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何任远
2022年频发的“黑天鹅”事件,除了有战争和疫情产生的次生灾害,更有动摇国家领导层的突发事件,或者国家基本宪制架构改变引发的社会冲突。
7月13日前后,南亚岛国斯里兰卡爆发大规模民众示威,包括总统府和总理府在内的多个政府权力机关被民众占据;稍早前,中亚人口第一的乌兹别克斯坦爆发罕见的民众骚乱,其直接导火索是,该国在拟修改的宪法中,剥夺了其境内面积最大的共和国的自治权;而在年初,中亚面积最大国哈萨克斯坦境内爆发反政府骚乱,总统托卡耶夫最终在援引“集体安全条约”,说服俄罗斯等“条约”成员国出动维和部队的情况下,才将骚乱暂时平息。
这些足以动摇一个国家国本的骚乱或者示威事件,有一个普遍的特性:食品和能源供应问题同时发作,再加上本就管理不善的财政状况,令货币出现大幅贬值,物价和生活成本问题引起社会负面舆论风暴,继而触发街头示威,最终把矛头引向这些国家的最高权力机关。
从民生问题引申到欠發达国家的国家职能失调,乃至民选领导人的合法性受质疑,成了这些事件隐隐约约的一条发展暗线。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根据世界银行的统计,早在2019年,全球多个发展中国家,特别是70个高度欠发达国家,已经陷入难以自拔的外债泥潭。在新冠疫情暴发前的那一年,世界新兴经济体的外债总规模高达5.6万亿美元,比日本的GDP还多。
自2020年疫情在全球蔓延至今,多国不得不扩大公共医疗开支,那70个高度欠发达国家在2022年的外债规模又比疫情刚暴发时增大了45%。由于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西方多国的低利率政策,不少欠发达国家在过去十多年大举借债。在低利率时期,发达国家的投资回报收益减少,而欠发达国家的债务偿还能力相对较高,这也刺激了许多欠发达国家在2008-2019年大规模举债。
然而到了疫情第三年,发达国家为了遏抑通货膨胀而加息的时候,欠发达国家的苦难日子就开始了。由于利息的增加,一些欠发达国家无法偿还外债,导致信用降级、投资者信心减少、多个产业的资金链断裂,叠加物价上涨货币贬值、政府基本职能受挫,最终触发一系列社会动荡。
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多个欠发达国家的信用度被世界各大评级机构降级,其中加纳的信用评级下降到20年来的最低点:穆迪评级把该国的信用评级列为CCC级,惠誉国际对加纳的信用评级是“B-”,前景消极。面对足以吓跑国际投资者的评级,加纳外交部强烈抗议那些评级机构,但于事无补。背负了540亿美元债务(相当于GDP的78%)的加纳,无力偿还债务,在7月1日终于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申请援助。
像加纳这样的负债欠发达国家还真不是少数。处在无法偿债边缘的国家,还包括巴基斯坦、埃及、黎巴嫩、突尼斯、阿根廷、秘鲁等国,遍布亚非拉;在欧洲,被西方制裁的俄罗斯和白俄罗斯已经分别在6月27日和6月29日出现首次违约情况。穆迪评级和惠誉国际认为,俄罗斯和白俄罗斯的债务违约风险增加,违约行为在未来将继续出现。
有分析人士担心,一场类似1980年代拉丁美洲国家集体债务危机的“债务台风”即将席卷全球。在当年的拉丁美洲暴发债务危机前夕,中东石油价格暴涨,导致世界多国物价腾飞。在1979年美国和西欧相继加息后,墨西哥在1982年宣布无法如期偿还外债,从此陷入债务危机。随后,多米诺骨牌效应在中南美洲展开,巴西、阿根廷、智利、秘鲁、委内瑞拉以及哥伦比亚等国,相继宣布债务偿还违约,整个拉丁美洲几无幸免地卷入债务危机。
在这场被称为“拉美失去的10年”的危机中,拉美人均GDP从世界水平线的119%下跌到98%,多国的基建资金链断裂,物价飞涨,中产阶级购买力大幅下降,年轻人失业率高企,多国政府能做的就是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乞求援助。
在俄乌之战爆发前的一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计划拨款6500亿美元,用于欠发达国家的疫情应对和债务援助。但到了2022年,由于战争的爆发,通胀问题雪上加霜,世界主要经济体加息压力增大,这笔款项被认为不足以应付70个高度欠发达国家的债务问题。
债务危机只是欠发达国家面临的多个威胁之一,而不是全部。根据世界银行在今年3月发布的报告,全世界共有107个国家将会受到恶劣财政环境、能源供应短缺和粮食供应短缺这三个威胁中的一项或一项以上打击,覆盖地球1/5人口。其中,69个国家面临被三个威胁同时打击的生死劫。
斯里兰卡推翻总统的民众事件,即是三个威胁同时起作用的结果。疫情的到来,让这个国家的旅游收入比前一年减少了一半。
为了偿还外债,斯里兰卡不得不动用外汇储备,从2018年到2022年四年间,该国的69亿美元外汇储备只剩下22亿美元。为了节约外汇,斯里兰卡政府2021年宣布禁止在国内农业耕作时使用化肥,导致国内粮食歉收,对进口粮食的依赖加深,为第二年的粮食危机埋下伏笔。
进入2022年,粮食、能源和财政危机同时发作。
让人担心的是,斯里兰卡并不是最后一个倒下的国家。下一个在三重威胁下被压爆的欠发达国家,将会是哪一个?
在世界银行公布的69个同时受三重威胁的国家中,有25个是非洲国家,25个在亚太地区,剩下的19个在拉丁美洲。下一个面临跟斯里兰卡类似局面的国家,也许是埃及。
埃及是世界小麦第二大进口国,其粮食来源严重依赖乌克兰。根据埃及政府在6月公布的数字,他们的小麦库存顶多能维持4到6个月,过了2022年就要见底。但埃及购买进口产品的能力也堪忧:恰好是跟小麦库存见底同步,到今年底明年初,埃及的外债将接近160亿美元,打破该国有史以来的纪录,再加上国内发行的债券,总债务预估相当于GDP的95%。埃及被认为是违约风险最高的国家之一。
《中东观察者》认为,除了埃及之外,北非多国都面临类似的“能源+粮食+债务”复合挑战,并且可能会触发北非地区跨国性质的社会和政治动荡。在“阿拉伯之春”的最早发源地突尼斯,粮食同样严重依赖乌克兰,其外债相当于该国GDP的100%,6月通胀率是8.1%,达到过去30年来的高位。
在中东,政治架构本已脆弱的黎巴嫩,其80%的小麦需求从乌克兰进口。俄乌开战以来,黎巴嫩出现了面包供应短缺的现象,食品价格比去年上升了11倍,再加上今年年初本币黎巴嫩镑已出现面值比2019年下跌了90%这样的跳水式贬值,可以说黎巴嫩经济走到了危险境地。地缘冲突风险增加,除了粮食、能源和债务危机的叠加,还有一种危机的层叠,与历史遗留的地缘政治问题有关。
在中亚,苏联解体遗留的“冻结冲突”可能会重新升温,从而增加地缘政治危机爆发的可能性。中亚五国经济对海外劳工有着极大的依赖。俄乌之战爆发后,俄罗斯国内的建筑市场需求骤减,中亚外劳的收入也随之下降。据估计,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这三国的外劳收入在今年将减少22%左右。
随着俄罗斯陷入乌克兰战场,中亚地区传统的安全保障可以说是开始消失了。如何让冲突在复合危机的冲击下,不上升为跨越多国边界线的中亚军阀混战,着实考验着各方的智慧。
(摘自《南风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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