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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后恢复重建与社区需求——以云南省盈江县的傣族社区为例

时间:2024-09-03

李永祥

(云南省社会科学院,云南·昆明 650034)

一、灾害重建与社区需求的理论背景

灾害人类学者非常重视灾后恢复重建的研究,美国人类学家欧利佛·史密斯(Oliver-Smith)花了13年的时间跟踪灾后重建研究,认为恢复重建是灾害中最长的、最昂贵的、最复杂的和政治性最易变的阶段。这个阶段与社会组织密切联系在一起,长期影响灾民,包括阶级、种族、族群性、性别、援助模式、社会一致性和冲突等。[1]聚焦灾后恢复重建可以发现社会中的各种问题和矛盾,发现那些自上而下的灾害管理方法的缺点和毛病。然而,在世界上的很多地区,灾害、灾后重建和减灾计划是国家的,而非地区的或者社区的,其结果是灾害管理过程都是自上而下的,即从国家到地区再到社区,没有当地人的参与和评估来判断受灾社区的需求和问题。[2]当地人和社区需求这两个关键问题常常被很多国家的救灾组织和恢复重建者所忽视,其后果是灾区人民对于灾害管理过程产生意见,甚至抱怨。

人类学者对救灾和灾后恢复重建的研究建立在社区的基础上,重视社区需求和当地人的参与,人类学者长期的参与观察法贯穿到灾害研究中,在社区中完成整个的研究过程。对于恢复重建阶段来说,不同地区的重建时间和社区需求并不一致,与大城市相比,乡村社区的恢复重建需要更长的时间,并且社区重建会改变当地的社会和文化。[3]如同托瑞(Torry)所认为的一样,灾害的理论本质上是社区的理论,即社区的连续性和变迁。[4]因此,社区重建不是简单的房屋重建,而包括了经济、文化、社会功能等。社区重建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成功的社区重建因素包括对上述所有问题的改善,居民能有机会参加计划和实施;而失败的社区重建因素包括很差的场地选择,不适当的居住设计,不满意的住宅,缺乏有效投入。[5]重建过程中的官僚管理的特点是质量很差的设计和计划,决策高度集中,很少与灾民和发展机构讨论和协调,并且不平等地控制着过高的土地价格、房屋建设费用和利率。穷人通常没有办法改变房屋选择的能力,他们只能在不舒服的、简陋的、临时的帐篷中等待政府漫长的各种重建承诺。[6]本文中的傣族个案,说明了重建过程中社区村民的利益、需求和文化规则与规划和房屋设计不一致的情况下村民所采取的适应方式,该研究能够为今后我国乡村社区的灾后恢复重建提供一些思考和建议。

二、2011年的盈江地震灾害重建与社区需求

2011年3月10日12时58分,云南省德宏州盈江县发生M5.8级地震,震源深度10公里,13时03分、13时04分,又连续发生4.7、4.5级地震,震源深度10公里。陇川、梁河、瑞丽和芒市等县(市)震感强烈。据统计,地震灾害共造成盈江、陇川、梁河、瑞丽、芒市等5个县(市)7.69万户35万人受灾,紧急转移安置12.71万人,25人死亡、受伤314人,倒塌房屋3628户18445间。救灾行动随之展开,至3月15日,在短短的4天之内,当地政府就通过搭建帐篷、临时棚和投亲靠友、公房安置等方式共转移安置受灾群众12.71万人,共设置安置点771个。4月1日,云南省政府在德宏州芒市召开盈江“3.10”地震恢复重建工作会议,会议决定渠道筹措55亿元资金,会议要求要确保2012年春节前受灾群众全部搬进新居,恢复重建的时间被定为10个月左右。[7]

盈江地震的损失主要发生在弄璋镇飞勐村委会贺哈村、允帽村和平原镇勐丁村委会拉勐村,其他村寨虽然也出现了一些损失,但是没有上述3个村寨严重。所以,政府的恢复重建计划主要围绕这3个傣族村寨进行。与其他地区的恢复重建计划相似,这3个村寨的恢复重建是以“统规统建”(即统一规划设计,统一施工)的方式进行的,经费由政府和村民共同承担。在新村选址方面,平原镇拉勐村在原来的村寨地址重建,而弄璋镇贺哈村和允帽村则由于原来的村寨地基不稳而另择地址,新址距离原来的村寨约3公里。这样的新村选址曾一度引起村民的不满,他们认为新村地址距离老寨太远,生活非常不方便,他们要求在原来的村寨中进行恢复重建,但是,当地政府坚决不同意这种想法,因为地质学家经过研究,认为这两个村寨距离大盈江只有100多米,由于建寨时间久远的原因,两个村寨的地基已经严重沙化,虽然村寨与大盈江之间建设了河堤,种上了很多竹子,但是,两个村寨实际上是建立在大盈江的沙滩堆积层上,地基松软,如果要在这个地点进行恢复重建,地基就无法支撑房屋的重量,新的水泥平顶房可能会出现下沉的情况。为了避免再次地震时发生危险,他们必须搬迁。因此,村民也同意搬迁到新址。

拉勐村和贺哈村的新村实际上是在盈江至德宏芒市方向的主干道上,这种情况有优点有缺点,优点是交通非常方便,进城的时候只要在村子边上就可以坐交通车入城,不像原来的村寨需要走差不多2公里的路程才能到公路边;缺点是由于村寨建设在道路上边,每次从原来的村寨或者劳动之后进入新村都要穿过公路,而这一段的主干道不仅开阔而且笔直,在这样的公路上行驶的汽车都不减速,这对于村民来说具有交通上的安全风险,特别是老年人和小孩,在晚间或者不注意的情况下可能会出现安全隐患。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搬迁后的多起交通事故证明了这种风险是真实存在的。

村民不想搬迁的另一个原因是不让在新村养猪、养牛、养羊、养鸡、鸭、鹅等,没有任何畜圈。因为新村地点要绿化,而饲养牲畜会带来卫生上的问题。这样对于农民来说是非常不方便的,特别是对那些有牛的家庭来说更是如此,牛在农村是重要的财富标志,不仅可以用来犁田,还可以当成商品进行交换。而猪和鸡则是重要的肉食补充,所需肉类很多都是靠自己养殖的。如果不让养殖牲畜了,那就意味着农民日常生活的开支将增大。

据介绍,搬迁点共8.67公顷,约130亩,共安置161户,每户宅基地面250平方米,其中贺哈村震损96户,规划101户,允帽村震损58户,规划60户。此外,还有两个村寨的活动室和会议室,所有的房屋列入统一的建设规划中。村民的房屋有3种户型,A户型只有一层,总面积89.72平方米;B户型一楼一底,总面积156.47平方米;C户型也为一楼一底,总面积158.28平方米。村民可以根据自己的家庭经济情况进行选择,一般情况下是困难户和经济基础较差的人家选择A户型,经济状况较好的人家选择B户型和C户型。由于贺哈村和允帽村属于不同的村民小组,两个村寨原来就不居住在一起,所以,新村规划中两个村子仍然分开,靠近县城的一边为贺哈村,而另一边为允帽村。

三、傣族村民对新村的文化适应

8个月之后,搬迁点的房屋建设好了,一个崭新的村寨展现在世人面前,公路旁边成排的别墅,这些别墅使用佛寺的传统颜色——即金黄色。整群别墅具有傣族特色,在阳光之下特别显示出其辉煌的特点,感到十分壮观。所有从这里经过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个村寨与周边村寨之间的区别。在贺哈村和拉勐村的搬迁村寨,笔者看得傣族灾民满意的神情,虽然距离田地较远,但是,年轻人喜欢现在的住房。

搬迁并不意味着全部搬出旧的村寨,老寨子虽然危险,贺哈村和允帽村的老村都有人住,且以老年人居多。虽然几年来地震一直在发生,但没有影响老年人住在老村的决心。住在老村的原因主要是新村不让养牛、养猪、鸡等牲畜家禽,而老村刚好适合饲养这些。如果没有人在老村看管,牲畜和家禽就会被偷走。除了个别的老人需要看管牛之外,几乎所有的村民都居住在新村。走进老寨,笔者发现很多人家都已经搬走了,当然,还有一些人家依然住在老家,有的人家是劳动的时候做饭,有的是居住在那里,有的临时避雨或者休闲。但是,由于新村和老寨都比较近,村里还是人来人往,没有那种被丢弃的荒凉感觉。在老寨里,笔者经常碰到曾经采访过的Y先生,每次见面大家都感到很亲切,相互聊天,谈论各种问题。当笔者问他为何喜欢住在老村时,他说他还会继续居住在老寨,因为新村睡不着,公路旁边太吵,每天晚上只能睡2个小时,加上新村太热,又没有水洗澡,还是老寨比较方便,新村就让孩子住,自己住老寨。

笔者在与很多村民交谈了之后,他们把心中的话讲出来了,他们认为目前新村存在一些问题,笔者将其整理如下:首先,新村的房屋质量存在问题。全村所有的房屋或多或少都存在质量上的问题,几乎所有的房子都漏雨,有的房子还没有搬迁就开始漏雨,有的则是搬进来之后开始漏雨的,漏雨之后,村民就找施工方来解决,每次修复的时候,就在楼顶加一层防水层,然后再浇灌水泥,如果还漏,就以同样的方式重复,有的人家已经重复了3次,但还是在漏雨。房顶漏水的问题主要是屋顶浇灌时期的质量或者施工缺陷造成的。工人浇灌时不认真,公分石用得少,水用得太多,又不用平板振动器,浇灌几天后钢筋就露出来了,而且浇灌又都在夜间进行,村民没有办法监督。工人显然有赶工期的嫌疑,因为每天晚上都要浇灌7~8家的房屋,工人又不够,就出现了质量问题。

其次,新村不安全,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小偷多,二是横穿公路很危险。村民认为,新村小偷多了,以前傣族村寨没有出现那么多的小偷,这里是公路边,经常被偷,小偷也抓不到。另外,村民外出劳动都要穿过公路,这段公路非常直,又是二级公路,汽车开得非常快,穿越公路很危险,特别是老人和小孩,所有村民在晚上穿越公路都有安全风险。搬迁才3年,就有3个村民被汽车撞死。村民要求建设减速带,但没有得到批准。

再次,生活上存在诸多不便。第一是新村经常停水,有时候会停好几天,最长的一次停水7天。新村又不让打井,因为新村原来是鱼塘,土地是填起来的,当地政府认为如果打井的话,会影响到村子的安全。村民们不得不到老村挑水,这样实际上是加大了劳动强度。第二是新村不让养猪、鸡、牛、鸭、鹅等,这是非常现实的问题,因为大多数农民都因经济状况不佳,不可能都买肉吃,不让养家禽牲畜的话,日常的肉食品就减少了。于是,村民就在老寨养家禽牲畜。但新的问题也出现了,那就是村民必须有人居住在那里,不然就会有小偷来偷,但居住在老寨其实是危险的,房子已经是危房了,不安全。第三是距离田地太远。搬迁新村与田地之间的距离在2~4公里之间,村民只有骑摩托车去劳动,那些不会骑车的老年人只好走路,单边需要1个多小时。家里需要的蔬菜要到原来的菜园子里去拿,生活非常不方便。

四、社区需求与傣族个案的理论思考

重建中的社区房屋与文化标准需求。灾害不管是自然的还是人为的,它从发生的瞬间开始就成为人类社会的一部分。所有的灾害都有文化的、社会的和政治的维度,灾害造成的创伤能够从基础上动摇文化、社会和政治结构。[8]灾害从本质上说它是由文化构建的。在所有实行“统规统建”的地震(包括泥石流、火灾等)灾区,恢复重建房屋与周边的传统建筑都不一样,重建房屋有鲜艳的颜色,是一种地震的标志,人们一看就知道这几个寨子就是地震时期损毁严重的,他们在当地政府的帮助之下恢复重建,政治象征意义明显。盈江县的重建房屋不是当地傣族的传统模式,而是设计者自身对傣族文化的理解和印象,他们认为新的房屋模式就应该是这样的。但实际上,这些房屋与当地傣族人的想法有很大的区别,傣族人说,房屋设计者没有征求他们对房屋结构的意见,直接拿三种户型来叫他们选择。欧利佛·史密斯认为在世界很多地方,灾后恢复重建的房屋和居住设计违反空间、地点和文化标准。[9]是设计者主动尊重当地文化传统还是当地人来适应新的环境和居住模式,值得深入反思。

社区环境和社会安全需求。环境安全被认为是社区安全最为重要的组成部分,无论是高山还是平坝地区,整体搬迁最为重要的考虑就是环境的安全问题,这是问题的核心,一切问题都要向该问题让路。只要属于不安全地区,无论耕地与村寨距离多么遥远,生活多么不方便,都要整体搬迁。盈江傣族和姚安彝族的整体搬迁就说明了这一点。另外,社区中的房屋建设在质量上得到保证也是安全需求的一部分。房屋质量达标与否,不能简单地认为是一个小问题,它实际上涉及到灾害防御和减灾的问题,不符合质量的房屋是导致灾害的关键因素,地震之所以造成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主要就是房屋质量造成的。因此,灾区的房屋设计和施工质量直接影响到社区村民的安全。另外,社区和谐问题,如盗窃问题、交通安全问题等也是社区需求中经常被提及到的和重要的组成部分。

总结起来,社区需求是灾后恢复重建的核心内容。社区中的需求有多种,有的与文化有关,有的与经济和日常生活有关。不同时期的社区需求不尽相同。如果说灾害初期的社区需求是急救,包括避难所、物资援助和分配等等的话,那么恢复重建期间的社区需求是文化、生活便利程度和产业恢复。社区需求研究的主要目的是实现社区减灾,减灾是避免或者限制灾害产生负面影响为目的的各种措施。由于灾害对于社区的影响是长期的,因此,社区需求是长期的。社区需求研究因此在构建灾害人类学方面有一定的理论和实践意义。人类学的社区研究和整体性的观点在灾害研究中显示出重要价值,特别是在灾后恢复重建方面,以社区为基础的人类学灾害研究有着广阔的前景。

[1]Anthony Oliver-Smith,“Anthropology in Disaster Research and Management,”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the Practice of Anthropology Bulletin,Vol. 20,No. 1,2001.

[2]M. Q. Zaman,“Disaster Research,Management and M itigation: Past Trends and Future Agenda,”Canadian Journal of Development Studies,Vol. 15,No.1,1994.

[3]Gary A. Kreps,“Disaster as System ic Event and Social Catalyst: A Clarification of Subject Matter,”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ass Emergencies and Disasters,Vol. 13: No. 3,1995.

[4]William I. Torry,“Anthropology and Disaster Research,”Disasters,Vol. 3,No. 1,1979.

[5]Anthony Oliver-Sm ith,“Applied Anthropology and Disaster Research and Management,”Disasters,Vol.14,No. 4,1990.

[6]William I. Torry,“Bureaucracy,Community and Natural Disasters,”Human Organization,Vol. 37,No. 3,Fall 1978.

[7]Joanna Bator, “ The Cultural Meaning of Disaster: Remarks on Gregory Button’ s Work,”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Japanese Sociology,No. 21,doi:10.1111/j.1475-6781.2012.01156.x.,2012.

[8]Oliver-Sm ith, Anthony. “ Communities after Catastrophe:Reconstructing the Material,Reconstituting the Social,”in Stanley E. Hyland ed.,Community Building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Santa Fe,New Mexico: School of American Research Press,2005.

[9]云南省民政厅官网http://yunnan.mca.gov.cn/article/ztzl/yjdz/省政府“3.10”盈江地震恢复重建工作会议在芒市召开[EB/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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