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9-03
文/岳淑珍
明代是雕版印刷的黄金时期,随着刻书业的繁荣,涌现出许多成就卓著的出版家,最著名的当属明末汲古阁主人毛晋。汲古阁刻书多至600余种,裒聚图籍累至8.4万册,毛氏刻书数量之多,质量之上乘,流播之广远,当时无人能及。毛晋业师钱谦益指出:“经史全书,勘雠流布……毛氏之书走天下。”[1]毛晋刻本在明末清初之所以享誉海内,与其在出版活动中所表现出来的思想密切相关,其出版思想对当今出版业仍有一定的启示作用。
作为一代出版名家,毛晋时刻坚守自己的出版导向,把传播正学、教化民众作为刊刻图籍的第一目的。“子晋之父,以孝弟力田称为乡老,而孺人以勤俭佐之。广延名人硕儒,纵其子游学,以称其名。”[2]毛晋其父从少年时期就对其进行良好的儒家传统教育,并使毛晋游学于名士硕儒之间,所有这些对毛晋影响巨大。因此钱谦益在评价毛晋时指出:
愤起为儒,通明好古,强记博览,不屑俪华斗页,争研削间,壮从余游,益深知学问之指。意谓经术之学原本汉唐,儒者远祖新安,近考余姚,不复知古人先河后海之义。代各有史,史各有事、有文,虽东莱、武进以钜儒事钩纂,要以歧枝割剥,使人不得见宇宙之大全,故于经史全书勘雠流布,务使学者穷其源流,审其津涉。其它访佚典,搜秘文,皆用以裨辅其正学,于是缥囊缃帙,毛氏之书走天下,而知其标准者或鲜矣。
钱谦益不仅是毛晋的业师,也是毛晋的知音,他理解毛晋一生孜孜以求、使经史全书勘雠流布的原因,即恢复传统经学的正道,而毛晋不辞艰辛“访逸典,搜秘文”,也是为其所谓的“正学”服务的。这里的新安、余姚指的是宋代理学家程颢、程颐和明代的王阳明。毛晋认为宋明理学空谈心、性等抽象的理论,已经离开了汉唐经学的正道,他出版大量典籍就是为了使读者掌握第一手资料,正确理解经学的本义。钱谦益认为,虽然毛氏之书走天下,但“知其标准者或鲜矣”,这里所谓的标准,即毛晋传播正学的出版思想。钱谦益在《毛子晋像赞》中用更为简洁的话语概括了他这一思想:“考六经为钟鼓,奏四部为笙簧。”[3]也正因为如此,毛晋一直把宣扬儒家思想、教化世人、维护世风贯穿于自己的出版事业中。也正是有了这样宏大的出版理想,才使得毛晋几十年如一日爬梳于“卷帙从衡、丹黄纷杂”间,“夏不知暑,冬不知寒,昼不知出户,夜不知掩扉”,“头颅如雪,目睛如雾,尚矻矻不休”,这是一个出版家的理想,更是支持其持之以恒、排除一切困难刊刻图籍的坚定信念。
毛晋在刊刻经史书籍传播正学的同时,不忘作为一个出版人教化民众、维护世风的责任。在《桯史跋》中,毛晋指出:“于游戏谑浪时,不忘忠孝本性。”由于图书性质的不同,经史书籍严肃稳重,而小说笔记则不拘一格,有的戏谑放浪,但能在游戏谑浪中不忘儒学本性者,毛晋认为这类书籍当刊刻以广大其“忠孝”精神。在《诚斋杂记跋》中,毛氏又道:“所记百二十余条,皆小碎杂事,新异可喜,绝无腐气,颇似《太平广记》,又不堕于淫亵迂诞,真小说家不多见者。”毛晋不是以“淫亵迂诞”之书以吸人眼球,赚取经济利益,而是禁戒淫亵虚妄之书,以求教化民众,维护世风。他又在《癸辛杂识别集跋》中说道:“每思拈出有关风雅者,逐一厘正流播,为古人吐气。”毛晋认为刊刻传播“有关风雅”之书,不仅可以为古人吐气,更可以对社会起到教化作用。像这样的书毛晋出版了不少。
在社会发展的关键时期,毛晋有效地利用书籍出版,承担出版人的责任。其好友陈瑚指出:
崇祯午未间,遍搜宋《遗民》、《忠义》二录,《西台恸哭记》,与《月泉吟社》、《河汾》、《谷音》诸诗,刻而广之。[4]
崇祯壬午、癸未间,即1642~1643年间。毛晋在此期间所刻《遗民》、《忠义》等书,或记述宋末仗义死节之士遗事,或抒发宋金遗民的亡国之痛与故国之思以及不仕元朝的坚贞情操。此时正是明朝生死存亡之际,毛晋“遍搜”宋金遗民之作,编辑成册,刻而广之,其出版意图显而易见。作为出版家,不能杀敌疆场,但可以借出版图书,鼓舞民众,坚持抗清,坚守民族气节。毛晋把自己的出版事业与国家的兴亡紧密联系在一起。
词曲向来被视为不登大雅之堂的小道,但毛晋不以为然,《六十种曲》的刊刻就说明了这一点,在毛晋看来词曲同样可以起到教化民众的作用。《六十种曲》共分六套,第一套以高明《琵琶记》为首,在《演剧首套弁语》中,毛晋指出:“若乃词曲猥云公孙氏且弗诺。嗟乎,几令纯忠孝、真节义黯然不现本来面目,夫何以追维过去,又何以接引未来?俾天下后世启孝纳忠,植节仗义,亦难为力矣。”[5]他认为传奇在宣扬忠、孝、节、义等传统道德方面所产生的实际效果不一定比一般的经史著作弱,甚至认为不刊刻此类作品,传统道德将得不到发扬而沦丧。在这篇弁语中,毛晋对《琵琶记》情有独钟,认为高明“即胜国东嘉辈,早拈出风化之本原”。高明在《琵琶记·副末开场》中用一曲《水调歌头》明确表明自己的创作意图,其中有云:“不关风化体,纵好也枉然。”高明的创作意图与毛晋的出版思想高度一致,因此,他的《琵琶记》才获得毛晋高度认可,并辑录为《六十种曲》的开篇之作。
明代正德、嘉靖间,前后七子提倡复古运动,文学复古之风波涛汹涌,高潮迭起。随着复古之风的盛行,古籍翻刻成为时尚,宋刊本备受青睐。伴随而来的是书坊射利,任意割裂篡改古书,开雕印制,恶劣版本充斥市场。时人郎瑛在《七修类稿》中指出:“世重宋版诗文,以其字不差谬。今刻不特谬,而且遗落多矣。”[6]叶德辉在谈到明代刻书时指出:
世传闽中刻《五经》、《四书》,首有提刑按察司牒建宁府云:“福建等处提刑按察司为书籍事。照得《五经》、《四书》,士子第一切要之书。旧刻颇称善本,近时书坊射利,改刻袖珍等版。款制褊狭,字多差讹。如‘巽与’讹作‘巽语’,‘由古’讹作‘犹古’之类,岂但有误初学,虽士子在场屋,亦讹写被黜,其为误亦已甚矣。”[7]
可见明代中期以后出版业的现状是商人唯利是图,胡乱删改古籍,恶劣版本充斥市场,这给明代文化的发展带来了极为不利的影响。再加上宋元刻本迭经战火,到明代日益稀少,于是搜求古本旧刻、校勘善本、抢救图书就成了刻书业面临的重要任务。
在这样的刻书环境中开始出版生涯的毛晋,“患经史子集率漫漶无善本”,竭尽全力,寻求善本。毛晋刻书,在两个方面下了大工夫,即版本的选定与校勘的精益求精。毛晋刻书力求以宋本为底本,为此他不惜耗尽千金,卖田千亩。他“榜于门曰:有以宋椠本至者,门内主人计叶酬钱,每叶出二佰;有以旧钞本至者,每叶出四十;有以时下善本至者,别家出一千,主人出一千二百。于是湖州书舶,云集于七星桥毛氏之门矣,邑中为之谚曰,三百六十行生意,不如鬻书于毛氏。”以致出现“隔岸便通汲古阁,夜来闻到卖书船”的景象。除此之外,毛晋“于书无所不窥,闻一奇书,旁搜冥探,不限近远,期必得之为快”,“凡人有未见书,百万购访,如缒海凿山,以求宝藏。”在毛晋上天入地的寻觅下,前后搜集书籍达8.4万多册,犹以宋版本为多。不仅如此,他能做到非善本不刻,如其在《近体乐府跋》中云:“益公省斋诸稿二百卷,仅得一钞本,句错字淆,未敢妄就剞劂。”毛晋深知只有选定善本作为底本,才能刊印出高质量的书籍。
底本是出版精品的基础,但认真的校勘也是必不可缺少的。毛晋每得一书,“必手自住雠较,亲为题评,无憾于心而始行于世。”“日坐阁下,手翻诸部,雠其讹谬,次第行世。”[8]不仅如此,毛晋“又招延海内名士校书,十三人任经部,十七人任史部,更有欲益四人,并合二十一部者。因此,大为营造,凡三所。汲古阁在湖南七星桥载德堂西,以延文士;又有双莲阁在问鱼庄,以延缁流;又一阁在曹溪口,以延道流。”[9]汲古阁聘请专业对口的士子校对,保证了图书出版的质量。
毛晋校勘图籍谨记“妄改古人字句之戒”,力求保持古书的原貌、古人的原意。他在《芦川词跋》中说道:
凡用字多有出处,如“洒窗间,惟稷雪”云云,见《毛诗疏》,“稷雪”霰也,形如米粒,能穿窗透瓦,今本改作“霰雪”。又如“薄劣东风,夭斜飞絮”云云,见白香山诗:“钱塘苏小小,人道最夭斜。”自注“夭”音“歪”,时刻改作“颠斜”,便无韵味。姑记之以为妄改古人字句之戒云。
毛晋在校勘古书的过程中,常常会遇到书籍内容阙如,或者是不完善的现象,这时他就会排除一切困难,进行补漏去伪工作。如他在《片玉词跋》中述道:“余家藏凡三本,一名《清真集》,一名《美成 短句》,皆不满百阕,最后得宋刻《片玉集》三卷,计调百八十有奇,晋阳强焕为叙。予见评注庞杂,一一削去,釐其讹谬。间有茲集不载错见清真诸本者,附补遗一卷。美成庶无遗憾云。”在《王建宫词跋》中云:“予阅王建宫词,辄杂以他人诗句……宋南渡后,逸其真作,好事者摭拾以补之,余历参古本,百篇具在,他作一一删去。”很多古籍经过毛晋补遗删改的校勘工作,得以真本呈现在读者面前,毛氏对中国古典文化的传播作出了贡献。
由于精选善本作为底本,再加上校勘精良,汲古阁出版了一大批精品图书,赢得了世人的高度信赖,以致“四方之士购者云集”,“至滇南官长,万里遗币以购毛氏书”。[10]直到光绪年间,“京师湖南旧书摊头插架皆是”。[11]刊刻善本、追求精品已形成汲古阁的品牌效应,凡欲购买善本、精品图书之士子,首选汲古阁刻书,《常昭合志稿》指出“天下之购善本书者,必望走隐湖毛氏。”正是毛晋在刻书活动中坚持打造精品,以质取胜,汲古阁刻本才能赢得读者,充分占有市场。
毛晋所刻书籍,经史子集皆有,并且不乏道藏,正如朱彝尊所言:“自群经、十七史、以及诗词曲本,唐、宋、金、元别集,稗官小说,靡不发雕,公诸海内,其有功于艺苑甚钜。”[12]但他对刊刻什么书籍,不是心血来潮,随意为之,更不是跟风随从,人云亦云,而是有计划、有目的地进行,用现在的行业用语表述即精心策划选题,不仅如此,他还能做到前后照应,有序进行。
毛晋有强烈的学术史意识。“毛晋父子汇辑了历代名家诗文精品,以时代、文体、流派、作家编次、成为系列。综合起来看,蔚然成为一部以作家作品为主线的大文学史。”[13]毛晋刊刻书籍以丛书为多,他每精心策划一套图书,都围绕一个中心进行,因此他刊刻的图书无论完成时间长短,皆能前后有序、上下联系,这样一来,汲古阁刻本就能够紧紧抓住读者的收藏及购买心理,不断扩大自己的影响,在竞争激烈的图书市场中立于不败之地。我们可以《津逮秘书》、《十三经》、《十七史》、《宋六十名家词》等书籍的刊刻为例分析之。
《津逮秘书》分15集,凡139种,所收纷纭庞杂,涉及四部,而以杂史、笔记最多;且琐碎不一,多则30卷,少则只有10余页。粗看略觉杂乱,但观其自跋,则可知毛晋选题的原因:“段柯古云,经为大羹,史为鼎俎,子为醯醢,种种有至味存焉。然味不贵多而贵奇,书不贵广而贵秘。”往往“得一秘本,辄严订而梓之”。胡震亨在《津逮秘书题辞》中则指出:
所镌大典,册积如山,诸稗官小说家言,亦不啻数百十种,惧购者零杂难举,欲统为一函。而余向所与亡友沈汝纳氏刻诸杂书,未竟而残于火者,近亦归之。君因并合之,名《津逮秘书》以行。[14]
从毛晋多年对稗官小说的收藏可知,他早有刊刻一部丛书的设想,当忘年交胡震亨“以秘册二十余函相属”时,时机终于成熟,使“零杂难举”之秘书,归为一函,这对读者来说,无疑是“至味”大餐。可见,收载首尾完备之秘书是刊刻这部丛书的一条宗旨,也是这部书命名的原因所在,显然,毛晋几十年来的“零杂”搜求是有计划、有目的的,最终策划为一套《津逮秘书》,奉献给渴望“至味”的读者。
《十三经》与《十七史》的刊刻更是毛晋精心策划的结果。毛晋在《重镌十三经十七史缘起》中叙述道,自己从崇祯改元起,“遂誓愿自今伊始,每岁订正经史各一部,寿之梨枣”,之后“十三年如一日”。毛晋在此文中非常形象地叙述了刊刻二书的经过:
迨至庚辰朝夕,十三部板斩新插架,赖钜公渊匠,不惜玄宴,流布寰宇。不意辛巳、壬午两岁灾祲,资斧告竭,亟弃负郭田三百亩以充之。甲申春仲,史亦裒然成帙矣。岂料兵兴口发,危如累卵,分贮版籍于湖边岩畔茆庵草舍中,水火鱼鼠,十伤二三,呼天号地,莫可谁何。犹幸数年以往,村居稍宁,扶病引雏,收其放失,补其遗亡,一十七部连床架屋,仍复旧观。然校之全经,其费倍蓰,奚止十年之田而不偿也。
明代后期,词学繁盛,文人对词籍的需求量加大,毛晋本身即词人,他以词人以及出版家的敏锐眼光,发现了词籍的价值,于是他策划了一部词集丛编《宋名家词》,此丛编分6集,前5集每集收词10家,第6集收词11家,共61家。由于此丛书的选题能够准确把握文坛的变化与市场需求,一经刊行,影响深远,为传播宋人词集功莫大焉。
就是经史子集四部书籍的出版,毛晋也能够做到相互关照,“胸中有全书,故本末具有脉络,眼中有真鉴。”他在《挥尘前录跋》中感慨道:“余读史至宋,每病其芜蔓糜腐,辄为掩卷,因搜洪容斋、姚令威诸家小说,梓而行之,以补其一二。”这样一来,汲古阁刻本中经史子集四部书籍之间联系密切,相对自成体系,读者尤其是藏书家就需时时关注其出版动态,随时购买所需之书,这也是毛晋精心策划选题的重要原因。
毛晋一生著述甚富,他会作词,又通音律。也就是说,毛晋不是以一个书商的身份进行出版活动,而是以文学家或学者的身份从事刻书事业。他又身居文化繁盛的江南吴地,此地文人荟萃,藏书家众多,有明一代藏书家多达897人,[15]著名藏书家亦有427人,且大多数集中在苏州一府及浙江一省。[16]明代吴地的藏书家就有185人,“藏书界崇尚奇秘之风”,“吴地风俗本嗜好收藏古书名画彝鼎秘玩”,加上复古运动的不断高涨,藏书家“多聚宋元旧本”的习俗更是不变。“皆以藏书为终生之志,而不计生业之殖”,[17]这些藏书家大多又是文人,再加上一些非藏书家的官员亦常常购书阅读,因此文人阶层的消费者为数众多。毛晋从小游学于硕儒间,博通经史,深知文人需要什么性质的图籍,于是他自然把自己的出版事业与当时的文坛紧密结合起来,大量购买宋版书以满足文人的需求。由于其刻书目的明确,而不是见风使舵地出版一些所谓的“畅销书”、“跟风书”,仅仅收获一时的经济利益。因此,汲古阁刻本拥有一支稳定、庞大的收藏者与读者群,能够在几十年中一直占有稳定的市场份额。
毛晋把读者当做客人与朋友,他的汲古阁就像一家开放的公共图书馆,接待四方前来阅书的读者。荥阳悔道人《汲古阁主人小传》云:
方汲古阁之炳峙于七星桥也,南去十里为唐市,杨彝凤基楼在焉。东去二十里为白茆市,某公红豆庄在焉。是时海内胜流至常熟者,无不以三处为归,江干车马,时时不绝,而应接宾客,如恐不及,汲古阁主人为最。
毛晋这种开放经营的方式,为汲古阁赢得了巨大的声誉,再加上毛晋“获奇书好示人”,[18]“枕中不自秘,复欲共敷宣。”[19]因而,阁中常常是“稽古诸侯车入巷,寻文大士锡临门”,[20]“缥囊玉轴互陈列,高僧词客时盈堂”,[21]热闹异常。书籍刊刻后,需要销售,毛晋这种开放式的经营方式,可以说是最好的营销方式。
在有了相对稳定的读者群后,不断了解他们的需求,不断推出高质量的新书、罕见秘本,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这也是毛晋一生的不懈追求。他为了满足读者的需求,往往搜求一种图书,数十年如一日,念念不忘。如他访《姚少监诗集》,“广搜博访十有余年,真所谓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也。”他对《才调集》的寻觅亦颇艰辛,“十年来偶于故楮中觅得旧本,不觉爽然。”一旦觅得罕见秘书,毛晋往往“亟梓以公同好”,与人“共快”。他在《癸辛杂识前集跋》中云:“余向酷嗜是书,可与《芥隐笔记》、《南村辍耕录》并传,苦防本舛谬,喜闵康侯缄正本见示,亟梓以公同好。”在《琅嬛记跋》中云:“向有新安黄氏刻本……与海内博雅公诸人者共快云。”由于毛晋心系读者,与读者建立了良好的信任关系,很多读者变成了他与之切磋学问的好友,毛晋刻好书与朋友共快,而好友有好书亦与毛晋共享,毛晋从朋友处得到不少罕本秘书,甚至有的读者百里寄书于毛晋。他在《杨太后宫词跋》中云:“丁卯花朝,一友密缄远寄云,是少室山人手订秘本,即命予附镌花蕊后,以成宫词快观因简宋徽宗三百首,合梓二家宫词,以公同好。”在《竹坡词跋》中云:“去冬玉峰李青城同张子佩过访云,箧中有是书,相对击节,不远百里见寄。”毛晋还与读者互赠图书,《河汾诸老诗集》就是毛晋与相与数百里的几友人互赠藏书、相对展勘中完成的,真可谓出版史上一段佳话。[22]
毛晋与读者互通有无,不仅使罕见之书得以刊刻,更使汲古阁名声远扬,朋友托之刻书者有之,比如张溥编辑的《南史》、《汉魏六朝三百名家集》,王象晋编辑的《二如亭群芳谱》,钱谦益编辑的《列朝诗集》等,皆汲古阁所刻。由于毛晋与读者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慕名托之刻书者亦有之,他在《众妙集跋》中写道:“(《众妙集》)予向觅之未得。丙子秋杪,寒山赵灵均忽缄此书与冯定远见寄,云是嘉兴屠用明托予刻者,予狂喜弥日,因忆放翁句云:‘名酒过于求赵璧,异书浑似借荆州。’用明与予未识面,乃不惜荆州之借,真艺林同志,亦公心也,以方之偶获一帙,秘诸枕中不肯示人者,相去何如耶,予向汇唐人选唐诗,甚为海内快士所赏,复欲梓宋元人选唐诗以续之,兹集其嚆矢云。”与毛晋未见一面的屠用明竟然托毛晋刊刻其“向觅之未得”之书,可见汲古阁当时在刻书界的声誉。
由于汲古阁刻本有准确的读者定位,并且毛晋与读者建立了友人般的关系,因此他与读者的关系不再仅仅是单一的出版商与购买者的关系,还是刻书者与学者的关系,学者与读者的关系。他们互相信任,互通有无,互相依赖,这种关系形成了良性互动,一直使毛刻本保持旺盛的生命力。
毛晋坚守自己的出版信念,自觉承担出版人传播正学、教化民众责任。在此基础上,打造精品,形成品牌效应;精心策划选题,抓住读者的购买心理,力争获取市场最大份额;定位读者,出版目标明确,形成稳定的读者群体。毛氏以此造就了汲古阁刻书业不朽的辉煌。目前我国出版社转企改制工作已基本完成,但是在改制的过程中,面对激烈的竞争,部分出版社出现了一味强调经济效益、甚至唯利是图的观念。此时,我们可借鉴毛晋的出版理念,让出版产业自觉承担起建设社会主义文化的责任。
[1]毛晋.汲古阁书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1。案:下文凡不注出处者,均引自《汲古阁书跋》。
[2]钱谦益.牧斋初学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1071
[3]钱谦益.牧斋有学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1437
[4]张宗芝.以介编(附)[M].丁祖荫虞山丛刻,1919:2
[5]吴毓华.中国古代戏曲序跋集[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0:292
[6]郎瑛.七修类稿[M].北京:中华书局,1959:625
[7]叶德辉.书林清话[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156
[8]叶德辉.书林清话[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166
[9]钱泳.履园丛话[M].北京:中华书局,1979:579
[10]张宗芝.以介编(附)[M].丁祖荫虞山丛刻,1919:1
[11]叶德辉.书林清话[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170
[12]朱彝尊.静志居诗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693
[13]缪咏禾.中国出版通史·明代卷[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9:194
[14]毛晋.津逮秘书[M].北京:博古斋,1921:2
[15]范凤书.中国私家藏书史[M].郑州:大象出版社,2001:166
[16]陈冠至.明代的苏州藏书[M].北京:明史研究小组,2007:1
[17]陈冠至.明代的苏州藏书[M].北京:明史研究小组,2007:3,6,34,35,68
[18]吴伟业.吴梅村诗集笺注[M].上海:世界书局,1936:115
[19]张宗芝.以介编[M].丁祖荫虞山丛刻,1919:20
[20]张宗芝.以介编[M].丁祖荫虞山丛刻,1919:54
[21]张宗芝.以介编[M].丁祖荫虞山丛刻,1919:11
[22]毛晋.汲古阁书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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