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郑永年
从很多迹象看,东亚正走上一条通往冲突乃至战争的危险道路。无论是域外大国还是区域内较小国家,大都把中国的崛起视为“威胁”。于是,各方都打着“和平”的大旗来对付中国。美国大张旗鼓地“重返亚洲”,说是为了通过“平衡中国”而维持区域和平。日本想通过“国家正常化”来抗衡中国力量,并在这样做的时候淡化甚至合法化其发动亚洲战争的历史。
很多研究发现,区域内军事化的速度正在加速,一场军事竞赛变得不可避免。不过,军事竞争最终必然是一场零和游戏。既然很多国家视中国为“敌人”,中国也必然会做出回应,并且发展到现在这个阶段,中国也有足够的能力来回应。这样,未来东亚可能会出现两种局面:要不是冷战,就像当年美苏冷战一样;要不是局部性甚至区域性冲突。无论哪一个局面,对东亚社会来说都会是灾难性的结局。
东亚地区是如何实现和平的呢?这是西方主流社会一直回避的问题。西方尤其是美国的学术界、政策界和政治界尽管表面上对东亚稳定表示了高度的关切,但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来回答东亚和平的问题。但对东亚社会来说,必须回答“东亚和平是如何取得的”这个问题,因为通过回答这个问题,可以意识到和平来之不易和今天东亚所处的危险局面。至少以下因素深刻影响了东亚的和平。
本区域的主流话语
第一,全球化。20世纪80年代开始,资本主导的全球化波及世界各个角落。第二,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的中国改革开放政策,不仅使得中国经济成为世界经济的内在部分,而且中国也通过改革自己的体制和世界体系“接轨”。第三,在过去的数十年里,本区域内部各国政府都聚焦于经济社会的发展。第四,在这段时间里,经贸话语是本区域的主流话语,战略话语居于次要位置。
东亚的局势变化是否是因为中国的外交从“韬光养晦”走向了“有所作为”,或者如西方所说的从“温和”到“咄咄逼人”甚至具有“侵略性”了?也不见得。中国的崛起自然会对区域秩序产生巨大的影响,这和中国领导层的意向没有多大的关联。在很大程度上说,本区域的现存秩序是近代以来,尤其是冷战以来西方主导的世界秩序向东亚的一个“延伸”。近代以来,中国被帝国主义打败,失去了其大量的地缘政治利益;现在中国崛起了,又自然会影响其地缘政治的利益和基于这种利益之上的秩序的形成。
中国领导层所能做的就在于如何理性地管理自己的崛起过程。这方面,中国的领导层也一直是有高度意识的,早期提出了“和平崛起”和“和平发展”的道路,近年又提出了意在避免“修昔底德陷阱”(即大國争霸)的“新型大国关系”的主张。随着中国的崛起,民间自发的民族主义一直高涨,但中国领导层并没有毫无责任地鼓动和利用民族主义情绪。即使在南中国海问题上,中国也一直处于被动应对的局面,直到最近才变得主动一些。
国际社会一直紧盯着中国行为的每一细节。对中国来说,这既是一种巨大的压力,也是好的压力,可以促成中国避免犯不必要的战略错误。不过,域外国家和区域内一些国家的行为更需要检讨,而这样的检讨到现在为止并没有出现。
各国缺乏反躬自省
实际上,东亚局面的出现是各国之间互动的结果。如果域外大国和本区域国家不能检讨自己的行为,就会犯重大的战略错误。至少可以从如下几个角度来检讨。
首先是美国的战略误判。东亚局势在没有美国和有美国、美国是持中立的立场还是“选边站”的立场的情况下是不一样的。 如果没有美国,或者美国持中立的态度,本区域国家就自然会知道如何向一个崛起中的中国进行政策调适,形成一个比较自然的区域秩序。
其次是日本统治精英把内部问题外部化,也就是把国内问题的困难转化成为外部问题。例如,小泉在其任首相期间多次祭拜靖国神社,但他当首相之前没有去,卸任之后也没有去。现在的安倍也是如此。日本一直在指责中国20世纪90年代初的“爱国主义教育运动”,认为这是导致中日关系恶化的根本原因。但日本的政治人物从来没有检讨自己的行为是如何恶化中日关系(也包括日韩关系)的。
其三,区域内一些小国家任意“挟持”美国,随意挑战中国。例如在南中国海问题上,尽管人们可以“同情”一些小国家包括菲律宾和越南而指责中国,但这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些小国家也同样负有责任,因为他们或者主动地或者受其他国家的鼓动而挑战中国。在南中国海问题上,尽管中国和这些国家一样,一直在主权问题上不让步,但自邓小平开始的历任中国领导人,都持开放和灵活的态度来处理主权问题。但所有声索国并不理会中国的倡议,转而寻求域外大国的帮助来制衡中国。这不是问题的解决,而是问题的开始。
其四,从外交政策的话语看,本区域的主流外交话语已经从以经贸为中心的话语体系,转变成为以军事防卫为中心的体系,这种转变也在深刻影响着各国的军事外交战略。
这也是今天人们对东亚局势普遍持悲观态度的主要原因。难道东亚的冲突和战争一定不可避免?当日本等本区域大国陷入西方战争逻辑的时候,中国则在拒绝和抵制,尽力避免陷入战争陷阱。如“修昔底德陷阱”所显示的,大国之间的战争是“常态”,而和平则是“非常态”。作为本区域最大的国家,中国的责任就是追求这个“非常态”。追求这个“非常态”,要求中国不能对环境做出简单本能的反应,而是要用大历史的眼光,以理性和耐心的方式来处理。
(摘自《新华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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