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4
曹永福
2020年1月29日,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国会通过的美加墨自由贸易协定(USMCA),标志着实行20多年的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即将“改名换姓”,并升级为新的版本。NAFTA曾经创造了全球经济规模最大的自由贸易区,是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组成自由贸易区的典范。该协定极大促进了美加墨三国的经济一体化,令参与国受益巨大,但围绕NAFTA的争议从来没有停息,这也是NAFTA需要重新谈判并修订的原因。在全球化浪潮不可逆转、反全球化声音甚嚣尘上的今天,回顾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的历史缘起和战略定位,并剖析其影响和演变过程,具有重要启示意义。
二战之后全球化进程加快,但以关贸总协定(General Agreement on Tariffs and Trade, GATT)为代表的多边贸易体制难以适应千差万别的国情,因此各种区域贸易协定蓬勃发展。美国和加拿大在1965年签订汽车生产协定,大幅度削减汽车、零部件、轮胎等产品的关税,极大刺激了两国汽车产业的融合发展。该协定的成功促使两国的经贸合作不断扩大,1987年,双方签订了美加自由贸易协定,涵盖贸易、金融服务、投资、能源等各个领域。
在美加两国贸易协定的基础上,纳入墨西哥并成立北美自由贸易区的设想由来已久。美加墨三国地理上临近,经济结构互补性强,组成自由贸易区将带来巨大商机。对美国和加拿大来讲,企业的出口市场规模会扩大,利用墨西哥的廉价劳动力增强竞争力,也有利于企业成长;对墨西哥来讲,可以扩大出口市场,也可以通过北美自由贸易区协定稳定投资者信心,促进外资流入,而且还可以通过自由贸易协定锁定墨西哥的市场化改革路径。因此三国都有很强的动机组建自由贸易区。
1979年,里根在竞选美国总统时提到如果成立北美自由贸易区,三国都将释放巨大的经济潜力。20世纪80年代,墨西哥开始推行市场化改革,1986年加入关贸总协定,对外开放度显著提高,为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的谈判创造了条件。1990年夏天,美国和墨西哥开始谈判;1991年,加拿大加入谈判。各国的合作意愿都很强,谈判效率较高。于是,1992年12月17日,三国领导人签订了北美自由贸易协定。
按照该协定,成员国相互之间的关税率在15年内基本削减为0;其中,汽车产业只要满足62.5%的北美原產地标准,则在5年-10年间减免成员国间的全部关税;各国之间减少投资障碍,对外商直接投资实行非歧视待遇,但与国家安全相关的产业、墨西哥的能源产业、加拿大的文化产业除外。此外,协定还涉及知识产权保护、争端解决机制、政府采购等领域。
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签字之后,还需要各国立法机构批准才能生效,其中美国国会的批准至关重要。
1993年初,克林顿担任美国总统,他认为该协定有缺点,但符合美国的长期战略利益,便积极游说国会予以批准。然而,美国公众认为在美加自贸协定的基础上纳入相对落后的墨西哥,会使墨西哥的廉价进口商品冲击美国市场,很多美国企业的投资会转向墨西哥,从而加剧美国非技能型劳动力的失业。不得不说,大踏步的开放举措很容易与诸多不确定并行。一时间众说纷纭。因此,1993年8月,有议员表示超过2/3的民主党众议员对北美自由贸易协定持反对立场,国会批准的概率非常小。
为此,克林顿政府开展了积极的游说和宣传,除了宣传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带来的巨大商机之外,还强调协定能够推动墨西哥的民主化和市场化进程,能够在更大范围内推广美国价值观,增强美国的国际领导力。这种宣传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各种担忧情绪,再加上各种企业集团出于扩大商机的考虑,加大对国会的游说力度,议员们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1993年11月,美国众议院以234∶200的投票比例批准实施北美自由贸易协定,支持率只有54%,可谓涉险过关。而后参议院以61∶38的比例批准,支持率为62%。1994年1月1日,北美自由贸易协定正式生效。
北美自由贸易协定极大地促进了三国之间的贸易和投资,很快,加拿大和墨西哥成为美国的第一和第二大出口市场。在协定实施之前,美国和加拿大的关税率已经很低,两国之间的经济一体化程度已较高。相比之下,NAFTA对美国和墨西哥之间的经贸促进作用更为显著。
1995年美国对墨西哥的货物出口占其总出口的比重为8%,2018年该比重上升到16%;1995年美国货物进口中来自墨西哥的比重为8%,2018年上升到13%。从投资来看,1995年-2006年美国对外直接投资存量增长3.5倍,其中对墨西哥的直接投资增长4.9倍,大大高于整体增速。而且NAFTA显著促进了三国之间的产业链融合。据测算,美国从加拿大的总进口中有25%的增加值来自美国自身,而美国从墨西哥的进口中则有40%的增加值来自美国自身。可见在NAFTA的影响下,中间产品在生产过程中频繁进出口,三个国家的生产网络已经紧紧地绑定在一起。
北美自贸协定还带来了很多难以直接量化的影响。比如,进口商品价格的降低、种类的增加普遍提高了三个国家的消费者福利,市场规模的扩大使得企业生产率提高,各国之间的投资和贸易促进了国家间的技术外溢。北美自由贸易协定还产生了示范效应,刺激了世界其他地区自由贸易协定的发展,对全球多边贸易体制也产生了推动作用。
北美自由贸易协定从诞生之日起就伴随着各种非议和争论,焦点是上文提到的对制造业就业或者低端就业的冲击。
从20世纪80年代末到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之前,美国整体非农就业岗位增长29%;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美国制造业就业减少430万人,降幅高达24%。大量非技能型工人失业,工资增长缓慢,这个群体的失望和抱怨情绪与日俱增。
造成美国制造业就业下降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最主要的原因是技术进步,生产的自动化淘汰了大量低端劳动力。经济开放对就业的影响在理论上没有定论,比如自由贸易协定带来的进口商品上升可能冲击本国就业,但贸易协定同时也扩大了本国出口并创造了就业。可是民众和大众媒体难以理解背后的复杂机制,他们看到身边工厂关门、生产线转移到墨西哥、工人被解雇的现象,从而大肆攻击自由贸易协定。
政治家难以制定合适的政策应对技术进步对制造业就业的冲击,因为这是企业提高生产效率的自主行为,但他们可以迎合公众情绪,大肆宣扬自由贸易协定的负面影响。在过去的20多年里,只要遇到有关美国贸易政策的争论,很多政客就会以北美自由贸易协定为反面例子。美国总统特朗普就是典型代表。他在竞选时不仅攻击WTO(世界贸易组织),攻击中国商品冲击美国就业,而且也激烈抨击北美自由贸易协定,认为墨西哥通过协定抢走了大量美国的制造业就业机会。特朗普信奉实用主义哲学,他对NAFTA初创时倡导的承担国际责任、推广美国价值观等战略目标并不感兴趣,提出必须进行重新谈判,且宣称如果谈判不成功美国就会退出。
在美国的主导下,三国在2017年-2018年就NAFTA的修订进行了谈判,并且于2019年年底达成新协议,北美自由贸易协定随之更名为美国-墨西哥-加拿大协定。
与之前的版本相比,新协定在汽车原产地原则、劳工标准、环境保护、知识产权保护、争端解决机制等方面都有变化。其中最值得关注的是,汽车在北美的原产地比重必须达到75%才能在成员国之间实行零关税(原来的标准是62.5%);在北美三国用于汽车及零部件工人中,必须有40%以上的工人工资不低于16美元/小时。这些条款带有明显的贸易保护主义色彩,目的是保护北美汽车市场免于其他国家的冲击,并减缓墨西哥的低工资对美国制造业的影响。
新协定在美众议院和参议院的投票支持率分别为91%和90%,大大超过了1993年投票时的54%和62%。特朗普已经摆出胜利者姿态,他在2020年2月5日国情咨文中宣称,USMCA将使美国汽车产业增加10万个就业机会。不过,学术界各种严谨的模型测算并没有得出如此乐观的结论,新协定对北美和世界其他各国的影响仍有待观察。
任何大型贸易协定在带来整体经济收益的同时都会伴随负面影响,也都会充满争议。在发达国家社会阶层分化加剧、收入分配失衡的背景下,这种争议会不断被放大,进而导致各种形式的贸易保护主义。但是从最近美国国会对USMCA的高支持率来看,逆转对外开放的潮流也是不可取的,打开的大门难以再关上,通过对外开放促进商品和生产要素的流动、实现资源的优化配置仍然是大势所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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