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领遭遇40、50危机

外企40、50下岗风波

4月10日，苏永波实在不愿面对这天，身为跨国医药集团AC的中国区副总裁，他要在这天启动中国区裁员计划。由于近年中国经济增速放缓，政府逐步取消了外资企业在华的超国民待遇，加上此前爆发的GSK等外企贿赂风波把跨国药企推上了监管的风口浪尖，AC中国的业绩不断下滑，无法承担庞大的人力成本，中国区决定裁员15%。

苏永波今天特意戴了一条粉色领带，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冷面无情。虽然像他这样的高层管理者无须亲自出面解雇员工，苏永波依然觉得自己是一个手持长柄屠刀的死神，就算有专业团队雷厉风行地处理此事，但毕竟所有裁员名单都是经他确认的。苏永波强打起精神，露出8颗皓齿，笑容可掬地大步穿过办公室，和每位同事亲切地say hello（打招呼）。明天，不知道还能见到几个人？他暗自思忖。

20世纪90年代初美国500强企业AC医药进入中国设立办事处。当时苏永波刚刚大学毕业，踌躇满志。他没有去捧国企的铁饭碗，而是加入了AC当销售代表。同学聚会时，大家都同情他整天奔波于各大医院当说客，可在苏永波看来，真正的铁饭碗不是一个暂时安稳的单位，而是自己的真才实学。AC带给苏永波的是先进技术，领先的管理理念和来自全球的资源支持……这些都令刚出校门的他大开眼界，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块海绵，每天都可以从工作中获得新鲜的知识。由于中国是新兴市场，AC大量启用本土人才，而聪明能干的苏永波是一个aggressive（进取）的人，十分符合美国公司推崇的文化，于是他乘着AC发展的春风一步步走上了事业的巅峰，45岁就升任AC中国区副总裁。

谁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中国已经不像十多年前引进外资那会儿，急于以优惠政策换取投资和技术了，现在国家对外企的监管逐步加强，外企在华发展的黄金时期一去不复返。雄厚如AC，业绩也一年不如一年。另一方面，本土的国企、民企研发生产成本较低，本地渠道优势明显，这些年依靠政策扶持羽翼渐丰，在细分市场攻城略地，大有与外企分庭抗礼之势。

在苏永波看来，AC要想在中国进一步发展，必须把研发、决策等战略环节前移到中国市场，不能再像现在一样，任何事情都由美国总部决定。如果中国公司还是一个傀儡，如何打得过竞争对手，如何才能应对瞬息万变的中国市场？保守的AC董事会并不同意苏永波的建议，在他们看来，AC这样的跨国企业必须保持全球战略的一致性。AC在欧美成熟市场的成功经验完全可以复制到中国这个新兴市场。于是，苏永波在副总裁这个位置一待就是5年。在这5年里，总裁已经换了两任，分别是印度人和亚裔美国人，都毫无建树，任期没到就被董事会fire（炒）了。如今总裁的位置悬空，表面上苏永波是总裁的热门人选，但他知道，总裁的头衔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老美是绝不会给他的。什么是玻璃天花板？在外企，国籍基本决定了你的个人发展。

办公室里，人心惶惶。内部通讯录被大伙儿不断刷新着，又有熟悉的名字消失了。已经接到裁员通知的员工草草收拾好私人物品，将门卡交给了保安。周一早上还慵懒地适应双休综合征，一转眼就不得不匆匆作别工作多年的公司了，真是一言难尽！

“外企就是个表面光鲜的大花瓶，出入五星级酒店，出差坐商务舱，满口的Chinglish（中国式英语）……但职位再高，也只是在为老外卖产品，接触不了管理核心。还不如拿着不错的赔偿金，趁年轻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苏永波今天已经不知道第几次重复这些话了，一些与苏永波共事多年的老同事难以接受裁员的事实，纷纷找到苏永波。苏永波就像电影《在云端》里的裁员专家乔治·克鲁尼，说话滴水不漏，看似头头是道，实则不痛不痒。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些年过40岁，工资不低的员工，经验尚可，但体力不佳，进取心渐失，恐怕很难再找到合适的工作了。即使能找到新工作，待遇肯定不如AC。

20年前国企改革，苏永波的父辈们在四五十岁的年纪从国企下岗，成为“40、50人员”。20年后的今天，外企的下岗风波袭来，不同的是相比父辈，现在的40、50更高知高能。但这又如何？苏永波自嘲地笑了，唉……Cest la vie（这就是生活）！

晚上10点，办公室里，苏永波抬手揉了揉眉心，喝了口espresso（意式浓缩咖啡），苦烈的味道顿时驱散了浑身的疲劳。今天的工作应该结束了吧？！此时电话响了，是亚太区总裁，苏永波的老板Wills。

“Hi Bob，裁员顺利吗？”Wills直入主题。

“是的，我们前期做了周密的计划，虽然有一些状况，但都在掌控之中。”苏永波答道。

“Great！你知道，中国区过去一直是以10%的速度增长，但最近几年中国区的业务持续下滑，再这样下去会拖累整个亚太区，我希望你尽快想办法扭转局面。”Wills很焦躁，他还有5年就可以拿养老金了，本以为高速增长的中国会让他舒舒服服地工作到退休，可没料到中国如今成了他的心头大患，每季度的财报出来，Wills都要服用超剂量的降压片，才能面对总部的质疑。

“Wills，中国整个经济增长在放缓，我们不可能像过去一样依靠几百亿的投资就能换取增长，那种粗放型的增长方式不再奏效了。政府方面对外资的监管越发收紧，股权比例有严格的限制，通过并购中国企业获得增长也不可能。现在唯一可行的方法是本土化，East for East（为东方市场进行本土研发），而不是把AC的产品从美国直接拿过来，这两个市场完全不一样。”

“Bob，你的想法很好，但你别忘了，总部的研发能力是全球数一数二的，依靠我们的成功经验，只要在中国百分之百地执行，未来AC中国一定可以再获成功，就像我们AC中国过去取得的辉煌一样。” Wills并不认为AC总部的战略有问题，他认为有问题的是中国团队的执行能力。

“Wills，我们不能躺在自己的功劳簿上，时代变了，中国市场变得更快！”苏永波激动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Bob，我相信中国确实在发生变化，但这些变化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我不希望这些外部因素成为AC中国业绩下滑的理由。”Wills不禁加强了语气，这个Bob总是在给他找理由，“董事会的那群老头每天都在看《华尔街日报》，他们都对中国这个13亿人口的市场抱着极大的期望。明年的指标马上就要定了，经过裁员，你们的成本大大缩减，如果再不完成指标，结果会怎样，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每年公司的指标都在增长，完成得好，第二年指标继续加码，等于自己给自己下套；完成得不好，苏永波就要挨骂，甚至被炒鱿鱼，进退两难啊！苏永波无奈地听着Wills的教训，他知道再怎么辩论，Wills都不会相信他。老美太不了解中国了，他们还以为依靠AC的国际品牌和成功经验，还能继续在中国享受警车开道的待遇，还能源源不断地在中国攫取丰厚的利润。

“还有一件事，总部决定将AC高端产品引入中国，攻取利润更丰厚的高端市场。我们决定任命Richard来负责这部分产品在中国的销售，直接向我汇报，全中国大区经理在高端产品线上都要向Richard汇报。原来Richard的工作暂时由大区副经理代管。这几天委任书就会发出。”

Richard是华南大区经理，苏永波的手下，这等于变相地把Richard提拔成了新VP，分了苏永波的权！

“Wills，为什么事先没和我商量？Richard是我的手下。”苏永波的胸口不停起伏，有一种愤怒的情绪正在爆发。

“Bob，Richard在美国生活多年，对高端产品市场更为熟悉，而且他的客户资源丰富。Richard多次向总部提出，希望可以迎接新挑战，总部认为他是个high potential talent（高潜质人才），所以这次总部经过慎重考虑做出了决定。你仍然负责成熟产品。希望你们好好合作，积极竞争！”

Richard在几个大区经理中的业绩并不出众，但他是ABC（美籍华人），熟悉美国人的思维方式，善于和美国总部沟通。Wills等总部人员每次来华，Richard鞍前马后地伺候，对此苏永波不是没有防备，只是想着外企向来以业绩说话，Richard靠拍马屁成不了气候。没想到啊没想到，大意失荆州！

而此时，Wills在电话另一端的美国，暗暗为自己的英明决定得意，嘴角不自觉地咧到了耳根。这个Bob坐着中国区VP位置这么久，早就丧失了竞争意识，哪像Richard这么积极，多次主动请缨接受挑战。而且Bob在中国有一人独大的趋势，越来越不听总部的指挥了，频频与总部唱反调。提拔Richard上来，不仅可以促使他们互相竞争，而且可以增强总部对中国的控制，一石二鸟，他Wills真是太有智慧了！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在美国公司，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任何时刻都要表现出high energy（精力充沛）。即使前一天通宵熬夜，一大早也要满面红光，中气十足地和老板同事say hello。如果露出老态，你在公司的晋升就堪忧了。所以，女人们一有空就往美容院里钻，男人们就跑去健身房锻炼。

过了40岁，苏永波明显感觉体力下降。以前加班出差满世界飞，第二天依然神采奕奕，如今即使晚上10点上床睡觉，第二天仍然精力不济。太太不放心，拖着他看中医，中医说他忧思过多，心脾两虚，开了药让他好好调理。

此时，苏永波正对着镜子举哑铃，肱二头肌随着哑铃的上下一起一伏，略微鼓起的肚腩却出卖了他的实际年龄。回想起这几天Richard的嚣张劲儿，苏永波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居然缺席每月的高管例会，美其名曰拜访客户，这分明是当众给苏永波下马威。相比苏永波负责的成熟产品，总部给了Richard更多的资源。有几个大区经理见Richard成了总部的红人，立马见风使舵，拍起了Richard的马屁。

苏永波咬着牙，提起了一个更重的哑铃，他要把一腔怒火释放在运动中。

“Bob，你跟谁较劲呢，练得这么猛？！”说话的是AC人力资源总监Eric，苏永波的好友。

“明知故问！”

Eric岂会不知苏永波的心事，两人同批进入AC，多年共事早就对彼此一清二楚。“不就一个Richard，至于嘛！你这些年风头正劲，老与总部唱反调，老美能不防着吗？Richard虽然能力稍逊，但胜在听话啊！而且他是个ABC，更了解老美的想法，听说他没少跟总部套近乎，一直在争取机会。在我们中国人看来是死皮赖脸，在老美看来就是积极进取，你别说，这点我还真佩服他！”

苏永波放下哑铃，擦了把汗：“我可做不到这点。Eric，我现在更担心的是业绩，听Wills的口气，裁员后指标不会下调。你看整个中国经济情况，再看看政府、媒体给医药外企的压力，老美又不肯放权中国，事事都要汇报、批准，把精力都放在内耗上了，业绩怎么打？如果再干不好，明年被裁的就是我了！”

“Wills快退休了，他现在肯定要和总部步调一致，这样才能安全拿到养老金，你别指望他会挺你。Bob，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你有没有想过跳槽去民企？这些年政府对国内药企大规模洗牌，一些资质差、高污染、高能耗的药企纷纷倒闭，如今剩下的都是行业里的精英，他们在细分市场很有竞争力。” Eric试探道。

苏永波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前两天猎头公司找到苏永波，推荐他到华科生物医药有限公司担任执行副总裁兼市场总监，苏永波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去和对方聊一聊，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想到这儿，苏永波顿觉精神一振：“Eric，我们去打场球，活动活动筋骨！”

自古英雄惜英雄

今年上海4月的天空特别蓝，华科生物医药有限公司总部楼前的樱花开得正盛。董事长高天林的双眼布满了红血丝，为了与苏永波见面，他特意压缩了出差行程，搭乘凌晨的航班从北京飞回上海。

尽管疲惫，但因为华科最近喜事连连，他的心情特别舒畅。政府频繁整顿医药行业，在华跨国药企面临前所未有的经营压力，华科等国内药企被赋予更好的发展预期。证监会IPO开闸决策已定，将华科推向资本市场的多年夙愿即将达成。最令高天林兴奋的是，业界翘楚AC副总苏永波极有可能加盟华科。

一周前，猎头向华科推荐了几位市场拓展高管。当高天林看到苏永波的名字，心中一阵狂喜，这可是他心心念念的人才啊！多年前的一次论坛上，高天林遇到了时任AC销售部经理的苏永波。苏永波丰富的行业经验、敏锐的市场洞察力给高天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的华科只有80来号人，年产值不过区区5，000多万元，高天林知道自己的小庙还没到容下苏永波的时候。如今，华科年销售额超过5亿元，上市在即，亟需像苏永波这样的市场拓展精英令公司脱胎换骨。好人才的获得机会就如同樱花短暂的花期，稍纵即逝。今天，高天林决心要铆足劲招揽苏永波加盟华科。

上午9点29分，听到秘书寒暄声的高天林迅速从座椅上跳了起来，三步并两步走到办公室门口，来人正是苏永波。高天林满面笑容，一把握住苏永波的手：“苏总，你好！”

“高总，好久不见！”苏永波用力晃了晃高天林的手。

高天林吩咐秘书：“今天除非有政府部门过问重大事项，任何人不得打扰！”秘书点头，看来今天的华科，没有什么比见苏永波更加重要的事情了！

高天林将苏永波引进办公室入座：“苏总还是这么年轻。我现在是白发苍苍的糟老头了！”

“哪里，高总您风采不减当年！听说华科上市在即，我要恭喜高总呢！”苏永波应和道。

“哈哈！”高天林笑答，“我们华科离世界一流企业还有很大差距啊！”

苏永波见高天林不愿透露上市一事，想来对他还不够信任，他得加加油：“差距固然存在，但解决方法也有很多。”

高天林的眼睛亮了：“哦？还请赐教！”

于是，苏永波对华科目前的经营状况、未来的发展、实现的路径做了详尽的分析，常年受外企管理思维浸染，这种分析对他来说小菜一碟。但对高天林来说却是如获至宝，华科发展到今天，都是靠自己摸爬滚打出来的，未来怎么走充满了未知数，而苏永波带来的是AC已有的成功经验和系统的管理方法，高天林好像土八路进了黄埔军校，大开眼界。“苏总，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高天林发福的身子向苏永波的方向挪了挪，他想让苏永波感觉自己更亲切些，“如蒙苏总不弃，华科非常欢迎你的加入。”

这回轮到苏永波笑而不语。

高天林索性不再掩饰：“苏总，华科的确在准备上市，未来机会很多。如果苏总愿意过来，年薪80万，外加每年10万股同等市价的奖金。按照现在的市盈率，估计上市后公司的股价在15元左右。考虑到公司目前正在成长阶段，福利方面我们可能无法与AC相比，还请你多多理解。”

华科是民营医药企业中不可多得的潜力企业，抓住了中国医药市场的快速成长机遇，专注于现代生物医药健康产业。目前华科经过十多年的发展已经完成了原始的资本积累，营销网络遍及全国20多个省市和地区，产品从中端向高端快速推进，与AC的产品在销售渠道上有很多交集，但在品牌经营和市场开拓方面存在短板，而这正是苏永波最擅长的领域。加盟华科，福利自然不能与AC这样的跨国企业同日而语。不过，从职业发展来看，华科的平台更大。

另一方面，苏永波十分欣赏华科的当家人高天林。高天林虽然年过半百，但思路清晰，高瞻远瞩，前几年不仅大刀阔斧地铲除了企业的股东裙带关系，而且摒弃了企业一言堂的决策机制——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过去的成功经验已经不适用于现在的华科，要想发展，必须引进优秀的管理人才和理念。

苏永波快速地在大脑里思考了一番，不紧不慢地答道：“高总，其实人到中年更渴望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成就一番事业。”

“是啊，华科的平台很大，我们一起好好干，一定能闯出一片天地！”高天林斩钉截铁地说。

“我对高总和华科非常有信心。不过，这是一个重大决定，我希望在做出决定之前，对华科有更深入的了解。”

“那是自然，我高天林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需要了解哪些方面的情况，公司上下必定全力配合。”

苏永波没想到高天林这么爽快，心中难免有几分感动。看着窗外烂漫的樱花，苏永波不由地赞道：“高总这里的樱花真美啊！”

“樱花虽美，可惜花期过短，稍纵即逝！”

“樱花多日的等待，就是为了十多天的绽放，就如同女为悦己者容啊！”

高总哈哈大笑，紧紧握住苏永波的手。他真希望苏永波能对他说出下半句话：士为知己者死。

乌鹊南飞，何枝可依

在众人眼中，苏永波可谓是成功人士的代表。妻子贤惠大方，一对双胞胎女儿聪慧可人。今天是苏永波宝贝公主们的10岁生日，亲朋好友纷纷来到苏家西郊的别墅祝贺。花园里各色气球迎风摇摆，绕树穿行的彩灯变幻着斑斓的颜色，餐桌上摆满了精美的菜肴。小丑踩着单轮车，把孩子们逗得前仰后翻。

看着家人幸福的笑脸，苏永波觉得有家的男人虽然辛苦，但更幸福。

苏永波的死党廖一凡、陈启泰也带着家人前来祝贺，几人多日不见，倒了杯香槟，寻了一处幽静的场所叙叙旧。

“永波，你这几年混得不错啊，看这房子大的！”陈启泰一拳打在了苏永波身上。

“陈老板你就别嘲笑我这个打工仔了，最近在哪儿发财呢？”苏永波也不失时机地回敬道。

“哈哈，我就是求个温饱，饥一顿饱一顿，哪有你们惬意？！”陈启泰十年前从外企跳槽，自立门户，创业多年总算站稳了脚跟，“永波，说正经的，听说最近AC大裁员，你怎么样？”

“还能怎样，暂时还好，但是未来就说不定咯。到时候，还要向陈老板讨教创业经验呢！”

陈启泰道：“永波，创业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幸好当年我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换作今天，我还真没这种勇气。”

苏永波笑了，啜了口香槟：“我是开玩笑的，都这把年纪了，拖家带口的，创业不适合我。诶，我问你们个事儿，你们觉得华科怎么样？”

“华科在民企中是潜力股，听说快上市了，发展前景应该不错。你该不是想去吧？不过你一个外企高层跳到民企，先不说发展，能不能存活都是个问题啊！”廖一凡之前也是从外企辞职的，在民企扑腾了几年，种种不适应让他又重新回到了外企，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他倒是最有发言权的。

苏永波放下酒杯，好奇道：“有这么夸张？”

廖一凡认真地点点头：“民企的最大特点是目标宏大，资源不足，所以民企需要的人才必须具备充分整合利用资源的能力，能够在小米加步枪的情况下，抢夺市场。就像《亮剑》里李云龙说的，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而我们这些外企金领，早习惯了跨国公司提供的各种支援，知识被结构化了，就是公司里的一颗螺丝钉，说起理论来一套一套的，真要真刀真枪干革命就傻眼了。”

陈启泰感同身受：“这点我在创业的时候也深有体会啊！”

廖一凡继续道：“其次，那些老臣子你能摆得平吗？民企组织架构经常在变动，权责分工不明，遇到需要跨部门支援的事，没有威望的领导就是光杆司令。第三，民企的待遇你能接受吗？让你开车从上海去广州出差，住经济型酒店，自己搭展台、搬产品，苏总可愿意？被老同事、老客户看到，你能自在吗？”

说实话，苏永波真的没法接受这样的出差待遇。但他想，高天林如此诚挚邀请他加盟华科，岂会在这些细节上亏待了他？！

廖一凡一眼就看出了苏永波的想法：“你别以为老板重视你，底下的员工就会把你当神供着。他们在创业的时候，能住经济型酒店就相当不错了。企业赚的每一分钱都是他们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凭什么你一过去就享福？”

廖一凡见苏永波仍然半信半疑，继续讲道：“我正巧有个朋友是华科前人力资源总监，最近刚离职，我给你讲讲他的经历吧。华科创业之初采取的是低保障、高激励的政策，员工基础工资不高，但是靠卖药提成，做得多拿得多，对销售的刺激很大，公司也能迅速上量。地区经理尝到了开疆辟土的甜头，提成奖金节节高，俨然成了一个个小分销商。但当公司成长到一定规模后，个别经理就躺在功劳簿上享起了清福。公司指标形同虚设，反正各地区已经有了基础量，足够保证稳定的收入，何必再花费心思，提升业绩呢！

“人力资源部想要调整考核制度，如果指标达不成，就要在现有奖金的基础上倒扣钱，以此促进公司的业绩增长。谁知，征询意见才刚开始，就遭到地区经理的抵触，他们虽然嘴上不说，暗地里没少到大老板那里去告状。这些都是跟着老板打江山的老部下，和老板有着深厚的革命情谊，把控着核心业务。老板一方面希望保住现有的业绩不下滑，稳住这群元老，一方面又希望人力资源部能够推动改革。后来，老板干脆称病在家，两边都不得罪，计划就流产了……”

苏永波也不是不知道，外企资源丰富，但职业发展有限。民企发展空间虽大，但资源不足，人情世故更是一大挑战。难道真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苏总，祝两位千金生日快乐！”苏永波的思绪被高天林宏亮的声音打断，只见苏太太一手牵着一位小公主，领着高天林向苏永波走来。这高天林是怎么知道女儿生日的？苏永波赶忙迎上前去。

“爸爸，你看，伯伯送我们的芭比娃娃，多漂亮啊！”女儿们争相展示着收到的礼物，别提有多高兴了。

“说来也巧，我儿子和你女儿在同一所学校读书，听他老师说今天是你两位千金的生日，我就不请自来了，还请你恕罪。”高天林边说边摸了摸小公主的脑袋。

苏永波心里明白，学校老师绝不会这么无聊，把小朋友的生日聚会告诉另一位学生的家长，这其中高天林花费的心思可想而知。苏永波有点反感高天林突然闯入他的私人空间，在外企打拼多年，苏永波早就被老外西化了，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下班后是绝对的私人时间。不过，苏永波也有点感动，高天林连女儿的生日都放在心上，可见对自己的器重。苏太太、陈启泰、廖一凡等人识时务地离开。花园的露台上，只剩下苏永波和高天林两人。

“高总，小女的生日怎敢劳您大驾，失礼失礼啊！”苏永波客气道。

“苏总，这就是缘分啊，我们的孩子就这么巧在同一所学校读书。你我年岁相近，儿女也都一般大小，我们再奋斗二十年，到时候子承父业，也好享清福了。不过我今天来绝不是为了工作的事，只是普通朋友之间的来往，你千万不要有压力！”苏永波还没有最终决定是否加盟华科，有些担心高天林今天会逼他表态。这话一出口，苏永波顿时轻松了不少。

“高总，华科的资料我已悉数收到，容我再考虑一段时间！”

“哈哈，不急，今天不谈公事。你看这明月当空，应该对酒当歌才对。我最喜欢曹操的《短歌行》，人们都说曹操是汉贼，岂知曹操乃是一代英雄，他救天下于累卵之际，在乱世中平定了整个北方，你说功大，还是过大？不过，我更欣赏曹操的爱才用才之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月色下，高天林忘情地吟诵着曹操的《短歌行》，胸怀天下的气概令苏永波为之钦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苏永波在心中不断重复着这几句话，到底哪根枝头才是苏永波的归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