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的长期博弈与应对

文/张燕生 编辑/孙艳芳

这次中美博弈可能比申请加入WTO的时间更长。在这段时间，我们要解决好三件事：让科学、技术和创新发展成为第一动力；推动规则、规制、管理和标准的现代化；成为全球负责任的大国。

2019年，中美经贸摩擦局势超预期生变。特朗普对华加征关税不断升级，中国则以反制措施强硬回击，两国经贸关系在“边打边谈”的波折中度过。2019年12月底，中美终于就第一阶段经贸协议文本达成一致，美方将履行分阶段取消对华产品加征关税的相关承诺。未来，中美经贸关系何去何从，中美博弈会持续多久？本文将从长期视角对此进行分析，并给出应对之策。

当前焦虑情绪正在全球蔓延

2019年，20国集团领导人出席了G20大阪峰会。20国的GDP占世界总GDP的80%，但是我们仍然可以感觉到在他们当中有一种焦虑的情绪。他们的焦虑情绪来源于全球不稳定和不确定性因素在显著增加，他们在焦虑世界向何处去，国家向何处去。

笔者把他们对世界经济的焦虑总结为四个方面：一是世界缺动力，二是世界缺合作，三是世界缺平衡，四是世界缺治理。在这里重点剖析前两个问题。

世界缺动力。换句话说，就是世界经济的火车头引擎动力不足，包括美国，跑起来也动力不足。由于美国自1990年以来高技术制造业所占比重持续下降，2007年以前的10年，几乎其所有技术领域的发明专利申请增长率都在下降，从而导致了美国经济的空心化、虚拟化、泡沫化。过去10年的重振制造业、重振创新以及重振出口等举措，效果也不尽人意。要想使火车头跑起来有劲，最重要的问题是实现新旧动能转换，促进科学技术进步、创新合作。这也是经济增长的重要动力来源。

世界缺合作。这主要体现在世界需要加强科技创新合作，但全球技术保护主义却在显著抬头。目前，美国在科技领域制定了14个新兴领域和基础技术领域出口管制的法案，而且出台了外商投资风险评估法案。这14个领域几乎包括了当今世界所有的最新、最高科学技术领域。2019年，美国还把华为、中科曙光、中广核等200多家中国高科技企业放到了实体清单；今后，预期美国还会一个一个地把中国有可能进入世界前沿的高科技企业、大学和研究机构以及个人放进管制清单。美国进行长臂管辖的做法，将在全球形成技术封锁和科技壁垒，最后有可能导致我们最担心的结果：一个世界，两个体系。简而言之，两个世界最重要的国家不合作了，在科技领域打起来了。这也是现在许多领导人、企业家、民众普遍焦虑的重要原因。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在不同时间点上对2019年世界经济增长进行了预测，给出了六个数据：2018年7月预测为3.9%，10月为3.7%，2019年1月为3.5%，4月为3.3%，7月为3.2%，10月为3.0%。这一组数据说明什么？1990年到2007年，世界经济年均增长率是3.74%。按照上述的一组预测数据，2018年7月的预测数据非常乐观，此后不断下调预期，到2019年10月的预测已是非常悲观。这种悲观，很大程度上跟大国政治经济冲突加剧有着紧密的联系。

对世界来说，中美贸易摩擦已经导致2019年世界经济同步放缓，世界贸易和制造业增长下行，人们很关注中美两个大国的未来关系究竟会如何演化。

中美博弈是中华复兴中躲不过的一场大考

面对贸易摩擦，中国应积极应对

美国认为，中国所希望的自身和世界都能够保持一个较长的和平发展的重要战略机遇期已经不再。对于美国来说，其试图通过贸易摩擦，把过去三四十年来全球的产业链、价值链、供应链在中国的配置，转出中国，最好转回美国，以解决美国经济空心化的问题。更重要的是，美国想永远当世界的第一。这就决定了其与中国的全面博弈不可避免。

面对中美贸易摩擦，中国并不畏惧。原因有四：第一，中国经济韧性足。有改革开放四十年来所形成的国内市场多样性生态结构作为保障，即使展开贸易战，也只能打击到中国的局部，很难打穿中国的核心优势。中国经济的一个重要特征是抗打击、耐折腾、恢复快。 第二，中国经济潜力足。中国经济从高速增长转向高质量发展将带来新旧动能、新旧结构、新旧模式的转换，其巨大潜力在下一步将会更好地释放出来。第三，中国经济回旋余地大。如果用研发强度（研发经费投入占GDP比重）作为指标看中国的发展现状，可以看到，中国有三个处在完全不同发展阶段的板块。第一个板块是6个东部沿海省市，研发强度超过OECD（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的平均水平2.4%。根据 2018年的数据，北京的研发强度为6.17%，而6个东部沿海省市分别为：上海4.16%，广东2.78%，江苏2.70%，天津2.62%，浙江2.57，深圳4.3%。这6个省市已经进入到创新驱动的阶段。第二个板块是研发强度在1.2%—2.4%之间，一共有13个省市。这个板块的发展正处于投资驱动阶段；但这个板块的发展态势在明显增强，经济增长率整体高于其他板块。第三个板块是研发强度在1.2%以下，有12个省市自治区，包括山西、吉林、黑龙江、贵州等。这部分的发展仍处于资源驱动的阶段。总之，中国就像一个世界，拥有发展程度很不同的板块，能够对冲各种系统性风险，拥有更大的回旋余地。

早受冲击，早做调整，早见成效

2019年1—11月，民营企业的进出口增长10.4%，所占比重是42.5%。外资企业的进出口则为负3.7%的增长，国有企业的进出口为负0.6%的增长。民营企业在贸易摩擦复杂多变的形势下，仍然能保持两位数的增长，靠的是经济活力、全球适应力和国际竞争力。

2019年1—11月，传统七大类劳动密集型产品出口仍保持了5.7%的增速，高于机电产品出口4%的增长率。原因何在？笔者调研发现，这类传统劳动密集型出口企业的环保要求更严格了，污水处理后可以喝；生产工艺更先进了；创新能力更强了，一些传统制造企业完成了从产业链低端到产业链中高端水平的转型。因此，在中美贸易摩擦不断的国际环境下，一些传统劳动密集型进出口行业由于早受冲击（2005年人民币汇率升值开始就形成了内外部冲击），早做调整，进而早见成效。未来，非传统机电进出口产品也会出现这种发展态势。

2019年1—11月，中国对欧盟、东盟进出口的增长率分别为7.7%和12.7%，但是对美国进出口的增长下降了11.1%%。数据显示，中美贸易确实受到了较大影响。除此以外，中国对“一带一路”相关国家和地区进出口的增长率是9.9%，也是接近于两位数。

因此，中美贸易摩擦对中国外贸以及世界贸易（2019年世界贸易增长率预计为1.2%，大致是世界经济增长率3%的0.4倍）都产生了较大影响；但总体讲，风险仍然可控。经过努力，我们可以化解中美贸易摩擦给我们带来的冲击和负面影响。

充分认识中美博弈的长期性

中国申请加入WTO用了15年时间。这15年让中国明白了三件事：一是什么叫市场经济；二是什么叫国际规则；三是什么叫国际竞争力。也是在这15年中，我国社会经济生产力获得了极大的解放和发展。

这次中美博弈，可能会比申请加入WTO所需要的时间更长。我们同样要利用这段时间，解决好三件事：一是让科学、技术和创新发展成为第一动力；二是推动规则、规制、管理和标准现代化；三是成为全球负责任的大国。

笔者把中美博弈时间分成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2018年到2020年。这个时期是中美两个大国战略意图相互试探的阶段。美国人想看清楚中国人会如何反应和应对；中国人想看明白美国为什么发动贸易摩擦，美国在这条路上究竟会走多远，究竟会采取什么样的极端手段。第二个阶段是2021年到2025年。笔者认为，这是中国经济社会发展最困难的时期。科技战、金融战、能源战、舆论战、规则战，美国会轮番出招，全面出击，步步升级。这个时期，中国有可能会先痛，痛才能动，大痛才能大动。这也是中国一步一步从被动到适应再到主动出击的时期。第三个阶段是2026年到2035年。这个阶段中国会越来越适应和美国较量、博弈和相持。最后的结果可能是中美两个大国博弈从非理性对抗走向理性合作，合作是中美两个大国唯一正确的选择，真正共同成为世界上两个负责任的大国。

我们不能浪费这场大考给我们带来的复兴和强盛的历史性机遇。对中国来说，这场博弈的过程比结果更重要。

中美长期博弈下的应对之策

培养和建立三个 “一流”

一是尽快培养一批能够起领头羊作用的科技创新驱动的一流跨国企业。2019年《财富》五百强中，中国进入的有129家，超过了美国的121家。这是一个历史性变化。不过，中国进入五百强企业的数目增长虽然很快，但营业收入占比却在下降，利润占比也在下降。中国的一流企业大而不强，其核心差距是创新能力。因此，培育更多一流创新驱动型领头羊跨国企业是下一步的努力方向。

二是尽快建设一批世界一流大学。世界一流大学，就是能够进入世界前一百强的大学，是能够完成从工业经济时代到知识经济时代转变的大学，是能够真正让我们的孩子在科学、技术、创新方面拥有坚实的基础知识和才能，以及健康快乐心智的大学。

三是全力为社会发展营造一流的创新环境。应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营造更有利于创新的市场环境、营商环境、投资环境以及法治环境。要更好地发挥政府的作用，建立起一个基于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公共服务体系。这对更好地发挥以创业、创新、创造、创意为使命的企业家精神是至关重要的。

让创新成为第一动力

在2019年全球创新指数中，中国上升到14位；而2018年是17位，2017年是22位，2016年是25位。在中美长期博弈的背景下，中国应该如何创新？

一是推动0到1的创新，即推动颠覆性的科学、技术和创新。大家讨论，是否能够像当年 “两弹一星”那样，在一穷二白、饥寒交迫、艰难困苦的条件下，1958年集结队伍，1964年爆破核弹；是否能学习这种奋斗精神和创新效率，探索建立新型的举国体制。但过去是计划经济条件，现在是市场经济条件；过去是封闭条件，现在是开放条件；过去是一穷二白，现在有了雄厚的物资和技术基础。如何能够把那些基础研究做好，为颠覆性创新建立一个良好的科学、技术和创新的生态，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二是推动1到10的突破，即能够在一些关键核心技术创新、基础设备建设、关键人才以及坚强团队的培养方面取得实质性突破。这涉及如何能够在新型产学研一体化和高质量联合研发创新方面取得显著进步；如何能够建立起一个新的科研管理体制，更好地激励科学家一心一意地做科研，工程师全力以赴地做发明，企业家轻装上阵地做创新；如何创造全方位的国际合作环境，把科学、技术和创新变成大家共同的事业。

三是推动10到N的突破，即以企业家为主体，以市场为基础，来进行创新突破和成果转化。2017年在博鳌进行的一项调查发现，中国市场成长性最好的行业，排在第一位的是养老健康。有关研究人员估计，这个产值规模达到14万亿到16万亿元。养老健康的服务、器具、机器人和人力资源的开发，将成为成长性最快的行业。这意味着，中国市场需求增长的新痛点、新热点和新增长点将成为推动企业家创新的最大引擎。

保持平常心

一是要尊重常识、规律和基本的逻辑。改革开放的伟大实践告诉我们：尊重经济规律，才能实现高质量发展；尊重自然规律，才能实现可持续发展；尊重社会规律，才能实现包容性发展。只有尊重规律，尊重逻辑，尊重常识，我们才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二是要保持历史的耐心。在中华民族数千年的历史中，我们曾经历过、承受过远比当前更坏的场景。风物长宜放眼量，我们应该从历史的大视角来看中美两个大国博弈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三是要保持战略定力。不管中美两个大国的博弈发生什么，采取了哪些极端手段，经受了哪些苦难，我们都要保持战略定力，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越是经济面临下行压力，越是技术面临封锁困境，越是有出乎预料的最坏场景发生，越要保持平常心和战略定力，推动高质量发展转型；同时，要坚持底线思维，要有在开放条件下发展的智慧和抵御系统性风险的能力。