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糟蹋了“空杯心态”

王春雷

一个学佛人去拜访德高望重的老禅师。开始老禅师的徒弟接待他，他态度十分傲慢。后来老禅师十分恭敬地接待了他，并为他沏茶。明明杯子已经满了，老禅师还不停地倒。他不解：“大师，为什么杯子已经满了，还要往里倒？”禅师说：“是啊，既然已满了，干吗还倒呢？” 禅师的意思是，既然你已经很有学问了，干嘛还要到我这里求教？这就是“空杯心态”的起源。

随着《空杯心态》一书的出版发行，“空杯心态”更成了HR培训中一个时髦的词汇。本来空杯心态象征意义是，做事的前提是先要有好心态，如果想学到更多学问，先要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空着的杯子”，但空杯心态往往变了味，甚至成为洗脑的工具。归根结底是不懂得什么是“空”，最终糟蹋了“空杯心态”。

要“空杯”，不要“洗脑”

某直销公司招“下线”，我碍于朋友情面，不得不参加了一场培训会。讲师介绍了直销的营利模式和“大好前景”后，还振振有词地讲了开篇老禅师的故事，最后给新来的学员留下三个问题：如果不加入我们，三年以后你会是什么样？加入我们，如果失败了，三年以后你是什么样？加入我们，如果成功了，三年以后什么样？

真是充满了诱导性的问题！常规的回答一定是：如果不加入，我还会像今天一样按部就班地生活；加入，失敗了，我没有什么损失；加入，成功了，我将收获常人难以企及的成就！顺其自然的结论一定是：加入直销团队！

但问题真的这么简单吗？

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可见，如果富贵合乎于道就可以去追求，虽然是给人执鞭的下等差事，孔子也愿意去做；如果富贵不合于道，孔子就不会去追求，而是按自己的爱好去做事。圣人找工作如此，普通人应聘也是如此。

企业以价值观为本，建立自己的企业文化并让员工认同，这本没有错，但以“洗脑”代替“空杯”就是HR的错了。以价值观为本，要从找人时开始。因为人与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价值观不同，空杯心态一定以基本价值观一致为前提，洗脑则是希望彻底改变别人的价值观。

于是，面对讲师的问题，我这样告诉带我听课的朋友：如果不加入直销团队，三年后我会在所从事的行业里取得成功；我相信如果从事直销，我一定会成功，也就不存在“如果失败了会怎么样”这个问题；如果成功了会怎么样？我不可能加入这个行业，当然不存在成功了会怎么样！

该“空”谁的“杯”

秦孝公打算在秦国国内进行变法，聘用了空降兵公孙鞅（后被称为商鞅）。旧贵族代表甘龙、杜挚起来反对变法，认为“没有百倍的利益，不变更法令；没有十倍的功效，不改换工具”。商鞅则针锋相对地指出：“以前的朝代政教制度各不相同，应该去效法哪个朝代的古法呢？古代帝王的法度不相互因袭，又有什么礼制可以遵循呢？”从而主张“根据时间制定法律，根据事情制定礼仪”。秦孝公没有让商鞅这个空降兵“倒空自己杯中的水”，而是让秦国拥有“空杯心态”，经过商鞅变法，秦国的经济得到发展，军队战斗力不断加强，发展成为战国后期最富强的封建国家。

秦惠王继位后保存了商鞅的新法却杀了商鞅，商鞅成就了秦国却保全不了自己。秦国成功缘于空杯心态，倒掉杯里的浑水换成清水；商鞅的悲剧则是缺少空杯心态，用药过猛、树敌太多。

相对之下，刘备和诸葛亮的配合则是互相“空杯”、相得益彰。刘备认识到自身企业的不足，三顾茅庐请来空降兵诸葛亮并委以重任。刘备很欣赏诸葛亮的见解，而且和诸葛亮的感情逐渐加深。关羽、张飞等不高兴了，刘备则对他们说：“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愿诸君勿复言。”诸葛亮并没有因为刘备的器重而忘了自己的“空降兵”身份，刘备就认刘峰为义子的事征求诸葛亮意见时，诸葛亮说：“此乃家事，可问关张。”关羽义释曹操，一向军法严明的诸葛亮却法外开恩变得不讲原则了……

“空杯心态”也不可一概而论。有的企业片面强调新员工要有“空杯心态”，其实是泯灭员工的个性，甚至抵消了空降兵的鲶鱼效应。“空杯心态”不仅是一种谦虚的品质，更是换位思考的智慧。“空杯心态”不是单纯把自己清零，而是同一个杯子能装了自己这杯水，也能盛得了别人那杯水。

“杯”大自然“空”

糟蹋“空杯心态”这个词，其实是误读了这个“空”字。

老子《道德经》说：“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道”就像一个大容器，看起来空空如也，但它里面所蕴涵的内容，和运用的领域是用之不竭的。“道”是万物的内在本质，就像是万物发源的根源一样。“道”之“冲”和“杯”之“空”有异曲同工之妙。空杯不是杯中什么也没有，而老子说的“大盈若冲，其用不穷”，最充盈的东西，好似是空虚一样，但是它的作用是不会穷尽的。空杯不是因为把水倒光才空，而是“杯”足够大才能有“空”。

“空杯心态”的“空”更是佛教意义上的“空”。《般若心经》云“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空”是建设宇宙万有的意思，不但不是“无”，而且简直是“无所不包”。空杯心态，实际上是包容的心态，有容乃大的心态。

低层次的空杯心态像人们常说的那样：当一只玻璃杯中装满牛奶的时候，人们会说“这是牛奶”；当改装菜油的时候，人们会说“这是菜油”。只有当杯子空置时，人们才看到杯子，说“这是一只杯子”。

高层次的空杯心态像觉真法师说的大海那样：“大海所以大，清水可以流进来，浊水也可以流进来；鱼龙虾鳖有，泥沙草石也有。它没有选择谁、拒绝谁，所以大海无不容之量。人最可贵的是有一种开放的、宽容的襟怀。”空杯心态应该是大海，“杯”已满，却容量无限。

《论语》中有许多孔子和隐士们交锋的故事，都是孔子被道家人物讽刺挖苦。比如子路去问路，长沮说：“孔丘自己该知道路的。”桀溺说：“世上纷纷乱乱，礼坏乐崩，如滔滔的大水弥漫，天下都是这样，你们和谁去改变这种现状呢……”孔子对子路说“鸟兽不可与同群”，鸟是鸟，兽是兽，不可以同群而居的。国学大师南怀瑾认为：“孔子的圣人胸怀，对于社会国家，虽然知道挽救不了，可是他硬要挽救，做了多少算多少……隐士们的道家思想，则救不起来就不救。”坚持自己的路线，也赞美道家隐士的路线，孔子的伟大之处在于其最高层次的空杯心态——“杯”大自然“空”。

责编/齐向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