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里的醉生梦死与家国情怀

陈正言

俞国宝（生卒不详）是南宋颇有名气的一位词人，他的出名和做官与一首词有关，因为这首词得到当时最高统治者宋高宗赵构的赏识，他被赵构破格授官。当时他仅仅是一个国子监的太学生，套用现在的教育体制，大概也就是个名校在读的大学生吧。

宋代太学生是从各省已获秀才资格的生员中按名额推荐而来的，历代都是名气大，出路少。学习期间可以参加科举考试，应试举人，如考不取，熬到一定年限，也可授小官，但僧多粥少，大多数人并不一定能做到官。俞国宝是江西抚州临川县推荐的生员，此人才学不错，家道殷实，平时喜欢喝酒、闲逛。太学生学习生活枯燥乏味，加上管理松懈，他常常不上课，就在京城临安（杭州）四处游玩，西湖是去得最多的。据《武林旧事》载，淳熙十二年（1185年），一个春和日暖的晴天，他騎着马，又去了西湖，在一酒店里喝得大醉，借着醉意，在酒店屏风上写下一首词《风入松》：

一春长费买花钱，日日醉湖边。玉骢惯识西湖路，骄嘶过、沽酒楼前。红杏香中箫鼓，绿杨影里秋千。

暖风十里丽人天，花压鬓云偏。画船载取春归去，馀情付、湖水湖烟。明日再携残酒，来寻陌上花钿。

俞国宝写完后踉踉跄跄地上马回学校。如果事情至此结束，顶多是来往文人欣赏一番，点个赞而已。偏偏他撞了大运。没几天，已是太上皇的宋高宗赵构也游西湖，恰巧走到这家酒店，看到这首词。赵构注目良久，“称赏久之”，认为“甚好”，问此词何人所作，酒家回答：太学生俞国宝醉笔也。赵构笑曰：“此调甚好，但末句未免儒酸。”提笔将原词中最后两句“明日再携残酒，来寻陌上花钿”改成“明日重扶残醉，来寻陌上花钿”。御笔修改，不仅词更为生动，更使俞国宝声名远扬，并做了官。俞国宝一生著有《醒庵遗珠集》10卷，《全宋词》收录其词作30余首。

这首词旖旎多姿，极有情致又不失儒雅，而且前后对应，把人的情绪也写得很到位。但赵构对这首词情有独钟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赵构自当皇帝后，起初也想恢复中原，无奈屡战屡败，直到岳飞、韩世忠领军才打了一些胜仗。但要想彻底击败金国，收复失地，困难不少，加上又夹杂着一些私念——万一迎回被掳二帝，他的皇位如何，还保不准呢，渐渐地赵构接受了主和派的主张，与金签订和约，对金称臣纳贡，做起了半壁江山的儿皇帝。这首词写于宋孝宗淳熙年间，此时战争止息已20多年，江南经济社会开始繁荣，上层统治者陶醉在歌舞升平的景象中，该词正是这种社会现实和心理状态的写照。

当时偏安一隅的南宋真的太平吗？其实不然，虽然看似太平盛世，但金国威胁并未解除，朝廷内主战派和主和派斗争仍很激烈，小皇帝赵昚要北伐，恢复疆土，但太上皇赵构不同意，朝内有能力的武将所剩无几，金国虽然经过内乱实力削弱，但仍野心勃勃，更要命的是北方蒙古骑兵开始崛起，对南宋和金国虎视眈眈，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这给赵构带来不少困扰。他想用南宋经济社会的恢复和繁荣来彰显其政绩，这首词恰恰符合了赵构的愿望：粉饰太平，掩盖国土沦丧的现实，为和议辩解，于是一拍即合。

《风入松》虽然词句优美，把西湖美景尽收囊中，却不过是掩耳盗铃。那么这时北方被外族占领下的情景又是什么样呢？张元幹有一篇《贺新郎·送胡邦衡待制赴新州》，写出了占领区萧条的经济，人民凄惨的生活和痛苦的心情，抨击当朝统治者的无能和苟安：

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更南浦，送君去。

……

与俞国宝同时期的浙江温州书生林升（1123-1189）也到西湖游玩，大概景致也和俞国宝差不多，但感受却截然不同，写下了悲壮的七绝《题临安邸》：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整首诗字里行间充满辛辣嘲讽和满腹悲愤，痛斥南宋统治者抛弃北方的国土和人民，不思进取，只知道纵情声色，寻欢作乐，更不用说去恢复中原，大概就将杭州当作汴梁（开封）了。而北方的侵略者正在处心积虑地想向南方发难呢，这样的政权能持久吗？再假如这首诗被赵构看见了，后果又如何呢？不言而喻。

将这两首宋词宋诗连起来读，使人不胜感慨。同是书生，一个醉生梦死，苟且偷安，迎合权贵，因而做官。另一个则忧国忧民，悲愤无奈，终其一生也没能踏上仕途。

历史是一面明镜，俞国宝的词和林升的诗都很出名，但后人更欣赏的是林升诗的忧国情怀。

（摘自《文史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