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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时期贵州教育制度变革探析

时间:2024-09-03

李红香

(浙江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浙江·杭州 310028;贵州大学 党委统战部,贵州·贵阳 550025)

一、抗战前贵州教育状况

贵州素有“山国”之称,因交通不便,在建省以前,长期被中央王朝视为蛮荒之地,受内地文化影响有限。有明以降,贵州作为一个单列省正式纳入国家直接管辖,开启了与内地一体化进程。中央王朝在贵州大举儒学教育,文教风气大开。清末,科举废除,旧的教育制度崩溃,新学在贵州将起未起。辛亥革命后,贵州又陷入军阀割据,为了争夺统治权和扩张个人势力,各路军阀常不惜诉诸武力,很少顾及国计民生,更遑论关心地方教育的发展。故抗战前贵州教育表现为:教育行政机构附庸化、教育体系不完善;教育经费奇缺、学校运转不正常;教育师资奇缺、社会人才匮乏;民族教育薄弱、国家认同危机严重。

(一) 教育行政机构附庸化、教育体系不完善

1913 年刚成立的教育司到第二年就被取消了,存在时间不到一年。此后在巡按使署的政务厅下设教育科,由于机构附庸化,很难发挥其应有作用。对此,曾任教育科科长的钱瑗在《贵州教育史略》中说,“教育科无非例行公文,无推动力量,无足轻重”。1919年,《贵州省教育会整顿全黔教育案》中指出,“近年各县学务中固有成绩可观者,而大多数则退化于无形”。1919年以后,虽然全国各省都纷纷成立了教育厅“直隶于教育部,而贵州仍寂然矣”[1](P277)。

抗战前,由于贵州没有独立的教育行政机构进行统一管理,教育处于自生自灭状况,发展缓慢。据1930年统计,“当时贵州全省有小学1752 所,学生83000 人;有中学26 所,学生4493 人”[1](P285-286)。1935年中央军入黔时,“全省有小学2373所,在校生141777人,中学36所,学生9120人”[1](P283)。五年间,初中等教育学校、学生数字较之过去略有所增加,但实际上,其他方面“颇觉不如以往”,如辛亥革命所创办的实业学堂和高等学堂到1935年已全部消失,清末建立的高等性质的学堂仅剩贵州法政学堂和公立宪群法政学堂。1913年,设立贵州公立法政专门学校。1928年,周西成下令撤消法政专门学校,改立贵州大学。不到一年,随着周西成在争斗中失败战死,贵州大学失去支持者,加之继任者又忙于争权夺利,省库空虚、办学经费无着,被迫停办,一直持续到全面抗日战争爆发前[2]。这样的教育体系,无法为抗战提供急需的文化人才。

(二) 教育经费奇缺、学校运转不正常

地方军阀统治贵州时期,大多只想搜刮民脂民膏,用以扩张和巩固自己的势力范围,对于教育经费的投入少之又少。1915年,贵州巡按使龙建章在《咨陈教育部筹画黔省教育情形》 中称:“黔夙号贫瘠,欲谋(教育) 普及,其最困难者约有二端。一经费之支绌也,查黔省县教育经费多者不过二三千元,少者或三五百元,以此言普及,何普及之言?一师资之缺也。黔省以贫瘠之故,清时办学人员薪资已极菲薄,初小教职员年薪仅数十金,改革(辛亥革命) 后以财力之支出附加核减,致办学人员仰不足视,俯不足畜,稍具学识经验者类趋入他途,师资缺乏遂臻极点。”[1](P277)教育经费本就奇缺,又常被削减挪作它用,以致学校开支异常支绌,几乎无法运行。1923年9月,省立法政学校等7所省立中等以上学校校长联合向省长辞职,因辞职未允后,又写了《因经费无着请明令休课》的报告,称现状已难维持,“债权相迫,行将提请诉讼”,一再要求省长颁布命令休课以免激生风潮。

与此同时,教师工资微薄,还经常被拖欠。据《贵州教育史略》载:“学校薪俸每拖欠至数月,其发也三成,五成,无定额,亦无定期,有时至开学日期,各校因此不能开学,相率至财政厅省署坐索。教师生活不能维持,有穷愁抑郁以终者”。1930年元月,还是前述几所省立中等学校的校长和教职工上书省主席要求补发欠薪以兹救济,但仍未解决,次年五月又由省教育厅厅长代为转呈。为解决教育经费困难,“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省主席王家烈下令将屠宰税划为教育专款,但不少县局拖欠不交,或者被驻扎军队私自拦截。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 11月17日,贵阳公私立学校教员518人联名给省政府要求催欠交费,并罢教抗议,经过数月斗争,直闹到委员长行营,才于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 由行营拨发银元7000元,学校才开学”[1](P278-279)。省立、市区学校尚且如此,其他县区学校更是难以为继,民国贵州军阀统治时期,教育经费一直奇缺得不到保障,以致学校教育活动没法正常开展。

(三) 教育师资奇缺、社会人才匮乏

民国贵州省境长期处于社会动荡状态,军阀又只顾自己利益纷争,教育经费无法保证,教师流动大,虽然在南京国民政府接管贵州后教育有了一定恢复,但师资仍严重缺乏。据统计,1941-1943 年共需师资20556人,现有师资仅8928人(内中合格者仅三分之一)。尚缺少11628人[3](P6)。

抗战时期,时任贵州省主席吴鼎昌在其《花溪闲笔》里写道,来黔之前只认为需要开发物资以满足西南建设,尔后发现比物力开发更迫切的是人力开发。1940年,贵州省教育厅调查数据显示,识字者仍仅为千分之九十二[4](P6)。贵州“失学儿童有74万余人,失学青年男子有40万余人,失学青年女子有48万余人,失学成年男子有113万余人,失学成年女子有130万余人。而苗胞失学人数约占苗胞人口数百分之九十六强,夷胞失学人数,均占夷胞百分之九十四强”[3](P2-3)。

(四) 民族教育薄弱、国家认同危机严重

民国学者陈国均言:“贵州苗夷学校教育,最早源于安顺的基督教内地苗夷学校。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 时,美籍教士党居仁至安顺传教兴学,常深人苗夷村寨内布道,苗夷见其友爱和平,蔼然可亲,信奉者众。……庚子事变后,杨君便返安顺,设立各地苗夷学校,西北路黔西、水城、毕节、普定、郎岱、威宁、大定一带苗夷区域,杨君无不遍至,颇获人心。光绪三十年(1901年),英国传教士以威宁县属石门坎为宣传基督教中心地,设立苗民学校,纯粹花苗的学生,竟达20名之多。该处起初是由英籍牧师柏格里经营,自柏氏死后,继有王、张、顾、易、高、穆等牧师承其箕裘,直到现在,石门坎教会的教育势力仍极广大。据最近调查,计在黔滇境界有三十七所,川境有十五所,共计五十二所,苗夷子弟培植成功为数甚多,但可惜在教会势力之下,浸染宗教的气味太浓厚,很少国家民族意识的灌输,再者该教会学校学科,系用罗马字母拼为花苗文课本,便利研读,其用义之深且远,足见外人文化侵略是无疑的”[5](P38-39)。以石门坎为例,在国民政府进入前,教会在此地办学长达30多年的时间,信众数万计。1936年初,国民政府官员询问当地学生为哪国人时,竟回答“英国人”,又问:“你们的领袖何人?”答:“耶稣”[6]。石门坎周边的教徒,如有争执,都自动去找牧师解决,不知有国家政府。他们常说:“‘我们的耶稣’‘我们的大英国’”[7]。由此可见,贵州边地受基督教影响之深,存在深刻的国家认同危机。

从上可见,抗战前贵州教育的烂摊子,足以震惊国人,其上不足以支撑国家的抗战与建设工作,下不足以支撑民众个人的生产生活,这与时人所期待的中华民族复兴根据地很不相符。贵州深处西南腹地,作为陪都重庆的南部屏障和大后方前沿阵地,其地理位置极具战略意义,贵州的稳定和发展不只关乎贵州和西南,更关乎全国,其教育发展和国家认同教育情况也不只关涉贵州的经济社会文化发展和稳定,更关乎国家的救亡图存与伟大复兴。国难当前,如何兴教开启民智,卫我中华,成了国民政府之急务,教育变革箭在弦上。

二、抗战时期贵州教育变革举措及其影响

全面抗战爆发后,蒋介石任命吴鼎昌为贵州省政府主席,吴氏主张以“开发贵州,建设大西南”为其执政目标,进行了物力和人力的双重开发。在人力开发上,坚持以中华民国教育宗旨为目标,以抗战建国纲领为指针,以本省社会需要为事业途径。他积极倡导推进国民教育,提高人民文化水平,培养民众国家观念、民族意识,以此来争取国家民族之独立自由,推行了一系列教育变革。

(一) 建立健全教育机构

抗战前贵州教育机构附庸化,教育体系不健全,教育行政组织混乱。为响应全面抗战的号召,省府积极推行人力开发举措,首先着手健全省、县、校各级教育行政组织。就健全省级行政组织言,贵州省教育厅原设三科两室,“第一科掌理总务事项,第二科掌理中等以上教育事项,第三科掌理初等教育、社会教育诸事项,秘书室掌理不属各科之行政事项,督学室主理各级学校视导事项。因第一科与秘书室职责有难分之处,而初等教育与社会教育其重要性不减于中等教育,如此设置难免有偏倚之嫌。另外,无编番室之设置,编番工作无专人办理。为此根据实际需要,以便事业顺利推进,于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 将总务事项移归秘书室办理,第一科专管中等教育(兼理高等教育),第二科专管国民教育,第三科专管社会教育,增设编番室专司、编番统计等事宜。并为增进督导效能计,扩大督学室组织改称视导室,重订办事细则,以明职掌”[3](P4)。通过一年实际验证,证明这种改进是适合且有效的。

就健全县级行政组织言,贵州省各县自教育局裁撤后,所有县建设及教育行政统并归县府第三科办理。因工作繁重,且性质不同,事实上之困难甚多,但同时一律增科,人财均感不易,为顾全事实,特规定增科标准。

就健全校级行政组织言,贵州省各级学校行政组织,以往缺乏统一规定,致使各校组织纷杂不一,尤以县私立中等学校为最,此种现象不独有碍教育事业有计划之发展,且于视导之时行亦多不便。故订定了《贵州省中等教育行政组织纲要》,以统一各校行政组织办法,及各部分之职掌,以增进行政效能。省府通过健全省、县、校各级教育行政组织,为抗战时期贵州人力开发提供了制度保障。

抗战时期贵州教育行政组织的逐渐健全及各种法律规章制度的设定,解决了军阀统治时期贵州教育行政混乱无序之状态,确保了国民政府中央教育政策在贵州的统一实施。从此,国家的大政方针在贵州教育视界里有了一个清晰的图景,快速推进了黔省人力开发进程,为全面抗战胜利提供了高效的组织基础。

(二) 增筹教育经费

抗战时期,省府实施改革以来,贵州省教育经费每年都有增加,如民国1939年,省教育经费为1741656 元,1940年增为1889226元,1941年增为3400196 元,占当年全省总支出19395577 的18.04%。县教育经费,1939年为1463930元,1940年度增为2078799元,1941年各县数据尚未齐全,但就实行新县制的贵阳等12县就有180余万元,预估总数当在5500000元左右[3](P6)。除了中央和省财政临时补助以外,省府还积极鼓励地方寻找开源办法,自国家颁订保国民学校和镇中心学校筹设办法及要点后,开源已见端倪,各县均纷纷自建校舍。

此外,省府在教育经费方面,除支持公立学校之发展有充裕的经费保障外,亦积极加强对私校的补助。教育厅支持私人兴学可以确保经费不充裕但成绩优异的私立学校得到较好发展,而更重要的是可以使不符合规定的学校改进乃至取缔,这样就使得如野草般生长而无管制的私立学校正式纳入了国家的视野范围,为推动学校教育内容的规范化奠定了基础。

(三) 激发教师活力

抗战以后,省府对全省教育系统待遇进行了调整,其中中学及省直属机关照原支薪额,除五十元不折不扣,其余悉以八成发放,提高一线教师和校长待遇,教员月增工资三十元上下,最低职员增月薪二十元,并令各设有中学及私立中学等政府增筹教育经费以提高教师待遇;而对于国民学校、中心学校等小学教师待遇,《贵州省战时员役生活补助办法》特别规定,除了规定最低工资待遇,还规定了粮食等生活补助标准,对于服务时间长的教师还特定制作春冬服各一套,而对于其他不在教育系统内的社会教育人员等也按此标准发放。该办法实施以来,教师流失量和师范生辍学率明显减少[3](P12)。

为了培养各类人才以满足抗建需要,省教育厅特划分中学、师范和职业教育等学区,其中师范学区主要包括省立贵阳师范学校、省立贵阳女子师范学校,省立镇远师范学校、省立铜仁师范学校、省立都匀师范学校、省立盘县师范学校、省立遵义师范学校、省立毕节师范学校等,培养苗夷教育师资的青岩乡村师范学校作为边疆教育单列,这些学校主要为了培养当地教育师资,同时也与视导员一起辅导地方教育。考虑师范生的实习场所有限,为了提高师资培养质量,省教育厅又在各师范设附小,以提高未来的师资教学实践能力。

(四) 推行国民教育

为抗战建国奠定基础,民国政府教育部将义务教育、民众教育合而为一,改称“国民教育”。当时,国民教育被视为国民改进生活、提升国力的根本路径。为迅速普及国民教育,1940年,教育部订定《国民教育实施纲领》,规定“国民教育分义务教育及失学民众补习教育两部分,应在保国民学校及乡镇中心学校内同时实施,并先充实义务教育部分。国民教育的实施,应遵照国家教育宗旨及其实施方针,注重民族意识、国家观念、国民道德之培养及身心健康之训练,并应切合实际需要,养成自卫自治之能力,授以生活必需之知识技能。”[8](P421)

国民教育的推行在贵州是一项重大的政治任务。根据贵州省当时的人力财力之条件,贵州计划从1941年实施,分三期九年完成。截至1943年,贵州已设中心学校1418所,国民学校6544所,平均实已超过两保一校,已超额完成原定计划。抗战时期贵州国民教育的推进,不仅使贵州的初等教育水平整体有所提高,而且还为抗战时期的国家后方工作乃至贵州建设奠定了基础,更重要的是通过国民教育的推行,改变了古之教育仅关注上层的不足,提高了基层民众的国家认同。

(五) 推行民众教育

1938 年,贵州省教育厅编辑出版了《贵州省民众学校课本》作为全省民众学校统一教材,该课本设40课,全书生字很少,仅500字,内容特别注重贵州环境及现状,不以识字为目的,而以了解为前提,融公民必备的基本知识、教育意义及当时的国情、省情等为一体。不难看出该书主要目的在于培养民众的国家意识,激发民众抗战情绪。为了引起学生兴趣和预防学生因特殊原因中间缺课,教学方法采取课本与故事并重,每一节内20分钟讲课本,40分钟讲故事[3](P102)。

值得一提的是,省府除了在学校开展民众教育外,考虑到民众教育的普及范围,在各县县城或乡镇中,如酒楼、茶馆,或赶场机会,或其他集会机会,用说书的方式来施教。[3](P24)此外还辅以广播教育、巡回施教车,以取代收音机等,多类型的宣讲形式,极大地提高了民众的国家认同,为抗战胜利提供了民众基础。

(六) 推进少数民族教育,设置方言讲习所

抗战时期,省府在加强国民教育和民众教育的同时,针对贵州300万少数民族不到一成人能识字、国家民族观念缺乏等现实,省教育厅又积极推进少数民族教育。当时教育厅根据省府管理教会学校的意见,饬令威宁县政府遵照《修正小学规程》 第二章第十四条规定“‘非中华民国之人民,或其所组织之团体,不得在中华民国领土内设立教育中国儿童之小学’之规定,严行取缔石门坎及附近的教会学校;搜集传教士编撰的苗文课本,上报教育厅审查,以凭取缔或改进;转令县所各校教师,在教学过程中认真推行注音字母;对苗族学生采取免收学费、提供书籍用具,以及资助优秀学生升学等优待方式吸收学生入学”[9](P247-248)。此外,国民政府还派官员进驻石门坎学校,积极开展三民主义教育,通过每天的国家仪式展演和国家在场增进了当地边民的国民意识和国家观念,抗战时期,石门坎的师生和民众积极投入到抗日救亡的爱国主义实践中。

1938 年9月,贵州省教育厅召集全省教育行政会议,省主席吴鼎昌在会议上发言:“一定要使土著同胞有平等受教育之机会”。会议讨论并通过了数十条教育提案,其中有11条是关于少数民族教育的,诸如教育经费的拨发,学校的建立以及少数民族学生待遇等问题,并就这些问题的解决提出了建议。少数民族教育最大的障碍是语言,这也是过去中央政令难以下达与执行的最大原因之一。为了解决这一难题,贵州省教厅设置了“方言讲习所”。培训的语言种类有红苗语、青苗语、侗家语、夷家语、白苗语、花苗语、水家语、罗罗语等。

三、思考与启示

教育是一个长期性系统工程,有其自身发展规律,其影响意义深远,关乎国计民生和国家前途命运,教育不仅要“战时需做平时看”,更需平时当做战时看,时刻以国家战略的高度积极助力教育尤其是地方教育的发展,为地方的各项事业发展提供源源不断的人才智力支持,如此才能确保地方真正兴旺发达。当前正值贵州脱贫攻坚期与同步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决胜期,历史给予了贵州新的历史发展机会和使命,处在新的历史起点,亟需进一步加强国民教育,使全体上下众志成城地投入到这场新的历史战斗中。回望抗战时期贵州的教育变革,对今天仍有很大的启迪意义,值得学界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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