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张苏君
公元前262年,秦国攻下韩国野王(今河南沁阳),上党(今山西长治)成了一块飞地。韩王惊恐万分,决意献出上党,以求秦国罢兵。但郡守冯亭不愿降秦,向赵国表态要献出上党。赵国几经讨论,决心接盘。顿时惹怒了秦国:我辛苦打工,你轻松吃肉,虎狼之师了解下?
公元前260年初,秦军攻赵,先占领上党。双方在长平(今山西高平),爆发了大规模的战争。后白起用计,围困赵军46天。赵军突围未果请降,被坑杀40万,仅余240名少年士兵放回。这场战争从根本上决定了秦、赵两国国运的走向。历代解读中,常见单纯的军事观点,将战役简单化、将军脸谱化,把失败归咎于赵括的“纸上谈兵”、轻敌傲慢,此论未必正确。
面对从天而降的大馅饼——上党郡,赵孝成王决定听取大臣意见。平阳君赵豹为反方,主张不接受,他认为冯亭此举是想嫁祸给赵国,接受的祸患大于收益。平原君赵胜为正方,认为应接受,坐享其成得十七城,是重大利好。赵王支持正方观点,白给谁不要,做出决策:收!
这个决策正确吗?从后来的战事结局来看不够明智,但大家都没有上帝视角,要评估此决策正确与否,需理清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秦、赵两国的大战是否可避免?秦国自秦孝公始,就将东出作为国策,一任接着一任干,一张蓝图绘到底,秦国要统一天下,两国之间的大战就必然发生。
第二个问题:上党的地理位置是否重要?区域够大、地理位置极重要。上党兼具长治盆地、晋城盆地,与周边山脉,形成天然防御线。前抵赵国腹地三晋核心,后连秦国门户。
赵国得上党,整个太行山便成了自己的天然屏障,有险可守,足以防备秦军。秦国得上党,就打开了东出的门户,等于在赵国门口安了钉子,随时便于进攻,兵锋直指都城邯郸。故上党是秦、赵的必争之地。
第三个问题:赵国是否有更好的接受时机或方案?
上党很重要,是战国第一军事强国——秦国浴血奋战的战果,第二军事强国——赵国想摘现成的桃子,出手之前,应该做好充分的风险评估。换作当今,第一强国与某小国开战,战果到手之际,第二强国伸手截胡,人家会无动于衷吗?
秦、赵两国战争不可避免,但不应采取过激手段,激化矛盾,提前引爆大战。要知道,赵孝成王主政才四年,尚不足30岁,而秦昭襄王已64岁高龄,年龄优势在我,何必着急?
既然决心接受上党,那就该经营好此战略要地,赵国却未对上党进行消化,只是派廉颇驻防长平,秦军进攻上党也未予以救援,那接受的意义何在?
再者,上党之地对韩、魏也极为重要。韩、赵、魏本是三晋一体,三家受秦国威胁最多。赵国上策是不贪图虚名,在韩国危机之时,联合魏国一起保卫上党,维护三国利益;中策是接受上党,拿出部分城池与魏国分享,将共同利益深度绑定,面对强秦威胁,勠力同心,胜算自然增加。二者皆优于下策的独吞方案。
打仗这件事,《孙子兵法》说得很透彻,俩字——烧钱: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秦、赵两国国家体制的不同、综合国力的悬殊,决定了双方在战争资源的巨大差距。秦国经商鞅变法,综合国力得到长足发展。国土面积达100万平方公里,优惠的移民政策,让周边国家百姓大量迁入,人口总量超400万。实施的二十级军功爵,意味着土地和收入,故战争动员能力很强,最大动员兵力100万,士兵战斗意志强烈。
赵国在赵武灵王时期进行了胡服骑射,但主要是军事领域的改革,并未影响到政治、经济,强大的只是军事能力。国土面积约20万平方公里,人口不少于350万,最大可动员兵力为60万。因沿袭周代爵位制度,主要依据血缘关系决定,士卒战斗意愿较弱。
长平之战初期,秦军约40万,赵军约25万,根据《汉书·食货志》《秦律十八种·仓律》记载,每人每天最少2斤口粮,年耗费军粮分别为15万吨、9万吨(未计算战马军粮)。战国时期,运输能力有限,损耗率极高。《孙子兵法》说“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大体估算远程运输粮食抵达消耗比为1:20,即使按1:5计算,秦、赵年耗费军粮也达到75万吨、45万吨,消耗相当惊人。
粮食生产环节,秦国胜出。秦国关中之地肥沃,是上上级的田地,极其适合农业生产,河内郡又是重要的粮食产区,两大粮仓加上“奖励耕战”的国策、耕牛的推广,农业生产率很高,可以维系战争需求。赵国地处北方,耕地有限,是中中级的田地,“地薄民众”,历来农商并重,农业较为落后,难以支持长期战争。
粮食运输环节,秦国亦优。长平距秦都咸阳约530公里,距赵都邯郸约220公里,近赵远秦,但秦国的转输效率更高。秦国历来重视水运,转粮的水路直达绛邑(今山西翼城)、孟津口(今河南洛阳),再走100余公里陆路可抵达前线。赵国只能走陆路,道路难行,更要穿越“山岭高深,实为险扼”的太行山滏口陉,困难重重。
战争愈久,赵国的处境愈难以为继。很快粮草告急,向齐国借粮却被拒。《战国策·齐策》忠实记录:赵无以食,请粟于齐而齐不听。由此可见平阳君赵豹,颇有洞察之明:秦以牛田,水通粮,其死士皆列之于上地,令严政行,不可与战。
《尚书》有言: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荀子说: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谈的是一件事:坚持,不轻言放弃。作为帝国决策者,要有制定战略的能力,并能未雨绸缪,提前做好相关预案;更要具备战略定力,但凡行大事,在实施过程中总会有各种困难和挑战,必须有足够强大的意志,不受干扰,坚决执行。秦昭襄王为此战备战近两年,在绛县、野王两个后勤中转站拼命囤积物资,为了集中精力对付赵国,甚至拉拢赵国盟友魏国,承诺将恒雍之地转让给魏国。开场憋大招的架势,大有毕其功于一役的魄力。
赵孝成王则是首鼠两端,开战前盼着与秦国一决高下,却缺乏殊死一战的决心。发现战局不利,又心存幻想,试图以尽可能小的代价全身而退。他再一次发扬民主作风,与大臣楼昌、虞卿商讨对策。楼昌主和,建议先派使臣与秦国谈和。虞卿反对,他认为秦国志在必得,和谈也不会答应,不如派使者去拉拢楚、魏作外援,取得主动权,即便和谈也会有了筹码。赵王发挥一贯拉胯水准,心存幻想,直接遣使入秦求和。
秦国表面给赵使极高礼遇,大肆宣扬作为两个负责任的大国,要和平要发展,造成两国和解的假象,实际上丝毫没有放松进攻。结果,出现了虞卿最担心的局面,各国误以为两国谈和,不敢出兵救赵,赵国自断外援之可能。
因赵国粮草难以持续,兼且秦国的离间计,长平之战下半场,赵国更换统军主帅。由赵括换廉颇,又新增兵20万,一改廉颇老成稳健作风,从防守策略变为进攻策略;秦国亦换将,由白起换王龁,依然是进攻派,战斗力、杀伤力指数更高。
不出意外,赵军主力被白起合围。得悉此消息,66岁的秦昭襄王立即下场,亲自赶到河内郡,给所有的郡民赐爵一级,命郡内15岁以上男丁悉数出征,20万新生力量奔赴长平,牢牢围死赵军,断绝了最后一线突围的希望,赢得最终的胜利。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战略决策不周、國力资源不足、决战意志不坚,三者皆失,赵国焉能不败,一将又岂可回天?
(摘自“朝文社”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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