及近代公学这一颇具英国特色的教育机构对绅士教育的实践。

一、人文主义“新学术”在英国知识界的蔚然成风

在近代英国,文艺复兴的影响力首先表现在“新学术”的传播上,而“新学术”的传播本身就是文艺复兴的重要组成部分和内容。所谓“新学术”,是相对于此前在欧洲知识界盛行的经院哲学而言。经院哲学主要是把古典的理性思维应用于公认的基督教经典的阐释,以理性证明信仰,其主要以托马斯·阿奎那的著作为代表。“新学术”则是文艺复兴期间源自意大利,并在欧洲知识界迅速传播的、从人文主义立场出发关注、研究的学术和学问,其内容为把理性思维运用于人类经验,以促进道德行为为目的,重视对古典的语言、文化、学术以及现实人生的关注、研究,发现、发挥和发展人性的潜力。在学习、研究和传播“新学术”的人文主义者看来,人文主义的中心主题是人的潜能和创造力,其中包括塑造自己的能力,这种能力是潜伏的,需要唤醒并使它们表现出来加以发展。而要达到这一目的,就需通过教育。即人文主义作为文艺复兴运动的指导思想,决定了人文主义教育在文艺复兴时期教育中的主导地位,“这一时代教育实际上是传播、养育、甚至升华人文主义文化精神的基本途径,这是使人从自然状态中脱离出来发现他自己的人性的过程(Humanitas)”。*阿伦·布洛克: 《西方人文主义传统》,董乐山译,北京:三联书店,1997年,第42页。因此,西方有研究文艺复兴的史家断言:“一切人文主义者都是教育家。”*丹尼斯·哈伊:《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历史背景》,李玉成译,北京:三联书店,1988年,第199页。因此之故,欧洲的近代教育深受人文主义影响,尤其在英国,人文主义“新学术”是对文艺复兴时期教育实现近代转型过程中影响最大、也最直接的一股力量。

人文主义“新学术”开始在英伦知识界传播的15世纪末,一方面伴随着欧洲民族国家的形成,教育也逐步民族化。另一方面,由于拉丁语仍是欧洲学术文化、教育的通用语言,各国知识界的联系仍然广泛而频繁。在此后很长一段时期,文艺复兴的学术及其人文主义的魅力加强了整个欧洲上层文化教育的统一性,“新学术”的迅速传播就是这种统一性的集中表现。以致有西方学者宣称:“1550年至1700年之间的欧洲学者们比任何时候都具有更多的共性。”*丹尼斯·哈伊:《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历史背景》,第197页。这种共性的表现之一是:“虽然具有不同的民族环境和性格的差异,但拉伯雷和蒙恬、莎士比亚和莫里哀,塞万提斯、拉辛和弥尔顿的作品都是共同的拉丁语系的分枝。它们都有共同的起源,我们可以把这种起源追溯到14世纪末15世纪初佛罗伦萨所兴起的研究古典著作热潮的年代。”*丹尼斯·哈伊:《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历史背景》,第198页。1485—1491,格罗辛(William Crocyn,1446—1519)到意大利进修希腊语,回国后成为牛津大学的第一位希腊语教师,还建起了规模宏大的图书馆。与格罗辛同往意大利的林纳克(Thomas Linacre,1460—1524) 回国后在牛津大学教授医学、希腊语和拉丁语,翻译了盖仑(Claudius Galen,129—199)的著作。1492年,托马斯·莫尔(Thomas More,1478—1535) 进入牛津大学学习希腊语、攻读古典文学,深受柏拉图思想的影响(后世甚至有评论家干脆把他的《乌托邦》称为柏拉图《理想国》的续篇)。他还曾把意大利人文主义者皮科(Pico,1463—1494)的作品《十二把利剑》译成英文。1497年,欧洲文艺复兴最伟大的人文主义者之一、被誉为“人文主义之王”的尼德兰的伊拉斯谟(Erasmus,1466—1536)来到牛津,他把圣经新约从希腊语译成了拉丁语,同时还在剑桥大学教授希腊语。正主要是由于上述人文主义学者的努力,人文主义“新学术”得以在英国知识界迅速传播并蔚然成风。

“新学术”之所以在英国知识界得以迅速传播并蔚然成风,与当时都铎王朝统治者的受教育背景、个人气质、思想观念(它们本身也可说是“新学术”传播影响的结果)等不无关系。国王亨利八世所接受的就是“新学术”影响下的教育,具备了文艺复兴时期一位理想君主多才多艺的特征,能讲流利的拉丁语、法语、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研读过众多重要的古典作家著作,甚至在牛津大学和科普斯·克里斯蒂学院都举办过希腊语的讲座。他与人文主义者交游深广,他的拉丁语秘书就是来自意大利的人文主义者安德烈亚· 阿莫尼奥(他在英国王室的鼓励下写作了《英国历史》),同时他和伊拉斯谟、托马斯·莫尔、科利特、林纳克等都是好友,林纳克还是他的御医,他支持林纳克在牛津大学开设人文学科。伊拉斯谟被邀请到英国讲学,也与他的支持不无关系(虽然后来托马斯·莫尔被他下令处死。但这非出于他对人文主义的反感,而系对莫尔坚持反对他和王后凯瑟琳离婚、不愿背叛罗马天主教的报复)。1535年,他在位期间的英国政府曾颁布皇家命令,压制中世纪盛行的对宗教法的研习,鼓励对希腊语、古典拉丁语、希伯来语、数学和医学的研究。这在客观上有利于人文主义“新学术”的传播。更重要的是,他首先是一位聪颖的政治家,信任并充分利用了议会,通过下议院而非军队进行统治,并在宗教改革的那些艰难岁月里一直得到人民的支持。*A.G.Eyre,An Outline Histery of England, London:Longman Group Ltd, 1971,p.65.而这恰是人文主义理想君主的重要表现。亨利八世的女儿、英国近代历史上最著名的开明君主伊丽萨白一世也接受的是人文主义教育,老师就是著名的人文主义教育家罗杰·阿斯卡姆(Roger · Ascham,1515—1568年)。她知识广博,会讲拉丁语、法语和意大利语,懂希腊语。她继位后还聘请阿斯卡姆为御前秘书。正是伊丽萨白一世在位期间,英国的人文主义文化达到鼎盛,产生了莎士比亚和弗朗西斯·培根等伟大的人文主义者。总之,都铎王朝君主对人文主义的亲近,为“新学术”在英国的传播和蔚然成风提供了良好的政治环境。

近代人文主义“新学术”在英国知识界的蔚然成风也得益于教育的日渐世俗化和印刷技术的日益普及。英国教育的世俗化始于14、15世纪,当时温彻斯特公学(Winchester)和伊顿公学(Eton)的创建,以及公民团体和基尔特文法中学的创设,打破了教会对教育的垄断。1510年,曾留学意大利的学者、科利特在伦敦创立圣保罗学校,为防止教会的干涉,他说服圣保罗教堂的主教和教士团体,把学校交给伦敦布商公司管理。他还在伊拉斯谟的协助下,为圣保罗学校设计了人文主义色彩浓重的课程,用希腊语、自然、历史、地理等富古典理性和世俗色彩的课程取代了传统的英语和拉丁语文法等课程。不久,伊顿学校和温彻斯特学校也开始效法圣保罗学校。正像有英国学者所认为:“如果这些新学校和学院只教授拉丁语,就像老的教会学校那样,它们的价值就会有限了;但自从摆脱教会的控制后,它们就欢迎那时正席卷欧洲的文艺复兴的新学术。”*孔多塞:《人类精神进步史表纲要》,何兆武、何冰译,北京:三联书店,1998年,第101页。.

在英国教育日渐世俗化的同时,印刷术也日益普及。1476年,卡克斯顿在西斯敏斯特开办印刷所。此后不久,牛津、圣阿班斯和伦敦等地也有了印刷所。印刷技术的推广大大促进了书籍的出版和读者的增加。正如孔多塞(Jean Antoine Condorcet,1743—l794)所说:“印刷术无限地(而且花费很小地)增多了同一部著作的印数。从此,凡是懂得阅读的人就都有能力可以有书并按照自己的兴趣和需要得到书;而且这种读书的便利又扩大并传播了进行教育的愿望和手段。”*孔多塞:《人类精神进步史表纲要》,第108页。印刷术的普及无疑也对人文主义“新学术”在英国知识界的传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总之,大致从15世纪末起,主要由于众多人文主义者的努力、都铎王朝统治者的亲近和支持,以及教育的日渐世俗化和印刷技术的日益普及,人文主义“新学术”得以在英国迅速传播并蔚然成风,而其所带来的最直接后果之一,就是在英国出现了“绅士”教育理念。

二、“新学术”的传播催生了“绅士”教育理念

人文主义“新学术”的传播导致这一时期英国出现了新的教育理念。随着“新学术”的传播,以林纳克的学生艾利奥特(Thomas Elyot,1490—1546)为代表的人文主义者参照意大利文艺复兴中培养社会活动家的教育思想,结合国情提出了以培养绅士为目标的教育理念,即认为教育的目的是培养训练有素的、能有效服务于国家的完美绅士。如深受意大利人文主义教育家卡斯蒂尼昂《宫廷人物》一书的影响,艾利奥特于1531年出版《统治者之书》,明确提出了以培养绅士为教育目标(虽然卡斯蒂尼昂的《宫廷人物》在1561年才由托马斯·霍比翻译成英语,但艾利奥特在自己的书中却明显地表现出早就深受其影响)。1693年,约翰·洛克则在其出版的《教育漫谈》中系统地提出了绅士教育的理论。他明确宣称:“我这篇文章的主要目的是讨论青年绅士从小到大的教育方法。”*约翰·洛克:《教育漫谈》, 傅任敢译,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1993年,第3页。他强调德行、礼仪、智慧和学问是绅士应具备的四种品质,一方面他眼中的绅士首先必须具备基督教的美德,但另一方面他对中世纪完全服务于教会需要的教育并不完全赞同,指出“绅士”应该学习“在世上最需要、最常用的事物”。他建议的课程内容非常广泛,既有具现实意义的人文学科,又有大量反映时代需要、能运用于生活的新兴实用学科。此外,他还宣称“健康的精神寓于健康的身体。”*Geoffrey Walford, Life in Public Schools, London:Methuen & Co.ltd, 1986,p.44.由此,正是在艾利奥特和约翰·洛克等人文主义教育家的倡导下,英国逐步确立起了绅士教育目标。而绅士教育的核心内容就是人文主义“新学术”,即希腊语、拉丁语等古典语言和音乐、体育、修辞、逻辑、辩证法等具人文主义色彩的学科。同时,宗教也是绅士教育的重要内容。绅士教育的目的是使受教育者知识广博、学养深厚、信仰虔诚、体格强壮,多才多艺尤其擅长音乐、舞蹈和运动等技能,必要时还能执剑参加战斗,能言善道、举止优雅、精明能干;通晓人情世故,善于处理公私生活,精于上流社会的处世之道;宽容大度,端庄矜持,保持身份的尊严和荣誉,有绅士风度;效忠国家、王室,富于开拓进取的精神。从上述绅士教育对古典语言、文化和修辞、逻辑、辩证法等理性思维的重视,以及其对人格养成、体格训练的强调,即可感知它与人文主义“新学术”的密切关系,绅士教育在相当程度上可说是人文主义者对古典文化态度的延伸。实际上,最积极倡导绅士教育目标的往往也是最致力于传播 “新学术”的人文主义者。

上述近代英国的绅士教育本质上是贵族式精英教育、人文教育。绅士教育理念的提出在很大程度上是“新学术”传播的直接后果,它反映了人文主义者的教育主张,反过来又进一步促进了“新学术”的传播,是近代人文主义思想和英国贵族传统、骑士精神相结合的产物。在中世纪的英国,贵族(最初使用的单词是Nobility,以后逐渐被“Aristocracy”一词替代,后者词意原在古希腊语中为更好的、更强的,在近现代英语中大致为一个统治阶级、一个社会等级、一批统治者或领导者)*参见钱乘旦、陈晓律:《英国文化模式溯源》,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年,第267页。是一拥有特定法律意义的社会阶层,他们被认为不仅血统、门第高贵,而且具备优秀的品质和杰出的领导才能,被视为社会的精英,是社会的主导阶级。贵族凭借他们长期在政治、经济、和军事上的统治地位,形成了一套特有的价值观念和行为准则,即所谓的“贵族传统”、“骑士精神”,它是社会的主导价值取向,也是官方的文化体系和其他社会阶层竞相模仿的对象。在英国传统社会,“绅士”是一相对模糊的概念,它和贵族这一概念有关。14世纪初,贵族系指年收入在20镑以上的约3000名地主,其中由继承祖业而成为贵族的1500人左右被称为显贵,其余新近跻身于贵族行列者被称做绅士。后来,“绅士”这一概念的外延不断扩大。到15世纪时,绅士首先主要指国王及有爵位者,他们被称为Nobility,其余的人则被称为Nobelmen,在汉语中这两个单词虽都被译做贵族,含义却不尽相同。一个新贵想进入贵族圈子,需有一些特定的基础,包括乐善好施、良好的公众形象,尤其必须接受专门的教育,以便有朝一日能担负起领导国家和社会的责任。在近代英国的绅士教育中,贵族精神作为一种价值取向被保留下来,接受绅士教育又由此而成为贵族身份构成的一个重要因素,其他阶层的人往往千方百计通过接受绅士教育、模仿贵族言行而跻进贵族行列。由此,作为英吉利民族特色的所谓“绅士风度”,就在这种模仿中形成了。故绅士教育实为一种特殊的贵族式精英教育,不论是想保住贵族地位的显赫家族,还是想跻身贵族圈子的新富,都希望自己的子弟能接受此种教育。 这样,以人文主义“新学术”为核心内容、结合了贵族传统和骑士精神的绅士教育在英国教育中的影响就渐增,并成为了近代最具英国特色的教育理念。也由此,近代英国讲自律的、高雅的绅士风度的价值观逐渐取代了中世纪英国贵族传统、骑士精神的价值观,“绅士风度”更成为了为英吉利民族精神的一种外化。

几乎就在人文主义“新学术”迅速传播催生了绅士教育理念的同时,英国还发展起了一种新型的教育机构——公学(Public school),而它们的发展又和 “新学术”的传播以及绅士教育理念的实践密切相关。

三、近代公学对绅士教育理念的实践

如果说在近代英国主要是“新学术”的传播促成了绅士教育理念的确立,那么实践绅士教育理念的首先则是公学。通过对绅士教育理念的实践,公学为英国社会培养了一代又一代古典文化学养深厚、风度优雅、坚毅进取、且具强烈主人翁意识和社会责任感的绅士、精英,公学也由此被称做“绅士的发源地”、“精英的摇篮”。如仅伊顿公学的毕业生中就包含了英国近代以来的20位首相以及诗人雪莱、经济学家凯恩斯等杰出人才。

公学之实践绅士教育理念,主要是通过传授“新学术”,以培养人文主义者理想的、全面发展的人,即绅士。正因为始终坚持践行绅士教育理念,公学成为近代英国最直接反映人文主义思潮和“新学术”的教育机构。也是因为通过践行绅士教育理念,公学成为英国中等教育体系中最具特色的部分。

作为英国的一种中等教育机构,最初的公学通常被认为系由早期的文法学校发展而来。文法学校是中世纪英国的中等教育机构,主要教授拉丁语等古代语言的文法。因文法学校的学生是自费,社会下层家庭的子弟难以入学。从14世纪起,出现了一些由国王、政治家、社会名流、教会组织、城市和各种社会团体等倡议和捐助、面向贫家子弟的文法学校,它们实际上就是最早的公学(但公学这一名称的出现要迟至19世纪)。公学产生于中世纪的文法学校,*H.F.W.Deane, W.A.B.Evans, The Public School Year Book, London: The Year Book Press, 1916,pp.8-9.系由捐办的文法学校发展而来,其“公”字有两层含义,一是指公学非以营利为目的,所提供的教育和盈利性质的私立学校不同;二是指它们向全国各阶层的子弟开放,而不像其他文法学校那样只招收本地的学生。故公学的“公”并非政府出资的公立之意,而是取面向“公众”之意,这缘于其最初产生时的慈善性质,它们的实质是私立学校。随着公学的发展,很多社会上层人士见公学的教育比其他学校和家庭教育优越,就纷纷把子弟送到这些学校(此前他们往往是请家庭教师)。到18世纪,主要由于都实行寄宿制,公学逐渐发展成为收费昂贵的贵族学校,富裕的商人、银行家、律师、企业家子弟仍由此得以和贵族子弟一道学习,并同样期望被培养成合格的绅士,入读公学是上流社会子弟成为绅士、社会精英的最好途径,而社会中下阶层家庭的子弟则因高昂的学费而被拒之门外。这也正是公学长期以来被指未实行教育平等而遭受诟病之处。

起初公学和其他文法学校在培养目标、课程设置、教学方法、经费来源上等都很相似,只是公学的规模较大、资金也较雄厚,并且是面向全国招生的独立的学校,使得它与文法学校有了一些差别。*Brian Gardner, The Public Schools: A Historical Survey, London: Hamish Hamilton, 1973,p.1.随着公学的发展,它们和其他文法学校的差别越来越大,原因主要就是实践绅士教育理念,传授人文主义“新学术”,使公学教育具备了浓重的人文主义特色。

近代公学对绅士教育理念的实践主要表现在:从早期培养神职人员,到后来培养基督教绅士和学者型绅士,其首要宗旨都是使学生成为学识广博、个性坚毅、举止优雅、谈吐不凡的社会精英。随着人文主义“新学术”的不断传播,在公学践行绅士教育理念的过程中,人文主义精神越来越多地被渗透进课程和课外活动中,以古典课程学习对学生进行学识和道德教育,以体格训练和联课活动等课外活动培养学生强健的体魄、坚定的意志和优雅的绅士风度。

公学的早期创办者大都是人文主义者,其课程设置自然就注重人文教育,因此被深深打上了人文主义的烙印。公学的课程大都以古典著作为教材,目的是使学生通过学习吸收其中的价值观念,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恪尽职守和维护贵族统治的正当性,此外也包括古典的审美情趣等。如科利特在创办圣保罗学校的过程中就明确指出:教育的主要目的应是增加知识、增长智慧。亚里士多德的《政治论》、西塞罗的《论义务》、普鲁塔克的《格言》和《道德论》等都成为了圣保罗学校学生的必修课程。随后其他公学也纷纷效仿。以培养绅士为目的的各公学在注重古典理性教育的同时,都强调体格训练和人格养成。目的是养成学生广博的学识、坚强的意志、吃苦耐劳的精神、公平竞争与团队合作的意识以及优雅自信的风度,即绅士风度。为此,各公学都形成了一套相对完善且行之有效的塑造学生的规章制度,包括宗教熏陶、体格锻炼、课外活动、级长制、寄宿制等。尤其人格和体格的养成、训练被各公学贯穿、渗透于学生的日常活动中。如对于大都来自上流社会家庭的学生,公学所提供的住宿和饮食都非常简陋,同时在学校内部实行学生自治和导师制相结合的管理形式,目的是养成学生吃苦耐劳、坚韧不拔的性格以及自我管理和自我约束的能力。古典课程和宗教礼仪的熏陶、体育活动和联课活动的进行,以及日常行为制度的规范使公学学生养成了特有的风度,即具备自律和管理他人的能力、开拓进取的精神状态、公平公正的处事方式,以及优雅得体的言行举止等。而这些恰恰也就是“绅士风度”的表现。

公学对绅士教育理念的实践,还表现在对学生的个性给予充分尊重,这也是绅士教育理念所蕴含的人文主义精神。在公学,学生的兴趣爱好被放在第一位,有个性的学生在学校普遍受到欢迎,校园和教室里很少有整齐划一的场面,原因是学生可从众多的课程中选择自己感兴趣的学习,教师鼓励学生发展和表现个性,在学术上大胆质疑、追求创新。学校也鼓励学生选择对他们个人而言具挑战性的课余活动,甚至实行个别化教学以使学生的个性得到自由的、充分的发展。各公学体育活动的形式都丰富多彩,学生都按照自己的兴趣参加不同的体育项目和俱乐部。

近代英国公学之发展及其对绅士教育理念的实践与教会关系密切。文艺复兴以前,公学有着浓重的中世纪文法学校的特点,表现为教育教学主要是服务于教会,培养虔诚的基督徒(尤其是神职人员)。这时很多公学的创办者都是虔诚的基督徒,公学的校长和教师也多由神职人员兼任。最早的公学温彻斯特公学的创办者威克汉姆就是大主教,他在办学宗旨中宣称要培养学生对上帝的虔诚之意。教授的主要内容是圣经,偶尔也教“七艺”。文艺复兴的发生并未切断公学的基督教传统,原因是正如以英国著名文艺复兴史家丹尼斯·哈伊为代表的西方学者所坚持的,“基督教‘传统’教育和人文主义的孕育存在着连续性”、“在基督教的教育同人文主义的概念之间存在着不可否认的联系。”*丹尼斯·哈伊:《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历史背景》,第9—10页。随着“新学术”的传播以及公学对绅士教育理念的实践,基督教精神和人文主义被统一在公学的教育、教学活动中,且成为公学文化中极具特色的一部分,为公学教育的成功共同发挥了作用。拉格比公学的校长托马斯·阿诺德认为,英国的将来属于受过教育的基督教公民,改革之道在于加强精神和信念的教育,虔诚、好学和苦修的基督教精神应作为当时教育改革的突破口,任何比较广泛的教育制度都应建立在基督教人文主义的基础之上。*S.J.Curtis & M.E.A Boultwood,An Introductory History of English Education Since 1800, London:University Tutorial Press Ltd, 1960,p.112.根据1662年的统一法令(Act of Uniformity),此前由捐款建立起来的一切教育机构均属教会,这样,教会就掌握了大多数的文法学校,宗教活动贯穿公学活动的始终。除和其他学校共有的宗教课程外,公学每天的活动都是从礼拜或晨祷开始的,有的学校甚至一天有两次礼拜仪式,星期天则停止几乎所有活动,专事宗教活动。所以美国教育家彼得森(M.Peterson)曾指出“公学从一开始就笼罩在宗教和道德的氛围中,这种氛围支配着他们的课程和活动。”*原青林:《揭示英才教育的秘密:英国公学研究》,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 第118页。至今各公学校园中最引人注目的建筑仍是学校教堂。因此有人认为公学的主要目的就是培养基督教的绅士(Christian Gentleman)(而北欧文艺复兴被普遍认同的显著特点便是其基督教人文性,这也从一个侧面印证了前述公学绅士教育和人文主义“新学术”传播的关系)。

正是由于前述公学对在“新学术”影响下产生的、反映了人文主义思想的绅士教育理念的全面践行,公学的学生在学识、个性气质和体格等方面都能够获得全面发展。也因此,公学不仅在贵族本身和试图进入贵族圈子的人中影响很大,而且深受中等阶级的欢迎。后来随着英国对外扩张和文官制度的建立,公学的入学考试逐渐成为了一种普遍选拔人才的方式,而接受公学教育也就成为了进入精英阶层的最佳途径。

近代以来,英国各公学都在以绅士教育相标榜、为社会培养了大批绅士、精英的同时,还以培养学生升入牛津、剑桥等大学为目标,通过和这些大学建立牢固的特殊关系,使这些大学的教育成为了公学绅士教育的自然延伸。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牛津大学近50%、剑桥大学近60%的学生都来自公学。*埃德蒙·金:《别国的学校和我们的学校——今日比较教育》,王承绪译,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9年,第257页。而公学学生仅占英国中学生总数的不足5%。迄至现代,绅士教育仍一直是英国公学和大学培养人才的传统。对于大学而言,主要职能也是“培养有教养的人,而不是知识分子,就大学毕业生而言,具有教养比具有高深学识更重要”*Joseph A.Soares,The Decline of the Previlige:The Modernization of Oxford University, 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p.44.原牛津大学副校长沃尔特·莫伯利(Waltor Moberly)爵士就曾说:“牛津、剑桥的主要目标一直是培养有教养的绅士这种精英人才。”*埃里克·阿什比:《科技发达时代的大学教育》,人民教育出版社,1983年,转引自刘宝存:《牛津大学办学理念探析》,《比较教育研究》 2004年第2期。

实际上,自人文主义“新学术”开始传播以来,以公学为代表的整个英国近代教育都把培养绅士作为最首要的目标。这与近代英国社会的变迁有很大关系:绅士的人数、财富、教育和期望都在上升,个人的社会流动性迅速增加。正是这种灵活的社会流动性,使英国上流社会被有学者称为“开放的精英”,绅士阶层的人数和财富都迅速增加。随之,新近跻身为绅士者的子弟也大批进入公学。此外,随着“新学术”的传播和公学的发展及其对绅士教育的实践(实际其客观上也进一步传播了“新学术”),很多头脑敏锐的贵族绅士也附庸风雅,夸耀新学,于是绅士也便和文化修养结合起来了。

应该说,“绅士风度”的造就与其说是近代英国公学的教育目标,毋宁说是近代整个英吉利民族所认同、赞赏、向往的理想人格的体现。长期以来,公学正是通过它一套独特而行之有效的文化机制,或者说通过对绅士教育理念的实践,实现了英吉利民族的这一理想。所以,公学被认为“在形成英国绅士性格方面承担了最重要的责任。”*奥尔德里奇:《简明英国教育史》,诸惠芳等译,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7年,第113页。

结 语

近代英国公学及其所实践的绅士教育和整个社会一样,都呈现出动态的特征,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公学早期的课程主要围绕人文主义“新学术”而设置,呈现出与其他文法学校之宗教性特征相区别的人文主义特点。后期公学的课程设置则相对更多表现为与普通中学所强调之科技相区别的人文主义特点(尽管在早期科技发展和人文主义的内在精神是一致的,但后来很多时候科技的发展实际上是逐步与人文主义精神有所背离的);另一方面在此基础上公学也并非故步自封、僵化地一成不变,而是随近代以来英国社会的转型与时俱进,在教育实践中使浓厚的宗教氛围和服务于现实需要的人文精神、培养绅士的教育目标相结合,适时地对教学内容作出了一些调整,如不断增加了科技方面的内容等。也正是在近代,与公学人文主义绅士教育实践的动态过程相应,“绅士”这个概念也由指称贵族阶层的特定部分而演变为了全英吉利民族所认同的一种学识、教养和风度的拥有者,代表或反映了其民族、文化的独特价值取向。此外,与整个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的教育一致,在英国首先由公学所实践的、人文主义“新学术”催生的绅士教育在今天看来亦有需与时俱进处,如国内有学者所总结的,其一是人文主义者对古典文化的过分崇拜在一定程度上导致绅士教育对古典文化的依赖性较强,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束缚了创新精神;其二是由于人文主义者多来自社会上层,且他们多借助较开明的统治者进行教育改革,这就使他们的教育实践被赋予了鲜明的贵族教育或精英教育的色彩,实际上社会中仅少数人有机会能享有这样的教育,此与当代全民教育的理念是背道而驰的;其三是人文主义者对自然科学大多相对较轻视或忽视,这导致了绅士教育的科学技术方面也相对较弱。*参见刘明翰、陈明莉:《欧洲文艺复兴史》(教育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6页。

近代英国公学所实践的绅士教育理念系对受教育者进行人格、教养、知识、学问、体格等全方位培养的理念,其依凭的语境是人文主义“新学术”,目标是培养社会精英。在民主化成为普世价值取向、追求消解精英话语权的当代社会,公学对绅士教育的实践形式上看似已成明日黄花,但其以培养精英人才为目的之本质精神的意义仍有待学者从社会学、文化学的角度进一步探究。亦与我们所提倡的素质教育理想有所契合,故可为我们提供如下启示:在传授知识、学问的同时,教育在内容上亦应更强化人格、教养、体格等方面的训练和养成,以使受教育者能真正得到全方位的培养和发展,而非仅仅是知识和技能的增长。这一启示若被贯彻于教育实践,应会对我们的教育从应试教育向素质教育的转型有所助益。

(责任编辑:郭丹彤)

2016-12-15

刘丹(1963-),女,贵州贵阳人,鲁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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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6201(2017)01-009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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