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者，信也——中国印承载的精魂

文/张建业

在当下说起中国印（篆刻），人们大多想到的是用于书画创作的篆刻印章。钤印是书画家作品完成的最后一道程序，用印的大小、盖印的位置，都是作品的组成部分，既是影响作品艺术审美价值的关键所在，也是书画家对自己作品的保真承诺。

中国印步入传统文化艺术的殿堂

的确，篆刻是与诗、书、画并列，中国传统文化艺术中的一种形式。篆刻真正从原有功能拓展成一种独立的艺术形式，与传统书画珠联璧合，还要追溯到元代的赵孟頫、吾丘衍以及稍晚的王冕，是他们让传统的工匠技艺注入了文化艺术的元素，大师们的艺术审美直接参与到印章的制作中。至明嘉靖年间，时任国子监博士的文彭，偶遇“灯光冻石”（青田石佳品），突现用以刻印之灵光，让对篆刻有兴趣的文人书画家们有了用武之地。

文彭、何震等的实践倡导引发了中国篆刻史上划时代的变革，让篆刻提升到文人书画家们可以执刀游刃于石上，直抒胸臆、表美达情。传统文化艺术的审美在刀与石的催化下，璀璨生发，注以文心，从此中国印真正步入传统文化艺术的殿堂，诗、书、画、印也成为衡量一个文人画家的重要参考。

自文彭始，中国印（篆刻）在艺术层面上，无论技法、材质还是流派传承，皆硕果累累，大家辈出。一直以来，世人看重的是篆刻的艺术性表达或书画鉴定的依据。而我更关注的却是被忽视的篆刻另一面，即形式背后的精神内涵，延绵几千年生息之精魂，我称之为篆刻精神，我认为这才是篆刻最核心的价值存在，是中国印生机勃发的原动力。它参与见证了历史文化的兴衰更替、世事沧桑，是历史长河中对社会文明进步最有意义的元素之一，也是关键时间节点的关键载体。

近现代考古发现，早在商代晚期，已有古鉩印的存在。《周礼》中多次提到“玺（鈢）”和“玺节”，如《地官·司市》载，“凡通货贿，以玺节出入之”。《掌节》条下有“货贿用玺节”。东汉刘熙《释名》中也说：“印者，信也。”这些资料足以证明古钤印的产生是伴随物质私有化而来的，是人类社会活动中需要的必然。其早期作用就是个人的私有凭证，人工制作物品有了易货后，钤印就成了如同现代生活中的“合同”与“商标”，进而演变成权力、诚信、责任、防伪及个人理想寄托的代言，有官印、私印、吉语印、鉴藏印等不同类型。

印章使用的智慧

官印承载的是权力与责任，“顶流”的官印莫过于皇帝玺印了，它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化身，是国家的象征。谁掌管了玉玺，谁就成为一国之君，在号令天下、独享万民之敬仰的同时，也担负着天下百姓生息、国之兴衰的重任。“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皆是掌印人的成功典范，为中华民族繁荣发展居功至伟，彪炳史册。将军印，赋予将军运筹帷幄、遣将调兵的权力，肩负着守土安邦之责。从霍去病、辛弃疾到戚继光，无数英雄“挑灯看剑”“横戈马上”，扬国威于沙场。一城一府，一州一县，皆需印信赋予管理者行政之权力与担当。延续至今，国家各部门之公章、法人章等，同样体现着无可替代的权力与责任。

张建业篆刻作品

封泥大多是古代官印实用的痕迹存留，在纸张发明以前，公文传递、书信往来都是写在竹木简牍上，为了内容不被泄露，就产生了封泥，作为当时的一种保密措施。将竹简捆好，并糊上泥团，再在泥上钤上书者的专用玺印，用火烤硬化定形，一旦破碎，不可复原，这是古人传递信息保密的重要手段，涉及国家机密、军事谋略，可论成败；致个人隐私，关乎荣辱。古人对印章使用的智慧，在现今社会的诸多领域仍然发挥着作用。

古代私印拥有者皆是社会中能识文断字、行走于上流社会的精英人物，追求自我的价值表现与社会角色的魅力彰显，私印便是重要载体之一；而吉语印，无论是祝福，还是自勉，都反映出拥有者的人文修养与境界高度，也是社会精英个性表达的品质认证。

至于鉴赏印、图形印、收藏印也都是印章在诸多文化艺术领域的功能体现。

古代印章除了急就章因时局紧急，无暇精工，略显草率外，其他印章在制作上皆一丝不苟。历代虽有风格上的不同，但总体面目都没有脱离中国传统文化的审美范畴，大气敦厚、典雅雍容，在制作上精益求精，尽显大国工匠倾心致精的主流文化之审美呈现。

综上所述，多重元素的介入，使印章真正融入中华民族的社会各阶层并发展延续。它的社会属性也变得无可替代，权力、诚信、责任、艺术多位一体，成为中华民族发展进步正能量的重要组成之一。它的权力赋予、诚信保证、责任担当、艺术审美、境界彰显，潜移默化影响国人数千年，是正道、大道，这就是中国文化中独有的篆刻精神，值得尊重、值得传播、值得弘扬的精神。

印信产生些许正能量

时下，全球一体，高科技带给我们物质上的实用便捷有目共睹。但是，中华民族血脉中流淌的优秀传统文化基因，正在被外来思潮中的糟粕稀释染色，甚至有变异加剧之迹象；信仰中的崇高精神被物化，理想境界的无形价值被忽略。无论官场、学术界、商界和文艺圈频发的贪腐、抄袭还是“饭圈”诸多乱象，分析其原因，就是诚信底线的丧失，私欲挤占责任担当后的行为变态与灵魂扭曲的社会呈现。

每当想起这些，作为尚能执刀刻印的我，就想到中国印以及它承载的篆刻精神……

印章又称印信，中国文字充满智慧，就“信”字会意，左右拆分为人、言，也就是说，信是人说的话，人与人之间说的话是可信的，而印章的应用正是诚实可信的仪式体现与责任担当的载体象征。诚信是人类交往的基础，责任是社会发展的动力。假如，在每个人成长过程中的关键时间段，有中国印即篆刻精神的介入，我想或多或少会引发个体对自身、对家庭、对社会责任诚信的考量，无论在当下还是未来，都会产生些许有益的正向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