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王淼
弘光元年(1645)三月,已经击溃李自成大顺军的清兵以两路大军同时南下,对江南开始了攻势,拉开了剿灭南明的帷幕。正当督师扬州的史可法困守危城,紧急请求朝廷派兵救援时,位于长江中游的重镇武昌却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左良玉兵变了!对偏安南京的弘光朝廷来说,左良玉的兵变无疑是灾难性的。
纵观当年三至四月间的局势,此时正在逐鹿中原的四大军事集团:清、南明、大顺、大西——其中张献忠的大西政权退缩至西南一隅,南明的弘光政权占据着长江中下游地区,清对李自成大顺政权的战争则已经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弘光政权亦已成为清征讨的下一个目标。
左良玉的兵变,不仅使得长江防线门户洞开,弘光朝廷同时还要撤防江北四镇用以堵截左良玉的部队,江淮一带的守军为之一空,客觀上等于配合了清兵的进剿,造成了清兵如入无人之境的局面。
从军事的角度去看,弘光朝廷的覆亡与左良玉的兵变有着莫大的干系。而左良玉的部队之所以发生兵变,则与弘光朝廷的乱象有着直接的关系。左良玉在檄文中首先举出时任首辅马士英的七宗罪,并说明了他与朝廷本身并无仇怨,只因奸臣当道,所以他要清君侧。
明末这段历史,令人扼腕叹息之处可谓良多。但左良玉兵变,读起来则有另一番心境。他不是奸臣,也谈不上是誓死捍卫明朝的军人。在明末军事强人中,左良玉有一定代表性,明末军人身上所存在的诸多问题,诸如骄横嚣张、滥杀无辜,诸如拥兵自重、尾大不掉,诸如打滑头仗、缺少作战意志,均能在他身上看出一些端倪。
左良玉乃辽东人,从小投军,因骁勇善战成为辽东都司,却因为苦贫偷猎,抢了军用物资,失去了官职。走投无路的左良玉遂转投于时任兵部右侍郎的侯恂门下,成为侯府的一名杂役。机遇出现在崇祯四年(1631)的大凌河之战期间,朝廷派兵增援大凌河,总兵尤世威却因护陵无法前往,关键时刻,侯恂破格提拔左良玉为副将军,左良玉也不负所望,他接连奋战于松山与杏山之间,“录捷功第一,遂为总兵官”。
左良玉出任总兵官不久,即奉调关内,开始了他后半生“剿贼”的生涯。从崇祯五年(1632)开始,左良玉率部征战于陕、豫等省,先后历经了无数战争,有过大胜,也有过大败。从崇祯十年(1637)开始,在左良玉的履历上,已经屡屡出现“骄蹇不奉调”的记录。
崇祯十一年(1638)正月,左良玉协同总兵陈洪范在郧西大败农民军。张献忠准备假扮官军偷袭南阳,被左良玉识破。张献忠拔营而逃,左良玉紧追不舍,并射中张献忠两箭,复挥刀砍中其面部,幸亏张献忠的部将赶到,才将其救出。张献忠逃至谷城,见官军势大,遂向熊文灿求抚。左良玉怀疑张献忠是假降,力请将其剿灭,被已经收受了张献忠贿赂的熊文灿制止。到了崇祯十二年(1639),张献忠已经“反迹大露”,左良玉再次催促熊文灿发兵袭击,但依然被熊文灿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时隔不久,张献忠果然复叛,并率部进入郧、竹山中,仓促之间,熊文灿疾命左良玉冒暑进讨,导致左军进入张献忠的埋伏圈,遭遇重创。
崇祯十三年(1640)春,杨嗣昌出任督师,驻扎襄阳,并向朝廷举荐左良玉挂平贼将军印。随后不久,左良玉即配合友军击败张献忠,在追剿的方向上,左良玉与杨嗣昌的意见相左,“嗣昌度力不能制,而其计良是,遂从之”,左良玉因此取得了玛瑙山大捷,且暂时扭转了官军处处被动挨打的颓势。
正当明军的局势逐渐好转,督师杨嗣昌却在协调部属关系方面犯下了一个致命错误。杨嗣昌本来已经举荐左良玉挂平贼将军印,他后来见左良玉桀骜难驯,又想以贺人龙取代左良玉的位置,及至朝廷批准,杨嗣昌竟然又一次反悔,仍然想用左良玉为平贼将军。此举不仅得罪了贺人龙,同时也得罪了左良玉。在追剿张献忠的最后关头,左良玉听信张献忠的使者所谓“公所部多杀掠,而阁部猜且专,献忠灭,公亦不久矣”的劝说,对张献忠围而不攻,并故意网开一面,放张献忠逃出了官军的包围圈,使张献忠就此绝处逢生,进而席卷四川,随之奔袭襄阳,害死襄王,最终逼得杨嗣昌以自缢谢罪而收场。
放走张献忠的左良玉开始称病怠工,养寇自重。杨嗣昌召其合兵进击四川,他居然阳奉阴违、袖手旁观。左良玉先是纵敌逃逸,继而拒不听命,已经彻底显现出一个军阀的面目。
崇祯十五年(1642)三月,李自成围困开封。崇祯皇帝命左良玉率部解围。为了督促左良玉进军,崇祯皇帝还特意放出了彼时尚被关押在狱中的侯恂,并起用为督师,发帑金十五万犒赏左军将士,以期左良玉能够真正领命。左良玉抵达朱仙镇之后,马上派遣部将去迎接侯恂的到来。然而,崇祯皇帝为流言所惑,中途又改变了对侯恂的任命,转而以吕大器出任督师。左良玉失望之余,愤愤地说道:“朝廷若早用司徒公,良玉敢不尽死?今又罪司徒公,而以吕公代,是疑我而欲图之也。”随即在朱仙镇之战中被李自成击败。
朱仙镇之役失利,李自成乘胜追击,左良玉则一路狂奔,望风而逃,先后丢失了襄阳和承天等重镇。
崇祯十七年(1644)三月,已经陷入四面楚歌的崇祯皇帝封左良玉为宁南伯,其子左梦庚挂平贼将军印,并许诺平定流贼之后,让他们父子世代镇守武昌,目的自然是让他们尽快发兵勤王。左良玉虽然发誓报效,却并没有北上勤王的打算——其实即便左良玉有心北上,在当时的条件下也已很难成行了。左良玉只是制订了一个详细的出兵计划上报朝廷,然而,朝廷尚未收到左良玉的奏疏,北京已经被李自成攻破。
弘光朝廷初立,左良玉手下部将再次请命:“天下事皆当关我公,今南中立君,挟天子以坐诏我辈,宜乘其未定,引兵东下可也。”左良玉则以严词拒绝:“不可,世守武昌,此非先帝旨乎……封疆之臣,应守封疆。南中立君,我自以西藩为效,有过此一步者,良玉誓之以死。”且将平生所藏的金银财物散之诸将,并说:“此皆先帝赐也。受国厚恩,祸变至此,良玉何心独有之乎?”至此,左良玉手下的部众方始安定下来。
弘光元年(1645)初,立国只有半年时间的弘光朝廷已是党争迭起、乱象丛生。左良玉虽然远离朝廷中枢,却对马士英、阮大铖党同伐异、朋比为奸的作为深感不满。之后,又发生了阮大铖裁减江楚兵饷之事,左良玉手下部将群情汹汹,左军的兵变如同箭在弦上,已呈一触即发之势。
对于部下鼓噪起兵,左良玉起初并不同意,然而,曾经当面弹劾马士英权奸误国、并为马士英派人追捕的监军御史黄澍,却已在暗中召集左军诸将,并与他们私自订下举兵的盟约。左良玉终于下定兵变的决心,并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举兵东下,兵锋直指南京。为了防守来自左良玉的攻击,南明在江北布防的兵马,大多调到西线。与此同时,八旗铁骑一路南下,根本无人防守。
清兵未遇到任何抵抗即占领了江北大片土地,随即攻破扬州,史可法死节,弘光朝廷亦随之覆亡。
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左良玉死后五十四年,著名文人孔尚任写出一部风靡一时的剧作《桃花扇》。在这部志在总结弘光朝廷覆亡的历史剧中,左良玉被塑造为一位系国家安危于一身的大忠之臣,左良玉的兵变,则被描写为诛杀奸党、报效朝廷的正义行为。
说左良玉是大忠之臣未免有溢美之嫌,但说左良玉是奸佞却并不符合事实。左良玉其实与南宋名将张俊和刘光世更相仿,既善于见机行事,亦擅长打滑头仗,所以处身于明末极端的环境下,左良玉更容易脱困避险,违害就利。
(摘自《国家人文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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